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庭芳,其余的姐妹就比较混了。庭兰得了闲,溜到孙姨娘屋里,娘两个一齐做针线。庭兰虽经常暗骂庭芳拍马屁,她何曾又不上心?手里做着的正是小哥儿的袜子。孙姨娘指点道:“小孩儿皮肤娇嫩,不用绣花。再则长的块,几天就穿不了了,有绣花的功夫,多做几件更好。七姑娘小些,手里又有钱,能在料子上胜过你。你也只好比四姑娘出彩些吧。”

庭兰嗤笑:“她就是个傻的,见天儿读书写字,又不是个哥儿。”说着又想起一事,“姨娘,你不知道。前儿我们凑份子舍药,众人都有钱,偏她没有。只好用簪环抵债。你说过两日爹生日摆酒唱戏,她要穿戴什么?可要闹笑话了。”

孙姨娘白了女儿一眼:“就你不明白!家里还能让她丢脸不成?必要给她重新置办齐全了!她白饶了几十两补贴魏家,又得了钱还卖了乖。你可学着点儿吧,你要有她一半精明,我死了也放心。”

庭兰撇嘴道:“她精明?她精明就不接济魏家了。救急不救穷的道理都不懂。那魏强就是个病秧子无底洞,她私房全填进去了又如何?日常不过孝敬几样烂木头雕的小玩意儿,值几个银子。”

“几个钱买个好名声,横竖家里不短了她的,你倒替她操心上了。”

庭兰呵呵:“好名声?铁公鸡的好名声吧。她手里再不漏一个铜板给下人的,姨娘竟不知道他们怎么编排吧?”

孙姨娘一脸同情:“巴着太太有什么用,人情来往的小事,到底没亲娘支应着。太太能对她掏心掏肺?人家有亲闺女呢。”说完又调转话头,“不是我说你!日常跟大姑娘多走动走动,你怵她什么呢?如今老太爷正得势,她必定有好前程。你们同父的亲姐妹,走动多了她将来岂有不帮你的?偏叫四丫头占了先。”

庭兰不耐烦的道:“知道了!”心里到底不服,都是叶家小姐,长幼有序是真的,要她跟个奴才似的讨好,也太掉份儿了。她又不是叶庭芳!真不要脸,呸!

第5章

小哥儿早产,生下来就不大健康的样子。瘦瘦弱弱的,两只手攥成拳头,眼睛也闭着。庭芳知道早产儿的脑瘫发病率略高,手不能张开恰恰是脑瘫征兆之一。直到洗三过后,小哥儿的手微微张开了些,庭芳才放了心。好容易得了个哥儿,要是有点什么,陈氏定受不住,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如今看着渐好,庭芳也忍不住道了声阿弥陀佛。陈氏看着也缓了过来,大房几兄妹便于次日恢复了往日作息。

大户人家的规矩自是有晨昏定省,然叶府清晨上朝的上朝,上学的上学,从上到下都忙的不可开交。只有媳妇们还伺候老太太的早饭,余者都各干各的正经事去了。庭芳到点醒来,掀开拔步床的两层帐子,在丫头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她才九岁,不过梳个双丫髻,带几朵纱制的花朵儿便罢。水仙早把课业本子备好,百合又找出件斗篷替她披上:“昨日晴了半日,今早又下雪了,姑娘还是多穿些。”

水仙问道:“怎底找了这件?还是正月哩,穿红的才喜庆。”

庭芳看了看斗篷,花样还挺新鲜。从下到上是紫蓝色到灰蓝色的渐变,上头用银线绣着一条条的叶子花纹,笑问:“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百合道:“姑娘忘了?原是太太的。毛边儿不大好,底下又挂了一道儿。太太说难得的狐狸皮,丢了可惜,叫裁了一截给姑娘穿。那件红色的有根金线松了头儿掉了块花色,且要收拾收拾才能穿呢。”

“我说呢,年前裁衣裳的时候并没有这件。”庭芳自己打着蝴蝶结,满意的道,“都是大红大绿的,偶有一件素点儿的也不错。”

水仙笑道:“姑娘又说怪话儿,您的年纪,正是穿大红大绿的时候呢。镯子带哪个?”

“那个黑漆的。”

水仙皱眉道:“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庭芳以前上网,见过一个玉雕镯子的图片。像麻花一样三股扭做一股,灵动非常。现在她还小,家里没给准备玉的镯子,便画了花样子,叫魏强舅舅用木头雕了出来,上了黑漆,很是古朴大方。正好配今天的衣裳。

水仙拗不过庭芳,只得寻出来替她带上。庭芳看了看腕上的镯子,感叹便宜舅舅手真巧,可惜命不好,否则不说发财,小康是没问题的。也不知连续多日大雪,他家房子有没有塌。得空了还是托个人问一声才好。

收拾停当,主仆三人出门。学堂就在大房的东边,一道墙的距离。只不过有大老爷的外书房,怕外人不识路冲撞了内眷,才把门都封了。姊妹们上学得从陈氏正房东耳房前的小门绕一段,依旧比二房三房近的多。才走没几步,庭瑶也出来了。姐妹两个在正房前碰头,一面等庭兰庭芜,一面说话。只听庭瑶道:“昨儿老太太打发人来同我说,叫我头晌上完学,吃了中午饭就到她那头去。下半晌娘屋里你多看着些,叫她好吃好睡。也看着奶子别躲懒儿,小哥儿正是操心的时候呢。”

庭芳忙问:“可是有事?”

庭瑶的丫头茉莉抿嘴一笑:“四姑娘,您算算我们姑娘今年十几啦?书固然要紧,更要紧的是当家理事。如今太太不得闲儿,可不得老太太先教着。”

庭芳了然一笑,直冲庭瑶做鬼脸儿。十五及笄呀,要说人家了。

庭瑶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她。庭芳乐的咯咯直笑。正巧庭兰出来,彼此见过礼,便收了话头,领着庭芜,四姐妹一块儿沿着抄手游廊绕到学堂里去了。

学堂里早升了炉子,一股淡淡的香味弥漫在屋内,想是升火的丫头放了香饼在内。庭树几兄弟梳洗起来不如姐妹们费事,到的更早些。二房的庭珊,三房的庭琇庭苗因路远些,都还没到。庭瑶见了庭树,便问:“前日我们凑的分子,可送出去了?”

庭树摇头:“还在正月里,竟有好些药铺没开业。走了一圈儿,也有开业的,却不熟不敢胡乱托人;熟的铺子掌柜不在,伙计不敢应承。我才打发了小厮再去问问,下了学得空再跑一趟。”

庭芳道:“既是做好事,倒不急在一时。倘或遇到黑心的,我们白丢了钱不算,反倒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更不好。”

庭瑶点头:“正是这话。”横竖陈氏看着没什么大碍,她也不急了。

二房的长子庭珮,在家中少爷里头行二的听了便问:“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庭树只得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庭珮道:“替大伯母祈福,怎底不叫上我们?太生分了。且等我叫小厮拿了银子往你屋里送去。”

庭玬庭理等也都说要一起,待到姐妹们到了,更是七嘴八舌的议论。庭瑶婉拒不得,只好应了。一时间散了一半的丫头去取钱送钱。先生也到了。

叶府的先生姓康,乃叶大学士当年做主考官时点的进士。原是御史,生性耿直。那年平王强占民田弄死了人,叫他追着参了好几个月,硬把平王参成了平郡王,将平王一系得罪了个死。偏他儿子不争气,与人通奸被抓了把柄,自有人告他纵子闹事,吵的不可开交,他又想保儿子的命,只得辞官归隐。叶阁老见他家徒四壁,索性请他来家教书,算全了师徒一场。

性子好不好在一旁,堂堂进士的学问自是不必说。叶家上下没有不敬他的,时间长了比做官还自在,索性接了老婆住在叶府特特收拾的院子里扎了根。成日间除了教学生,便是吟诗作赋,不时写本图文并茂的美食册子,才名比往日更甚。

每每想到此节,庭芳都不住的感叹:叶府真壕,真的!请顶级中文教授给自家孩子启蒙,为了家族传承,还有什么事是老爷子干不出来的?也正因为如此,家里十几个孩子,在父母面前或许还有调皮任性的时候,在学堂里是一丝规矩都不敢错的。见先生来了,都整整齐齐的按年龄排队站好见礼,待康先生坐下之后,方敢慢慢坐好。

大房的几姊妹请了几日假,康先生便先越过他们,查验完二房三房的功课,又讲解了几句,才掉头回来看他们的。虽说兄弟姐妹都一处上学,但姑娘们的要求自是不会同少爷一样。康先生看了一回庭树的课业本子,细细点评完毕后,才从庭瑶开始看。看到庭芳的字时,笑着点点头。要说叶府七个姑娘,有谁能让康先生上心的,便是庭芳了。囿于时代,即使庭瑶是个不叫人操心的性子,也不可能如庭芳一样下死手。女人家再有才,还得看肚皮争气不争气。陈氏父亲官至布政使,又只得她一个女儿,打小琴棋书画什么没教?也是精心挑了丈夫,谁料她不能生,便是娘家也无言。再瞧那二房太太越氏,父亲虽是国子监监丞,却不十分令女儿读书,不识字固然不行,才华就免了。嫁进家来,五年生了四胎,把丈夫拢的水泼不进,连公婆都高看一眼,谁不说她有福?故女人过的好不好,看父看夫更看子,学问实不必深究,有功夫学学家务才是正道。

几百年的鸿沟没那么容易化解,哪怕到了21世纪依旧有不少女人持此观点。庭芳从不劝姐妹们,只暗自发狠罢了。学生用心了,哪怕是个女学生,老师也难免偏爱三分。竟把庭芳与庭树一并要求,一个字写歪了都不行的。庭芳着实争气,一叠纸写工工整整,看的人赏心悦目,于九岁上甚是难得。再看对句,更偶有巧思。赞了一回,又暗叹一回,可惜不是个哥儿。

康先生的满意两个字只差没写在脸上,庭珊看的眼热。她是二房唯一的姑娘,既无人要求她学的多好,也无人拘着她说甚“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比庭芳大了两岁,功课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在娇养的姑娘并无甚嫉妒之心,加之庭芳有意交好,姐妹两个倒时常一起玩笑。见庭芳得了脸,竟是替她高兴的多。又怜她庶出,还时常关照一二。

上了一回课,便到了休息吃点心的时候。姊妹们按年龄品性凑做一堆,唧唧喳喳的说话。庭珊捡起庭芳的字便道:“你那法子真个好,写的真漂亮。我也想学,只坚持不下去。”

三房的六姑娘庭苗插话道:“什么法子?也说来我听听。”

庭芳只得道:“我听人说,把纸贴在墙上,执笔垂直于纸上练字,写出来的方有筋骨。试着练了几日,觉得有点意思,便日日练了。”

庭苗眼睛一亮:“真的?”

庭珊摇头:“真的是真的,可累的很。我写了一盏茶功夫,就抬不起手来。亏的她一练几年,瞧她打人都比别个疼些。”

庭芳哭笑不得:“我甚时打过人了…”

庭树也道:“累是累了些,可读书习字,还嫌什么累?”

庭珮苦着脸道:“四妹妹你可把我坑的惨了,三妹妹回家练不到一盏茶,偏叫我爹瞧见了。听得你日日如此,逼的我也练呢,倒是饶过了三丫头!你拿什么赔我?”

庭玬和庭理也跟着点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庭芳笑嘻嘻的道:“羞羞脸,你们还不如我个姑娘家。如今说我坑你们,待明日金榜题名时,拿什么来谢我?”

“谢你个如意郎君可好?”庭玬和庭芳同年,说话随便的很。

庭芳大大方方的道:“不比你们几个考的好,我再不要的。”

一句话说的个个都欢喜,庭树也忍不住揉揉庭芳的头:“偏你嘴巧!”

“你再揉烂了我的花儿,叫你赔!”

庭树翻个白眼:“小气!”

“就小气。”

庭芜道:“索性大哥哥替我们姐妹们一人买几朵好了。”

姐妹们齐齐拍手称是。

庭芳大笑:“这可真得谢我了!”

庭树曲起手指敲在庭芳头上:“谢你个棒槌!”众人见庭芳皱着脸,都笑开了。

庭苗看着与众兄弟打趣的庭芳羡慕不已,低头扯着自己的衣带子,都是庶出,她怎么就那么命好呢?唯有庭兰哼哼,见个带嫡字的就先好三分!倒瞧你日后真能有什么前程!咱们走着瞧!

第6章

庭兰今年十一岁,恰是半大不大的年纪。若说十分懂事,又还小;若说半点不懂,却又懂些个常识。庭芳在太太跟前比旁人都得脸,没什么好说的。谁让她亲娘没了,打小儿就以为太太是亲娘呢?虽说有了体面,到底没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算是好歹相抵。可凭什么跟兄弟们也那么好?女孩儿家跟兄弟亲,便宜占大发了。叶家兄弟七个,刚生的小哥儿不算,其余都叫她拢了去,日后不提别的,多往夫家送几回东西,人家就不敢慢待她。都说太太命苦,也就是太太了,娘家不凡才衬的不好。换个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嫁进来十几年才得一个哥儿,早叫人踩到土堆里不得翻身了。每每同姨娘说起,姨娘也只会说与兄弟们多亲近。然而到底要怎样才能像庭芳一般呢?

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叶阁老无疑是个目光长远的老爷子。为着手足相亲,特特叫兄弟姐妹一道儿读书识字。感情好才能抱团儿,养的女孩儿天南海北的嫁了,能不能亲娘家,亲到什么程度,都得靠打小儿处的感情。骨肉亲情不假,不好好煨着,时间长了还得生分。老太爷盼着儿孙都亲香,然而男女有别,实乃人力不可强求。彼时对小姐们的教养不像古时那么放纵,不提骑马射箭纵横球场,有名望些的人家,便是出门逛个街都难。女孩儿们越养越规矩,越来越娇羞。不独庭兰,连庭瑶与兄弟们都隔着一层。只有庭芳,她不是这地界上的人儿。

所以说穿越的确占便宜,不单是从小就比土著懂事,更要紧是思维方式。庭芳知道兄弟们又何曾不想同姐妹们好?庭玬哥三个与庭珊一母同胞不必说,余者皆是隔房的,到底差了些。不是同胞,便不会刻意放在心尖上哄着。自然捡脾气相投的玩。姐妹们于读书上不费心思,话就说不到一块儿;更糟的是女孩儿要矜持羞涩,比如方才庭玬那如意郎君的话,不是庭芳他再不敢说的。换个人,不是真恼了也得装作恼了。都只是半大的孩子,再知礼也有个限度。何况一起玩笑,还先讲了礼仪规矩,岂不闷死!

玩笑一回,康先生复又进来讲课,直到中午。庭瑶去老太太院里吃饭,先扶着丫头走了。姐妹们总要做些针线活计,下午多半不上学,收拾好文具也走了。再有三房的几个少爷,年纪着实太小,早上起的早,下午直犯困,便随着五姑娘六姑娘一起回家。只有庭芳爱跟兄弟们一处,与姐妹一一道别,余下的便凑在一处等中午饭。下午还在学堂的,无非是大房的庭树庭芳,二房的庭珮庭玬庭理五个。康先生住在府中的东北角,从学堂回去得穿过花园。又是风又是雪的,他懒怠打伞裹油衣,便在学堂里吃了。学生们各家各户虽有回廊相连,但冬日里冷的很,长辈们怕他们冻坏了,也都叫在学堂里吃。

不一时仆妇们用小车推了饭来,车底装着满满的滚水,热气腾腾的暖着饭食。小主子们的分例都一样,拿食盒装了,一份一份的,不过年纪大些的盒子大些,年纪小些的盒子小些Z。康先生独自在他的小书房里吃,庭树兄妹五个团团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吃饭。食不言的规矩早扔到九霄云外,横竖没有长辈管着,全撒了野。今日的菜里有一道鸭子,庭芳最不爱鸭子,那么厚的油,偏还是蒸的,看着就腻。叶府不许浪费饭食,庭芳瘪着嘴,一块一块的往庭树碗里扔。庭树也不爱鸭子,奈何自家妹子扔的,硬着头皮也要吃完。水仙过来劝道:“姑娘你又不吃肉!”

庭芳指着鸡肉道:“我吃呀,不吃鸭子。”

庭玬嗤笑:“你还不吃鹅,不吃肉。”

“谁说我不吃肉了?我不吃肥肉!”庭芳对厨房怨念很深,叶家有钱,挑的都是极好的猪肉。物资匮乏的年代,极好的含义为手插不进的肥肉。虽不至于给主子们吃肥的,却难免带上一点半点,苦了庭芳那从不吃肥肉的嘴。呃,东坡肉除外。

水仙无法,只得端了一碗栗子瘦肉汤到庭芳跟前:“天冷,不想吃鸭子,就多喝些热汤吧。”

庭理道:“我也要。”

庭珮不理论他们,同庭树说:“上午那对子对的不好,回头我们一起再合计合计。”

庭树道:“我也正觉着不对劲儿。咱们先写字还是先做功课?”

庭玬道:“自然是先写字,四妹妹课业不如我们重,她回去还得做针线呢。我们要先做功课,倒撇下她一个人练字了。”

庭芳笑道:“还是三哥哥记着我!依我说各坐在各的位置上不好,不如咱们在墙上挂一排,一齐写。看谁写的又快又好。”

庭树一拍庭芳的脑袋:“又出馊主意,我还临帖呢。”

“临帖你晚间回家临去,大伙儿热热闹闹的,偏你要临帖。”庭芳道,“不许落单儿!谁不讲义气咱就都不理他。”

庭玬敲着碗道:“附议!”

庭树咳了一声:“谁让你敲碗了?规矩呢?”

庭玬干笑:“下回我改敲桌子…”

庭芳喷笑:“该!叫花子才敲碗呢。”

“我要是叫花子,你是什么?”

庭芳气定神闲的说:“我乃丐帮帮主了!看你是我哥哥的份上,便封你个九袋长老!自此你需得报效丐帮,不得有二心!”

庭玬指着庭芳道:“你你你!偷看闲书!!!我可抓着了!”

庭珮简直被弟弟蠢哭了,抽抽嘴角道:“你不看,怎知她看?你们两个都收着点吧,镇日凑在一处就顽皮。”

庭芳吐吐舌头,不再说话。大冷天的,再说下去饭菜都凉了。吃了饭,丫头们开始在墙上钉钉子挂纸。单张纸不大坠的稳,索性使人抬了张木板来,拿浆糊糊了五张纸给他们兄妹练。五兄妹一人一张小几,放着笔墨,一字排开奋笔疾书。庭芳的字在兄弟姐们里是有名的,一排贴着谁好谁不好更是明显,要是叫女孩儿比了下去,不说面子不面子,回家定叫老子捶死。心里憋着劲儿,凝神运笔,再无人说话玩笑。

康先生进来走了一回,心里已圈了好几个红圈,只不便打搅他们练。子孙繁茂就是好,凑在一块儿比,上进心更足。他家只得一个儿子,从小心比天高,百事不成。说不得将来养老还得看眼前的一拨儿。心里无限惆怅,弟子再好,终究不是儿子。

兄弟几个早被庭芳坑的惯于在墙上贴纸写字,只没想到庭芳竟能小半个时辰不歇的。庭理最小,手已经有些颤,康先生忙叫停:“颤着手也写不好,日后多练练便是,你还小呢。”

庭树也有些熬不住了,见庭芳稳稳的写着,只得咬牙坚持。康先生瞧他们累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十分满意的摸着山羊胡子,日后必得多提点提点四姑娘,有她比着,兄弟们不玩命都不行!

写足半个时辰,庭芳收手。庭树等人也急忙放笔。庭玬哇哇大叫:“好哇,今儿你又挖坑叫我跳。你说!你说!平日里在家是不是偷偷练一个时辰!”

庭芳甩甩手道:“也是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手得断了去。”退后几步看字,唔,今天写的不错。

康先生抄起朱砂笔,一个个圈过去。几个人默默数着自己的红圈数,末了一比,庭树到底年纪最大,红圈最多。庭芳次之。二房哥仨想死的心都有,四丫头天生就是克他们的!晚间可怎么交差!庭理抹抹汗,好悬庭芳不是他亲姐姐,不然日子没法过了!待康先生点评完毕,庭芳忒贱的挑挑眉毛:“我可回啦,你们继续!明儿见!大哥晚上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先回去同娘说。”

庭树险胜,哪有心情想吃食,挥挥手道:“去吧去吧,我随便。”那丫头越发凶狠了!不行,晚间得再多写一张字。

庭芳带着丫头一溜烟的跑了。到家里,陈氏在书房里看书,小哥儿在她边上睡的正香。庭芳埋怨道:“娘,月子里不能看书。”

陈氏讪讪的放下书道:“我就看一会儿。”

“一会儿都不行,谭妈妈说了,月子里看书伤眼。”

陈氏只好放下书道:“好容易你大姐姐不在家,你又管上了。小管事婆,还不去练琴?”

郑奶子悄悄道:“哥儿才睡下,我帮姑娘把琴挪个地方吧。”

陈氏道:“她那小琴声儿不大,就在这里吧。哥儿也要醒了,听听音乐也是好的。我总疑心四丫头鬼精灵就是打小儿缠着我听琴听的。”

庭芳拍手笑道:“然也!”音乐当然有刺激大脑神经突触的作用,最刺激的却不是听,而是弹。当年她还小,每天总有那么一段时间找不到陈氏。终于有一天学会走路,挪到书房,恰见陈氏在弹琴,微风拂过衣袂翻飞,仙的不要不要的!她撒丫子冲向陈氏,抱住大腿就不动了!谁抱她都哭,撕心裂肺的那种。最终磨的陈氏不得不特别定制了一把小琴,打两岁上就开始教。如今已是弹的有模有样,换身宽袍大袖,也能装仙女了!每个看过西游记的孩纸都有个仙女梦啊,咔咔。

艺术是个系统工程,庭芳的字好,不独因为练的认真。手腕手指的灵活度功不可没。书法和古琴都是艺术,很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是相通的。何况练琴练的手眼协调能力好,写字就早,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多上一二年,技巧跑出去老远了。吊打庭玬真是太轻松。琴棋书画,传说中的大家小姐必备的技能,即便是其它姐妹并不如此认为,庭芳依旧固执的坚持着上辈子的印象。针线活被她压缩到最低,横竖她没见过陈氏动多少针线。按照她在古代的常识,小姐最要紧的是管家。顾绣那种八成是个人爱好,还得是小儿子媳妇才能有的爱好——刺绣太费时,管家婆哪有那等闲工夫。陈氏能抽空弹琴看书,还是托了老太太管家的福。不然,呵呵。

穿到古代已经够苦逼的了,再不培养个爱好,那才是真悲剧!女子无才便是德?当她没上过网看过原始含义啊?后人牵强附会的就让它随风去吧~

第7章

练琴时间不在长,在于坚持。若每日都练,哪怕只练一刻钟,坚持好几年也似模似样;反之若不是日日都摸,哪怕一月练一整日都是不成的。庭芳日常给自己做的计划练琴与练字一样,都是半个时辰。练完才申时初刻,丫头们知道她的习惯,这厢她收琴起身活动,那厢已备好绣架。陈氏因被管着不许劳神,倚在炕上听着庭芳弹琴又迷迷瞪瞪的睡了。琴声停下,她反倒醒了。看着丫头挪动绣架,指点道:“前日那猫毛绣的不好,你得想猫的毛是怎么长的,别想着填色。它怎么长你怎么用针,一味填色,便是针法再细终究匠气,绣的同外头赶工出来的一样,还不如不绣,没得白费了眼神脖子。”说完又顿了一下,“是了,你都没见过猫。待你弟弟长大些儿,抱只猫来养吧。”

庭芳囧囧有神,这辈子还真没见过猫。或者说厨房里养的抓老鼠的猫决计不会让她靠近,因为脏。要养八成是洗的干干净净的,没准是临清狮子猫。其实她挺喜欢土猫的…不过猫有弓形虫和其它的病,现在没疫苗,宁可绣不好猫,也不敢拿亲弟弟开玩笑。就算弟弟长到能跑能跳也不行,抓一爪子感染了,那是一命呜呼的事儿。神马都比不上小命要紧。

陈氏看她绣了一刻钟,摆摆手道:“还是不对,叫丫头替你拆了。”又扬声喊自己的丫头,“红梅、绿竹,把我画画的家伙支起来。”

庭芳道:“还没到画画的点儿。”

“你得先学会画猫,不然不得劲儿。”陈氏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靠手艺活吃饭。衣裳鞋袜没人做么?稀罕你做来着?要学就学顶好的,日后到了婆家,做的再好的衣裳,也没有一副好屏风得脸,你道为何?”

庭芳上道的说:“为什么呀?”

“因为没法见客!”

“啊?”

陈氏笑道:“小姐一日才能做几个时辰的活?针线上的人一日做多久?外头专门的裁缝铺子更厉害了。待到家里见客时,长辈定不穿你的手艺,做也白做。能使上功夫的无非是里头穿的,有一点半点不好外头瞧不见。然既然外头瞧不见,虽然贴心,到底不如能见人。当家太太聊天儿,能聊我儿媳妇送了我一架亲手绣的桌屏,却万万不能聊媳妇儿送没送了里头的小衣,那不是村头俩媳妇子聊天,没得显出自己不慈爱苛待儿媳。便是你绣的桌屏不十分好,来人定不会说差。形状不好就夸颜色好,颜色不好就夸想法好,便是没一处好的,还能夸孝心呢。横竖是你来我往唱大戏,只要有道具即可。能让婆母搭上戏台子,你的孝心就到了。”

庭芳明了,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并且送礼必须送的能叫人看见。穿在里头的除非特别舒服,否则时间长了便忘了。但摆在桌上日日瞧见三五回,容易记在心里,自然比较划算。换言之,可以衣裳鞋袜不会做,却不能不刺绣。可以绣不了大件,却必须精致。精致未必得满满一张布上都是线,留白比留线更重要。因为可以讨巧儿,事半功倍!果然要学画画!想到此处,不由又开始同情庭兰。太太养的和丫头养的就是不同。瞧这些生活细节,你不凑到太太跟前,她也想不起来教你——不是亲生的,谁耐烦时时刻刻惦记着你?不是说不能跟姨娘亲,把该学的学好了,晚间一处说说话儿,对谁都好。她以前是独生女儿,也得早起7点钟滚去学校,上完各种培训班晚8点才到家。洗的澡来就要睡了,跟亲爹妈话都说不上两句,也没见感情薄了。

现在又不是21世纪,古代女孩儿的前程一半看嫡母许了什么亲,一半看到夫家能否把日子过好。要在夫家得脸,姨娘自然有体面。要在夫家混的没声响,姨娘只好更没动静了。尤其孙姨娘,还不像周姨娘有儿子,横竖有照看的人。两个姨娘只知道把孩子拢的跟自己亲,不跟太太亲。庭芳每每想到此处,都默默吐槽:你484sa?老爷再宠你,也考察不到婆婆是不是和善妯娌有没有刁钻,术业有专攻啊亲!有这么跟上司对着干的么?也就是古代了,要搁现代我早开了你们俩傻缺!阿弥陀佛,多谢你们傻!庭芳决定以后对庭兰和庭芜再和气点儿,自己吃肉别人啃骨头的时候,千万别吧唧嘴!她是大小姐,气度!气度!

今天的刺绣课没上成,庭芳一气画到酉时初才罢手。趁着陈氏坐月子不出门,赶紧着,一对一高级美术培训班,搁现代要多少钱你造吗?一对六都是一百块钱四十五分钟。一对一的价格都不敢算。庭芳学的开心,陈氏更教的开心。陈氏教庭芳主要是闲的,叶家的孩子都由母亲启蒙,到五岁上就扔学堂。陈氏教了庭瑶和庭树后,轮到庭兰,偏庭兰跟她不亲,见是个女儿她懒的上心。然家务由婆婆管着,请了安后只能同妯娌闲话。且不论性格相不相投,镇日关在宅门里,八卦都有数。可巧庭树上学了,庭芳摇摇摆摆的来抱大腿。陈氏很欣慰,受叶家实用主义的家风影响,庭瑶不肯很学才艺,只有庭芳见什么都要学,学的还用心,当老师的成就感爆满。女儿里她只得一个亲生,旁人都别比;徒弟里也只有一个嫡传,连庭树都要靠边站。没见陈府送年礼,给孩子们的都一样是玩器,独庭瑶庭芳的最用心么?只不过日常里陈氏做嫡母的,不好偏心太过不常给钱,显的庭芳最穷,实际上衣食住行她哪样都占尽了便宜。

可怜孙姨娘和周姨娘还背地里笑她只衣裳鲜亮,吃个点心都要蹭上房的,正应了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所以孩子万万不能姨娘养,本来古代女人就关在家里见识短,姨娘的水准就更惨不忍睹。即使魏姨娘在世,庭芳也坚定抱陈氏大腿的方针不转移,开玩笑,内宅里的规则就是这帮贵妇写的,不跟着出教材的人混,偏跟着答试卷的人混,脑子进水了吧?

冬日天黑的早,屋里还关着窗。酉时才开始,陈氏忙忙叫庭芳丢开笔,喂了块点心到她嘴里才道:“老太太预备摆饭,我不得去伺候,你替我去看看。如今你也大了,很该在老太太跟前露脸儿。往别处都是爱玩爱笑的性子,怎底到了老太太跟前就同见了猫儿的老鼠呢?她只是严肃些,当家三年狗都嫌,你休听下人嘴里嚼舌。”

庭芳猴到陈氏身上:“老太太那里人多,不如娘跟前容易露头。”

“又胡说,敢往我身上放赖,就不敢去亲祖母面前撒娇。现在大了,不好同小时候一般,更要乖巧些才是。早几年这么往老太太怀里一钻,好多着呢!说都说不听,你也是个犟的。”

胡妈妈抿嘴笑:“都是太太惯的。”

陈氏撇嘴:“我才不惯,她姐姐惯的没边儿,生怕她在老太太院里吃了亏。自家祖母都不敢,日后到婆家更不敢了。”

庭芳默默道:我越级拍马屁,嫌命长啊?陈氏年轻,老太太年老,当然侧重点在陈氏身上。要赶上陈氏早逝,那叫命不好,再拍老太太不迟。

胡妈妈笑道:“横竖还小呢,四姐儿快着些,等其他人到了你就不显了。”

“得等二姐姐和三妹妹,我单个儿不好玩,路上跟二姐姐一道儿说话才不觉得路长。”

陈氏推了庭芳一把:“去去,统共才几步路,懒的你。”

庭芳使丫头去请庭兰和庭芜,她在屋里穿斗篷。陈氏瞧见就道:“今日出了两个时辰太阳,瞅着雪化了不少。常言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寻件披风与姑娘,腰上再紧紧系好。斗篷虽方便,到底有些漏风。顺道儿给大姐儿带上一件。”

水仙忙追上去请人的百合吩咐了两句,自己才回房拿庭芳的披风。陈氏点头,什么样的主子带什么样的丫头。庭芳友爱姐妹,丫头就得更贴心。不由暗自得意,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庭芳一个姨娘生的,照样让她教的大方和气。可见真是“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比起来庭兰那小家子气强到天边去了。她那小心眼儿瞒的过谁去。庭芜更是宠的有些过,亲娘不教做人,就该亲婆婆教了。亲婆婆还是好的,要落在嫡婆婆继婆婆手里,凭你千金小姐,也只得打落牙齿肚里吞,内宅有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招儿。再说难不成现在不亲近她,将来指望她与亲家吵架?为着庭瑶庭芳,休说吵架,打一架也没什么。其它两个么,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不背地里使绊子下黑手,已是她教养好了!抬眼看了看瞪着手脚玩的儿子,陈氏勾了勾嘴角,罢罢,就当她积德吧。

第8章

大户人家规矩多。

通常儿媳要先伺候婆婆吃饭,自己才能吃。又因是讲礼仪的地方,儿媳要避公公的嫌,嫂子弟媳还得避小叔子大伯子。夫妻又要一处吃饭,闹的两者冲突,吃饭闹的跟打游击似的,见招拆招。好在叶府的男人都有事做,老太爷长期忙的没空进内宅,有时候留宫里吃了,有时候外头有人请,更多时候索性带着儿子们在外书房吃,吃完继续干活。权臣的日子不好过哇!想继续权着,就得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努力。比起各种挖坑避开别人挖坑的重脑力劳动,工作时间长都不算事儿。因此内宅消停下来,横竖老太爷不在里头吃饭,儿媳便可以从容的伺候完婆婆,回家舒舒服服的吃。有时候老爷回来的早,还可以两口子吃个烛光晚餐什么的。倒也悠闲。

老太太并不苛刻,规矩不能乱,但可以改的合适一点儿。为了避免有谁饿着,她的晚饭吃的很早,儿媳和孙子们就可以跟着早一些。庭芳到老太太院里时,正吃完饭收拾桌子。先给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请安,再向满脸倦意的庭瑶问好,方才找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始听闲话。

此时几房的孩子们都来请安,端的是花团锦簇。老爷们不过进来说几句话问个好就撤了,余下孩子们在屋里说话。老太太今年五十,在古时属于标准的老人家,喜欢儿孙绕膝。除了过年过节,一天只有这么短短的时间孩子们都有空,让她享受享受天伦之乐。庭瑶和庭珊在她身边坐了,余者都按次序坐好。老太太开始挨个儿问今天做了什么,学了什么。到了祖母的份上,孙子比孙女的权重大的多,其中大房和二房的是重中之重。嫡系的里头,嫡出的又比庶出的更重。只不过大房到现在还只有一个襁褓中的嫡子,老太太只得做一碗水端平状,以免厚此薄彼闹的兄弟不合,心中还筹划着等大房那个长大点儿,抱到自己房里养,也算给大儿媳体面了。

对女孩儿就自在多了,捡自家喜欢的疼着,不喜欢的晾一晾都不打紧。横竖是嫁出去的,和气呢,多走动;不和气呢,当做不存在。孙子女尤其多,便都是嫡出,还得仗着技能点高才能刷到BOSS,庶出的几乎没指望。庭芳和庭琇还略好些,一个打小没娘正经在嫡母屋里长大;一个庶子嫡出,好歹占了个嫡字儿,比旁的得脸。剩下三个庭兰庭苗庭芜,简直是布景板中的布景板,难怪心里别扭。明明是自己家,走到哪里都没人放在心里,倒像寄居的,能高兴才怪!可惜孩子那么多,长辈不可能一一照管。若论疼惜还得看亲妈。这么算来,庭芳庭苗连亲妈都没有。最惨是庭苗,她不如庭芳会抱大腿是真,三太太秦氏不如陈氏和气更是真的。庭苗跟庭琇还同年,不像庭芳跟庭瑶还能打个时间差。要说庭芳是艰难模式,庭苗就是地狱模式。能活蹦乱跳的,也算命好了。不过想想外头的生活,他们依然还是蜜罐子里的。人要学会对比才幸福。

老太太问到庭芳,庭芳中规中矩的回答了几句,因前几日陈氏生产时,她表现不错,老太太总算有了些印象,但也就仅限于此。长辈房里,谁也不敢给自家丢脸,比学里规矩多了。何况古代男女分际如此严重,脑电波都不在一个频道,除了贾宝玉那种万年混内宅的,一群男孩子想跟老太太聊上天还挺难的。不多几句老太太便把他们打发回家看书了。

女孩儿们可以多留一阵说些针头线脑的小事,可让老年人感兴趣的八卦不能当着未成年说,又怕耽误了她们吃饭,比男孩子们迟了一盏茶功夫,也被撵了。所以不是庭芳不拍大领导马屁,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索性不想了。等她大点儿跟着陈氏来学管家时自然有出头的机会。横竖叶家的女孩儿们没有挤做一堆出生,年龄有差,老太太不至于看顾不过来。想来这两年是庭瑶,过两年是庭兰庭珊。庭芳?她才九岁,急个毛线!本朝女孩子多在十七八岁结婚,她且早着呢。

回到家中,兄弟姐妹们又呼啦啦的挤在陈氏正房。天已黑尽,屋里点了七八根蜡烛,勉强能看清。庭瑶已吃过晚饭,不过陪着动一两筷子。陈氏月子里不耐久坐,歪在炕上看孩子们吃,她的座位空着。按着排序,庭芳坐在庭树下手,庭芜打横,开始吃饭。

菜陆续上桌,庭芳眼睛一亮,庭芜已笑出声来:“酸辣牛肉,四姐姐最爱吃。”

“别说我,你比我还爱吃呢。”庭芳笑道,“我们俩快着些,别被他们抢了。”

孙姨娘站在陈氏身后,暗自翻个白眼,穷酸!

周姨娘也是满脸不满,抢什么抢,做姐姐的教妹妹抢菜,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家没吃的呢!太太也不管管。

偏庭芜觉得有趣,就是因为不缺东西吃饭才没意思,有人抢着吃才香。庭芳前世虽然只是小康人家,但工业时代物资发达到古人不敢想,皇帝都未必能有她那般享受,到夏天跟表姐一起抢西瓜从来抢的天昏地暗,比独自在家时多吃一倍。所以说,抢的不是食物,是情怀。可惜在古代,几双招子盯着,也就说说罢了。唔,回头在学堂抢庭玬的菜去!他笨,好欺负。嘿嘿。

水仙太知道自家姑娘的品性了,好个咸辣,管是管不住的,先打了碗莲藕排骨放在她跟前。待她吃完了,又端了一小盅栗子鸡汤搁着。就不信她两碗汤下肚,还能吃的下多少咸辣之物。庭芳胃口极好,吃的斯文,却一直不停不歇。喝完汤,盛了满满一晚米饭,就着酸辣牛肉麻溜吃了,还一脸意犹未尽。看的陈氏都多吃了几口。也不知庭芳哪来那么大饭量,换成别的姐妹两碗汤灌下去早饱了,丫头们也不敢一连给两碗。偏庭芳,不先塞她两碗汤,她还能多添一碗饭。学堂里中午吃饭,她跟兄弟们分量一样,庭理还吃不过她。

庭芳当然能吃,她消耗量大。天不亮起床梳洗打扮,趁着上学前的功夫,点着灯扫几眼昨日的课程,权当复习。到了学里,等先生的一小会儿,跟同学打个招呼就开始预习。从小升初虐起,一直虐完考六级,她的学习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再改不了的。闹的兄弟们看她翻书,顿时没了吵闹的心情,齐刷刷的猛记昨日内容。坑哥的,等下先生问起,就她能答上来,晚饭就得添上一道竹笋炒肉,做她兄弟容易么?康先生极满意,他往日里在别处做先生哪有这般不用操心的,他就这么愉快的决定在叶府干上一辈子了!

上课自不必说,下了课别的姑娘们都歇了,她还追加书法绘画和刺绣。一直忙到晚饭,能不饿么?何况她还有地下活动呢。古代是个悲催的时代,悲催反应在方方面面。其中一条便是没有抗生素。那是神马概念?就是她要抵抗力差点儿,感冒就绝症!感冒啊亲!见过感冒死的吗?对不起,在古代是常态。她便宜舅舅要是搁现代,那是高级木雕艺术家,抵抗力差点不算事儿,在古代就只能做吃软饭的废柴了。不是她一年二十两银子养着,早嗝屁了。为了能抗死一点,庭芳三岁踹走乳母,一个人睡觉时就开始行动。

往前都数不到一千年,是唐朝,那时候的贵族小姐骑马射箭好不潇洒;往后数不用几百年,是新中国,那时候的从上到下没军训过不给毕业。庭芳卡在最悲剧的中间,别说有氧运动了,刺绣完起来扭脖子,幅度大点儿就是不雅,那不是坑死么?她可不想跟陈氏一样生个娃往鬼门关转一圈,好几天了还不大缓的过神来。想当年她表姐生完娃就咋呼开了,出院开始运动恢复身材了都。所以每每到了晚上,她就装作要早睡,两层帐子放下,开始瑜伽。最妙是瑜伽有呼吸操,她先呼吸一回,听着丫头们都睡了,再悄悄儿爬起来各种练。三岁时短胳膊短腿,只好叫活动筋骨。慢慢的开始有模样了,可怜没个镜子,做没做到位全靠蒙。动作还忘了一多半,只剩几个经典的了。有几个算几个吧,完了补上四十个仰卧起坐,二十个俯卧撑,总比不运动强。运动就要出汗,她只得弄条毛巾在床里,然后扒干净,果着上!练完打坐到汗出完,拿毛巾擦擦穿衣睡觉。好在丫头们只当她要抓着毛巾睡觉是怪癖,无伤大雅的,随她去了。每天洗干净,轮换着给她抓。总算糊弄了过去。

运动完了睡的香,庭芳闭眼前想:以前是想尽办法逃体育课,现在是想尽办法上体育课。造化弄人啊!

第9章

大老爷最近心情甚好。按照小哥儿的年纪来说,他算老来得子。男人多少有些不大好说的想头,快要当祖父的年纪,冷不丁生出个小儿子来,不得不让他觉得自己雄风犹在,继而推广到朝堂,无端端生出一股还能干上四十年的美好憧憬。其实大老爷的年纪从生理上来说生儿子太平常了,过几天他生日,也不过三十四(虚)岁。放21世纪没准还没结婚,更不提生育了。古时家庭条件好的人家,身体未必比现代人差。不过医疗过于落后,死的早而已。解放前三十多岁的平均寿命,是被夭折的孩子拉下去的,健康的人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活个七八十也常见。只是医疗确实差,到了五六十岁难免没有个伤风感冒,一不留神就挂了。故三十四岁,称老朽是矫情,要说不年轻了,也说的上。想着小儿子,连着好多天走路都带飘儿。又是嫡出,与岳家能更亲密了。唔,前日已经修书一封,过几日再写,把四丫头顽皮盖的脚掌印一道寄过去联络联络感情。四丫头主意好,再多印几个,与大小舅子也送一份!想到此处,忙唤长随预备正经礼物,到时候一并送去。

叶府乃京城数的上的人家,长子生日,哪怕是小生日,都有不少人送礼。叶府不曾分家,旁人送了礼来,一总归老太太管着。只一些消耗品,例如不是很名贵的笔墨纸砚绸缎布料,依着时节按房分配。不料才过完年,库里堆的满满当当,大老爷生日收的礼索性分了些到各房,正好要做春装,省的到时候再折腾。几抬笔墨布料就送到大房,此乃家务,断没有姨娘插手的礼,陈氏不方便,就由庭瑶带手管着。大老爷今日无事回来的早,便在家里看东西,庭芳还在学里,上房一家四口好不和乐,把周姨娘醋的饭都吃不下。

周姨娘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家里开了个金银铺子,因地痞流氓与刮地皮的芝麻绿豆官太多,一年忙到头倒替别人发财。恰逢陈氏生了长女后再无动静,叶家有心寻个好生养的妾,老周掌柜一拍大腿,差点跑断腿,才把女儿的八字送到大老爷跟前。于叶家而言,不过是个妾,找人相看了,是个美人胚子,还不是那种妖妖娆娆的柳条儿的,圆圆的脸蛋儿两个小酒窝,看着很是讨喜。相看的人回了老太太,问过陈氏,便纳进门来。头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至此站稳了脚跟。连着周家也体面起来,地痞流氓是再不敢上门的,官痞们要不是怕不好看,恨不得税都不收他们家的。兼之大房长久以来只有庭树一个哥儿,周家每年上千两银子的孝敬给的心甘情愿。时间长了,周姨娘行动以副太太自居,她手里有钱,奉承的人自不会少。更会讨好老爷,一年里大半年老爷都歇在她屋里,外人看着比太太还体面些。赶上她生日都有往里头送礼的,虽然一总官进老太太院里,脸上的光彩却盖不住。叶府里的姨娘们,连上老姨娘们,她都是头一份儿。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陈氏老蚌生珠,嘎嘣得了个哥儿。从此家下人看她的脸色都变了。如今老爷一进家门,也不先看庭树的功课,只管抬脚往上房走,抱着小儿子一顿亲,把庭树丢在边上,怎怨得周姨娘不高兴?内宅里的弯弯绕绕,旁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么?往日因着得了多少好,如今全要吐出来。万幸小哥儿早产,刚落地就不大好,瘦的跟小耗子似的未必养的活。而她的儿子,都快进学了,众人才不敢很怠慢了她。

次日正是休沐,上班的放假上学的休息。大老爷清早去同僚在城郊的园子里喝酒赏梅花。庭树总算得了空点一点前日兄弟姐妹们凑在一起的银子,趁着休沐抬出去舍了。周姨娘自是帮衬着,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大头乃庭瑶庭树与庭芜的——各有财主亲娘补贴,不差钱。庭兰有心无力,孙姨娘丫头出身,就比拿簪环抵债的庭芳好些。隔房的不过是个人情儿,三五两凑个数罢了。算下来有三四百两,便是府里做好事儿都够了。周姨娘拿着庭芳的簪环撇嘴:“这怎么算?”

庭树道:“往…舅舅铺子里兑了,该值多少算多少。横竖舅舅亏不着。”一声舅舅叫的艰难,庶出的尴尬,陈家舅舅能叫的理直气壮,亲舅舅只好偷着叫上一两句。被人听见了还是一场官司。偏周家上下都觉得按着血缘叫天经地义,把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周姨娘道:“他不亏,咱们脸上不好看。做好事做的当首饰,能听么?”

庭树莫名其妙:“有什么不能听的?子女的孝心,还有割股奉亲的呢。”

周姨娘哼唧两声:“你不明白。得了,簪环我还给她去,差她那几两银子。”

庭树点头道:“也罢,我替她补上吧。”

周姨娘跺脚:“偏你实心眼,你当她妹子,她未必当你兄弟。你有正经妹子呢!”

庭树不欲与周姨娘争论,只道:“我带小厮抬了出去,赶紧了结了,省的老记挂着。将出正月,药铺都开了门,再不能拖的。”

周姨娘冷笑:“你只管把她们放在心上,哪还有我这个亲娘。”

庭树头痛不已,他很不愿掺和进正偏之争,喊上小厮抬脚就走。把周姨娘气的乱颤:“好,好,我白生了你一场!”心中大不满,扭头瞧见庭芳的簪环,拿帕子裹了,直往上房去。

好容易休假,庭芳安安生生的歇着。学习是漫长的过程,一张一弛方是正道,休沐日就该好好玩,不去自虐。因大老爷生日在即,家里预备摆酒唱戏,事多繁杂,庭瑶被老太太拎去见习,只余庭芳站在摇篮边逗弟弟。小哥儿还没满月,知道什么?她自己倒笑的咯咯的。周姨娘进来不动声色的撇撇嘴,先给陈氏见礼,方才皮笑肉不笑的把簪环放在桌上:“不是我倚老卖老,只四姑娘要当心些,贴身的物件儿说丢开就丢开,叫外人得了去,可怎么好?”

陈氏早知道此事,已暗自备下东西贴补,谁料周姨娘倒打上门来,看着那神情,冷下脸来:“不过是几个簪子,又值什么,倒叫姨娘操心。四丫头,还不来谢过姨娘。”

庭芳端端正正的一福:“原是替娘祈福,既是姊妹们都凑份子,我不能免俗。今日休沐,想是替大哥点数来着?都是我们几个不通算盘,生累姨娘了。簪环小事也特特跑一趟。”说着喊丫头,“水仙,把帕子里的东西与大哥哥送去,免的误了他的事。”

周姨娘扯了扯嘴角:“你大哥哥心疼你,拿私房银子替你补上了。姑娘家的贴身物件儿还是收好吧,流到外头,到叫人说嘴。”

不待陈氏说话,庭芳已满脸笑容,故作天真的问:“外头人说什么嘴?”

周姨娘道:“哎哟,姑娘你不知道。如今有一等歹人,得了小姐的东西,便要生出无数事故来。编排的那话,我可不好与你未出阁的姑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