聿尊并未有所反应,徐谦食指探向男人前额,“妈的!”

何姨吓了一跳,“聿少没事吧?”

“你们一个个都死了是不是?”徐谦眸子闪过一道狠戾,何姨从未见他发火,吓得怔在原地不敢出声,他扫向旁边的陌笙箫,“你和他睡在同张床上不知道吗?他现在正是伤口抗感染期…”徐谦怒不可遏,猛的又收住口,他扳住聿尊的肩膀将他仰面躺倒,“尊,尊?”

几声之后,始终不见回应。

他起身翻开药箱,手指快速滑过一排药瓶,最终落在最后一瓶上。

徐谦动作娴熟拧开瓶盖,“拿杯水来。”

“好好。”何姨忙不迭去拿水。

徐谦掏出手机,“喂,派辆车过来,我在御景园,”他语速极快地吩咐,“重症高烧,伤口感染,已陷入深度昏迷,我现在给他喂药,将急救室腾出来,马上!”

陌笙箫这才意识到,她的视而不见,却成了见死不救。

聿尊并不是如她所料那般坚韧不可摧,原来人在面临病痛时,并没有所谓的不公平。

何姨端了杯水疾跑过来,“徐医生,水。”

徐谦倒出两粒白色的药丸,聿尊却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药根本塞不进他口中,何姨在旁边急的一个劲抹眼泪,“徐医生,不要紧吧,不要紧吧?”

她真是大意,早该上来看看的,这一天一夜下来,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的。何姨不住自责,眼圈哭的通红。

徐谦见他咽不下去,便将药放入水中,摇晃着待溶化后,强行灌入聿尊嘴里。

他牙关紧咬,半杯药水一口未喝下去,都顺着嘴角流在了领口内。

聿尊双眼紧闭,那张恶魔般肆意魅惑的脸苍白如纸,陌笙箫断然没想到他会病的这么重,她站在床尾,神色却依旧静的令人害怕。

徐谦捏紧手里的水杯,猛地将它砸在陌笙箫脚边。

何姨擦拭着眼角来到笙箫身侧,“徐医生,笙箫也不知道聿少会病成这样的。”

“是吗?”男人的视线犹如透视镜般射向陌笙箫,她并未感到丝毫的心虚,“你猜的没错,他昨晚发烧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到了今天早晨他没醒过来,我也知道,你可以放一百个心,他还没祸害够,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笙箫?”何姨睁大了双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你这女人,我救你都浪费时间!”徐谦摇头,南夜爵和聿尊碰到的女人,一个比一个狠,一个比一个心肠歹毒。

大门外传来喇叭声,何姨忙下楼去开门。

几个人随后跟着何姨匆忙上楼,聿尊失去知觉,被抬上担架后迅速送去徐谦医院。

何姨靠着墙壁,直到一行人离开后,两条腿还在发抖。

陌笙箫站立在落地窗前,眼见那辆车子消失在视眼中。病来如山倒,就算平时再狂妄不羁,一旦被击垮,竟也这般弱不禁风。

“笙箫,你们到底怎么了?”在何姨眼里,陌笙箫秉性善良,怎么可能会眼睁睁看着聿尊陷入险境?

“何姨,我挺好的啊。”

“这事若搁在以前…”

“何姨,没有以前,”陌笙箫坐回床沿,房间内留有残冷的空气,“我和他之间,只剩下互相折磨的以后,以前是怎样的,我全部都忘记了。”

何姨望向床头的结婚照,昔日一对璧人,却落得如此下场。

陌笙箫的视线跟着望去,她眼里被刺痛,慌忙别开。

抢救室外的灯经久不歇。

聿尊没有旁的亲人,徐谦带他过来时并没有通知南夜爵。

强烈的大灯照在头顶,聿尊浑浑噩噩的难受,耳边传来仪器嘀嘀的叫声,他仿佛听到一阵优美的钢琴声传来。

那地方很远,隔了一个大海,远到天涯海角。

四五岁的小男孩才刚记事,他跟在男人的身后来到一座大房子,里面仿佛是个与世隔绝的地狱,阳光照不进任何一个角落,生活在里面的人,分不清黑夜与白昼。

男孩五官精致俊美,身上却溅到不少血渍,在经过大厅时,他听到有人在弹琴。

他停住脚步,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

男孩撒腿就朝着那道背影跑去,他尽管知道那个女人不可能是他的妈妈。他跑的极快,却只来得及看见女人的侧脸。

“啪——”

一根蛇皮鞭子呼啸飞过来,男孩的手背瞬时肿起馒头那么高。

男孩忙将手藏在背后,尖锐的疼痛连一般的大人都受不住,他手臂发抖,脚步不由后退。

“妈的,还当自个是贵公子呢?走!”

男人的手掌犹如钳子一般紧捏住他的肩膀,小男孩被推搡着离开,他眼睛望向那架钢琴,在离开那个女人身侧时,他伸手抓了下她的袖子,女人转过脸来,她果然不会是妈妈。

男孩的视线始终盯着客厅内的钢琴,他也会弹琴,从他还不会走路的时候,男孩的妈妈就会抱着他,让他坐在膝盖上,教他如何弹琴。

那真是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当地下室的门被打开时,里面的喧闹与厮打并未停止,十多个铁笼内分别关押着数不清的孩童,男孩女孩都有,积水淹没三分之一个笼子,浑浊的水面上,漂着一层浓郁的鲜血。

“看见了吗?”男人举起手里的蛇鞭,“要想活命,就要让其他人死,下面死的人越多,堆积起来的尸体才能让你站得更高。”

男孩显然不懂这些,他还只是个孩子。

“你马上就会明白的。”男人拎起他的胳膊,将他丢下去,“让我看看,骨子里流淌着高贵血统的有钱人,会不会一下去就会被撕成碎片?”

冰冷刺骨的水齐膝淹没,男孩看见一双双如狼一样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聿尊呼吸骤然紧促,心跳和血压急速上升,他大口喘着气,终于睁开双眼,从梦魇中逃脱出来。

“尊?”徐谦忙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别乱动,“你总算醒了。”

聿尊紧闭双眼,又再度睁开,“我怎么会在这?”

“哼。”徐谦摘下手套,那上面还有给聿尊重新清理伤口时留下的血,“问你女人去,跟个木头似的,她居然还说是成心让你烧成这样,这种女人还留着做什么?”

聿尊躺在病床上,“我没有那么虚弱吧?发个烧死不了人的。”

“早知道就不救你,让你烧成个傻子。”

聿尊浅笑,却不由牵动伤口。

“我就说过,等你们栽在一女人身上的时候,迟早要偿还的,也该,非被整去半条命不可。”

“可我也没见你平日里对哪个女人好过,”聿尊动动肩膀,发现麻醉还未过,“靠,谁让你给我穿这么恶心的衣服?”

徐谦不怀好意睇了眼,“这是我医院的病号服,一般人还穿不到呢,刚给你脱衣服的是两名女护士,估计没少趁机在你胸前揩油。”

聿尊不以为意,只觉得徐谦那眼神比他嘴里的话还下流。

聿尊眼睛望向窗外,显然不想再提及陌笙箫成心与否的这件事。

直到晚上,还是不见聿尊回来。

何姨心急如焚,一听到外面有汽车喇叭声就会跑出去。

陌笙箫站在窗台前,那儿摆满文竹,都是她喜欢的。何姨说是聿尊买的,陌笙箫伸到半空的手又抽回去,懒得再去看一眼。

施坦威钢琴摆在那,她也视而不见,何姨给它盖上白纱,陌笙箫也只是看了眼,神色冷冷清清。

她现在只盼望身上的伤快些好,她想出去工作,尽管晚上非要回来,但至少她白天能远远地躲开这。

吃过晚饭,何姨才接到聿尊的电话,说今晚不会回来。

何姨见他没事,忙拍了拍胸口,她挂上电话,“笙箫,聿少总算是没事了,哎呦,这一整天可真把我吓死了。”

“何姨,我说过的,他哪那么容易死。”陌笙箫站起身,上到二楼。

走进卧室,她的视线不由落到那副婚纱照上。

那时的她,笑靥如花,还真以为聿尊和她结婚是想对她好。笙箫久久站在床前,这幅婚纱照于她来说,是莫大的讽刺,笙箫回到房间外,轻声喊了何姨上楼。

聿尊直到第二天午后才回到御景园,他不能开车,就让司机过去接他。

刚走进园子,就闻到一股烧东西的味道,很是浓烈。

他大步走去,只见花园中央放着个火盆,他和陌笙箫的婚纱照被摔碎了丢在里头,如今烧的就只剩下几处边角。

何姨见他回来,哪还敢出去,忙躲进厨房。

聿尊一脚将火盆踹飞,“是谁做的?!”

还未熄灭的火星将草坪烧成一米见宽的炭灰,火盆不住在原地打转,婚纱照烧的已看不清人的脸。聿尊眸内燃起暴戾的愤怒,陌笙箫从门口走来,他当初烧了她和陶宸的照片,怎么就没想过他们也会难受?

她来到聿尊跟前,并不问他的伤是否有大碍,眼睛也不曾落在他肩胛处,陌笙箫望着聿尊眼里的阴鸷,“有人曾经说过,婚纱照一旦被烧,白头偕老就会变成夫妻分离,是大忌。”

111噩耗

聿尊铁青着脸,眼见风刮过草坪,将还未来得及全部烧毁的照片和焦炭掺杂在一起。

聿尊神色复杂地盯着陌笙箫被火星吞噬的脸孔,她面上的笑是他所不认识的,彼时的她安静欢愉,他却和她错过一步,拍摄婚纱照时,她全心全意配合,而他却存心敷衍,态度无谓。

现在,有些东西他却想留也留不住。

他知道陌笙箫想要什么,她要自由,要和陶宸远远离开有他的世界,可聿尊做不到。

笙箫裹着纯白色的披肩站在园内,她黑亮柔顺的短发紧贴小脸,和聿尊结婚后,自从陌湘思出事,到后来的莫伊,再到后来的离婚,直到现在,笙箫瘦下去后就再也没见长胖过,她原先身材就匀称,自那以后,已经纤瘦的厉害,站在风中,仿佛稍微大一点的风就能将她刮走。

陌笙箫在这个男人身上耗尽心思,若不是趁早抽身,她早已尸骨无存。

笙箫捋起短发,耳垂上戴着陶宸送她的珍珠耳钉,她黑耀的眸子盯着犹在燃烧的照片,可惜了,那一片无辜受牵累的草坪。

何姨走到门口,见二人站着,似乎没有剑拔弩张、硝烟四起的样子,她这才小心翼翼走出去。

陌笙箫收回视线,别过身要离开。

右手腕陡地被聿尊握住,笙箫顿住脚步,“你想做什么?”

她手腕戴的,还是陶宸送她的那个手表。

聿尊指尖画过她的掌心,扣住她五指,陌笙箫使劲想要挣开,他的手很烫,滑腻的汗水纠缠在俩个人的拉扯之间。

何姨将被聿尊踢飞的火盆扶起来,今早陌笙箫让她出去买这东西的时候,何姨还不知道她竟要拿来烧照片。

“你松手!”

“你烧够了吗?”

“不够!”陌笙箫右手使不上劲,每每碰触到这个伤口,她都恨不得能咬去聿尊一块肉。

何姨将残剩下的照片和火星都扫在火盆内。

“何姨。”聿尊朝着边上忙碌的何姨唤了声。

“唉!聿少。”

“去书房,把你从皇裔印象带过来的东西给她!”

何姨知道聿尊指的是什么,“这,聿少?”

“去!”

“是。”

何姨忙进屋,陌笙箫挣不开,也只得作罢。她任由他握住她的手,何姨回来时手里捧着好几本相册,另一手拎着几张放大照。离婚后,聿尊就将她的东西全部收起来,就算那时候,这些照片也被塞进了角落,却始终没有处理掉。

“笙箫,你看,这些照片拍的多好…”何姨放下左手的照片,“烧了太可惜。”

聿尊将紧握住笙箫的手松开,陌笙箫从何姨手里接过一本相册,封面这张还是她和聿尊精心挑选出来的,蓝天为景,摆在静水湾旁的白色钢琴托起她婚纱的大摆,她和聿尊前额相抵,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陌笙箫左手托住相册,右手一页页将相册打开,她看的很细,何姨屏息凝神,聿尊同她并肩而立,他垂眸睇着笙箫的侧脸,她神色安静,仿佛想起了以前他们共有过的那段美好。

聿尊心有希翼,视线随之跟着陌笙箫的动作落在那一页页相册上,那时的她,笑的很美,笙箫想起聿尊和她结婚的目的,再看这些照片时,原来他的心不在焉早就呈现出来,只是她当初陷得太深,没有看透。

陌笙箫合上最后一页。

“笙箫,我帮你拿进去吧。”何姨心想,她看了当初的照片,定然会心软,就连她这个外人都不舍得毁掉这些婚纱照,何况是陌笙箫呢?

相册很重,一只手拿着很吃力。

陌笙箫上前两步,将手里的相册丢入火盆内。她回到何姨身侧,又将其余几本接过后丢进去。

何姨目瞪口呆,聿尊冷眼盯着笙箫的背影,眼角藏着的一丝光芒被摧毁,陌笙箫眼见盆内的火又在烧起来,她这才走着很小的步子回到屋内。

伤口才缝合不久,本来该卧躺着,她却静不下心来,但又怕毁了自己的身子,所以就在沙发上小憩一会。

海贝窝在边上蹭着陌笙箫的手背,何姨战战兢兢跟在聿尊身后,二人走进客厅时,陌笙箫正侧躺着,她手掌轻抚过海贝的脑袋,嘴角勾着笑似在和它喃喃轻语。

萨摩犬一年未见主人,如今小尾巴一个劲在摇晃,只差没扑到陌笙箫的身上。

聿尊薄唇紧抿起,在笙箫的眼里,此时的他还不如一条狗来的重要。

“聿少,我扶你上楼休息吧。”

何姨走过去搀着聿尊的手臂,他并不习惯在别人的帮助下走路,“我没事,你去忙吧。”说完,就自己扶着楼梯走了上去。

他来到书房,掏出手机,那两名留在外地善后的男子至今未归,手机也打不通。

聿尊坐在真皮沙发内,他指尖敲打着腿部,心想不对劲,就又打了个电话,“喂,陈克。”

“聿少,有何吩咐?”

“你帮我去查件事…”

聿尊合上电话,他起身来到窗前,天空布满阴霾,灰沉沉的戾气积压下来,花园内的火盆烧的正旺,脏污的浓烟飘渺至半空。

陌笙箫蜷在沙发上,何姨给她倒了杯白开水。

“何姨,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头也不抬,一双眼睛直盯着园内正燃烧的地方。

“笙箫,要是在以前,你定然不舍得这么做。”

“我也知道,”陌笙箫嗓音有些哑,“但那是以前,何姨,你不知道在我和他之间发生过多少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原谅他,他也不会在乎我的原谅,他不放手,我们唯一的结局,就是相互耗到死。”

何姨惊怔,一时竟说不上别的话。

陌笙箫不会服软,也知道硬碰硬不是聿尊的对手,最好的面对方式,就是彻底漠视。

餐桌上的气氛很冷,吃过饭,陌笙箫径自回到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