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嫁作者:卫何早

文案

 

余兆本有机会成为一个贤妻良母,差一点就成了。

不幸中的万幸,差一点成为寡妇,却执意嫁亡人。

不是觊觎亡夫权位,贪图荣华富贵,又是什么?

说什么只想在家不靠父,出嫁不从夫,不为别人而活。

又有李二当家那样的人,为她与大当家反目,历经磨难非她不娶。

此乃几世修来的福份,还不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居然明知人家一片真心,就是不嫁!

孩子都生了,还是不嫁!

从未见过如此荒唐无耻的女子!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相爱相杀励志人生

☆、第1章

做梦的人知道是梦境,清醒但无力地看着艳红的嫁衣一点点褪色,直至全白,变成一件丧服。

冲破白色梦魇,挣扎着坐起来。连夜缝制的喜服搁在床头,纹饰精美,刺绣细密,每个姑娘心目中那种嫁衣的样子。

余兆望着自家屋顶,想到算命。

人想算命,要么世道乱,要么心里乱。乱世中的乱事,乱上加乱。自乱方寸的人急于把前前后后算个彻彻底底,最好一眼望到尽头。

“到底能不能嫁了。”

孙大牙捏着两个铜板,撮着牙花,看一眼姑娘,看一眼铜板:“能嫁。”

停顿一下,又说:“嫁是能嫁。”

要的就是这话,但出自孙大牙之口,多少打了折扣。找他不是因为算得准,而是没得选:“几次?”

“一次,就一次。”孙大牙看着她,又看她捏在手上的四个铜板:“洪福齐天,发达之命。”

那就批个命吧,前世今生,运程吉凶。

静静听完,捏着铜板的手放了下来,铜板也放了下来,一声脆响,放着铜板的破桌裂了个口子。

孙大牙捂脸,心有余悸。

“我妹十九有劫,我也十九有劫。我妹苦尽甘来,我也后福永享。怎么我亲妹子,天生跟我一个命,照着画也没这么像。”又说孙大牙:“你也没个长进,还是一套说辞打天下,再糊弄下去,剩下的大牙不保。”

孙大牙之所以叫大牙,大的不是牙。他的两颗大牙早没了,给人算命永远几套陈词滥调轮换着用,也不记人,直到给同一个人批了两次截然不同的命数,该着他倒霉,那人是个练家子,抡圆了照着腮帮子来了两下,一脑袋磕在地上,从此说话漏风。

“我说的句句实话。”这次倒是施展毕生所学,端详道:“姑娘面如满月,肌肤细白,眉清目秀,绝非凡夫俗子,日后不可限量。”

七月,楚地。

烈日当空,李府的偏厅格外寂静。

李元活到不惑之年,见多识广,未出阁的姑娘亲自登门求见未来的夫婿还是头一回见。姑娘姓余,单名一个兆字,面见威震江湖的李大当家,并无羞涩扭捏之态,落落大方道出来意。

他未婚夫林观是庆州人,客居楚地,因南行事务繁忙,不得脱身,只在信中约定日期,大约六月回乡商议迎娶事宜。等到六月不见人,去信不回,姑娘顿知不妙,星夜兼程赶赴此处,只见到棺椁。

李元低低一叹:“若早几日,也不是这般境地。天意如此,怪不得谁,姑娘节哀。”

余兆紧闭双唇,不像要哭的样子。不远千里而来,骤闻死讯,心中仅有的希望化为乌有,听了李元的劝慰,摇了摇头。

林观过世三天,头七未过,后续丧事桩桩件件,少不了有人操持。余姑娘只得住下。招待女眷本是李夫人的事,不巧夫人回娘家小住,留得女儿,已经一十五岁,见余兆独居未免寂寞,邀她同住。

李小姐见她全身缟素,丧事已毕,没有换装的意思,不免问她将来如何打算。

“我还有什么将来呢?”余兆像是自问。

“余姐姐,你不要灰心,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爹常说做人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父母亲人,最后对得起自己,再要面面俱到可就不能了,谁也做不到,若有人说他做到了,准是自欺欺人。”

余兆笑了笑,刚住下时整个李府传遍了,林总管没过门的媳妇主动上门求娶。有说她胆大,有说她生猛,再有就不堪入耳。当初若不那么火急火燎地出门,晚十来天,或等报丧的传来消息也没这些麻烦。世事就是这么玄妙,捉摸不定的。她在乎的不是这个,也不便细说,李小姐小小年纪,哪里懂呢。

“不过余姐姐,你穿这一身白极好,难怪听人说,红衣裳是人挑衣裳,白衣裳是衣裳挑人,并非随便一穿就能入眼。“她顿了顿,道:”可惜你太瘦了,总也不吃东西。小叔问你是不是病了,连他这个睁眼瞎都看出来了。”

“你怎么说的?”

“他若关心不妨亲自问候,干嘛七拐八绕地打听,我让他自己来问。”

余兆憋笑,睁眼瞎不止素有眼疾,腿脚口舌皆有不便,怕是无福消受他珍贵的问候。李小姐自幼同小叔格外亲近,他是李元的亲弟弟,与林观同岁,两人亦主亦友,都有诨号,一个叫睁眼瞎,一个叫大吃呆。一个天生眼光独绝,视寻常女色于无物,一个爱好美味佳肴,胃口好得出奇。两人格外投契,结成生死兄弟。好兄弟没了,李仲强忍悲痛,替他料理后事,余兆说是一起操持,其实多数是李仲出力。

他们经常见面,至今未说过一句话。

除了头七那天晚上。

林观是横死,按老辈的说法,须请高僧作法超度。李仲对此嗤之以鼻,称神鬼之说最是无稽。余兆在旁道:“我也不信,不过民间既然有此说法,还是遵照着做,否则若说无稽,那烧这些香烛纸马又为什么呢。“

忙到次日方歇,李府下人散尽,人声渐止,香灰也冷透了。余兆跪坐灵前,李仲也没走的意思。

窗外艳阳高照,她的声音却像夜半冷霜,没有一点儿活气:“我知道你恨我。”

他在后头不出声。

“家父喜好钻研佛法,教过我念经超度,可我不想亲自超度,因为知道自己不配。我对不起他,若非因写信催他回去,不会赶在最危险的时候出发,不会为了加快速度走水路,也不会遇上对头,剑伤不致命,可惜浸了水…”

“别说了!”他忽而打断她,过了半晌,低声道:“我恨不恨你不重要。”

他托我照看你,临死都记挂你,怕你自责。

所以我恨不恨你都一样。

余兆点了点头,十分感念未婚夫的爱恤。她不是不想哭,只是哭不出来。幼时每每犯错,母亲简直气得死去活来,再拼命狠揍也揍不出大女儿半滴眼泪,旁边弟弟妹妹已经吓哭几回。

挚友一条性命竟换不回心爱之人一滴眼泪,难怪睁眼瞎始终不能释怀。

李小姐笑道:“对了,小叔让我转告你,大吃呆的遗物在北院厢房,书房他收拾过了,卧房还有些私物,应该是你们往来的信件等什物,他没动过,也没让下人进去。”

“我这就去。”她起身道:“替我谢他。”

“你们真有趣,难得说上两句话,却让人传来传去的。”李小姐也起身:“一个人不害怕么,我陪你。”

她颇纳罕,又不是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我也这样想,不过一般人去死者故居,免不了心里发怵,李小姐说,不过我不怕,大吃呆同我们要好,死后也不会变鬼吓人。就算他忍不住飘出来,那也再好不过,还能同他说说话呢。

余兆想起母亲亡故之后,幼弟便挪到另一间屋子去了。说是晚上不敢合眼,定不下心。母亲生前最疼他,呵护到近乎虔诚。她与妹妹是垫桌角的瓦片,弟弟是汲日月精华雕刻而成的美玉,不可相提并论。倒是她与小妹一切如常,都觉得假如母亲魂魄乍现,至多如往常训斥几句,责备没有照顾好小弟。

说着也就到了,北院与东院紧邻,中间隔着一道门栏。绕过假山石台,穿过几株错落的桃树。李小姐生性好动,不肯老实走回廊,对她说咱们抄近道,身形一动,从小池塘掠过。

这样的确近了很多,前头是李仲的住处,两处房屋一前一后,中间没有隔挡,空空荡荡,竖着几根练功用的木桩,兵器架靠在一旁,有□□短刀,弓□□羽。据说两人志趣相投,形影不离,想必平时有空便在此练功切磋。

余兆推门而入,映入眼帘是陌生的房间,和林观一样,名义上应是最亲近的人,其实他们满打满算,拢共见过三次。

☆、第2章

第一次还小,弟弟出生,家里摆满月酒席。母亲应酬客人,她是长姐,负责照顾弟弟,一步不敢多走。别的孩子吵吵闹闹,林观跟着玩一会儿,见她孤零零回里屋,拉住问道:“听说有秋千?”

她冲那边一努嘴:“让我妹妹带你去。”

“你带我去。”

“那你替我抱孩子?”

“好。”说着接过襁褓。

没料到对方一口应允,此时不好反悔,而且一身轻松的感觉真好。到了秋千架旁,林观又说肚饿,不如盛些果子来,边吃边玩,说着折返回去,不大一会端着满满一碗好吃的,有菜有点心,又像变戏法儿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桃脯,悉数放在她手心上,自己欲盖弥彰地捂住,嘻嘻笑道:“藏起来,别让人看见。”

“我家也有桃树,结的桃子没有这个甜。”

“我娘会做果脯,我家有好些呢,李子杏子都有,只是没带来。以后你去我家尝!”

可怜的小弟被遗忘在一旁,他们又吃又玩,不知不觉酒席欲散,闻得林家人唤他名字。临走撂下一句:“说好了,以后来我家!”

还真去了一次林家,也是满月酒。林家添了千金。余母十分不解,为何生个丫头弄得跟小子似的,如此大费周章,也不值当啊。

余兆在席间没有看见林观,据说病了。她馋得很,满脑子蜜饯。居然偷偷溜进后院,终于在一间满是药香的屋子外头瞥到一张浓眉大眼的面孔。林观喝完药,眉毛拧成一线,抬头见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静静伫立,病已好了大半。

蜜饯很甜,齁住嗓子,她吃得痛快。用来去苦的蜜饯全被她吃了,他就看着,也不觉得苦。

两人消磨一个下午,因为林家还请了戏班。晚上不得不走了,他又将眉毛拧成一股:“什么时候见呢。”

“总能见的。”她很笃定:“等着。”

直到十八岁那年林家提亲,他们已是十年未见。她早已忘记他的长相,十年光阴实在很长,况且他已经成年,大不一样了。亲事初定,百感交集,心思一时稳稳当当,一时飘飘荡荡。没人注意她的心绪。母亲病重期间一门心思盯着弟弟读书。

他到底是跟家里提了,不然媒婆为何偏偏敲了余家的门。那时太小,你来我家这种话说的自然,现在回忆起来却很不自然。还真是去他家,而且以后是他的人了。

不曾想一语成谶,她说等着,便一直等。

早些时候,林家有意快些娶她进门。林观甚至亲自拜访,母亲万分客气。不是不让嫁去,家里只有孤儿寡母,我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现如今有些女孩儿,没待泼出去,盆子就漏了,好在兆儿不是那种轻佻人物,可话说回来,这一去一大家子怎么办,怎么也得等小弟考取功名,家中有了依靠再说。

林观静静听完,很不是滋味,更为未婚妻抱屈。这一大家子难不成都是废物,离了一个半大姑娘便不能活。他不能把话挑明,对面坐的好歹是丈母,不看僧面看佛面,冲着心上人的面子,也要敬她几分:“离令郎考取功名,还有两年罢?”

“俗话说命里有时终须有,迟早的事…不过姑爷的意思我明白,眼下兵荒马乱的,迟则生变。都说我待兆儿不好,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不过一味往肚里咽,兆儿随我,从不叫苦!她常说要终身不嫁,一辈子孝敬双亲,我还劝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若说为了这点事儿,误了姻缘,我看着也不忍心,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余兆躲在小厅一侧,越听越急,知女莫若母,她们家是知己知彼,女儿这些年把母亲看个透彻。她知道再说下去就是钱了,林观会不会出这笔钱,不得而知。她很想知道,却委实不能往下讲了。

总之万万出不得!

“林家哥哥。”她啪一声甩起珠帘,朗声道:“你我二人本不该见面,可妈妈说她身子不好,你远来是客,少不得尽一尽地主之谊!”

她步履轻盈,领着他走到外头。春日正午,正是困觉的好时节,街上几无人迹。他终于有空好好打量她说过的桃树,此时花已零落,地上一片雪白。

“我家里什么样子,你大概清楚了。”

“这次拜访是我冒失,请你不要见怪。”

二人都不好意思正面相对,一个抬头看花,一个低头弄指。余兆说你与小时候很不同了,林观说你还是小时候的样子。

沉默良久,再不说话就要告辞,他结结巴巴道:“还没说到正题,我这次来不为求亲…不,也为求亲。林家世代为李家效力,我已成年,论年纪必须离家,庆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此去接替亡父之职,初来乍到,千头万绪,只怕到时忙得焦头烂额,多则两年少则一年,难以回乡。”

她点了点头。

他脱口而出:“所以临行前最好娶你过门,咱们一起走。”

这下不能不表态,可母亲的态度一目了然,不脱层皮走不出这个家门。能以儿女婚事为挟而狮子大开口的人大多不知何为适可而止,你若应允一次,便有今后的一万次。除非事事顺从,否则别想有好日子过。林家不是富贵人家,当初定亲,母亲多少有些不满,只图林观是独子,家产不至于旁落。

“我想办法凑一笔钱,就当替你赎身。”虽然余夫人像鸨母,可余兆不是□□,他自知失言,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唉!”

“不必,你听我的,无论如何在我十九岁那年回来就是了,只要别过二十岁,面子上好看些。其实过了二十也不打紧,我少出门,少惹闲话就是了。”

他赌咒发誓,定不负她。

男人的话或许不该当真,比如她父亲,再比如许多山盟海誓,当时一定真挚,时过境迁,未必维持本来面目。

她知道母亲恨透了她,怪她不肯为娘家出力,还没嫁出去就胳膊肘外拐,算是白养一场。

有些事只求无愧于心。

他们通信不算频繁,因为他总出远门,最远到过蜀渝。他在信里规矩得很,从不说亲近的话。仅有一次说他画了幅人像,全凭记忆,不知像不像她,反正自己很有把握,将来一定请本人评定。

画挂在卧房墙上,不见灰尘,显然时常掸拭。李小姐最先看见,笑道:“余姐姐,像不像?简直一模一样。”

“是。”

“大吃呆鸡贼得很,藏着掖着,最终没逃过我的法眼!这家伙一个劲儿挤兑我,说什么为了我好,若是娶你过门,大家同在一处,我就被比下去了!当时小叔也在,我顶不服气,让他评理,他看了会儿说,比不过就比不过,没什么可难过的。把我气得——哼!”

余兆神色凝重,始终沉默。

“大吃呆那时不知该题什么词,只想了句人面桃花,小叔说画中人容貌端正,并不娇艳,桃花多是粉桃,只会落俗,其实不必题词,只需在旁勾一株白桃,此处无诗胜有诗。“李小姐笑道:”我本来不服气,见了真人,才知睁眼瞎也不总瞎。”

余兆忽而转过身去,沉声道:“走罢。”

李小姐当她触景生情,怪自己不该说这么多。想想真是唏嘘,原本多么般配的一对呀…

☆、第3章

李夫人省亲归来,听闻林观的未婚妻子以未亡人的身份立碑,大为不解。

李元无可奈何:“她提出嫁入林家,也不要什么仪式。我能说什么,总不能撵了去。好端端的自毁前程,分明是要守活寡啊!”

“自古痴情女子大有人在。”

话里有话,李先生不干了:“男子就没有么?”

夫人避而不答,沉吟片刻:“咱们不便出面,让仲儿劝劝罢。年轻人头脑一热,难免过犹不及。”

你不了解余兆,李元当即摇头不止,十有八九徒劳。

“哦,你很了解,这位余姑娘必有与众不同之处?”她不待丈夫辩解,把李仲叫来。

李仲得知原委,见了鬼似,好半天缓过来,长叹一声这娘儿们疯了,调头而去。

暮色四合,余兆伏案写字,抬头见到不速之客,微微一笑:“请坐。”

门虽半开,闯入也很不妥,他情急之下没考虑许多,先行失礼,气焰泄了一半:“做什么呢?”

“家父留下的残篇断幅,有零星的家传剑谱,也有后来经他整理修正的,有现成的招式,也有心法,我想一并归为一个总谱。“

他大致打量眼前堆积的书案,居然还有画集:“你想画下来吗?这可不易。”

“一招一式百般变化,费时费力,家父只托这一件事,总觉得该尽快完成…这几日得闲,我想若忙起来,不容易想起伤心事。”说着凄然一笑:“果然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

他借着烛光看她草拟的人物,虽然粗陋,大概轮廓形态还算清楚。画很一般,字却很好。她并不避忌,将草稿摊开,请他指点一些剑谱惯用的行文之法。不知不觉天黑透了。

他不禁问道:“据我所知,许多家传绝学传男不传女,余家是武林世家,为何却是…”

“家父虽出身江湖,年轻时也考取功名,其实从祖父那辈开始,已经不以武林世家自居了。家中三位兄长皆是正房所出,哪怕是我们偏方外室的子女,都以读书为第一要务。说不好听些,我是捡人家不要的东西当宝贝。”

余老先生的威名,他自幼常听兄长提起,方才匆匆一瞥,更觉精妙无比,萌生切磋之意:“余家难道只有你习武?”

“我猜是。”她眼中掠过一丝狡黠,两房从不来往,只偶尔从母亲那儿听过一点,她心情好的时候会透露那边的消息,不过心情常好,所以消息不多。

李仲自己也是庶出,大约听懂言外之意,想了想道:“令堂年轻时是个美人,我听嫂嫂谈论当年江湖上有姿色的女子,论起排名,令堂还很靠前。”

“她常说自己天真,若非将情字看得太重,不会甘心做妾。后来家父公务繁忙,难以兼顾,她就一心想生个儿子,认定有了儿子就什么都有了。”

他只疑心自己母亲与余母认识,或者干脆是同一个人。恍惚间回到小时候,母亲从不唤他乳名,只说“我儿子”。一切以我儿子开头,以我儿子结尾,□□无缝,字正腔圆,极其响亮又底气十足。

家中还有一个姐姐,一如母亲的使唤丫头,嫁人之后仍然倾尽全力偏帮娘家。自己是受惠的一方,本无资格提出异议,而他只觉母亲过分,姐姐又太无私。余家简直和李家一个模子,难怪见余兆便觉似曾相识,身为长女,莫名透着一股干练。

“我今天来,是想劝你打消那个念头。”

“我意已决。”

“林观并不因你而死,只因我眼下无法替他报仇,迁怒于你。倘若你认为自己是个罪人,非得赔上下半生赎罪…”

“有一件东西,你应该见过。”

她取出一只画筒,亲自打开。

一副画像。

他点了点头:“我记得。”

她轻叹道:“如若我说有此念头全因此物,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来之前李元说她全无寻常女儿心性,李仲此时觉得,她简直连常人心性都无。也是报应不爽,从前自己总说世上女子并无二致,要么如母亲般索求无度,要么如姐姐般牺牲到底,分明还有与众不同的存在。

琢磨半天,不得不承认自己愚笨,还请高人示下。

高人娓娓道来:“这画,画得太像了。他不过匆匆见我一面,便能如此惟妙惟肖,用心至此…而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住!”

立在案前许久,他仿佛听懂了,却只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是不求回报的,你以为的偿还,未必是别人想要的。”

“可我总不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呀!”

一切已经发生的喜悦或悲伤,明智或愚昧,痴情或薄幸,真的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次日有人送来一本《古今人物画鉴》,此人是李仲的随从,余兆便知是他一番心意,没想到竟肯为琐事费心,见是古本,便说用完一定归还。

李小姐接过书来不住翻看:“啧,何时有的这桩公案?”

她将李仲昨日登门和自己画技拙劣的事说了。

“小叔这人就是这样,别看平时不拘小节,其实粗中有细,一应事体,心里都有数着呢。”

“他人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