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还早,礼事宴晚上七点才开始。”

他凝目于她,见她该是洗漱完毕,却仍穿着浴袍,想来是她匆匆到这,替换衣服恰都没有带来,随身的那件,亦在换了孝服后,留在了四合院,估计刘妈还没清洗干净。

今晚的礼事宴,倒是他疏忽了。

思及此,用手机简单发了条信息给大卫,随后,才要起身,她已放下梳子,走到他跟前,伸手代替他的拐杖,扶起他。

他的身子,稍稍倚在她的身上,那一瞬的感觉,是相濡以沫,也是无声的温暖在传递。

走到沐浴间时,他看到,一应的洗漱物什,她早准备妥当,包括,连牙膏都挤了适量在牙刷上。

他拿起牙刷,她已换了一种姿势扶着他,这样,他可以很方便地不用拐杖,都能保持平衡地洗漱。

“我扶着栏杆就行。”他低声说,这样扶着,她该会累吧。

她却是摇了摇头,仍是不放。

他不再说话,只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她扶着他往房间外行去时,门口传来三声叩门的声音,他觉得到她的步子有点僵硬,他却是知道,门外是谁。

“进来。”吩咐出这句话,是刘妈从外面进来,手上还捧了好几件的衣物,都是女装,颜色则是清雅的,也都是她曾经最常穿的几种颜色。

“大少爷,刚才大卫将这些衣物拿来,让我转交给大少奶奶。”

“放下吧,再过半个小时,让司机送我们去亨福酒店。”

“是。”刘妈退出去前,又说了一句,“二太太已经让司机送过去了。”

墨沧的眉心皱了一下,墨香,看来还是不肯放弃。

“嗯。”他不再说话,复发了一条信息给大卫,只示意西汐,“去选一件衣服换上。”

西汐把他扶到床椅那边,看着那些衣服,自然知道,是他为她准备的,包括码数也全是她的。

他的细心程度其实不亚于蓝皓,然而以前,偏是用那不苟言笑的神情掩饰去了这个优点。

这么想时,觉到自己有些出神,微微一笑,只问他:

“你说哪件好?”

她想依据他的喜欢,来装扮自个。

这一问,换他的声音开始不自然,带着些许的踌躇:

“白的那件好。”

纵如此,还是这么说了。

她其实也喜欢白色,不过和蓝皓在一起时,很多时候,蓝皓给她选水蓝色,她也就穿了水蓝的色系。

而她,从小一直喜欢的颜色,确是白色。

干净简单,虽然不耐脏。

这些衣服里,就一件是白色,其余,都是类似水蓝的色系,她取出那件白色:

“那我进去换了,你的上装就在床边,下装,等我出来,我帮你换。”

说完这句,脸有些发烫,进的浴室,很快,就换好了裙子,出来时,他不仅换上了上装,连裤子,都一并换好了,只是,由于匆忙,他上装的扣子明显扣错了一排。

他是不想她再尴尬脸红吧,所以,那么难换的下装,都用这么短的时间换好了。

她走近他,低声:

“扣子扣错了。”

他本来是瞧着她出来,简单的白裙,搭配扎起的马尾辫,这样的她,不假任何胭脂,却让他有瞬间移不开目光,及至,她款款走到跟前,却是说出这句话。

他忙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衬衫,一并,瞧了眼裤子,还好,只是衬衫的扣子扣错了。

否则,倒真是窘迫了。

犹记起,上次,她替他缝上衬衫扣子时,那丝丝若有还无的情愫。

此刻,这些许的情愫,却是清晰明白的。

她的手轻柔地替他边解扣子,边重新扣好。

一排扣子,全部扣好,也不过一分多钟,这一分多钟,他摒息静气,她低首温柔,岁月静好,两情相悦,说得概莫如此罢?

“好了。”扣完,说出这两字,起身间,将他的衣领,再是仔细翻了一下,做这一切时,她的眼底,都是似水温柔。

一个妻子,为丈夫做的,其实,都是这些细节之处。

所以,她一一做着。

接下来,这一辈子,都重复这些动作,也都不会让她厌烦的。

源于,那份情感的存在。

“谢谢……”他说出这两个字,他知道她听得懂意思。

不仅是谢她帮他扣好扣子,也是谢她,陪着他熬过这段至亲之人离去,自己却来不及做点什么的日子。

她只是轻声:

“今晚,不用拐杖了,好么?”

他默允,起身,揽住她,不必用拐杖,她都可以这样扶着他一起下得楼去。

林雅已去了酒店,整座大宅,很是寂寥,但,他们一步步走去,却是将这份寂寥,都悉数地化去,只有,款款的深情相携。

举办礼事宴的酒店,就是亨福旗下的酒店,昔日亦算是Macau数一数二的规模,但,这年余,因为邢家的势力逐渐寡退,酒店没有经过修葺,今日,看上去,一如邢家般,略显颓败。

墨沧、西汐下得车来时,早有部分亲友都到了,毕竟明日就是亨福董事会召开,今晚,早点来,联络感情的同时,也能探个底。

林雅站在门口,看着西汐,唇角勾出极浅的一道弧度,接着,几乎同时,外面有司礼的人员报到:

“林氏传媒,林建董事长到。”

西汐的步子没有任何滞怔,反是一旁的部分亲戚中,有些知道林雅根底的,都清楚,当初林雅一意孤行要嫁给邢达时,是和林建脱离了父女关系,虽此事,没有经过媒体报道,这五年来,互不往来,却是真的。

所以,他们不由得冷眼看着眼前一幕,并稍稍交头接耳。

林建在这些带有争议性的目光中,径直走入酒店,看到林雅站在那,终是伸出手,宽慰性地抱了抱林雅的手臂:

“不管怎样,都会过去的。”

说罢,林建的目光冷冷地睨了一眼西汐。

“谢谢,你能来,就是最好的。”林雅的声音有些哽咽,并不在意,林建睨向西汐的目光,只唤来侍应生,带着林建往宴席厅行去。

“汐,要回去么?”墨沧揽住西汐,行到人少处,轻声问了一句。

西汐却是摇头:

“没关系,有你在呢。”

她更紧地依着他,扶着他一步步朝里面走去。

是啊,只要有他在,她渐渐的开始,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

这,不仅仅是依赖,更是,信任。

白色的花朵装饰满整座大厅,本来有些颓败的大厅,如今,更显出一种悲凉的肃穆。

这份肃穆里,墨香已坐于正中的主桌,一旁是寸步不离的大卫。

墨沧稍稍抒了一口气,他这个母亲,既然大卫做主带来来,那么,眼下,就让大卫负责到底吧。

他和西汐甫入座,墨香只是扫了一眼他们,林建却旋即从旁边的姻亲一桌,走到他们桌旁,径直坐在西汐旁边,道:

“西小姐,不介意,让我再说几话吧?”

西汐没有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过来,但,这件事,反正,迟早,都得再次面对,然后,做个彻底了断。

“你说,我听着。”

“我们先前沟通过,一如你所说,你会尊重小潮的意思,我问过小潮,即便他对我曾经抛弃你们,暂时无法原谅,可,他愿意,回到林家,以我长子的身份。”

这句话说出时,西汐的神色微微一变。

这三日,她每日,只通过护理小潮的护士了解小潮的情况,毕竟,小潮才刚醒来,对于一切的电子设备,Mr.Ray都建议是必须远离的。

却是不知道,林建竟是真的会去找小潮!

而她明明关照过护士,除了她之外,这几日,不让小潮见任何人的。

“合该机缘巧合,让我在小潮由护士推着出去散心时,得以见到他,纵然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可,也足够了。并且,昨日DNA验证结果证实,他确实是我的儿子。既然,西小姐曾经说过,会尊重小潮的意愿,希望,不要再横加阻止。”

西汐的手稍稍一紧,觉到墨沧的手与她相握,十指相扣的握住。

藉着这份相握,她平静下纷繁的心绪,读懂了小潮的意思。

虽然小潮的思维能力还停留在那一年的水平,可,他定是看出来,加护病房的费用是不菲的,也定是不愿意,她再为了他,付出太多,所以,林建的出现,加上一定允诺了什么,让小潮决定,认回这个父亲,减轻她压力的同时,或许,才是父爱的回归吧。

“你可以放心,我没有对他说,曹蕊已经去世的消息,这则消息,以后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目前,我只说,曹蕊身体不好,我将她安排去了国外疗养,这虽然是谎言,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会用这则谎言,来缓解小潮直接知道真相时的痛苦。并且,我欠曹蕊的,会加倍的补偿给小潮。他会得到最好的,只要我给得起。”

她要的,也就是小潮永远好好的吧。

她能给小潮的,不算很多,除了姐弟的亲情,她没有权利去剥夺,他接受父爱。

况且,关于母亲的过世,这则噩耗,倘若,按着林建的处理方式,无疑也是最好的选择。

即便,她清楚,林建这么做,完全是基于那场DNA检验。

血缘的关系,对林建,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补偿,在林建的心底,也只是和物质挂钩。

然,这才是这个社会,最真实的本质。

没有物质,谈什么,都是空的。

“我会尊重小潮的选择。也希望你信守自己今天的允诺,善待小潮。”

“放心,我会的,另外,谢谢墨总,给了我这么一个好价格,收购回林氏的股份。”林建的声音依旧是冷冽的。

那个价格,真的很好,哪怕,这次收购的代价,是让他的私人金库大出了一笔血。

不过,除非他愿意看林氏被收购,否则,这是唯一的选择。

“不用谢我,这本来是我送给汐的结婚礼物,她不想要,我才高价卖还给你。”墨沧极其轻飘飘地一句话,却是让林建的脸色大变。

林氏传媒,在他心里这么看重的东西,临到头,却只变成了,别人不想要,再扔出来的东西。

言辞的羞辱,怎能让他脸色不大变呢?

“我希望林总言出必行,否则,下一次,我同样会出尔反尔。”墨沧复加了这一句,眸光移转间,看到林雅站在林建的身后,不知道,站了多久,只知道,林雅的神色,并没能做到像以往一般淡然。

她怎能做到淡然呢?

亲耳证实,比先前猜测,更让人难耐啊。

西汐,这个女人,真是太幸福了。

不过,这份幸福,也算是当初她不要,才轮到她吧。

这么想时,她终是得以保持容色不变。

而,此时容色变的人是墨香,听西汐和林建的对话,再怎样不明事理如她,都听得出,西汐是林建的女儿,或许应该说是,林建的私生女吧。

墨沧,至始至终,还是没有逃过林家女儿的劫,初见西汐,她就觉得,眉眼神似林雅,如今,若是姐妹,也就不足为奇了。

真是冤孽。

不过,眼下的形式,似乎,西汐并不愿认林建这个父亲,但凡,心里有过芥蒂,又怎是说认就认的呢?

这一点,西汐和墨沧,其实有这共通性。

一念至此,她冷冷地睨向林雅,今晚,她提前来此,本想事先和以前相熟的亲戚,透个口风,寻求他们的支持,当然,这份支持的交换,是她不介意允诺赶出林雅后,将邢氏的部分产业分别转予他们承包。

毕竟,眼见着,哪怕争回了家产,墨沧也定是不见得会要,而她之所以要去争,早没有了当年的心思,只是,不想将老爷一生的心血,沦给外姓人罢了。

而,林雅却是在与她的目光相对间,于眸底湮出一丝笑意来。

这,让她有些不安。

林雅没有说话,在邢家姐妹入座的同时,只陪同林建,朝隔壁那桌走去,甫至桌前,眼角余光却忽然看到,被一群人簇拥着,从门口走来的,恰是洛家诚。

眉心不由一颦,但当初,他也来吊唁过,所以,出席今晚的礼事宴,并无不妥。

可,不知为什么,今晚的洛家诚,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纵然,表面上看,没有多大的问题,但,隐隐地,确是有着和这座酒楼一样的颓败气息。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

宴席终究开始,在司仪,用高昂,带着悲伤地声音,诵读了一遍邢达的生前主要的事迹后,是她作为邢达的妻子,上台发言。

她走上台的时候,能觉到,墨香目光的寒凛。

但,她仍淡然地走到台前,望着台下济济一堂的众人,唇凑近话筒,因连日哭泣,略显低哑的嗓音,缓缓响起:

“今晚,我不想多说什么,我只想说,谢谢我的父亲,终于认可了我当年的决定,对于嫁给邢达的决定,我从来没有后悔,哪怕,他只给了我五年,但,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五年。所以,我不会后悔。即便,接下来,我要用更多孤独的五年,去缅怀这份美好。可,我确是幸运的,因为,认识了邢达,并且,和他相知,相爱……”

很简短地一番话,带着情难自禁,颤抖的尾音,有着恰到好处的效果。

她凝向林建,不管怎样,今晚,因他的出席,使得,她的这番措辞,更加的完美。

然,话还没有说完:

“明天的董事会,我会就亨福高层的变动,做出一个宣布,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好,可,我会珍惜着邢达这份心血建成的事业。而现在,我先要宣布一件事,今天下午,经家庭医生确证,我确实,又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这个孩子,是邢达留给我最后的珍贵。可,我知道,因为他不在了,会有很多人质疑这个孩子的身世,所以,现在,我做一个声明,我会在孩子出生时,接受DNA检测,以此还这个孩子一个公道,也避免,他日再让人于背后议论。”

说完,她落落大方地,将视线移向墨香,果然,墨香的脸色大变,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她当然只能这么说,难道,等着墨香上来,坦白出那些混账话的同时,牵连进她么?

台下,先前有小声的议论,随着她这句话的说完,仅变成了肃静,接着,是一些带着恭喜意味的掌声。

送别过世人的礼事宴上,响起这些掌声,真的,是很讽刺的一件事。

不过,从她嫁给邢达开始,其实,就是这桩讽刺的开始。

语毕,她深深鞠躬,接着,走下台阶,坐回主桌。

宴席,正式开始,可她却觉得口很渴,召唤侍应生,端来一杯纯净水,拿起水的同时,发现,垫在水杯下的杯垫上,显然是写了些什么。

不过是三个数字,她却是清明于心的。

是这间酒店楼上客房的号码。

她不动声色,只是饮尽那杯水,然后,在侍应生将空杯收走时,墨香愤愤地注视下,欠身,朝客房走去。

她有她的专属客房,她也可以用任何理由,现在去这间客房。

而,刚才这个号码,写的就是她的专属客房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