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平静的说:“我没怒。”

大老爷:“…”

在儒家的体系里,讲究君权父权夫权。做皇帝,追求皇权至高,天下由着他作;到了家族,父亲便是一言九鼎,无人敢违逆;夫妻之间,便要求妻子的绝对服从,从一而终。这是儒家权力的体系。就如凡是有能耐的皇帝不会被臣下摆布一样,掌权的父亲岂能由儿子挑衅?老太爷忍蠢儿子很久了,今日索性说开:“你看重儿子,你自己教去。我又不是庭树的老子,听过子不孝父之过的,没听过子不孝祖父之过的。我是你们老子,原该你们都教妥当了,送到我跟前承欢膝下,你倒好,使我替你干活来了。”

“儿子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老太爷怄上气了,“一代管一代,我做到阁老,给你们哥仨挣的体面,我的事都办完了。你们的儿子想要体面,你们自己挣去!我老了,我就爱孙女儿,你待怎样?”

杨安琴幸灾乐祸,心道:该!庭瑶庭芳不都是你女儿?老太爷有事,留下的两个孩子都是大房的人,够给你体面的了,没见你二弟妹眼睛都绿了么?蠢货!

大老爷被亲爹当着孩子挤兑了一番,羞的满脸通红。二老爷到底厚道,不忍大哥被奚落,出来打圆场道:“大哥也真是的,爹爹忙了一日,晚间吃饭想要两个孩子作陪,喜欢叫谁就叫谁,你操什么空心?”

老太太也心软了,忙道:“就是,树哥儿可没有我们四姐儿促狭。大太太,我还不曾吃饭,借你闺女与我们老两口儿说说笑话,晚间再送回去可使得?”

陈氏忙道:“是她们的福气。”

秦氏听说是要女孩儿陪吃饭,又活泛开了。刚要张嘴,庭琇猛的出手拽住她袖子,悄声道:“娘,我饿了。”

秦氏立刻就改了主意,跟着大部队不声不响的撤了。庭琇惊出一身冷汗,她没听懂前头的话,但看明白了老太爷特别偏疼庭芳,行动就要护着。想着她娘还想逼死了庭芳成全她的好事就后怕。叶家七个孙女,她叶庭琇算什么?真弄死了庭芳,她八成要偿命。现下赶紧撇清都来不及,还凑什么凑!

由头是留着孙女儿陪吃饭,老太爷两口子却没了胃口,不过是怕饿着孩子,勉强叫上了菜。祖孙四个胡乱填了肚子,收拾了杯盘碗筷,每人端着杯香茶,方又开始说话。

庭芳主动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没有福王的闹场,平郡王未必想的到如此刻毒之计。”

老太爷道:“谁也不是神仙,料的到今日。事已至此,想想怎么化解才是正道。方才福王把平郡王的姬妾的马车掀了,他算是替太子做了马前卒,冲上去扇了平郡王的巴掌。平郡王丢了大脸,偏还不能说什么。只要不是冒犯了王妃,他做哥哥的与弟弟就不能计较,何况平郡王理亏在前,人家要替亲娘与自个儿出气,圣上都不好说什么。”对着两个孙女,老太爷说的很细,生怕她们理解不了。

庭瑶点头:“福王的度把握的极好,太子出的主意?”

老太爷赞许的看了看庭瑶,却摇了摇头:“福王不是蠢人,这样混的主意,只怕他自己想的。平郡王捡了个不大不小的事来恶心他,他也捡个不大不小的事回敬。太子都无需露面儿。”

庭瑶又问:“老太爷,我怎么办?”

老太爷严肃的道:“你给我绷住了!圣上年高,我和太子都不敢动弹,福王既是太子的人,他一准又打滚不肯结婚。只要他耗着,太孙选妃的事就得跟着耗。你别慌,切记稳重!你们姐妹本来就友爱,我是放心的,在外人面前不需要装,装过了就不像了。你们姐俩该怎么处就怎么处。”

又扭头问庭芳:“四丫头,你的书呢?”

庭芳郑重的道:“差不多了,起名叫《立体几何》,乃《几何原本》上化出来的。重在讲沟渠水利,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儿。后头还有《解析几何》与《微积分》,我慢慢写。写太快了人家还不信。”

老太爷是听不懂的,只道:“贪多嚼不烂,你先出浅显的,先打出名声去。人怕出名猪怕壮,既然出了名,就要出的天下皆知,做那开山祖师,一代大家。朱熹在当时,也有不少人骂的,你瞧现在还有人公开骂么?半死不活的你可就真带累姐妹们了,自家还落不着好。”

庭芳点头:“旁的不论,算学上我是不怕的。当着您透个底儿,当今户部的老吏捆起来都不如我,这上头,您放心。”

老太爷嗤笑:“那起子老吏,见天儿被福王挤兑,想来都不是什么好货。也是委屈了你,不是为了叶家,你快快活活的嫁福王没什么不好,又体面又自在。”

庭瑶跟着叹了口气,她是很想很想当太孙妃。只要做了太孙妃,她爹就不敢慢待她娘。君臣之别如天壤,亲爹也得匍匐于她脚下如蝼蚁。什么周姨娘庭树的,都不配闹到她跟前。确实委屈了庭芳,她那性子本来就难找到合意的。

庭芳笑道:“只要我姐姐当了皇后,我在娘家更体面更自在。姐姐肯护着,谁又敢动我?我跟二哥三哥都挺好的,更不用操心。反倒是姐姐不得脸,我才要遭殃。我毕竟是大房的,便是二哥三哥再真心,越不过大哥去。再说了,水利多大的事儿?我才弄出来没人信,待过几年,他们尝到甜头了,爹爹敢出幺蛾子,圣上就能摁死了他。”

老太太皱眉问:“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打哪学的?”

庭芳道:“天生就会,您就当我神仙托生的吧。”

天下奇才多了,老太爷不以为意:“先不论那个,熬不过眼下,便是你天纵奇材也无用。”

庭瑶问道:“平郡王…是什么意思?”

老太爷道:“摸不准。像是专给咱们添堵,又像是给太子上眼药。太子没那么好动,只如今我们再不好同太子亲近了。倒是四丫头,要你赶紧出书,就是要招的福王来。日后有要紧事,还得你们去联络。”圣上年事已高,看着健朗,换季的时候伤风感冒比年轻时要拖的更久了。老健春寒秋后热,再跟房永春似的看都不看太子一眼才是要倒霉。瞅着是直臣,以为做了直臣就是康庄大道了?心向着自己的才是直臣,向着别人的,哪怕那个人是亲爹,都是奸臣。此时不做准备,待太子登机,他有他的班底,叶家还混什么?

老太太道:“四丫头,你就真个愿意不嫁了?再跟福王闹做一处…”说着,看了老太爷一眼。要人牺牲了自个儿,总得人家真愿意。不愿意趁早说明白,别中途抽板子。现家里还有一群扯后腿的呢,几个掌舵的再不齐心,那就啥也别说了。

“为着家里我愿意。”庭芳实话实说,“再说了,瞅瞅我爹的模样儿,我要嫁了她那样的,不是被气死了,就是被他打死了。爹爹那样的男人总占多数。三妻四妾朝秦暮楚。我要嫁了谁,头一条不许纳妾,不独不许纳妾,连秦楼楚馆都不许去。全天下的男人也没有能做到的,老太爷您还有俩妾呢!”

老太爷膝盖中了一箭,四丫头你是专克我的吧?

九岁的小女孩儿一本正经的说话,老太太竟也习惯了。甘罗十二岁拜相,少年老成的人,她家孙女还不算独一份。时间长了不刻意提起,都快忘了她是孩子了。朝代更迭真是多事之秋。想想去年,对庭芳还没什么印象,今年就捧心尖子上头了。

庭瑶越发愧疚,福王之于庭芳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愧疚归愧疚,她不会退缩。娘四个在一条船上,这船,不能沉。心中暗自发誓:待盘活了整盘棋,必不负你。

第108章 喵喵喵

圣上与福王父子相望,彼此眼中都是坚持。

福王说:“选个妃,叫人泼了妃母一头脏水,我索性不娶妻了,如了你们的意!”

圣上揉着太阳穴道:“是你二哥的不是,你不是已经掀了他家眷的马车了吗?自家兄弟,还想怎样?”

福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嚷道:“那您说我妃母是那样的人吗?”

“自然不是。你妃母最懂礼最温柔。”圣上无奈的道,“你二哥是个混人,你也要跟着混不成?”

福王说着眼泪就出来了:“太子哥哥还不曾戏弄过我妃母呢!”

圣上:“…”

“二哥他不孝!”福王道,“您要觉得不是大事儿,改明儿我编排嫔母个笑话儿,也叫众人嚼舌去!”

“胡闹!”圣上喝道,“我已骂了你二哥,哪有拿着妃母嫔母嚼舌的!那是你们老子的媳妇儿!一个两个都不叫人省心!”说毕,看着福王要哭的表情,又心软了,放缓语气道,“再不乐意,叫他赔你个作坊。你不是一直闹着要做桐铁家伙么?”

福王吸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我又不是没有!”

圣上苦口婆心的道:“你那个主要做木匠活儿的,铜铁的不是不够使么?叫他送你个大的总成了吧?你二哥已经是郡王了,我还能怎样?你乐意叫国公做哥哥啊?他就是跟叶阁老怄气,也是你去招惹人家小姑娘,别说你没责任。”

福王道:“那也不能坑我妃母啊!她本来就摸不清门儿,差点就发明旨去严家了。那是我王妃嗳!好端端的叫人说的像是要做填房。我招他了啊?有这么消遣弟弟的吗?”

圣上心好累,几乎不知道怎么安抚小儿子。此事确实是平郡王犯蠢,可他个当爹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也不好太给蠢儿子没脸。正愁肠百结,太子来了。圣上仿佛看到了救星:“老大来的正好,快把你弟弟弄走,我可真招架不住了。”

太子笑着见了礼,公正的道:“实乃二弟思虑不周,便是看叶阁老不顺眼,随便寻人蒙头打他一顿便罢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他寻谁去,欺负小姑娘算什么呢?他也是孩子气。”

太子提到叶阁老,圣上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面上并不露出来,只笑道:“怪道儿小十一能闹腾,合着都是跟你学的。什么叫蒙头打一顿,堂堂阁老,打坏了你们怎么陪?”

太子道:“三年一科举,还怕没人使。”

圣上板着脸道:“此话不许再说!君则敬臣则恭,你拿大臣当什么呢?”

太子喏喏。

圣上又对福王道:“你也闹够了,大马路上落你二哥的脸,不是自家兄弟,看不结了仇去。多大的人了,还咋咋呼呼的。”

福王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太子笑道:“你是我弟弟,二弟亦是我弟弟,少不得我做个和事老。你上回不是想看看我那小自鸣钟里头是什么样么?送你几个拆着玩可好?算我替你二哥赔不是。”

福王顿时转哀为喜:“真哒!?”

圣上扶额:“你就惯着他…”

太子对福王道:“不恼了吧?你去东宫找你嫂嫂,叫她开了库自己挑着玩去吧。我跟父皇还有正事儿呢。”

福王欢乐的朝圣上挥挥手,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圣上吹胡子瞪眼:“有你那么败家的么?自鸣钟多精贵的东西就叫他拆着玩,还一回给好几个!养坏了他我看将来你有多少私房与他填!”

太子知道圣上不过是假意发作,只憨笑不已。再说他还有事叫福王办呢。

果然圣上叹气:“你们哥几个,懒的懒,馋的馋,没脑子的没脑子,有脑子的心思全不在正道儿上!都是你母后惯的,幸而你打小搁在我跟前养!你母后可真能养孩子。”

死似而非的话,太子不知如何接,好半晌才道:“母后她…”

圣上摆摆手:“罢了罢了,横竖是龙子凤孙,饿不死他们。说正事!河南几处报了干旱,你们预备着别有蝗灾。正要收冬小麦的时候,叫户部仔细预备了。还有我下写了小十一纳妃的旨意,正要使人颁旨,他就同我闹个不停。现他不闹了,赶紧着,娶个媳妇儿管管他。”

太子轻轻松了口气,跟着转到正事上头去了。最近圣上有些怪,不知哪里闹的别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宫内外有什么事。只得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真是心力交瘁。

四月天气转暖,土壤解冻,又还未到雨季,正是好做工程的时候。为了预备五月的龙舟水,全国各处都在修缮水利,大老爷才升的工部侍郎,忙的脚打后脑勺,全顾不上家里。偏偏四月初八是老太太生日,算来是五十的整寿。恰是烈火烹油的叶阁老府,怎么着也要大办。打初一上头,就不住有人来送礼。整个叶家上上下下都不得闲,学里全停了课,只有庭芳还在跟数学死磕。

叶家的三个媳妇倒有两个不中用,老太太只好抓了杨安琴的壮丁。庭芳知道自家妈是个拎不清的,为了让杨安琴安心忙着前头,她主动接过了照看熊孩子陈恭的活儿。搬了工具跑到东跨院的东厢房里,占了陈恭的书桌,一面写一面看着陈恭。

庭芳来了,庭芜也跟着来了。近来事儿多,庭芜又在跟周姨娘与庭树怄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把她憋死了。陈恭至今还不大下的了床,庭芳就让婆子搬了个干净的炕桌摆在床上,拿床当炕使,弄了一副跳子棋让他们兄妹两个玩,自家还是整理书籍。

有庭芳看着东院,陈氏与庭瑶等安心在正院里干活。杨安琴与越氏分工协作,杨安琴带了陈氏,越氏带了秦氏,分成两组,一组抄礼单,一组验礼品入库。老太太则搬了个大账本,比对着去年的礼,来观察诸人的态度变化。杨安琴写礼单并不是来一份写一份,而是按照朝廷六部,官职从低到高的排序,先捡出来,而后再抄。她这头抄完,越氏接过查看有无破损、品质级别是否能对上,再过到老太太手里对比。老太太那头也只需按照六部捋过去,整个过程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一时间,杜妈妈进来回话:“老太太,福王来了。”

秦氏眼皮一跳。老太太从容笑道:“福王殿下最是洒脱,只怕是来寻四丫头玩的。直接引去东院吧。横竖他不耐烦跟我们寒暄。”

秦氏张了张嘴,被身后跟着见习的庭琇捅了捅腰,想起前日庭琇劝她疏不间亲的话,硬生生的将抱怨咽了回去,低头不语。

福王确实没心情跟不相干的人寒暄,直找到庭芳,把自鸣钟塞到她手里:“送你的。”

庭芳想着自家担负的接线员任务,问道:“好端端的,怎么送我这个?”

福王哈哈大笑:“我从太子哥哥家搬了七八个,送你一个耍。这个宝石镶嵌的多,你们姑娘家喜欢。”

陈恭看到福王都快吓尿了,躲在被子里抖啊抖。庭芜方才想起来,见了福王要行礼的。赶紧把陈恭从被子里拽下来,噗通趴在地上磕头。

庭芳:“…”艾玛就忘了要磕头,忙也跟着下跪。顿时生出一种麻蛋好想造反的心情。

福王把庭芳拎起来,直接往外拖:“下回见了我不用客气,咱们谁跟谁啊!哪个自鸣钟你们家八成没人会伺候,我顺道送你两个丫头。”说毕压低声音道,“一个懂医,一个会武,切记,带着形影不离。”

庭芳一凛。

福王勾起嘴角:“太子妃嫂嫂说你能听明白,还真明白?”

庭芳亦压低声音问道:“太子妃?”

“你爷爷不知使哪个告诉的太子。”福王悄悄儿道,“你近来千万别出门,尤其是去远的地方。你若死了就坏大了…你爷爷同你讲了没?”

庭芳郑重点头:“我哪儿也不去,只是您常来找我的话,你家王妃定要吃醋了。”

福王叹气:“我原不想这么快娶亲,没扭过父皇,今日已经去严家搬旨了。你们家预备道贺吧。不跟你废话,我还得去严家瞧瞧王妃的品性。若是个脑子清楚的,叫她来寻你耍更不招人眼些。”

“看您说的,您的王妃能不向着您?”

福王嗤笑:“有些女人蠢的死,脑袋没有二两重,成日里计较鸡毛蒜皮的小事,烦都烦死。你道出嫁从夫光老实就成的么?要么跟我妃母一样,打定主意一条道儿走到黑,女戒说什么是什么,全无私心;要么跟我母后一样,心底透亮。嗳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听不懂!”

庭芳就打算货与帝王家了,哪里敢装傻卖萌:“听得懂。便是三从,也得…嗯,能理解夫主说的话,能执行夫主交代的事儿。譬如夫主说管好家里的田产铺子,没点手段可不成。想要出嫁从夫,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光听话有个卵用,姑且不论听你的话就可能听别人的话,服从性好执行力高的主儿最高能做到CEO,那是一般的“听话”能到的境界么?

“嘶~”福王对庭芳再次刮目相看,“真不打算嫁人了?可惜了了的。横竖你还小,将来改主意了,我求太子哥哥给你选一个。若有…功,尽量捞个乡君给你当当。”

庭芳内心狂吐槽:前儿还是县主,今儿就乡君了!你们皇家都不是好人,画大饼都懒的打草稿!撇嘴道:“您让人知道我是您的人,等闲没人敢招惹我就行了。”

福王笑开了:“行!”说毕伸手揉了揉庭芳的发髻,“我看王妃去,走了!”

庭芳看着福王远去的背影有些呆滞,她就这么上了太子的船了?感觉好不真实。不远处人影闪过,待走远几步,往地上重重吐了口唾沫:“呸!不要脸!”

第109章 喵喵喵

福王晃到翰林院掌院严鸿信家,大门口还有鞭炮不曾扫干净,香案还冒着青烟,想是刚接了旨。严家是清流,家底不丰,值钱的全是书。勉强一个二进的院子,没两步就走到了所谓的二门。严鸿信之妻江淑人抬眼一看,竟是福王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福王出门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他方才去叶家就带了一串子,扔了个自鸣钟并两个丫头,又带了一大串跑到严家。指了指太监端着的小自鸣钟笑道:“送我家王妃的。”

江淑人:“…”殿下你怎么不按理出牌啊!

福王笑的咧出八颗白牙:“我能见见王妃么?”

江淑人快崩溃了,未婚夫妻不能见面的!!但她能跟亲王讲理么?

严掌院把圣旨供到佛前,转身出来就见福王与自家太太大眼瞪小眼,忙出来见礼:“拜见殿下。”

福王侧身避过,弯腰扶起严掌院:“岳父客气了。我才从太子哥哥家捞了个小玩意儿预备送给王妃。王妃人呢?”

严掌院也:“…”接到圣旨还没一盏茶功夫,您也太上道儿了吧?

严掌院夫妻明显耗不过福王,对峙一小会儿,就败下阵来。人家要见自己的王妃,虽然很不合规矩,但娘家真的得罪不起。现在惹恼了他,回头嫁过去,啥也不用干,新婚头三天只睡小老婆,王妃这辈子就不用混了。到时候跪着求他也未必挽的回来。若不是福王摆明车马跟着太子混,严掌院是很不愿意让自家闺女掺和进皇子选妃的事儿的。可站队已经站了,福王又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只得从善如流。还苦着脸道:“殿下,真不合规矩。”

福王才不管规矩不规矩,不满的道:“我就同她说两句话儿有什么要紧!一炷香,就一炷香!啥事儿都办不成。”福王嘟囔道,“我自己的王妃,还没见过呢。”

江淑人见福王如此不知礼,眼泪都要出来了。也太太太不敬发妻了吧?什么叫啥事儿都办不成啊?难道您老还想办事不成?

严掌院怕福王真恼,讨价还价的道:“半柱香,求殿下赏点脸面儿。”

福王点头答应。

严掌院指了指后头:“臣家院子浅,小女就住正屋西间,我叫她妹妹出来。”

福王也不想真的惹毛了翰林院的掌院岳父,笑嘻嘻的道:“她的闺房我怎么好进去,我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坐,就同她说句话儿。”

严掌院悄悄松了口气,朝老婆使了个眼色。江淑人忙进屋拉出了小女儿并儿子一家,全家退到二门外,索性把门虚掩了。

福王立在院中,不多时严家大姑娘严春文低着头走了出来。在福王跟前五步的地方站定,跪下行礼:“奴见过殿下。”

福王忙把严春文扶起,笑道:“我今日来送礼,不知你喜欢什么,才得的自鸣钟还算稀罕,拿着玩吧。”

严春文乃赵贵妃一眼相中之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贵妃喜欢的,必然就是赵贵妃那一款,也必然应付不来福王,顿时就懵逼了。

福王原还对严春文抱有一丝希望,此刻见她木掉了,暗自叹气,这个王妃是指望不上了。又掏出一个魔方塞到严春文手里:“魔方,给你玩的。”

严春文吓的手一哆嗦,魔方掉到地上,滚了三圈。

福王躬身捡起,又塞回严春文手中:“你怕我作甚?魔方很好玩的,你试试?”

严春文好容易才止住了手抖,接过魔方,福了福身,战战兢兢的道:“谢殿下。”

“嗳!你别这么客气啊!”福王忽然话锋一转,有心试探,“我脾气很好的,上回叶阁老家的叶庭芳踹我我都不生气。我同你说,她可好玩了,改日我带你寻她耍去。”

严春文呆了下,脑子里全是福王与叶庭芳的…叶庭芳她见过,那回在宫里瞧着,姐妹两个都极出挑。次后闲话满天飞,她心里还鄙夷福王不是东西,那么小的女孩儿都下的去手。哪知今日就接了旨,母女两个正惶恐,福王就来了!她自问长相比不上叶庭瑶,更比不上叶庭芳,不知将来怎么夹在丈夫与婆婆间做人,福王就这么理直气壮的来了…来了…

严春文到底年幼,没绷住眼泪就汪了出来。

福王:“…”

严春文醒过神,忙用帕子擦了泪,颤声说道:“风、风迷了眼…”

福王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你是不是听见什么不好的话了?”

严春文低头不语。

福王正色道:“我今日就是特来解释的。”

严春文依旧低着头。

福王又道:“我知道外头说什么,你通别信。我没见过你,不知你的相貌品性。可你是我妃母挑的,我信她的眼光。”福王顿了顿,又道,“我是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真看上了庭芳,便是她小,定了亲也不过等几年。许她正妃,我先纳侧便是。我是皇帝之子,她是阁老之孙,你说般配不般配?”

半晌,严春文低声“嗯”了一声。那日能进宫去的,谁不是家世傲人?她父亲是读书人最敬重的翰林院掌院,说句话半拉读书人都要洗耳恭听。祖父是从一品少师告的老,亦是昔日圣上跟前的得脸的。细论起家世来,她家比叶家还更尊贵些,只实权上不如。总的来说,那日看上了谁都不意外,只看谁能入娘娘们的眼罢了。

福王笑道:“我有个兄弟,叫徐景昌,你知道吧?”

严春文又低低嗯了一声。

“他是叶家的学生,”福王道,“庭芳,是他的师妹,我亦拿她当妹子。我认识她在先,认识你在后。真个要喜欢她就没有今儿这一遭了。我妃母和母后亦喜欢那丫头,她与你们不同,竟是个假小子,最是好耍。我怕你听了闲话心里不自在,才急忙忙的不顾规矩来你家瞧你。”

严春文又惊呆了,殿下您居然拿姑娘当小子耍…

福王泪目望天,亲娘哎!你儿子这辈子都要叫你扔苦瓜汤里了!能寻个稍微~稍微~活泼点儿的么?

严掌院与江淑人哪放心任由福王与女儿独处,贴着虚掩着的门偷听,待听完福王的话,两口子对望一眼,齐齐松了口气。本来带着女儿去宫里应选就是撞大运,他们家女儿算不上不好,也算不上特别好。身量高挑,气质沉稳,却差在长相上。谁料皇家偏看中了她。说不高兴是假的,严家几代官身皆是清流,没多少家业,陪送不起上好的嫁妆,出了个王妃,后头的女孩儿都少被人挑拣。可前几日福王的闲话喧嚣直上,接旨那一瞬间,真真是五味陈杂,酸甜苦辣咸塞在心头,纠结不已。此刻听到福王的辩白终是放了心。堂堂皇子殿下,愿意亲自来解释,至少是把王妃放在心上的。

福王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情绪,笑道:“将来你见着她就明白了。先跟你透个气儿,我喜好算学,连同徐景昌并她,将来少不得一块儿做研究。你别吃醋哈,你若不放心,只管同我们一处,别怕,我教你,很好玩的!”

良久,严春文才蚊子哼哼道:“奴知道了,奴会以小姑之礼待之。”

福王盯着严春文的脸看了半天,见她并没有勉强、不忿之色,终于暗自松了口气。好端端的被平郡王摆了一道,叶阁老谨慎起见,再不敢跟太子有任何接触。圣上还康健,倒也没什么如胶似漆的必要。只若是有要紧事,还得他与庭芳悄悄说了才最不引人怀疑。横竖他是有名的混人,庭芳更是把终身豁了出去,凭他谣言肆虐,只要太子能登基,都是值得的。今日对庭芳许诺的乡君也不是全无可能,实在不行,选个穷的揭不开锅的闲散宗室与她做夫婿,轻轻巧巧封个公夫人便是。她长的好,家世也好,还能替夫君在圣上跟前卖好儿,只要不在意三姑六婆的闲言碎语,半点也不亏。而庭芳能成为皇家人,亦是体面了。

想起那一摊子烂事,福王就心烦气躁。他本是个闲散王爷,从没想过掺和进去。圣上待他真没得说,然如今干的全是盼着亲爹去死的事儿;可太子待他也没得说,做戏的成分有,他知道,可当时太子把他抱在怀里哄的时候,圣上还没发觉他聪明伶俐可人疼呢。再做戏,他信太子最初几年是真心的,真心因为自己妃母跟母后处的好才在众兄弟里偏疼他。一样是上书房里读了书出来的皇子,史书乃帝王家事,差点没叫背下来。想着史上那些倒霉催的太子,想着前日太子听了叶阁老的传信后惨白的脸色,生生打了个寒战。他不帮又能如何呢?太子真叫二哥祸害了,他这个太子最疼的弟弟还有活路么?如果说以往还天真的认为谁登基都一样,区别只在得脸程度的话,平郡王一出手,就再没犯过蠢了。至少,不能让平郡王登基。他的妃母没法在七窍玲珑心的阮嫔手底下活,他亦没办法在平郡王手底下逍遥。毕竟这一回,平郡王连他带他娘全坑了,那不是厚道人能干的事儿。做“前”太子最要好的皇弟,赶不上厚道的兄长,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所以他必须维护太子,因为他与太子,早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都不能独活。

拉住严春文的手,福王又塞了个同心结到她手中,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我不求多的,愿你与我同心同德,一起熬过这血雨腥风的几年,我便给你天下女人最想要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第110章 喵喵喵

福王借着伺候自鸣钟的由头送了两个做保全的丫头,不明真相的叶家人真是还不知道说什么好。几乎就要信了福王拿庭芳当妹子的理由了。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一个皇子为何对个小姑娘这么上心。丫头是随便能送的吗?自鸣钟更不能随便!那玩意给叶阁老贺八十都够使了好么?您老就这么连个盒子都没有,当玩具一般的丢到小姑娘手中,也不怕弄坏了!

庭芳也搞不清楚福王送她自鸣钟是几个意思,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先看两个活人。两个丫头一个叫平儿,一个叫安儿。这名起的!换个地界儿她就要以为自己穿成王熙凤了。

平儿习医,安儿懂武。看起来十分美好,但庭芳对着两个丫头,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办。福王送的丫头,当然是要贴身伺候。那她的丫头配额就会超标。本来她已经有三个,只不过振羽眼瞅着要嫁人,百合又小,大伙儿都能理解。忽然多出了两个,水仙和百合该打发到何处去?不打发走的话,老太太和陈氏会很为难。不管怎样,大面上都要公平公正,再不济也得有个过得去的理由。最后老太太勉强用“君所赐,臣不敢辞”把大伙儿糊弄了过去。

彼时送丫头,就没有让丫头带着衣裳铺盖来的,一则是相信接收者有家底置办的起,特特送了去像扶贫不像送礼,很得罪人;二则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便是带进去八成也是丢的份,干脆懒的麻烦。至多丫头本人有个小包袱装极贴身的物件。庭芳接了丫头,头一件事就是打发水仙开箱子替她们置办铺盖,又去问胡妈妈谭妈妈等人讨陈氏庭瑶的收着的旧衣裳赏丫头。因是福王送的人,打扮上还算华丽,一色的青色比甲白绫袄儿双丫髻,各带了两朵金花一对金耳环并一对银镯。算来身价还是有点的。连丫头带丫头身上的穿戴,算份大礼了。那自鸣钟又是什么!?福王简直太魔性!庭芳表示难以接受!

把两个丫头带回房,问题又来了。叶府孩子们的住所都很宽,两房一厅的格局,正常来说都能住一家子了。可她们家的孩子奢侈惯了,水仙与振羽都只是临时睡在书房的炕上,庭芳独占卧室。如今来了新丫头,少不得把自己的卧室重新布置,放上两个软塌供平儿与安儿歇息。庭芳从不放丫头进自己卧室,水仙忍着醋意替新来的铺好床,默默退出去了。

一通忙乱收拾完毕,庭芳坐在炕上问话。先问平儿:“你们家是做大夫的?父母在何处?可有兄弟姐妹?”

平儿长相平凡,语气轻柔,标准的路人甲丫头。等了一小会儿,见庭芳没有别的问题才道:“奴父母原是开药铺的,故略懂医理,并不很拿手。日常能照看的经心些罢了。姑娘若有事,还得请太医。”

庭芳有些失望,又问:“别谦虚,我得知道你有多大的本事才能想好怎么使你。既不胡乱使,也不埋没了,方才两厢得益。”

平儿沉稳的道:“世人医术多传男不传女,奴一介女流,实难学本事。姑娘只管拿奴当寻常丫头使罢了。奴是叫叔婶卖了的,亦算没了家人。殿下叫奴好生伺候姑娘,奴便只认姑娘做主子。”

看来古代的医学水平不可强求,庭芳听了平儿的话,又对她同情起来:“你既懂些许医术,想来识字?”

平儿点头:“三百千都读的,再深就不成了。”

庭芳更同情了,古代识字是非常奢侈的事,相当于现代社会把孩子送去国外读私立的水准。不是说古代真的就那么穷,而是社会发展程度不足,识字性价比太低,故很多人哪怕有机会都未必学,投入产出比谁都是心中有数的。只有目光长远者或文风极甚的地方,老百姓才肯花那么大的代价去读书识字。到女孩儿身上,识字几乎是小姐的标配了。除非像夏波光一样,专供贵人消遣的另算。普通底层根本没机会接触书本。平儿识字,至少反映了两点,第一她父母很疼她,第二她家条件尚可,能支持她父母用这么奢侈的方式疼她。可惜父母早逝,想来也没有兄弟才会被叔婶卖做丫头。宗法社会的又一血淋淋的事例展现在庭芳面前,古代真心难混!

叹息一回,庭芳问:“你将来想做什么?”

平儿答:“丫头。”

庭芳笑道:“总不能一世都做丫头。”说着朝外指了指,“我有个丫头就要出嫁啦,嫁到乡间地主家做奶奶,那家的哥儿亦是读书人。你若想做良民我不拦的,或是自家看中了人便同我说。既是我的丫头,我便要尽可能许你一个前程。实在不愿出去外头就再做打算。”

平儿怔了怔。

庭芳继续道:“良民有良民的好,丫头有丫头的好,看你们选吧。只跟我的丫头都要识字,你已会了最好。捡个时间,我教你些基础算学并算盘记账,将来不管是出去还是留下,都是顶要紧的本事。技多不压身。”

平儿点点头:“是,凭姑娘吩咐。”又悄悄的打量了回庭芳,圆圆的脸蛋儿梳着双丫髻,因是家常起居,穿的便是细布衣料。衣裳的颜色并不很正,想是二次或三次经染的,显的十分朴素。眼睛很大很有神采,一丝魅惑都无。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端坐在炕桌边的是个实打实的孩子。平儿服气了,真少年老成,怪不得福王舍得把自己个一等丫头送给她。

问完平儿,庭芳又问安儿:“你叫安儿?多大了?打哪学的功夫?”一面问话一面又想打死福王了。丫头是小姐的第二张脸,送个五大三粗的烧火丫头她怎么带出门去?心中默念:技术工种…技术工种…好半天才把气顺了过去。

安儿十分魁梧,脸色黝黑,几乎就是个汉子!声音也很粗粝,小声回答着庭芳的话:“回姑娘的话,奴今年18,是王府庄子上选上来的。父母都在庄上。奴的爹爹年轻时当过兵,后来替皇家看庄子。福王殿下封府的时候,一并赏给了殿下。功夫跟爹爹学的。”

当兵的?庭芳疑惑的问:“你学的是大刀?”

安儿惊讶道:“姑娘原是行家?”

庭芳:“…”当兵的不学刀难道学中看不中用的剑啊!但叶家不能随便舞刀啊亲!又问,“会拳法与骑射么?”

安儿道:“没有马,不会骑。射箭一般,奴天生有把子好力气,殿下说了,也无需准备刀枪。姑娘与奴准备跟铁棍儿就够使了。奴力气大,一棍子横扫过去,打三五个男人没问题。”

庭芳:口!壮士!

安儿忙道:“姑娘别怕,奴不会伤着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