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真不变的语调说着,轻轻握了下他的手指,一触即离。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手,插进口袋。

“乔总,”有教授过来打招呼,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同寻常,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司真说。

教授也没多问,熟稔地跟乔赫说话:“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司真趁机走了出去。

下午上完实验课,被黄教授叫过去聊了聊新课题。出门时司真第一件事便是看手表,已经快五点,幼儿园早放学了。

这几天总是扑空,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南南了。

司真叹了口气,拿着几份论文回办公室。

加长版劳斯劳斯开进校园时,保安室的门卫忍不住伸出头看了几眼。学校里好车不少,奔驰宝马一排排,但这种拉风的豪车还是第一次见,少说也得上千万吧。

车子停在路边树下,后座两边的车门同时开启,一侧一双长腿落地,另一侧,两只小短腿踩在脚踏板上,小心翼翼地倒退着爬下来。

乔赫打开后备厢,拿出一辆儿童三轮脚踏车放在地上,纯黑色的车身,后面带着控制扶手。

乔赫拆掉扶手,随手丢进车里,对一旁安安静静看着的乔司南道:“骑吧。”

乔司南抿着小嘴,不动。

这脚踏车是他三岁时骑的。

乔赫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居高临下地扫他一眼:“愣着干嘛?”

乔司南这才不情不愿地跨上去,两只脚放在脚踏上。

“这不是乔赫么。”黄教授从药科楼走过来,笑眯眯地看了看乔赫,“这么有兴致,来溜孩子啊。”

乔司南站起来,很有礼貌地对黄教授鞠了一躬。

“真乖。”黄教授摸了摸他脑袋。

乔司南又抿起嘴角了,不喜欢被摸。

乔赫没说话,抬脚在脚踏车后头踢了一下:“去吧。”

乔司南踩着脚踏,慢吞吞地沿着林荫小道骑过去。

两百多米的小路,两边都是楼。到了路口,他停住,下来把车头和车尾的方向调转,又重新坐上去,沿路返回。

骑到第三趟,回来时,原本一个人都没有的林荫道上,一个女人站在那里,看着他。

第64章 六十二分

有时候感应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说不清为什么, 正在看论文时忽然停下来,想要到窗边透透气。司真打开窗户, 便看到下面一个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林荫道上,两只小腿费力地踩着脚踏,驱动黑色的三轮自行车。

等不及电梯从四楼下来, 她沿着楼梯跑下去。

骑车的小朋友已经到达路口, 不会转弯, 只好从车上下来, 手动把车子掉头。

笨的可爱。

他看到她了。

司真竟然有些紧张,想上前又犹豫, 见他停下不动了,才慢慢向他走过去。

乔司南下车, 乖巧地向她鞠躬,然后仰着脑袋看她, 乌黑明亮的瞳仁, 两只小手在身前有些紧张地捏着手指。

司真在他跟前蹲下来,单膝跪在地上, 让自己和他在同一个高度。

身高刚刚一米多一点的小朋友,穿着胸口带刺绣小马的白色小衬衣, 每一颗扣子都系的一丝不苟;黑色裤子, 小皮鞋, 一本正经的小模样。

他的眉眼干净又漂亮, 皮肤白嫩, 如果不是那头剃的很短的清爽小板寸, 看起来很像女孩子。

他很安静,只拿漆黑的眼睛望着眼前的人,也不说话。

司真很想抱抱他,亲亲他,却不敢碰他,好半天才用声音轻柔地问出一句:“你好呀,你叫什么名字?”

“乔司南。”稚嫩的声音一字一字认真道。

“好巧呀,我叫司真,我们名字里有一个字是一样的。”司真说着哄孩子的话,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她伸出手,“可以让…阿姨,牵一下你的手吗?”

乔司南很郑重地点头,抬起自己的小手,放到她的手心里。

肉肉的手掌,短短的手指,手背上还有四个可爱的小坑,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内心深处,无法形容的感受。司真握住那只小手,小心翼翼地。

片刻后,她忽然开始翻口袋,特别想给他点什么东西。

她做过许多小衣服和小鞋子,缝过许多布娃娃,闲暇时陶艺烧的小茶杯,黏土捏的小动物…还有逛街时看到便忍不住买回家的各种儿童用品。回国时自己的行李没多少,这些小玩意却装了一个大箱子。

可是此刻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她翻遍全身只找出一颗因为低血糖而随身携带的糖。

毫无特别之处的水果糖,她递给乔司南:“阿姨请你吃糖好不好?”

乔司南看看糖,又看着她,轻轻把糖从她手心捏起来,说:“谢谢。”

太多话想说,又不能说。

膝盖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疼,司真却像感觉不到,握着那只热乎乎的小手不想放开。

“你一个人在这里骑车吗?谁陪你过来的?”见到孩子的喜悦劲儿过去,她才想到这个问题。

乔司南摇摇头,握着糖的手往她背后指了指:“爸爸。”

司真下意识回头,便见不远处树下站着西装笔挺的男人,揣着兜姿态闲适地望着这边。

“乔司南,”两个人都看过去之后,他叫了一声,“过来。”

司真转回头看着眼前的小朋友,很舍不得。

乔司南看着爸爸,抿了抿小嘴,并没有动。

乔赫盯了不听话的儿子几眼,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抬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视线没有在司真身上停留一秒钟,像是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到了跟前,弯腰捞起乔司南的手腕,拉着他离开。

司真不得不放开手,乔司南被牵着从她身旁走了过去,还一直回头看她。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男人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教训着儿子。

司真转身站了起来:“乔赫…”

乔赫仿若未闻,牵着三步一回头的乔司南走到车边,把人拎到车上,关门。

这才回过身,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嘲弄的口吻:“不是不认识我,司老师又想起来了?”

上午那句话只是为了避免麻烦,司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幼稚拿儿子来报仇。

偏偏这一招她还真的没有抵抗之力,只能好言跟他商量:“你方便的时候,我能不能去看南南?”

乔赫轻扯了下嘴角,意味不明地:“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看过?”

说完便径自上车。

-

隔天下午到黄教授的课题组实验室,一上楼就听到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你今天又去做家教啊?”

“今天周五嘛,我得看着小朋友把周末的作业写完。”

“你这兼职也太爽了吧,就看个五岁的小孩儿写作业就能拿那么多钱!这种好事怎么就摊不到我身上呢,按理说我这颜值也不比你低啊。”

是黄教授的两个研究生。

冯媛摸着自己肉嘟嘟的圆脸,大言不惭道,“我这长相最有孩子缘了,肯定比你招那小孩儿待见!”

李倩拿着一只木簪子在脑袋后面盘头发,五官精致又擅打扮的女孩子,细心描摹过的眉眼间泄露几分不易察觉的骄矜。

“好啦好啦,我现在跟他们相处得还不错,毕业之后应该能直接进公司,到时候一定推荐一下你。”

“这可是你说的!”冯媛捏起她一缕头发,“这一撮漏了。”

“哎!”李倩有些烦躁地将头发拆掉,蹙眉道,“这簪子真难用,我按着教程做的怎么还是弄不好啊?”

“你干嘛非用这个盘头发,一根破木头,连个珠子小钻什么的都没有。”

“你懂什么!”李倩站起来,甩了甩发酸的手腕,正要再试,看到司真进门,立刻扬起笑脸,“司老师。”

司真点点头,转身进了黄教授的办公室。

谈完事情出来,李倩已经盘好头发,脏兮兮的实验服也已经脱下,换上了一件很好看的修身连衣裙,正对着镜子涂唇釉。

“诶你得了吧,”冯媛奚落道,“你到底是去给小孩儿做家教,还是应聘人后妈?”

李倩没好气地踢了她一脚。

司真回公寓换了身衣服,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小方盒子。

里面是一条浅蓝色的手绳,串着一颗足金的小马串珠——她买了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

到校门口打了车,司真坐上去,还没关门,听到有人喊着:“司老师!”

是李倩,她背着一个小挎包,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弯腰冲着车里的司真热情洋溢地笑了笑:“你去哪儿啊?”

小姑娘暗示意味明显,司真也不介意带她一程,便道:“先上来吧。”

“谢谢。”

李倩上了车,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检查仪容,看完了才问司真:“司老师,你到哪边?我去沂淮区,江畔别墅那儿,不知道顺不顺路?”

司真看了她一眼。

无意间听到的那段对话猛然从记忆区跳出来:小朋友,五岁…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顺路。”司真说,“我刚好也去那边。”

“那太好了。”李倩把镜子收进包里,笑盈盈道,“我在那儿做家教,黄老师帮我介绍的。”

江畔别墅是有名的富人区,安保严格。

出租车停在路边,司真看着青春洋溢的小姑娘雀跃地小跑过去,刷了门禁卡,径直入内。

她在车里又坐了几分钟,才终于鼓足勇气下了车。

保安一个接一个不耐烦的问题让人头昏脑涨,司真凭着记忆拨出白太太的号码,很快通了。

这个别墅区是余家的产业,听完电话保安的态度立刻180度转变,连忙放她进门,赔着小心问需不需要开巡逻车送她过去。

司真摆手拒绝。

17号是位置最好的几栋别墅之一,就在江边上。一路走过去,沿途的风景并没有多大变化。

白太太已经在门口等候,穿着一件很宽松的裙子,衣摆一直盖到脚踝。肚子微微隆起,腿边还站着一个白嫩嫩的西瓜头男娃。

那时候稚气未退的小女人,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

身边一个一个的朋友,不是有了宝宝就是已经在准备结婚,都有了自己的家庭。直到此刻司真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时间真的过去很久了。

“你终于回来了!”余尔喜出望外地向她跑,司真连忙快步走过去。余尔抓住她的手,眼眶却突然红起来,“好久不见啊…”

关于这个别墅区和白太太的记忆一下子苏醒,司真眼睛也有些泛酸,却笑着道:“好久不见。”

两人泪眼相对,这时候,旁边的男娃昂着头,很机灵地打招呼:“阿姨好,我叫白少言,你可以叫我言仔,也可以叫我言言。”接着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小大人的样子说:“很高兴认识你,嗷~”

他比南南要小一些,看起来三岁多的样子。司真被他可爱的尾音逗笑,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进了屋,司真小心地扶余尔坐下。一别几年,太多话想问想说。

白少言自个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玩乐高,也不出声打扰。

直到家里的阿姨过来提醒:“司南小少爷来了。”

余尔下意识看向司真。

那个复杂的眼神司真甚至没来得及看懂,几乎是在同时,门口进来一道小小的身影。

乔司南从玄关处走进来,目光落在余尔身上,嗓音里带着一点依恋:“余阿姨。”

接着注意到余尔身侧的司真,便直勾勾盯着她,不动了。

司真没想到他会来这里,一时间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惊讶。

“哎呀!”一旁玩玩具的白少言忽然跑过来,抱住余尔的大腿,盯着乔司南嘟囔:“司南哥哥又来跟言言抢妈妈了。”

童言无忌,却令司真愣住了。

乔思南却没有生气,一只手里紧紧捏着一支月季花,把书包里放到地上,拿出一小罐彩虹颜色的糖,走过来递给白少言。

三岁的小朋友立刻被糖收买了,一手抱着糖罐,一手热情地拉着乔司南:“哥哥我们一起玩!”

余尔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你自己去玩。”

除了开头的一声问好,乔司南一直没再说话,对比白勺言的天真活泼,太过安静。

想到乔赫那个性子,教出来的孩子果然跟他如出一辙。心疼有,愧疚也有。

司真声音温柔地和他说话:“南南你好,又见面了。”

乔司南看着她,又看了看余尔,有些犹豫的样子。片刻后,忽然转身跑了出去。

司真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眼余尔,起身跟了出去。一直走出余家的大门,才看到乔司南的身影。

就在别墅外面的马路上,正探着右手伸向花丛中一支开得正艳丽的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