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便被破风而来的厉拳打得脸一偏,踉跄了几步,撞在车门上。

“谁让你把她送走的?”乔赫拽住秦勇的衣领,脸色已然阴森到极致,“她人呢?!”

嘴里血腥味蔓延开,愧疚让秦勇无法直视他的眼睛,结结巴巴道:“机场…”

“我看你是活腻了!”乔赫手下倏然用力,冰冷阴鸷的目光在爆发边缘,“她哪里来的机票?她想去哪儿?”

“乔总,我不能说…”秦勇举起手中一个已经被捏皱的信封,“太太给您的信。”

乔赫没有去接那封信,把他拽起来,又是狠厉的一拳下去,秦勇被打得跪趴在地上。乔赫的眼睛里已经赤红一片,暴怒之下失去理智,狠狠往他身上踹了过去:“谁让你这么做的?谁给你的胆子!我看你们都想找死!”

徐然上前阻止:“乔总,找到人要紧。”

乔赫冷冷甩开他,大步走到车边,拉开车门。他现在的情绪显然不适合开车上路,徐然忙道:“雪太大了,这天气飞机应该起飞不了,您先冷静下来,现在派人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乔赫恍若未闻,车子猛地一下撞上路边,紧接又调转,疾驰而去。

徐然眉心微拧,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已经肿起来的秦勇,弯腰扶他站起来,口吻不咸不淡:“你最好祈祷乔总能平安把太太找回来,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什么事,你都承担不起。”

秦勇嗫喏不语。

从他去年被乔总聘请来,便专门负责太太的出行接送,从夏到冬,眼睁睁见证了一个鲜活明亮的女孩子,怎样一步一步被折磨成现在这样,了无生气。

坐在那里不出声,便让人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跟她同时生产的孕妇一个个丰满体胖,唯独她瘦得不成人样,每天营养餐喂着,却一日日愈发消瘦。

他记得最初见到太太时,她有一双很美的杏眼,瞳仁幽黑莹润,合该是一双有灵气的眼睛,如今却总是透出浓浓的倦意。

所以她大着肚子跪在地上,哭得几乎断气,求他帮帮她的时候,心善憨厚的男人,根本无法拒绝。

他做好了被责罚的准备。

但他根本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正月底突然而至的一场暴雪,在机场高速引发连环车祸,造成多人不同程度受伤。

六芒星雪花洋洋洒洒,结成洁白的毯子将天地封冻起来。

第61章 重修

临近机场的小旅馆, 价钱不低, 条件很是一般, 甚至称不上干净,破破烂烂的踢脚线,像是很久没有擦过的地板。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还在下着, 房间暖气不够力, 开了几个小时也没多少热气。司真靠在床头盖着被子, 手里拿了本书德语书, 很久看不下一个字。

飞机延误了, 她不知道能否在乔赫找到她之前顺利离开。

门口敲响时, 她又在发呆,回过神听到外头老板娘的声音:“姑娘,有个姓乔的找你。”

手微微抖了一下,司真看着上了两重锁的门, 咬紧嘴唇。

“你开门吧,”见她没出声, 老板娘又道, “人就在这儿呢,带着保镖, 我也拦不住。”

司真放下书,虚弱的声音应道:“来了。”

她下床,披上黑色的长羽绒服, 慢慢地走到门口, 打开门锁。视线中是老板娘的脸, 门一开她就让开了,远离是非:“你们聊吧,我先下去了。”

司真看到来人怔了怔,微微欠身,退后,沉默地把人让进屋。

乔老爷子走进逼仄的房间,挑剔地扫了眼沙发,没坐。

“既然你识趣,我乔鸿振也不会为难一个女人。”他从没用过如此宽容的口吻跟司真说话,“我已经问过航空公司,最迟后天就能恢复,你在这里等着,到时会有人尽早给你安排航班。”

司真没说话,老爷子对她顺从的姿态很满意,朝荆涛抬了抬下巴,后者掏出一张银行卡。

“这笔钱够你在任何地方生活,你为我乔家生下子嗣,我也不算亏待你,”老爷子冷了冷声音,“从此以后你跟乔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既然离开,就别再回来了!”

他撂下话便离开,荆涛粗鲁地将卡往司真身上一扔,跟着出去。

门在背后重重关上,司真垂着眼睛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

翌日下午,司真接到航空公司的通知。

下楼退房时,老板娘盯着墙上正在播新闻的小电视机,心不在焉地给她办理,嘴里道:“哎呦喂,这连环撞可真够厉害的,下这么大雪干啥还非要上高速…”

司真抬头,分辨率有些低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警察和医护人员从大型车祸现场抬运伤员的画面。

她看了会儿,将已经填写好地址的信封放在柜台上,“麻烦您帮我把这个寄出去。”

“成,你放那儿吧。”老板娘瞄了一眼,又继续看电视。

司真道谢,戴上手套,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将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推开玻璃门。

朔风凛冽,裹挟着刺骨的寒意。

-

徐然在病房门口被四个严阵以待的保镖拦住,他看了看四张如出一辙面无表情的脸,道:“我是徐然,乔总的助理。”

拦在他身前的手并没有拿开的意思,一个不屑的声音道:“你是谁都不能进去。”

徐然微微皱眉:“乔总的意思,还是董事长的意思?”

没人回答。

“我有要紧事向乔总汇报,”徐然不卑不亢道,“耽误时间给公司造成损失,你们来负责吗?”

先前说话的那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董事长吩咐,任何事都不能打搅乔总养伤。”

徐然正要说什么,背后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到时常跟随在老爷子身边的荆涛走过来。

“让开。”荆涛发话,四个保镖立刻撤下。他看向徐然,“你进去吧,走之前是该知会乔总一声。”

徐然视线沉下来,看了他一眼,打开门走进病房。

圣济医院的设施条件一向比公立医院优渥,这间最顶级的病房,不如说是一套豪华公寓,足有百十平米大小,宽大舒适的特制病床、真皮沙发、内嵌式47寸液晶屏幕,以及独立宽敞的卫生间。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室内光线有些暗,乔赫半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听到有人进来也并无反应。

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杂乱,不复平时干净整洁的模样,腿上遮着一条白色的单子。徐然的视线从上面扫过,沉默地站了片刻,才开口。

“乔总,我是来向您道别的。”

乔赫的眼睛缓缓睁开,眸中一片晦暗。

徐然发现自己无法直视他此刻的样子,稍稍错开目光,“您先养好伤,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其他人呢?”乔赫的嗓子十分沙哑。

“…都被辞退了。”徐然道,“现在是董事长亲自坐镇。”

他这一次车祸,受到重创的不仅仅是右腿,还有长达一年的谋划与部署,被老爷子大刀阔斧不费吹灰之力地连根拔起。

“你出去吧。”乔赫说。

“您保重。”徐然向他鞠了一躬,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他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又回过头道:“陈姨托我转告您,孩子被董事长接走了。”

病床上的人已经阖上眼皮,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像是没有听到。

-

乔璇已经很久回过老宅了。

严厉苛刻的爷爷,各怀鬼胎的父母,孤僻阴鸷的哥哥,她从小在这种不正常的家庭环境下长大,亲情并不深厚。

但身边有个无父无母的乔赫作对照,虽然她的父母貌合神离,从很早开始便分居,至少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还算关心。

乔璇一直知道廖达身边有其他女人,甚至见过不少次,但弄出“人命”的,去年是第一次。当时闹得轰轰烈烈,成了圈子里一桩笑柄,乔悦宁和廖达最终走到离婚的地步,但因为财产的问题,官司打到现在还没了结。

乔璇不愿意掺和这些事,连带着也不想回家,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医院上。

让她不得不回来的是乔赫,他自从出事之后整个人变得很消沉,到了去医院检查的时间迟迟不见人,乔璇亲自跑了几趟,可乔赫对她根本不搭理,只好请了隔壁家的陆壹过来。

她跟乔赫亲兄妹的关系从小就十分疏离,还不如陆壹跟他亲近。

“我的天,我才多久没回来,怎么就发生这么多事了?”

刚刚从加州回来的陆壹时差还没倒过来,被乔璇叫起来,听她说了几句,脸也不洗头也没梳,趿着拖鞋就往隔壁蹿。

说是隔壁,其实离得有段距离,他跑得拖鞋掉了几次,干脆直接甩掉,沿着马路狂奔,冲进乔家的大门。

婴儿的哭声让他猛地刹住脚步,循着声音望过去,见到一辆婴儿车的背部,和一个三十多岁、站在客厅冲奶粉的女人。

陆壹跑过去,绕到婴儿车前,弯腰。

车里的婴儿也就两三个月大,白生生的小拳头从襁褓里伸了出来,紧紧攥着,正张着嘴巴啼哭不止。

陆壹瞬间把需要拯救的他哥忘到脑后了,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食指,戳了戳那颗小拳头。

哎呦那个软的诶!

他双眼炯炯有神,搓了搓手,把襁褓从车里抱起来,新奇地看着。

保育阿姨一回头吓得差点把奶瓶扔了,连忙从他手里把孩子抢了过去:“你谁呀?”

“我是他叔叔。”这个称谓猛然让陆壹多了一股自豪感,挺起了胸膛。但紧接着他就想起了孩子他爸,心里一紧,拔腿跑向楼梯,一步四个台阶地冲了上去。

他霍然推开门闯了进去,下一秒又被浓烈的烟味呛得倒退出来。

“卧槽…”他在鼻子前扇了两下,穿过烟雾看到房间尽头坐在椅子里的乔赫,大步走进去,拉开了窗户。

“怎么开始抽烟了?”他伸手把乔赫夹在指间的烟拿了下来,摁到已经盛满的烟灰缸里,“你这是抽了多少啊…”

乔赫沙哑的声音低喝道:“出去!”

陆壹看到桌子上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纸,密密麻麻写着什么,便拿了起来。乔赫脸色骤然一沉,劈手夺了回去。

只一眼,陆壹看到了开头的“乔赫”两个字以及清秀的笔迹,明白过来,愣了下:“姐姐给你的信?”

乔赫不语,阴着脸将纸抓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陆壹俯身去捡了起来,看到纸团下面的另一张纸,手写的英文。他认得那是乔赫的字迹,读了两句,发现似乎是一首诗。

诗并不长,有些偏古老的用词,陆壹蹲在那里,硬着头皮一句一句读完。

他捏着那张纸,许久没说话。片刻后抬头看了乔赫一眼,他已经又点上一支烟,阴郁的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陆壹起身出去,很快又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在保育阿姨焦急的喊声中进来,将孩子放到乔赫腿上。

“哥,你还有他。”

几个月大的婴儿已经有些重量,放在腿上沉甸甸的,乔赫却并不低头看一眼,沉默地抽着烟。

陆壹再次拔掉他的烟,抱起孩子,放到他面前。

保育阿姨追了上来,忌惮着房间的主人,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孩子的哭声停了停,抽泣着,茫然地瞪着眼前那张冷硬的脸。

乔赫的视线终于落在被襁褓包裹的小脸上,却一脸漠然,像是看着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

陆壹一把抓起他的手,伸向孩子小小白白的拳头。“哥,这是你跟姐姐的孩子啊,你摸摸他。”

他话音刚落,那只小拳头忽然张开了,抓住一根比他大了许多倍的手指。

离开时,陆壹将那封被揉成团的信和诗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很漂亮的英文书法,下笔力透纸背。

Now, if thou wouldst, when all h□□e given him over,

From death to life thou mightst him yet recover.

此时一切已把他抛弃,

此刻万事将他逼入绝境;

只因你不肯出手相救,

否则他就能起死回生。

第62章 六十分

如日中天的乔氏集团宣布退出房地产市场, 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情。

时任乔氏集团总裁的青年企业家乔赫在公司年会上表示,将逐步进行资产剥离, 转手旗下包括酒店、土地、项目等在内的房地产业务, 未来公司经营将会专注于医药领域。

乔生制药在他的带领之下从全国医药行业排名前二十跻身三甲, 只花费了两年时间。

-

学校的食堂还是跟以前一样难吃, 司真买了个面包,坐在长椅上慢慢啃着,边翻看下午实验课需要用到的讲义。

荷花池中密密匝匝的荷叶已经有了枯败之势, 石栏外架起的炮筒数目摆成一排,穿着夹克的老先生们各自坐着小板凳, 专心摆弄着镜头。

小径边长椅上三三两两坐着闲谈的学生或带孩子的阿姨, 说笑声明朗却不聒噪,反而让司真享受到了一份难得的宁静。

回来已经一个月, 这周正式带课, 每天在课堂上面对一张张朝气面孔的面孔,渐渐抓住了生活的真实感。

下午的课一点开始,司真坐了一会儿, 看时间差不多了, 合上讲义起身。

从小径转到马路, 经过的一辆白色沃尔沃突然一个急刹堪堪停在身前。司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驾驶座的门已经打开。

“司真?”罗青容大概刚刚运动完,一身白色的运动装, 头发束在脑后, 清爽利落。她胳膊搭在车门上, 诧异又惊喜地看着司真,“好久不见啊,那天听我爸和黄老师说你回来了,想见见你来着,忙着婚礼的事一直没找到机会。”

司真笑笑:“刚回来没多久。你要结婚了吗,恭喜啊。”

“哎,烦都烦死了,他什么都让我决定,早知道这么麻烦我都不想结了。”抱怨里也透着甜蜜,罗青容看了眼她手里的讲义,“你下午是不是有课?周末有事吗,我们叫上筱筱和佳寻一起聚聚吧,大家都好久没见了。对了,筱筱好像快生了…”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裹着相关的记忆扑面而来,久违的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