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罗青容聊了几句,约好了周末聚会,司真看着她的车子开走,走进药科楼。

第一节课主要是带领学生对药化实验进行系统性的了解,正式的实验从第二周开始。理论课上已经认识过,不需要额外的自我介绍,司真的讲解结束时,刚刚三点。

提前下了课,她回到办公室时查看手机,发现了几通未接电话,和一条信息:【给我回电话!我是筱筱!】

果然是一会儿都瞒不住。

司真笑着把电话存了下来,拨过去,金筱筱很快就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好你个司真,一声不吭就走,回来也不联系我!还是不是朋友了?”她嚷嚷几句就带了鼻音,“真是不知道怎么说你,一走就这么多年…”

“对不起呀,让你们担心了。”司真道,“你什么时候结婚的?我好像错过了很多。”

金筱筱气哼哼地说:“你知道就好!不过你现在也还来得及给我儿子压岁钱…”她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着问:“你那个,回来,见过…司南没有?”

“远远地看过。”司真声音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金筱筱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回我们学校教书吗?你当时退学不是留下了什么东西在你档案里,罗院长同意你回来吗?还有忘了问你,你怎么留学的?”

她问题太多,司真简单解释了些。

那个不诚信记录确实影响了她申请国外的学校,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边打工边自学。后来有幸得到Scott教授的帮忙,将她推荐给了阿尔斯特大学的另一位教授,她才去了英国。

能回来任职大概得归功于时运,药化方向两位老牌教授相继退休,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学校急需引进人才,黄教授强烈举荐,已经做了院长的罗教授最终也松了口。

太久没见了,好多话要说,司真坐在荷花池边跟金筱筱聊着天,听到那边有人提醒金筱筱电话辐射、被她不耐烦嚷回去。

抬手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四点半了。

司真站起来:“我等下还有事,先挂了,周末我们见面再聊。”

“那你去忙吧。”金筱筱说,“我再给佳寻打个电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说话。”

司真打车赶到休顿国际幼儿园时,已经过了四点五十。

全市收费最贵的幼儿园,大门和教学楼都相当的气派奢豪,只是往常熙熙攘攘的校门口此刻显得有些冷清,只剩三三两两的人经过,路边惯常满满当当的车位也空余了许多。

司机师傅将车靠边停下,收钱的时候往外瞥了一眼:“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赶紧进去吧,别让孩子等急了。”

司真也没解释,接过找回的零钱下了车。

工作人员已经在准备关门。这个时间小朋友们肯定已经被接走了,司真站在原地看着,有些懊恼,直到白色的铁艺大门合上,才慢慢转过身。

人行道外,停车区仅剩的几辆轿车中,角落处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加长版并不显眼。

车里空气静默。老板没发命令,司机不敢启动车子,目光频频扫向内视镜。

副驾座椅背后支起的显示屏上正在播放一部英语动画片,穿着白色小衬衣的乔司南端端正正地坐在真皮座椅上,戴着耳机正看得入迷。怀里抱着深蓝色的书包,短短的两条腿安静地垂着。

他身侧衬衫西裤的男人双腿交叠,姿态闲适地靠着沙发式座椅,视线聚焦在马路边并不起眼的灰色身影上。

她停在斑马线前等绿灯。

乔赫收了收视线,沉稳的声音道:“开车。”

同时伸手拽下乔司南耳朵上的耳机。

乔司南乖乖将屏幕关掉收回去。

老梁平稳地发动车子,一边扬起笑道:“小少爷很开心吧,老板这几天每天都来接你。”

乔思南闻言转头,瞅了瞅这几天行为反常的爸爸,嘴角抿着,看着却不像开心的样子。

他心里那点小九九,乔赫比谁都清楚,冷呵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老梁识趣地闭了嘴。

马路上车子不多,路口的绿灯只剩两秒钟,此刻的距离踩一脚油门倒也能冲过去,开车以稳妥为首要原则的老梁慢慢减速。

一直望向窗外的乔赫突然开口:“加速过去。”

哈?老梁对老板这个突然的命令很是诧异,不过还是从令如流地踩下油门,在信号灯转红的刹那冲过去。

吓到了准备过马路的行人,老梁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见那姑娘只是停在原地,没受什么惊吓,才收回视线。

斑马线上,原本心不在焉的司真回了神,看着那辆名贵的车子风一般驶离。

周末的聚会原本约定在金筱筱家附近,照顾八个月身孕的大肚婆,她却坚持要来学院外面她们曾经最钟爱的那家烤肉店。

时隔经年,不仅她们都变了样子,烤肉店也重新翻修过。

司真来得早,站在路边等了会儿,金筱筱的车便到了。斯文俊秀的男人下车,绕到副驾打开车门,扶着胖了很多的金筱筱下来。

“嘉言学长?”司真有些惊讶。

男人向她点头致意。金筱筱摸了摸鼻子:“对,我老公。”

那位曾经被司真误会是乔赫的传奇学长。

金筱筱当然还记得自己当年断言,没有姑娘会嫁给这种背着无底洞的男人,但生活嘛,打起你的脸就是如此的不留情。

韩嘉言把一顶米色的遮阳帽戴到金筱筱头上,又弯腰把她的包从车上拿下来,递到她手里。一直没说话,但那熟练的动作,一看便知平时也把她照顾得妥帖又细致。

司真笑了笑:“挺好的。”

司真邀请他一起吃饭,金筱筱却把人赶走了:“我们吃饭,他在这儿多碍事啊。”

被司真扶着向烤肉店走的时候,忍不住道:“司真,你好像变了点。”

“变老了吗?”司真笑着问。

头发剪短了,没怀孕时那么瘦了,穿着简单又宽松的棉麻衬衣和米色长裤。以前她温柔又文静,现在虽然还是很温和,但却给她一种很淡的感觉,金筱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嘿——”

两人刚走上台阶,背后传来盛佳寻的喊声,司真回头,见她从一辆跑车上下来,笑着向这边挥手。

她穿着一条很漂亮的印花裙子,跑起来裙摆舞动。到了跟前一把抱住司真:“哎哟,可把我给想死了!”

司真笑着在她背上拍了拍:“我也想你。”

“你们就没人想我吗?”金筱筱试图凑过来,得到盛佳寻一句评价:“唉我去,你怎么又胖了?”

“…”

她们选了一个带帘子的卡座,隐蔽性比外面大堂好许多。三个人坐下来,服务员送上菜单便先离开。

盛佳寻比金筱筱直接得多,翻着菜单便问了句:“你见过乔赫了吗?”瞧见金筱筱拼命给她使眼色,无所谓道:“避讳什么呀,她肯回来肯定是已经想明白了。”

司真倒了四杯茶:“还没有。你们想说什么都可以,没关系的。”

“你真的放下了?”金筱筱迟疑地问。

司真还没回答,盛佳寻抬起头,看着她:“他订婚了,你知道吧?”

刚入夏的时候,作为连续三年蝉联排行榜第一名的“钻石王老五”,乔赫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占领了各大娱乐网站的头条。

一个财经杂志的采访曾问到这个问题,他没有否认。

在金筱筱的目瞪口呆中,司真点了点头:“我知道。”

第63章 六十一分

罗青容来的稍晚一些, 在盛佳寻身旁的座位坐下:“不好意思,下午去看新房子的装修, 地板材料有点问题,跟他们好一阵磨。”她喝了口水, “现在这些人真是到处钻空子,不盯着点儿不行。”

“怎么不让施宇陪你去啊?”金筱筱说,“这种事上男人还是比女人要占一点优势。”

罗青容耸耸肩:“他什么都不操心。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一个人结婚。”

金筱筱似有所感:“要是一个人能结婚,还要男人这玩意儿干什么?”

“干嘛这么说话?你家韩嘉言对你不是挺好的?”

金筱筱摇头叹道:“就是一根木头。”

盛佳寻敲了敲桌子:“好不容易吃次饭, 能别提男人了吗?”

“对了,”金筱筱看着她, “你跟徐然到底什么情况?都纠缠这么多年了还不打算结婚吗?”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啊, ”盛佳寻支着下巴, “我的爱情说它还还不想死。”

“得了吧,”金筱筱说, “人家都入赘到你爸的公司了, 你跑得了人也跑不了庙啊。”

司真看向盛佳寻:“徐然去你家的公司了?”

“你走之后他就被辞退了, 我看他可怜,就把他捡回来了。”盛佳寻看到她的表情似乎误会了, 解释道,“不是因为乔赫,他那阵也挺惨的。”

司真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喝了口茶。

金筱筱插嘴道:“别说的好像徐然是个小乞丐一样, 人家可是凭自己的能力做到副总的。”

“这倒是。”盛佳寻笑着一挑眉。

吃到中旬, 罗青容很然想起一茬, 问司真:“听林姐说,你现在住的我以前的那间宿舍?”

司真放下茶杯:“是吗,我不清楚这个。”

“我结婚买了新房,就搬出来了。那个热水器好像有点问题,不知道他们找人修了没有。“

“应该修过了。”司真道,她用起来没什么问题。

司真入职时,学校给安排了一居室的小公寓,有些年头的家属楼,内里却很惊艳。

墙面刚刚粉刷过,地上也是自己铺的木地板,一应电器都像是崭新的。朝向很好,光线充足敞亮,白色系的家具干净又漂亮。

后勤的林姐只说以前住的女老师很爱干净,没想到这么巧就是罗青容。

公寓很好,只是小了些,司真打算接奶奶过来住,还是得另外找一套房子才行。

市里的房价比她离开之前已经又上涨许多,她手里虽然有一点余钱,但买房子还是远远不够。

社会现状如此,凭自己的能力在一线城市买一套房,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司真从来都没奢望过依靠家里,像盛佳寻和罗青容那样,根本不需要烦恼,便能轻轻松松拥有一套喜欢的房子。

她只希望他们能顾好自己,安安分分地生活就行了。只是听说司志明的生意最近似乎又出了一点问题。

回去的路上,司真给奶奶打了个电话。

她刚回来的时候便想回去看奶奶,时机不巧,司志明带她们去了北京旅游。

“你的工作定好了吗?”奶奶关心地问,“他们说现在想留校可不容易呢,好些留洋回来的博士没有背景人家都不收的。”

“都办妥了,这周已经开始上课了。”司真说。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放了心,“那你什么时候放假呀?”

她话语里的小期待藏不住,司真心里酸酸的,又软软的,轻声答:“我周末回去看你好不好?”

奶奶高兴得连声说好,嘿嘿笑了几声,又问她:“打打,你去看过我们南南了吗?”

司真脸上的笑淡了些:“还没有。”她走在夜晚学校清静的道路上,昏暗的路灯拉长地上的影子。

“奶奶,我应该去看他吗?”

奶奶轻叹了口气,道:“小赫那孩子挺好的,就是你们没有缘分。但是南南毕竟是你十个月辛苦怀胎生下来的,哪儿能不见呀?”

“我觉得,没有脸去见他。”司真低声说。

她走的那一天便知道这会是自己一辈子最后悔的一个决定,还是那么做了。

她怨恨爸爸的懦弱,妈妈的自私,可是最后她变成了才最懦弱自私的那一个。

“打打呀,你回来就好了,以前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奶奶说,“等你想通了,去找小赫谈一谈吧,那孩子现在已经放下你了。”

这个世界上司真最不愿意见到的一个人就是乔赫。

她出国以后也一直在看心理医生,用了很久的时间,才能让自己在想起这个名字时,不至于抑制不住地崩溃想哭。

然而,生活总是以捉弄人为乐趣。

越抗拒的事,越是来得如此措手不及。

上午两节课结束,她从教学楼回到办公楼,刚走到三楼,便被人一把抓住。

“司老师!你来的正好,”生物医学科学的一位女老师抓着司真,把手里的电脑往她怀里一塞,“江湖救急!你以前不是跟罗教授搞过生物医学么,帮我去开个研讨会吧,照着这个PPT讲就行,TH17细胞分化你应该了解吧?我他妈就喝了口凉水就开始闹肚子,不行不行了…”

她弯着腰便冲进了洗手间,司真甚至来不及问地点在哪里。

找人一问便知道了,研讨会就在前头的会议室,马上就开始了。

电脑没有关,打开便看到了全英文版的PPT,司真走向会议室,一边快速浏览着,似乎是学院和企业的一个合作项目。

刚走到门口,一个男老师打开门出来,撞见她便问:“司老师,看到秦老师了吗——你怎么拿着她电脑?”

“她去上洗手间,让我替她…”

司真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把拽了进去:“赶紧的,该开始了。”

长方形的会议桌,两边坐满了人,除了学院的几位教授,还有好几位外国企业代表。

会议开始,司真坐在后面一排看了会儿PPT,在男老师的提醒下起身走上讲台,微微欠身致意。抬头时,目光掠过几位外国代表身后,有一瞬间的凝滞。

演讲还算顺利,秦老师的PPT做的很详细,而且Scott教授就在研究Th17细胞的产生机制,司真上次去看他时听他提过几句。

演讲完,她合上电脑走下台,到原来的座位坐着,静静地听完整场研讨会。

等到会议结束,她站在院方最后,默默地看着教授们与对方的企业代表相谈甚欢。

有人来与她握手,她礼貌地回握,点头微笑,说着你好。

那道身影也终于来到她跟前,骨节分明的手向她递过来,司真听到他磁性的声音里带着些玩味:“司老师。”

司真微垂着眼睛,视线中是他笔挺的西装外套,藏青色,竖条纹,双排扣,一如既往的风格。

她甚至闻到了他惯用的那个香水。有时候鼻子的记忆比大脑要深刻的多,熟悉的味道刹那将她拉回了那一段刻骨的记忆。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