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有刺,司真担心他受伤,忙跑过去。

乔司南已经摘下了花,转过身。见她走过来,便将左手里一直攥着的那枝花递给她,眼里有一点点羞怯。

那枝是他之前摘的,花枝上的刺已经都掰干净了。心情有些复杂,司真接过:“谢谢南南。”

她拉起他的手看:“有没有受伤?”

还没来得及检查就被他挣脱开,将手藏在背后,说:“没有。”

司真心里很不是滋味,握着他的手臂,柔声道:“男孩子在外面要坚强,但是在阿姨这里,可以稍微柔弱一点点,”她用手指给他笔划,温声哄着,“好不好?”

乔司南点了下头,这才把手伸出来给她看。

食指的指肚上被刺扎了一下,一点点的红。司真看向他手里另一枝还带着刺的花接过来,“这枝是送给余阿姨的吗?我帮你把刺弄掉好不好?”

“好。”乔司南很乖地答,把花递给她。

司真牵着他回去,余尔叫家里的阿姨拿来医药箱,司真小心地帮他用药水消毒,然后包上可爱的创可贴。

乔司南伸着被包扎好的食指,傻乎乎地看。

司真把那支月季除掉刺,才又给他:“去送给余阿姨吧。”她哄他多说话,“你和余阿姨说,‘这是我亲手摘的花,送给你’。”

乔司南很听话地走过去,把花送给余尔,照着她教的话说了一遍,然后回过头看着她。

司真笑着说:“南南做得真好。”

他抿着嘴角笑,有点不好意思,眼睛又亮亮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白太太。”

院子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带着客气的笑意道,“司南是不是又来打扰你们了,我来接他回家写作业。”

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门,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正是李倩。她看到司真,惊讶道:“司老师,您也在啊?”

“没关系,让他在这里玩吧。”司真微微皱眉,“幼儿园小朋友也有作业吗?”

“没有啦,司南家里对他要求很高,每天要背唐诗学英语。”李倩说着走过来,将下意识往司真身上靠的乔司南抱了起来,“他爸爸回来了,我先带他回去。”

司真看着一大一小出了院子,走向隔壁18号。

“你别误会,这个女孩是给司南请的家庭教师,每天来辅导他。”余尔斟酌着解释道。

司真冲她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心情已经是一团乱麻,跟余尔说话的时候频频走神,不由自主地往院子外面看。最后还是余尔拍了拍她的手,“周末你来吃饭吧,我把司南叫过来。”

“不用麻烦了。”司真感激地握了握余尔的手,“这几年,真的谢谢你替我照顾他…”

余尔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只说:“你想见他的时候就过来吧。”

离开余家的时候,到底是太牵挂,不知不觉就走到了18号门前。

院子里多了许多花草,茂盛葱郁。

司真看着跟记忆中无法完全重合的房子,发了会儿呆。

回神时发现实木大门开着,乔司南就站在门口,绞着手指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她抬步上前,却见男孩小小的身影背后,出现男人挺拔的身形。

隔着远远的距离,乔赫淡漠地瞥了她一眼,提着乔司南的领子把人拎了回去。

门合上,隔绝视线。

第65章 六十三分

乔司南的双脚一落地, 便蹬蹬蹬跑向客厅的落地窗,两只白生生的手心贴在玻璃上,努力踮着脚尖,向别墅的铁艺大门张望。

乔赫走过来, 修长的身形立在他身后,视线投向同一个方向。

一大一小望着大门外那道清瘦的身影,藕色针织衫,珊瑚色百褶长裙——大概为了来看孩子特意选了没那么素淡的颜色, 温柔又好看。

她在门外站了多久, 两个人就看了多久。

最终她还是转身离开。

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宽阔的马路尽头,乔司南还壁虎似的扒在玻璃上。

乔赫伸手把他揭下来, 他低着小脑袋,失望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客厅里摸不着头脑却没敢出声的李倩这才开口, 声音温柔地说:“司南快过来吧,今天的字还没有写哦。”

乔司南慢吞吞伸出右手包着创可贴的食指,也不说话,就低头看着。

李倩见他举着手指便说:“手手疼吗?我帮你吹吹好不好呀?”

“你可以走了。”乔赫的口吻透出冷淡。

李倩愣了下, 正想说什么, 他已经转身回来坐下, 长腿交叠,优雅地倚在沙发上,朝那边盯着自己手指研究的小朋友勾了勾手指。

乔司南乖乖走过来, 经过李倩的时候, 停下来, 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

李倩蹲下来,想摸他的脸蛋,却被他抗拒地偏了下头。她不在意似的笑笑:“司南自己要乖乖写字哦。”起身时看向沙发里的男人,神态里带上两分小心,“那我先走了。”

乔赫眼皮都没抬一下。

“乔总再见,司南再见。”李倩笑着拿起自己的包,走到门口,拉开虚掩的木门,又轻轻关上。

乔司南挪着小步子走过来,乔赫把他提起来,放到沙发上。爷俩在安闲的别墅里静默地并排坐着。

片刻后,乔赫低沉的声音问了句:“喜欢她吗?”

乔司南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

乔赫斜乜着他,语气凉凉:“才跟她说几句话就喜欢?”

好像要向他证明什么似的,乔司南举起手指,一脸严肃地抿着小嘴。

——不光说话,还包了手指呢。

…还有一颗糖,藏在枕头下面了。

乔赫低哼了一声,嫌弃道:“瞧你那点出息。”

-

半夜从梦里惊醒,司真摁开床头的灯,让光线照清楚房间的每一处角落。

简单素净的一间卧室,面积不大,摆设也很简单,床边的浅灰色长毛地毯跟吊椅都是原本就有的。她置办的东西很少,除了自己买布裁的亚麻遮光窗帘,就是墙上木架上的两个花瓶了。

房间寂静无声,司真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额头上凉凉的,全是冷汗。

有段时间没做噩梦了,也许是因为这两天情绪起伏太大了。

她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躺了一会儿,觉得头有些痛,抬手摸了摸,温度似乎有点不正常。

下床去拿体温计一量,果然发烧了,接近39度。

家里常备的药她一向准备齐全,自个儿吃了药,又用冰毛巾在额头上冷敷。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小时后,醒来温度一点没降。

宿舍楼的一侧正好对着学校外的马路,凌晨两点,路灯昏暗寂静,只有车辆飞驰而过留下声响。

学校的附属医院很近,走过去却需要一点时间。司真披上一件薄外套下楼,沿着马路慢慢步行。

九月份的天气,未尽的夏炎中已经有了秋的征兆。

头顶的银杏树沙沙作响,一片叶子落在肩上,司真抬手捏下来,绿色的叶子边缘已经泛起浅浅的黄。

她把叶子装进外套口袋,慢慢走到路口,等了半分钟的红灯,过了马路继续走了七八百米,终于到了医院。

检查下来,温度已经又高了0.5,医生安排输液,司真挂上点滴,到输液大厅的椅子上坐下,强撑的精神终于可以稍稍放松一些。

即便这个时间,来输液的人也不少,司真看了看药的量和速度,算好时间定了闹钟,便靠在椅子上合眼休息。

头疼得厉害,即便是这种并不舒服的环境,她还是睡得很沉。

朦朦胧胧地似乎看到护士过来了一趟,对她身旁的人说:“这一瓶快,半个小时就完了。”

她睁不开眼,很快又陷入浑浑噩噩中。

闹钟没有叫醒她,司真醒来时发现单子上的三瓶水已经都被划掉了,吊瓶里还有一半。

隐约记得自己闻到了那个熟悉的香水味道,此刻冷清的空气里却只剩下药水的味道了。旁边的位子是空的,身上莫名多了一条深灰色的华夫格毯子。

司真向周围张望,大厅的其他病人有家属陪同来的,也有和她一样独自过来的,这会儿已经不剩多少人,其他的大多都在休息,似乎根本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她。

离得最近的一个年轻人正低着头玩手机,司真轻声叫他:“你好,你有看到刚才是谁来过这边吗?”

年轻人很快地扫了她一眼,继续单手打字:“没。”

“…谢谢。”

叫来护士拔针的时候,司真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忙碌的护士也没注意。

她不知道怎么把毛毯还回去,想等等看那个好心人会不会回来,枯坐很久,毫无所获。

到五点,天际泛白。

司真起身挨个向醒着的人去询问,没找到毛毯的主人。只好将毛毯叠起来,带出医院。

三三两两的早点摊刚刚支起来,很多食物还没准备好,司真买了几个包子一杯豆浆,回到学校。

吃完东西也没时间休息,她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带上昨晚就打包好的东西,打车到客运站。在车上断断续续睡了两个小时,下车时精神好了一些。

她提前打了电话,奶奶听到院里的车声就打开家门在等了,司真还没走上三楼,就听到一声喜出望外的“打打”,从楼上回旋着传下来。

“奶奶!”

司真忙应了一声,加快脚步上去,一看到正缓慢又急切地走下楼梯的老人,眼泪哗地就下来了。

司真放下东西,扶住奶奶的手臂,惊诧地看着她:“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原本老太太个子就小,一点都称不上丰腴,如今更是瘦的一点肉都没有了,手臂细的仿佛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她一只手可以轻松地环住。

“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没告诉我啊?”司真心疼死了,又恨自己把她丢下不管这么多年。“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走的…”

“哎呀,就是一点老毛病,做了个小手术,”奶奶跟着她一起掉眼泪,却又在笑,“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了。”

“回来哭吧。”张丽站在门口说。

奶奶便拐着司真的手:“走,咱回家再说。”

司真提的东西挺多的,一只手拿不住,张丽倒是主动下来,拎了一部分。

进了家门,不仅司志明,已经嫁人的司梦雅也在,一旁的男人应该是她丈夫,穿着灰色T恤和军绿色马裤,长相还算周正,只是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啤酒肚。

他倒是很客气,站起来道:“大姐好,我叫刘利。“

司真礼节性地点点头,又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司志明,叫了声:“爸。”

司志明“嗯”了一声,也没更多的话。

家里的气氛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如今司真也无意修补什么,打过招呼把带来的早点放到茶几上,便直接跟奶奶回房间里说话。

这些年她一直有偷偷跟奶奶打电话,做手术这么大的事,奶奶竟然什么都没告诉她。

“什么手术啊?”司真问,“什么时候做的?我应该回来陪着你的。”

“就胃上长了个小东西,切掉了。”奶奶笑呵呵地,“你看,现在一点事都没有嘛。”

怎么会一点事都没有,她的身体显然大不如从前了,说话很虚弱,走路、坐下,每一个都很小心。司真看得真切,心酸又难过。

“你跟我去市里吧,”她握着奶奶的手说,“我租一套大点的房子,你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呢,学校宿舍不是挺好的,别浪费钱了,先买辆车吧,你上班了,有车去哪里都方便一点。等你过两年买大房子了我再过去,到时候看能不能把南南接过来住几天呀,我帮你带。”老太太笑眯眯地,“我们南南可乖了,你见到他没有哇?”

“见到了。”司真擦了擦眼睛,“乔赫带他来看过你吗?”

“每年都来呢。”

司真有些意外。也庆幸他没有因为记恨她迁怒奶奶,不让老人家见孩子。

“小赫那孩子挺好的,我看报纸上说他订婚了,既然没有缘分就算了,你也别老拿过去的事难为自己。”奶奶拍了拍司真的手,“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那时候肯定是受了很多苦,过不下去了,才会丢下南南一个人跑那么远…”

老太太粗糙的手指摸索着司真左手腕上的手表,哽咽起来,“我们打打太苦了…”

“都过去了。”司真轻声说。

陪奶奶待了两天,周日下午回到市里。

以前有过很多家教经验,司真讲课越来越得心应手,黄老师交给她的课题跟她回国前的研究方向也十分吻合,一切都进展顺利,工作在慢慢走上正轨。

唯独让她心绪不定的是,放学时间在幼儿园外守株待兔,也见不到司南了。她很难不去怀疑其中有几分乔赫的故意。

周四又一次等到幼儿园闭门,她给乔赫打了一通电话。

——他的号码一直没有换。

响到快挂断,他才接起来,却不说话,微弱的电流声中只有几乎捕捉不到的呼吸声。

静默片刻,司真斟酌着开口:“乔赫,是我。”

他“嗯”了一声,声音很淡。

“我想看看南南,可以吗?”她站在路边,温柔的声线在城市喧嚣的背景声中清晰而平和。

乔赫摁着那颗趴在车窗往外看的小脑袋,把他扭回来,冷静的语调道:“我说过,没有阻止你看。”

那天关门时的冷漠还历历在目,司真没和他争什么,只说:“周末我想带他出来玩。你没问题的话,周六早上我去接他,晚上把他送回去。”

“以什么身份呢,”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淡漠,“司阿姨。”

司真被刺了一下,默了片刻,“我想慢慢告诉他,一下子说他会接受不了。”

“随你。”乔赫无所谓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