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急了:“母后…”

皇后摆摆手,示意福王别说话。又沉默了良久,才道:“小十一,你永远记住,嫂嫂如后母,我让你同徐景昌玩,可不只是为了让你有个伴。懂么?”

第142章 喵喵喵

福王于人情世故上并不精通,谁家千娇百宠的老幺儿都不会精通。说白了所谓人情世故,抛开天生的不论,都是由千锤百炼而来。没有比皇家更尊贵的身份了,皇家血统从来是只让旁人战战兢兢,自家只用颐指气使。

太子妃是皇家人,但她不姓李。如果说太子之位尴尬的话,那么太子妃就是比太子还要尴尬的存在。付出的比太子要多,收获的比太子要少。如履薄冰几十年,丈夫上位了,自家被废了,在历史上都算不得很新鲜。本朝太子妃几十年来,没人能挑出个“不”字儿,可见其城府。

皇后对太子妃极满意,因为太子妃能明白皇家的女人只有公主,所有的媳妇与朝臣无二。如果一味小女人,不独自己落不着好,后宫娘家都得遭殃。国母并非身份,结结实实是官职。太子妃公正持平,是个好官,将来必定能成好皇后。可站在福王的立场上,就未必能真正做个好嫂嫂了。并不是说太子妃有什么不好,因圣上在位太长,太子一系倍加煎熬。抱团几十年,大伙儿自然是有感情的。可当江山真的变了呢?

皇后的大智慧就在于此,她待人用心,却从不只相信感情。艰难的坐起身,伸手摸了摸福王的脸蛋:“太子妃很好,可你也不能恃宠而骄。”

“母后…”

“有些话,我不到临死,是不会说的。”皇后道,“是我狂妄了,自以为还能活很长,能看到你结婚生子,”甚至能当太后,有她活着,慢慢的彼此适应了也就好了。可惜天意弄人,只得细细说道,“将来,你与你哥哥,就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不是我偏心眼儿,我不想你们兄弟生分了。明白么?”

福王不明白!打生下来就没真操心过事。

皇后心生悔意,关键的事教的太晚,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可她时日无多,只能抓紧机会:“圣上只有一个人,没有妻子,没有儿女,没有兄弟,没有朋友。所有人,只是朝臣。”

福王委屈极了:“太子是我哥!”福王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孤家寡人,可他以为自己是不同的。圣上说是父亲,日理万机下,几十个孩子,又能看顾他多少?从小到大,内事找皇后,外事找太子。他是太子幼弟,跟太子儿子还不同,至少他是世间最希望太子长命百岁的人。皇后不是挑拨离间的人,何况再挑拨,也不会在关键时刻去挑唆太子的盟友。所有的言语,都只会是她的殷切嘱咐,拳拳爱意。于是福王更不明白了,他跟太子没有利益冲突,怎么就不能做兄弟了呢?他是弟弟又不是哥哥。

皇后也不想说这么残酷的话。原本亲密的兄弟,一朝为君臣,就再也回不去了。感情最是脆弱,经不起半分磨砺。福王骄纵任性,而太子登基的时间又太晚。老皇帝,呵呵!若不是老皇帝,她又何苦殚精竭虑!她的丈夫,年少夫妻,可她到如今,都不敢提半句托孤之言。若非福王不曾娶妻,她甚至不知道还能跟自己丈夫嘱托些什么。一个是亲生的太子,一个是亲养大的福王,皇后最后的愿望,不过是两个孩子都好好的,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儿子记住了。”福王的脑子一团浆糊,但他知道皇后不会害他,更不会说废话,承诺道,“我会做个好弟弟。”

皇后微微叹气,还是没懂。遂调转了个话题:“你的小朋友们,待他们要真心。你贵为亲王,世间没几个人拿你当人,你只是肥肉,算计着什么时候可以啃你一口,啃的满嘴流油。你不拿真心,旁人也不会有真心的。”一个自在的亲王,没有朝政烦心,又没有朋友的话,就太孤单了。

福王更无法理解了,他觉得自己待徐景昌挺好的,对庭芳差点儿,也还不错。为什么皇后要特意说这个?是他做的不够好?还是仅仅因为不放心所以唠叨?

可惜皇后没力气说的更细,她又累了。闭着眼继续睡,床边坐着发呆的人换成了福王。不知过了多久,内侍来报:“殿下,娘娘召了叶阁老之孙觐见,她已到宫门。是打发她回去,还是叫她等着?”

福王犹豫了一下,道:“引进宫里等。”

内侍愣了愣。

“不能让外头直接猜到母后的病情。”福王情商虽低,然而皇家装X技能确实满级。

内侍恭敬的退下了。

庭芳被一路领进坤宁宫,坐在偏殿上等着。坤宁宫不是一座房子,而是一组建筑群。因此庭芳虽已入坤宁宫的地盘,离皇后还有十万八千里。一直等啊等,等啊等。屋里没有自鸣钟,这年头也没有手表。庭芳都快在心里把四书五经默写一遍了,才有人来带她去见皇后。

凌晨就不敢吃东西喝水的庭芳难受的两眼发晕,狠狠的掐了把自己的大腿,疼的眼泪直飙才提起一点精神。跟着宫女进到皇后寝宫,不待看清环境,先磕头行礼再说。

皇后的声音虚弱极了:“起来吧。过来陪我说说话儿。”

庭芳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着宫女走到皇后的床榻前,微微抬头,就看见皇后青白的脸色,已是油尽灯枯的模样!庭芳的神经高度紧张,为了避免明显的颤抖,换成了绵长的呼吸,一下一下的默念: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皇后装作没看见庭芳的手在微微抖动,年长的命妇们还常常有说不出话来的,何况小姑娘。只笑问:“那个‘时来运转’你怎么想的?真是个灵巧的姐儿。”

庭芳稍稍冷静了些,恭敬的答道:“回娘娘话,奴在爷爷书房里玩的时候偶得的,实乃巧合。”

“聪明的小姑娘,总能发现巧合。”皇后笑道,“拉下绳子就能引动水车的也好玩,小十一把你家搬空了吧?你家的小家伙们哭鼻子了没?”

庭芳微微勾起嘴角:“立逼了我叫木匠重新做呢。”

皇后轻笑:“小孩子都这样,你倒是老成些。”

庭芳保持笑容,低头不语。

皇后并不想见庭芳,只是替任性的皇帝擦屁股而已。略想了想,便随手指了一件事道:“前些天我看新来的宫人从井里打水,不会用摇撸,被重砸了一下,小丫头哭的泪人一般,怪可怜的。昨日见你做的玩具,就想你能不能改一改那摇撸,叫她们省些功夫呢?”

庭芳呆了下,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感动。没想到在吃人的时代,吃人的最高领袖把她叫进宫仅仅为了改善宫女的工作环境!贵为皇后,体恤下人到此地步,其德性已是圣人级。一直听到各方对皇后的赞誉,可庭芳是现代人,在古代还赞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所以庭芳一直没当回事,以为都是众人拍马屁。此时此刻亲眼所见,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触。她重病之下还在同情一个小宫女,她居然能把人当人!

望着皇后温和的目光,庭芳真心实意的说:“娘娘慈爱。奴当竭尽全力。”

皇后又问:“难么?不用急,别累着了。”

庭芳差点感动的哭出来,中国好老板!资本家都没有这么宽容过!福王都算优质奴隶主了,前儿还把她恐吓的半死。老天真不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终于对外界有个说法了,皇后疲倦的闭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精神头不好,不留你了。小十一把叶姑娘送回家,之后你也回吧,宫里有你哥哥嫂嫂呢。”

福王并不想走,可看皇后的脸色,怕她劳心,只得应了。拍拍庭芳的肩:“跪安吧。”

庭芳立刻后退三步,跟在福王后面对皇后磕了几个头,慢慢的退出了宫殿。

离开了坤宁宫,庭芳知道被召进宫的理由,总算放松了些许。她其实不想让福王送她回家,她现在只想赶紧爬上马车睡死过去。可皇后的口谕谁也不能不遵守,福王袍子上的花纹在庭芳眼前闪啊闪,只把庭芳梗的想死的心都有。好容易走到宫门外的自家马车前,福王抬脚上去,把庭芳的马车给占了。

庭芳:“…”

福王在里头掀开帘子,冲庭芳道:“愣着干嘛?进来!”

庭芳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福王,暗自叹口气,爬进了马车。平儿递了杯温水过来,庭芳一饮而尽。平儿又倒水,庭芳一连喝了三杯才罢手。安儿托了盘糕点放在庭芳手边,此乃叶家在庭芳的指挥下用琼脂与鲜花做的水晶糕,其实就是鲜花果冻。能垫垫,但不噎人,是个好物。庭芳狼吞虎咽的扫了一盘子,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福王嗤笑:“一看就是没遭过罪的。”

庭芳还怵着他,不敢玩笑,又不敢表示的太恭敬生分,只好笑了笑。

马车缓缓开动,福王打破沉默:“娘娘的病情,你一个字也不许对外说。”

庭芳点头:“是。”必须只能告诉老太爷啊!

车里又冷了场,过了半晌,福王才道:“丫头,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第143章 喵喵喵

庭芳简直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福王沉默,隐隐有些明白皇后所说的话了。庭芳并不是怕他,而是怕“福王”。这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无聊。

庭芳没开口,她一个没做过总监的技术员,既没有统领全局的经验,也没有HR人堆里打滚的历练。技术骨干么,脾气上来了炒老板,老板还得求她别走。她算技术员里情商偏高的,但面对纷繁复杂的涉及宫廷的纯人事环境,依旧措手不及。自嘲的想:图样图森破啊!

福王自然不可能拉下脸来说什么,一路无话的把庭芳送回家,自己慢吞吞的走了。庭芳下了马车,身体全然放松,瞌睡立刻就上来了。然而她还不能睡,还得去跟老太爷汇报情况。打着哈欠走到外书房,果然老太爷正在等她。

老太爷先问:“皇后娘娘说什么了?”

庭芳答:“说是怜宫女打水困难,叫改一下水井的摇撸。”

老太爷点头:“皇后虽病着,人还不糊涂。”

“!?”好像有内幕的样子?

老太爷笑道:“瞧你做的鬼脸儿!对外头便如此说吧。”

庭芳追问:“实际呢?还有,先前说是圣上召见,到了宫门口又变成皇后了,怎么回事?”

“原是圣上想见你,”老太爷脸色开始发沉,“看你是不是真会妖法。”

“嘎?”庭芳惊讶的道,“不是子不语怪力乱神么?”

老太爷道:“所以皇后硬截了下来。为了掩人耳目,把昨日来我们家宣旨的太监打死了。外头如今都在猜,有旁人问你,你只管说改水井,咬死没见着圣上。”

庭芳苦笑:“无妄之灾。”本来就没见到圣上,圣上是有起居注的,哪个无聊的王八蛋敢造谣,拿起居注砸死丫的。

老太爷笑了笑:“伴君如伴虎,无外乎如是。摇撸有思路么?”

庭芳点头:“定滑轮动滑轮组合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晚连夜就能赶出来。”

老太爷愣了下:“今晚?”

“嗯呐!”

“太快了吧?”老太爷问,“你原先想过?”

庭芳笑道:“嗳!跟我做的玩具一个样。要是不急,我先回去歇着了,累。”

老太爷道:“那就明儿做吧,谁都不指望你当夜就能做出来。圣上近来有些阴晴不定,连太子都当众挨了好几回训斥。你宁可慢些,别贪多,一点点做。东西要精致,宫里用的,至少得用上好的黄铜。家里有水井,你先在家里试好了再敬上。磁石之事是我考虑不周,吓着你了。”

庭芳轻松下来,笑道:“若是您只管周全,且没有今日的繁华。世间从不曾有一本万利的生意,都是风险投资,怕死别混朝堂。”

老太爷嗤笑:“不混死的更快,你道你三婶的姐姐怎地火烧屁股似的连家当都不要了往京里跑?一对双胞胎,差点硬叫人抢了去。族里不单不帮着,还跟着起哄,盼着他们家没了人,好发绝户财。他父亲求到我跟前,我使人替她们卖的地,换的银子抬回来的。与人世险恶比起来,圣上可亲多了。至少给你锦衣华服,至少跟了他就没人敢招惹你。”

庭芳深以为然:“所以不怕死就不会死。”

老太爷听得笑了:“去吧,今日累着了,且回家歇着去。”

庭芳又打了个哈欠:“嗯,明儿再说,孙女儿先告退了。”

庭芳回到家倒头就睡,一口气睡到次日天明,平儿掀帐子时才醒来。起来了还得做正事,对平儿道:“我先去见老太太,你同娘说一声儿,午间回家陪她吃饭。”说毕,翻身起床洗漱,趁着大伙儿慢吞吞的动作,先跑去了正院里。

老太太上了年纪,觉轻。打发了老太爷去上朝后通常睡不着,就在屋里念念佛经修身养性。庭芳大早跑过来,老太太赶紧问:“什么事?”

庭芳道:“昨晚想说的,又忘了。您赶紧告诉裁衣裳的裁缝,凡是长身体的哥儿姐儿的衣裳,且放长一点儿。”

老太太眼中闪过一道金光:“放到秋天穿?”

庭芳点点头。

老太太沉吟一会儿,才道:“我知道了。”心中了然,只怕皇后快不行了。默默盘算着把素色料子备好,以免措手不及。又问庭芳,“你娘生小八时亏了底子,只怕劳累不得。如今看着好,实际是个空壳子。先叫她把病养起来,省的日后吃亏。”皇后死了对叶家影响不大,但要哭灵把冢妇哭死了,叶家就亏大了。

庭芳道:“我也不是很懂,老太太同娘说去吧。我去学里了。”

老太太道:“去吧,兄弟们问起你宫闱密事,不要乱说。”

庭芳心里有数,看着天色大亮,又忙忙的去了学堂。一进门,果然被大伙儿围住,纷纷问询宫中景色。庭芳捡不要紧的说了,皇后的景况一字没提,只细说宫中屋子长什么样,斗拱飞檐如何华美、雕梁画栋如何精致。上课的时候稍停了一会儿,下了课依旧叽叽喳喳追问不停。直到有人来报魏强到了,庭芳才得以解脱。

庭芳没见过魏强。不管是正儿八经的舅舅,还是依照礼法不能叫舅舅的亲舅舅,庭芳都没见过。舅母倒是见的多,不稀罕了。魏强自然不算亲戚,又不是奴才,更说不上是外男,就当是伙计吧。小姐见也见得,血缘摆在那儿呢。只不宜与陈氏照面,便只有庭芳带着丫头去见。

头一回见魏强,两下里都有些尴尬。庭芳不能跟舅舅见礼,魏强则是对妹妹心中有愧,一碰头就冷场了。庭芳趁机观察魏强的长相,并没有想象中的风姿。人很瘦,是个驼背。五官更是谈不上精致,全都是生活磨砺出的皱纹。为人稍稍有些木讷,耷拉着脑袋,与他手中鲜亮的活计完全无法联系。

观察了一阵,庭芳决定率先开口,笑道:“头一回见,不大认识,您别见笑。”

魏强有些慌乱,用手挫着衣服,语无伦次的道:“姑娘客气了。”说毕抬头瞧见庭芳神似妹妹的小鼻梁,眼睛一酸,险些滚下泪来。

庭芳只得用说话缓解气氛:“娘子可好?哥儿可好?我们振羽的婆家人来了么?”

魏强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他们先去见振羽姑娘的父母了,生模样儿,不敢来给姑娘磕头。”

庭芳也不是什么外人都想见,她已经做到这一步,再往后就是振羽自己的能耐了。便道:“也罢了。我请阿叔来,是想做些玩具。如今外头匠人越发不精心,叫他们改还不耐烦,索性请你来替我打一套。”

魏强道:“姑娘特特关照我,我是知道的。许多年了,没有姑娘照拂,我早就…只是姑娘有事直接吩咐叫做就是,何必使人带了银子?做几天活不值钱,倒叫姑娘破费,我心里过不得。”

庭芳解释道:“若真只是打木头家伙,京里的木匠多的很,确实不必特特请你来。然而我要的东西不常见,许多木匠又看不懂图纸,少不得当面分说。”庭芳苦笑,“找了旁人,不定那黑心的人传什么样的闲话呢。只得劳你背井离乡的走一趟。我现就要几个古怪的玩意,待画了图纸与你细细分说。也不用你都亲手做,我同你说清楚,你寻外头的木匠做活便是。说来说去,就只因为我是姐儿,不能见外人。阿叔好歹帮帮我。再则,还请注意身体,若把你累病了,我可就没脸见魏娘子与哥儿了。”

魏强才明白庭芳为何特特请他来,若说为了照顾生意也不尽然,她没事就给银子,犯不着折腾那么大的阵仗,原来是要做特别的物事,却是只有他最方便了。礼法虽不容,到底是亲舅甥,外人不能嚼舌。又担忧的道:“太太怎么说?”庶出的孩儿,跟亲舅家走的近了,只怕太太有想法。

庭芳笑道:“我娘性儿最好,你放心。”

魏强笑了笑:“太太是好人,我知道。我不好去磕头,姑娘代我问声好吧。还有文昊的学问大有长进,都是托了姑娘的福,魏家谢谢您了。”不能在太太的话题上打转儿,只得拐弯说别的。

“举手之劳,是他自己争气。”庭芳道,“还得继续争气,有了功名家里就翻身了。阿叔回家同他说,只要他能进学,我有大礼相送。”庭芳也不想跟魏强说陈氏。且不论好歹,提多了都不好。制度坑人呐!

魏强忙摆手:“那可不敢当!”

庭芳不宜与魏强闲话太久,便道:“我还有些事,晚间画图纸与你,明儿开始做吧。有什么不趁手的地方只管说,丫头婆子使不动、饭菜铺盖不好,也只管同我说。千万别客气。”又扭头对安儿道,“你多照看着些。怠慢了我可不依的。”

平儿噗嗤笑道:“怠慢了谁也不敢怠慢姑娘请的人,姑娘放心吧,他们都贼精贼精的,再不敢招惹姑娘的。”

庭芳嗳了一声:“是怕又被我打一顿扔出去吧。”

魏强听的目瞪口呆,打打一顿?

平儿笑着对魏强说:“魏叔您只管安心住下,在叶家,我们姑娘无人敢惹的,您可得直起腰杆,别让人小瞧了姑娘才是。”

魏强有些不信,他身体好的时候,常去大户人家替人打家具。姨娘庶出是什么待遇,见的多了。所以当时父母要卖妹妹时他才那么大反应。虽是锦衣玉食,却是如履薄冰。他妹妹肯定就是这么早早死的。听到平儿的话,疑心她吹牛,不敢叫庭芳为难。庶出比姨娘好过一点儿,也仅仅是一点儿罢了。

想起早逝的妹妹,魏强的嗓子有些堵。短暂的沉默后,终于鼓起勇气道:“都是我不好,姑娘恨我吧?”

第144章 喵喵喵

庭芳的内心是崩溃的,她只跟魏娘子接触过,觉得魏娘子为人明白懂礼,夫妻还和睦,想来舅舅不会差到哪里去。结果舅舅略有点傻X倾向,庭芳想哭的心都有。她原来还想让便宜舅舅帮忙藏点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越氏说的没错,居安思危,总要给自家留点翻身的本钱。而钱帛动人心,不能指望每一个托付的人都不动贪念,就只能是广撒网,增加概率。魏家人品很不错,是相对好的人选。万万没想到舅舅脑子不好使,怨念的看了魏强一眼,好吧,技术宅都内样,我忍!

庭芳深吸一口气,决定得让魏强醒醒神,表对着她一脸愧疚,真心消受不起,便道:“我竟不懂阿叔说的是什么话了。”

魏强一时语塞。

庭芳又笑道:“若是我姨娘的事儿,却是怨不得你。”谢谢您呐!庶出再不好,也是统治阶级。你把妹子嫁到乡下,再嫡出也是被统治阶级。不能说有骨气不是好事,问题就在于,基于庭芳的立场,如果要她选,宁选做奸生子,也不要那份乡间的“光明正大”好么!不是她拜金,这是个阶级社会,苗惜惜还不如她长的好呢,还是官宦之后呢,结果呢?当然长的不好的更惨,从来就是越底层越野蛮,凭她惊才绝艳,伺候不好丈夫婆婆,照样打死。那不是人过的日子。她当然认可人人平等,可是明显不能平等的时候,自然得先做人上人,至少能掌握一小部分命运。待到世间改了游戏规则,她再去追求尊严也不迟。饱暖还没解决呢,思个蛋蛋的淫…啊,不,礼仪。

魏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庭芳半是解释半是闲话的道:“姨娘没受过罪,一点也没有。生孩子是鬼门关,不独姨娘,我娘生小八的时候,差点就没气了。小八早产,前儿就病了。我请你来一则是好与你沟通,二则就是要替小八做东西,好叫他活动活动,将来身子骨健朗些。”

魏强终于反应过来,脸猛的就红了。他一直对妹妹有愧,总觉得不是做妾受了大委屈,未必会死。她妹妹生的好,要是嫁在左近的地主人家,娘家能照看一二,未必就早死了。他老婆一直说庭芳娘两个过的好,他却不信。那些个大家主母根本不把妾当人,非打即骂,她妹妹定是唬着了才难产死的。更阴暗的想,没准就是太太害死的。可这话他不能对人说,只能憋在心里。如今见庭芳点破,原就木讷的他更不知所措了。

庭芳轻轻叹口气,直接问道:“阿叔到底怎么想的?没外人,直接说。”

魏强顿了半日,才憋出一句:“太太对姑娘好么?”

安儿噗嗤笑了:“只差没纵的姑娘上天了。”

庭芳白了安儿一眼。

平儿快被安儿那棒槌气死了,死死拽着安儿往外拖,顺道守在门口,叫他们甥舅两个说私房话。

庭芳正色道:“待我不好,你见的着我么?”

魏强:“呃…”

“就这么说吧,”庭芳道,“魏家与叶家没得比,娘子来回许多次,不曾受过慢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庭芳对魏强的怀疑,是很不高兴的。尽管出发点很好,尽管不能说怀疑就是坏人。但之于庭芳,陈氏比魏强要亲的多的多。不是说有血缘就能战胜一切,假如魏姨娘是周姨娘或孙姨娘的性子,她也只好呵呵亲娘一脸,麻溜的抱嫡母大腿,谁爱要傻X谁要,反正她不要。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远比血缘重要。魏强以疏间亲,该有多糊涂?不提旁的,现魏文昊的笔墨纸砚还都是陈氏提供的呢!心里惦记着妹妹是没错,但不要以为全天下就你是好人了!真当陈氏愿意给丈夫娶小老婆?真当陈氏愿意对着一屋子庶出?如果可以,她一定希望大房六个孩子全是嫡出,东西厢房全做了库房。陈氏能么?显然不能。都是受害者,能团结点嘛?

庭芳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道:“我娘真的很疼我,你放心。”说毕又觉的自己也很蠢,哪怕是庭苗面对亲舅舅,也只能说秦氏待她与庭琇无二。于是补充道,“我娘为着我,不知跟爹吵了多少回。我是她亲手养大,再没有人比她对我好了。”

魏强忍不住问:“那你…姨娘呢?”

庭芳苦笑:“我生下来且不知道自己有姨娘!我娘诚心想瞒,谁敢告诉我?那年你病了,魏娘子哭着来求,是我娘牵着我的手说——那是你姨娘的嫂嫂,你记住她,日后可要好好照应。还同我说,魏姨娘拿命生的你,你别忘了她。”庭芳眼圈有点红,压低声音道,“你是我舅舅,但你不能疑我娘。”嫡母做到陈氏的份上,她再有一丝怨言,她就是畜生!

魏强低低的说:“你姨娘…很好的…”

“我不知道。”庭芳客观的说,“我不认识,我没见过。我们没有缘分。”婴儿的视觉没有发育,刚清醒过来时那模糊的一眼,只有个轮廓。魏姨娘生女即亡,她甚至看不到第二眼。魏姨娘长什么样?是什么性格?声音好不好听?叫什么名字?统统不知道,叶家也没有人知道。因为魏姨娘根本就不是叶家任何人的亲人。

“可他是你的亲娘!”魏强有些愤怒。

庭芳无力了:“然后呢?你想怎样?”

魏强又说不出话来了。

庭芳翻个白眼:“她不是我亲娘魏娘子能进叶家大门?你到底觉得叶家哪里对不起你?”

魏强的脸又红了:“没有…叶家对我们有大恩。”

“那你又在怨什么?”

魏强哪里说的清楚,心里是隐隐有一种——如果不是叶家要纳妾他妹妹不会死的认定。然而这是很没道理完全无法说出口的理由。

庭芳看了魏强一眼,道:“姨娘没有见识,我有。如果要我选,宁做妾不做妻,就这么简单。”

魏强呆了。

“我想活下去,并没有错。”庭芳平淡的道,“没有做妾的妹妹,你也活不到今天。即便你能把妹妹留在家里,你死了,没有兄弟的女眷在乡间,也不过就是个半掩门罢了。”

庭芳一语中的,魏强被刺激的几欲昏厥。

庭芳继续道:“假设,姨娘有很多兄弟,能替她出头。”说着冷笑,“魏家有那么多田亩养那么多人么?”马尔斯陷阱,你当说着好玩?家里没有男丁,很容易被人欺负。但同时家里男丁多了,就得有相应的经济财力去支撑。古代上升通道之窄,只好说与同时代的西方相比如何如何。本质上,还是看天看命的。人如蝼蚁,生存不易。女人就是玩物,漂亮呢,运气好能撞上个好猫奴,快乐的做铲屎官做的不亦乐乎;不漂亮那就对不起了,逮不着老鼠被打还是小事,被卖来卖去颠沛流离才是正常模式。那样的日子鬼才愿意过!所以别怪袭人晴雯个个都想当姨娘,别怪周掌柜觉得自己妹妹当了妾就兴头的不知东南西北。妾,是底层女性唯一的上升通道,别特么去自以为是的堵路,女人体力弱,不是没长脑!哪样过的好自己能不知道?

说当妾苦的,要么是比妾更上位者的妻,要么就是特么没见过世面。她绝对相信魏姨娘即使活着,抛开那些儒家的东西不论,叶家要休她回家,她也是要上吊的。一天到晚吃不饱生病全靠硬抗,夏天蚊虫轰炸连个像样的帐子都没有,冬天冷的没御寒的衣服不说还得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早起劈柴挑水舂米做饭喂猪喂鸡下地干活,好容易喘口气,边喘边拿着篾片编竹篮子补贴家用。一年到头混的好了过年能顿肉歇几天,混的不好了儿子生在田里生完爬起来继续干活。坐月子是神马?有那玩意儿吗?我怎么没听说过?比着这样的日子你跟我说做妾委屈?我特么糊你一脸大姨妈好吗!

魏强无言以对。

庭芳总结陈词:“我没受过委屈,姨娘没有,你也没有。”确实应该感谢叶家的牛X。有叶家她才可以矫情的说皇家不好相与,不要做福王妃。若她生在魏家,只怕早麻溜的爬上福王的床,先混个通房再说。横竖底层女性就是专给人做玩物的,王爷比乡绅还是要好对付的。来古代九年,太特么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家生了闺女就掐死了!反正养了也没用,不掐死作甚?庭芳的怨念都快实体化了!麻蛋!太祖我要入党!

强压下去默写红宝书片段的冲动,懒的跟魏强废话下去,直接说正事:“我有个调皮的表弟。这两日八成要来捉弄一下你,他真来了,你只管告诉我,我揍他。”还要指着陈恭寻狗屎藏宝石,本来是想跟魏强通气大家做戏的。如今看来,只好瞒着魏强了。

魏强不确定的问:“是舅太太家的少爷么?”

庭芳无力的点头:“是他,皮的很,全家都管不住。谁来了他都要出幺蛾子,我还不知他要闹什么,你先有个心理准备。”怕魏强误会,又补了一句,“那臭小子连皇帝的儿子都敢上弹弓,好悬没叫打死。他很该管管了,他要淘气,你只管告诉我。”

魏强惊悚了:“皇帝的儿子?”

庭芳摆摆手:“所以他一定会来闹的,是他操蛋,不是针对你。不来最好,来了你也别多心。那孩子欠抽。”

魏强只得点头:“我不会跟孩子计较的。”

庭芳想想,没什么好说的了。就道:“那我先回了,待会儿拨个叫百合的小丫头过来。叶家规矩严,你若闷了可往外头逛去,别在家里乱走。有事找我,就叫百合进来通信。”

魏强应了。

庭芳交代完该交代的事,转身出门。仰天长叹,魏娘子,你的智商分你老公一半可好?

第145章 喵喵喵

庭芳郁闷死了,没见过的至亲见面,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结果对方一脸自信的脑补他自己把大伙儿害的挺惨。庭芳泪目望天,姐姐哪里惨了…姐姐狂的叶府都快装不下了好么!她跟带舅字儿的犯冲,妥妥儿的。

回到家,徐景昌明晃晃的坐在她书房里,一边一个小萝卜头。神马情况?

徐景昌见庭芳回来,笑道:“摇撸做好了么?”

庭芳囧囧有神:“娘娘不是说不急么?”

徐景昌呵呵笑道:“福王殿下说了,你应的那么爽快,最多一晚上就能得。”

尼玛!奴隶主全都该砍死!庭芳苦大仇深的对徐景昌道:“我家没作坊!才来了个木匠!”

徐景昌道:“知道,所以我不就来了么?”

庭芳快哭了:“监工?”

徐景昌点头。

庭芳:“…”

半晌,庭芳道:“七丫头,恭哥儿,你们俩另寻地方,我要干活了。”

庭芜道:“你们俩独处一室,不用避讳吗?我们又不碍事。”

避讳个蛋蛋,姐姐现在只想赶快对付奴隶主。徐景昌也有话要说,便道:“横竖不冷,门窗全开,叫平儿安儿守在门口就好了。你们两个另捡个地方吧。别碍事。”

庭芜嘟着嘴,抱怨道:“都是你们,闹的我姐姐的闲话不绝于耳。”

庭芳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