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监立刻站住:“听殿下吩咐。”

“把那丫头一块儿拎来,”福王道,“不是说想好玩意儿了么?来解说解说,我好送进宫了。”

赵太监为难道:“殿下,宵禁了,不大好请姑娘家上门。”

福王一噎,烦躁的把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就没有一件顺心的!徐景昌也不用接了!明早一块儿弄过来!”说毕,伸手把桌上剩下的东西哗啦啦全扫到地上,恨的踩了两脚,才骂骂咧咧的回屋去了。

赵太监吓的魂飞魄散,悬了一夜的心。次日天还没亮,连滚带爬的从福王府出发,刚好赶在天亮时跑到叶府大门口。把刚梳洗完的庭芳和徐景昌一股脑的撵上车,路上不住的说:“殿下烦躁的很,姑娘别见怪,也千万别惹殿下生气。”

庭芳正不高兴呢,她才上了一天课,今儿又缺了。还能不能好好做学霸了?可福王的命令不敢反抗,在马车里低头不语、调节心情。务必做到抵达福王府时,又是个喜笑颜开阳光灿烂的小姑娘了。

三人急冲冲的赶到福王府,庭芳拍拍脸颊,露出个甜美的笑。跟着赵太监进门,跟着徐景昌一齐见礼。见皇族,那是必须跪的!青梅竹马的徐景昌都不能例外。但大家都很熟了,一般情况跪也就意思意思。谁料今日跪下去,半天不见叫起。庭芳不敢抬头,良久,福王阴郁的声音传来:“这玩意,你想的?”

庭芳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低低的应了声是。

福王缓缓的踱到庭芳跟前,伸手抬起庭芳的下巴:“你真的,很聪明!”

庭芳的脊梁骨窜起一阵寒意,仿佛回到了第一次遇见福王时的场景,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福王轻笑:“怎么?你害怕了?”

第139章 喵喵喵

庭芳更害怕了,她在古代生活了九年,早就没有现代人的天真。人权是什么?二十一世纪还且有半个地球的人没听过呢,何况如今?不管她多么惊才绝艳,福王都能轻易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没多大的区别。大不了叶家找点不痛不痒的麻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皇权的威压下,庭芳除了颤抖和哭泣,几乎什么都不能做。她不爱哭,只好不停的抖。

徐景昌弱弱的出声:“殿下?”

福王坐回位置上,抬抬手:“起来吧!”

徐景昌和庭芳慢慢的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福王瞥了庭芳一眼,问:“怎么想的?”

庭芳低声说:“瞎玩的。”

“嗯?”福王勾起嘴角,“你别糊弄我,算学就当你天纵奇材了,这个又是什么?”

徐景昌解围道:“是我替她出主意弄出个屋子的。原先只是两块磁石罢了。”

福王没搭理徐景昌,冲庭芳招招手:“你过来。”

庭芳只得挪到福王跟前,被福王拉到身边坐下:“你告诉我,打哪学的,我不告诉别人去。你不是喜欢凤簪么?你告诉我,我再给你几个更好的,如何?”

庭芳快哭了,还得解释:“真是瞎玩的,我不敢瞒殿下,打小儿除了去庙里,就没见过什么外人。我家里的人殿下都认识,他们通不会。”

福王笑道:“你莫不是仙女下凡吧?”

是也不敢跟你说啊!谁知道你会不会拿仙女当唐僧使!何况还不是。忙道:“若真个是仙女,早做殿下的妹子了。除了皇家,谁家有那样的八字生出仙女呢?”

福王不依不饶的问?“你是怎么想到用铜去切割磁场的?”

庭芳脑子飞快转,好容易找出了个理由:“我嫌橙子难剥,弄了套铜的剥橙器。后来橙子过季了,就拿剥橙器去拨司南玩。恰好家里有磁石,听说司南是磁石做的,就放一块儿玩,不知怎么就发现了。”庭芳百思不得其解,福王抽哪门子疯?急急问道,“犯忌讳了么?我真不知道,就是觉得好玩儿。”

福王木着脸没回答。

徐景昌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虽是小玩意,却是以人力干天合!司南至多是发现了磁场,庭芳却是玩弄磁场,赶上小心眼的皇帝,确实挺犯忌讳的。不由担忧的看了庭芳一眼。

福王沉默了许久,才道:“罢了,你先回吧。”

庭芳如蒙大赦,虽不知福王怎么想,到底回家更安全。毕竟冲进叶家拖她出来碾死,比当场碾死还是麻烦那么一丝丝的。迫使自己冷静的起身后腿几步,行礼,再后退至门外,看不见福王时撒腿就跑!

徐景昌试探的说了句:“看把她吓的!”

福王拨弄了下司南,望着窗外道:“多智近妖啊!”

徐景昌的冷汗也跟着下来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福王之于他亦是君臣。那么多伴读都哭爹喊娘的回家了,只有他有家不得回,只得费尽心思的跟着福王混。平时看着亲密,每每相处心里却绷的死紧。他其实不想住福王府,与之相比宁可住在叶家。可是他得冲自家主子求助,他得在福王面前显示自己的无能与无助,就像赵贵妃养的狮子猫一样,要会撒娇、要会喵喵叫,不然就得离开锦衣玉食,听天由命。他可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儿,便是他聪明绝顶,一场风寒找不到好大夫,就够他去死的了。

凭徐景昌多年在皇家混的直觉能感到,庭芳危险了,可他却无能为力。小师妹挺可爱的,可惜了。

福王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我得进宫去瞧瞧。原先给你留的那间屋子,后来你回去住时给做了作坊的库房。”说着数落道,“你比我还痴迷作坊,硬要住作坊边上。如今那地儿不方便,王妃又没进门,你自个儿看着哪间屋子好就住吧。我不得闲儿,你有事只管找他们。别见天混作坊,稍微练练字。将来你还得写奏折,狗爬字儿能看么?”

都是很亲密的叮嘱,徐景昌依然觉得冷飕飕的。目送着福王带着庭芳设计的玩意儿出门,徐景昌平复了方才的情绪,才从容对左右道:“大早赶来,还不曾与阁老夫人道别,我且去走一趟,午时能回。”

赵太监忙问:“世子爷住哪儿呢?”

徐景昌道:“捡个离作坊近的。”

“哎哟!”赵太监笑道,“真叫殿下给说着了!作坊吵,世子爷与殿下做邻居呗。”

徐景昌默默道:就是想离殿下远点!福王是很不错了,对他真没得说。可是再不错那是皇子,一直绷着很难受啊。不如离远点,让他能有张有驰。面上还不能这么说,只笑道:“我就喜欢作坊。你先替我收拾着,我得道谢去。”

赵太监无法,只得寻个离作坊近的院子收拾去了。徐景昌单个人,牵了匹马就往叶府奔去。半道上追上了庭芳,立刻下马跳上车,在庭芳耳边道:“四妹妹,近来小心!”

庭芳脸色还有些白,抓着徐景昌不住的问:“到底犯了什么忌讳?还请师兄教导我!”

徐景昌悄悄道:“以干天合,弄不好御史都要参你。”

庭芳咬牙切齿的道:“这有什么干天合的?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不正是天合么?我哪有本事干天合!”再没想到古代人能愚昧保守到如此地步,幸亏没弄出土豆发电,那才是正经干天合,人造闪电,吓死个把两个胆小的都不稀奇。想起被烧死的布鲁诺一阵后怕,幸亏老太爷阻止了她!图样图森破,大意了!不该那么相信福王。再对数学心向往之,那货首先是个皇子!庭芳牙关紧咬,皇家确实讨厌!皇权社会确实恶心!幸亏因缘际会没做成福王妃,真是谢天谢地!

徐景昌也没办法,只得道:“我去同你们老太太道个别,暂时住福王府了。我在你们家不大方便,我爹是个浑人,弄不好闹的老师不自在。听陈谦说是你想着去瞧我,谢你了!”

庭芳低头道:“是我害的你。”

“哪儿呀,”徐景昌道,“我爹见天儿找茬,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家丑,见笑了。”

庭芳道:“我爹一个样,恨不能摁死我。幸而我娘虽软和,却不许人动她的崽儿,谁动挠谁。为着我,他们吵好多回了。对了,这回不连累我家里人吧?”

徐景昌的注意力却在前半截儿,不确定的问:“你娘…是嫡母吧?”

庭芳点头:“我知道有些嫡母不好,但我娘挺好的。”

徐景昌干巴巴的道:“那就好。”

庭芳心里还挂着福王的骇人,又问:“福王殿下那里?”

徐景昌无奈的道:“实话,我不知道。或许没事,或许有事。我特特追上你,就是想同你说,将来这些玩意都收了吧。我知道你聪明,灵光一闪没什么,伤仲永的事儿多了。时时刻刻都那样总归不好。你是姑娘家,名声顶顶重要。”叶家为了顺利跟太子沟通,拿小姑娘做枪使,真不算什么好人家!故,徐景昌心里半点不信陈氏是好人,只不过哄着庭芳罢了。真要疼孩子,岂能由她抛头露面?将来便是婆婆丈夫都不在意,族里的闲话都要淹死人,时间长了,积怨就深了。

庭芳心灰意冷的道:“名声好有什么用?那么多节妇,名声是好了,人也死了。荣光全是男人的,有什么意思?咱们华夏的男人忒没种,好事儿都是他们干的,坏事儿都是女人祸害的。我等如猫狗,可做不了什么乱!”

一句“我等如猫狗”恰触动了徐景昌的心思,然而他厚道,还是劝道:“猫狗讨人喜欢,总比讨人嫌活的长久。”

庭芳忽的笑了:“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在被鸡汤轰炸的年代里,这句话都称得上振聋发聩,何况没有段子手的古代。虽是《史记》上的话,但偏科的徐景昌头一回听说,便被震的头脑嗡鸣,竟仔细思考起人生来。

不等徐景昌想明白,车已停下。二人下车,庭芳低声嘱咐道:“别告诉其它人,省的他们慌不择路。”

徐景昌点头:“我们如今谁都不能乱。”

“嗯!”庭芳十分严肃,拥立太子的不单是他们,好肉谁都想啃;还有平王那头看不分明,似要造反,又似只为张扬跋扈;更有死忠于圣上的最不好对付,便是太子登基,你能说那些人有错么?哪怕太子贬斥他们,在读书人心里还都是忠君爱国的英雄,再过分太子都是不能下死手的,是成本最低的站队。说起来比叶家对赌的情况更稳妥。各人选的路不同,所承担的风险与收益也各不相同。没有对错,只有立场。庭芳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为利益集团出一份力,以期将来能得一点点微弱的自由。

两个人都装的没事人一样,庭芳继续读书做学问,徐景昌与叶府道别,搬去福王府居住。一切好似都没有什么不同。直到两日后,宫里下旨,宣庭芳觐见。并且是单独进宫!

所有人都呆了!宣召一个小女孩儿进宫,圣上,到底想做什么!?

第140章 喵喵喵

庭芳接到圣旨,只沉默了几秒,就淡定了。第二只靴子落地,兵来将挡,谁来土淹。一路走来,有许多事是她自己冒头的,但更多的则是被裹挟着向前。说是她的命也好,运气也罢,客观事实摆在眼前,既来之则安之。

电磁感应实验,说多离谱也没有多离谱。司南都发明出来了,磁石的性质早研究的透彻。不过就是铜线切割,致使磁场受到干扰,让古人不舒服罢了。毕竟是四大文明的古国,这点智慧底蕴总该有。实在没有,她也没招了!原先高看了文明古国,以为自己能给科学开点窗。前日被福王恐吓过,就已经死了心。福王已算皇族最时髦的人了,看到“以干天合”都内模样,还有什么好说的?想着远方功成名就的牛顿,再想着不过百多年后就要被侵略的土地,顿时觉得即将到来的危机也没什么了。

终日不见人影的大老爷回来,在院子里撞见发呆的庭芳,头一句话便是问:“你又做了什么?”

庭芳老老实实回答:“皇后娘娘病了,福王殿下至孝,想做一玩器娱亲,我想了个法子,敬上了。”

大老爷的脸色黑沉如水:“你就不能消停些?”

庭芳正回忆中华百年屈辱史,心情十分糟糕,还要面对蠢爹,实在太虐。忍着冷笑,装出一脸正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殿下为君我为臣,殿下吩咐,我岂敢不从?”

大老爷冷笑:“让你这样从么?”

庭芳顾左右而言他:“殿下就是这样吩咐的,若是殿下做的不对,自有御史监督尽言。我不是御史,亦非天子门生,对错不该我来管。”

大老爷不住点头:“很好,你伶牙俐齿,对圣上说去。别带累了旁人。”

庭芳忍不住放了个嘲讽:“若我得了表彰,老爷亦可张榜公布我不是您闺女!”

杨安琴在屋里听不下去了,怎么哪哪都有拖后腿的人?隔着窗子骂道:“成日间不见你着家,回来就骂孩子!老太爷叫做的,你骂她做什么?你闺女找不着你,可不得去找爷爷。你们老太爷亲找的材料。你既不敢去跟福王叫板,又不敢找你老子麻烦,就知道欺负女儿,你也配带个把儿!”

大老爷气的半死,怒道:“我叶家的事与你陈家何干?”

杨安琴讥笑道:“我倒想是我陈家的事,奈何你们老太爷不干!你们家要肯,立等就是我陈家的功劳!妹夫以为何?”

陈恭听的毛都炸了!他早就知道杨安琴打过庭芳的主意,可他才不想娶庭芳。做姐姐很好了,又好玩又凶悍。但做老婆就很不好了!庭芜在一旁摸着下巴道:“你哥哥还凑活。”

陈恭哭丧着脸:“原想说给我的!”

庭芜毫不留情的吐槽:“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看看镜子里的猪八戒脸皮有多厚了!”

陈恭被庭芜一句话砸开了窍,一拍大腿道:“着啊!做我嫂嫂多好!”

庭芜又吐槽:“你闭嘴吧,跟你没关系!”

大老爷被杨安琴噎住,又疑心杨安琴得了什么内幕消息。庭芳冲蠢爹呵呵两句,掉头进屋,对陈氏道:“娘,我上回做的衣裳得了么?项圈要出去炸一炸。”

陈氏压根就懒得理丈夫,对胡妈妈道:“你赶紧给她收拾三套衣裳,穿一套带两套。首饰亦要齐备,荷包多备几个好打赏。”扭头问庭芳,“知道打赏么?别怕花钱,可劲儿撒出去。你一个人,千万小心。圣谕宣召,与皇后娘娘的宣召可不同。虽是口谕,亦不可怠慢。老太爷出去打探消息了,你别慌。”

杨安琴在旁边道:“不慌就不会错,你还小,有什么事圣上不好意思计较的。别怕,有你爷爷呢。”

陈氏补充:“正是,何况你还同福王殿下玩的好,他会帮你的。”

庭芳听到这句心里苦的说不出话来,就是福王坑的我!

大老爷见没人理他,愤而甩袖子进了周姨娘房里,摔杯子摔碗,只差没破口大骂了!他在工部忙春汛的事,家里尽给他添乱!官场险恶,他容易么?同僚相处,没事就有人刺他女儿大才,叶家的颜面都叫丢尽了,可恨家里还一味宠着她!也不知她会什么迷魂药,个个都叫她骗了!

周姨娘已知娘家艰难,自己又吃了两次亏,终于老实多了。轻手轻脚的端了茶,半个字不敢多说,生怕有人听了去告诉陈氏。陈氏且好对付,杨安琴竟是个敢隔着窗子跟男人对骂的主儿,谁敢去招惹她!大老爷见周姨娘都不吱声,怒道:“你怎么了?剪舌头了?”

周姨娘干笑:“外头的事我不懂,见圣上不是好事儿么?”

大老爷憋的半死:“你懂个屁!”

周姨娘无辜的道:“奴一个女眷,懂什么呢?”

大老爷就是想吐个槽,居然连周姨娘都不应答。抬脚掀帘子冲到对面,进了夏波光的屋里。夏波光还感冒,被大老爷吓了一跳,咳的惊天动地。

得,这里也不行!大老爷觉得人生真是寂寞如雪,怎么连个说话的地方都没有呢?他哪知道如今女人都不识字,知识全凭戏上来,那些个花好月圆的戏不总是皇帝召见、赐婚皆大欢喜么?让女眷理解吉凶参半是难了点儿。周姨娘还在那儿羡慕嫉妒恨呢,怎么不是自己闺女被召见!肚里酸水滚成那样了,还能装个笑模样,已然是素质极高了。

庭芳懒得管跟没头苍蝇似的大老爷,一直静静的等消息。接到宣召时,老太爷即可就出门了。留了二老爷看家,大门紧闭。越氏更为谨慎,悄悄的找来庭玬,递给他一个小包袱道:“你爬到后院的围墙上,在上门房的屋顶,把这个放在房梁上。”

庭玬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亲娘叫他淘气!?

越氏严肃的道:“你长大了,有些事不瞒你。正值多事之秋,保不齐就有意外,天威难测,懂么?”

庭玬不是很懂。

越氏接着道:“这个小包袱里是宝石,平日你喜欢上蹿下跳,去爬围墙没人会注意你。今次你先把宝石藏在房梁上,日后你逐渐挪些东西上去。用不上最好,用上了,就是我们保命的本钱。”

庭玬被吓的半死,颤声问:“为什么要放到门房的房梁上?别人偷了怎么办?”

越氏道:“正是因为好偷,万一宅子封了或是归了别人,我们还能偷回来。真要抄家是躲不过的,锦衣卫都是老手。也是我考虑不周,该放几个忠心的人出去,待有事时,这边封门那边偷东西,咱们总不至于饿死。此事你不用管,自有我安排。且先去藏了。便是无事也不打紧,我们家不缺这几颗宝石!”

庭玬只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缓了好久,才道:“我叫哥哥陪我去。”

越氏苦笑:“祖宗,你哥哥惯作严肃,陪着你爬墙?招人怀疑呢?你若怕,找四妹妹去。她跟你淘气惯了,叫她家也留个后手!哎哟!她有个亲舅舅在外头呢!比咱们还强。”

庭玬袖了宝石,晕晕乎乎的跑到东院,拉着沉思的庭芳往外跑,到了园子里,才如是这般说了。庭芳对越氏的危机意识深以为然。烈火喷油时少戴几颗宝石没什么,但家破人亡时,这些不单可以救命,甚至可以翻身。她还是大意了,很该早点做准备。皇家人喜怒无常,她算是见着了。越氏到底见识多广,思虑更周全。

兄妹两个架了梯子,利落的窜上围墙,沿着屋檐就爬进了阁楼。阁楼有倒板,承重没问题。问题是藏在哪儿呢?不像农家阁楼,叶家因有专门的库房,阁楼上反而不放东西。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庭芳想了半天,觉得越氏生活经验不够丰富,不能有效藏起宝石。于是带了庭玬下来,跑到西院找越氏。

越氏见兄妹两个又把宝石带回来了,忙问:“上头有人?”

庭芳道:“不好藏,空荡荡的,不定哪天就叫人抄了。”

越氏正愁呢,忙问:“依你看如何?”

庭芳伸出两根手指:“两个法子。第一个恶心点儿,先把宝石蜡封了,埋到老鼠屎或狗屎里,扔家里的角落里头,再没人无聊到刨狗屎的。横竖宝石小,那一点子藏起来,便是锦衣卫来了,看一眼空荡荡的地方,就不会搜了。”

越氏听的差点吐了,宝石埋狗屎里,亏你想的出来!

“再一个!”庭芳道,“去挪个燕子窝来,用胶粘到房檐上,宝石藏那里。要不在不起眼的地方搞个空马蜂窝,把宝石塞进去也行。”

越氏:…

庭芳摊手:“要不然只好掘地三尺了。”

越氏道:“掘地三尺没用,前儿是谁家把金银藏在池塘里,愣是叫锦衣卫把池塘水放了把坛子起出来。你的法子虽恶心,也不失为个妙招。此事我来办吧。”

庭芳看了多年的谍战片终于派上用场,嘱咐道:“寻狗屎的与藏东西的分俩人。依我说,竟是叫三哥一路淘气过去完了。”

庭玬抱怨道:“你怎么不叫陈恭去刨狗屎啊?”

庭芳认真点头:“你也可以叫他,只他嘴上没把门,别告诉他你要藏宝石。只说你们弄点狗屎捉弄人玩。正经能操蛋一回,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把庭芜一块儿带上。唔,就捉弄魏强叔吧,我跟他打声招呼,别人看不出来的。”庭芳想着觉得好笑,藏钱么,方法多的是,她就是补充个奇葩点的思路而已。多条支线同开撒。

越氏默默道:你思虑也太周全了!佩服!

庭芳说完,就道:“二婶失陪,我还有些事去外书房寻老太爷,先走一步。”

越氏醒过神,忙道:“是了,老太爷只怕在路上了,你快去。旁的事有我,拿不定主意的,就同我说,咱们合计合计。”

“真有事,老太爷少不得叫上大伙儿一块儿出主意。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何况咱们那么多诸葛亮。”庭芳笑笑,“我走了,回见!”

越氏挥挥手绢:“回见!”

第141章 喵喵喵

圣上宣召一出,犹如平地惊雷,不独叶家忙了一通,宫里更是好一阵兵荒马乱,再没人想到圣上能独自宣召闺中少女的,谣言瞬间炸开,满京城的百姓饭桌上都多了一道八卦下酒,好不热闹。皇后虽然病重,但她既然活着,有些事自然能传到她耳朵里。丈夫是老皇帝,儿子是老太子,节骨眼上她能真静养,那就是白瞎了她的政治素养。因此听到圣上口谕宣召庭芳进宫时,立刻惊的翻身而起,穿上衣裳就要去见圣上。太医哪里肯干!本就是残烛,还特特往风里头搁着,不是找死么?坤宁宫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机灵的小太监飞奔至南书房报信,拦不住皇后,大伙儿都得陪葬!

圣上接了消息,魂都散了。三步并作两步的扑到坤宁宫,把已换好衣裳的皇后按回床上,半是埋怨半是心疼的道:“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样!”

皇后哭着说:“都是我惹出来的,您把一个小姑娘宣进来,又不娶她,又不让她做儿媳孙媳,如何跟天下人交代?”

圣上辩解道:“我就问她几句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皇后忧心忡忡的道,“您独宣了她一个,底下人不知道您什么意思,她将来只好做姑子去了。她还是个孩子,她做姑子不打紧,史书上怎么写您呢?”

圣上方才想起不妥来。他只想确认一下是庭芳聪明,还是背地里有什么算计。

皇后又道:“事情因我而起,如今只好说是我看着好玩,想唤她进来耍。因太监传错了口谕,使人误会了。”一句话功夫,责任全推到传旨太监身上,皇帝自然是无辜的,太监自然是要去死的,而且至少是用板子活活打死,方能“惩治”他的罪孽,不连累其家人算优厚待遇了。

圣上有些尴尬,还得夸皇后:“还是你想的周到。”

皇后含泪道:“圣上,我气数已尽。有些话不说便来不及了。”

圣上喝道:“胡说什么?人吃五谷杂粮,哪个不得病的?养几日就好了。”

皇后摇头泣道:“我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我比圣上还大些,今年六十一,算活够本啦。我不怕死,就是舍不得圣上与孩子们。”

圣上的眼圈登时红了。

皇后道:“我三生有幸方得侍奉圣上,圣上待我之厚,世人皆知。我此生得遇圣上,亦死而无憾。故,待我走后,恳请圣上善待太医与宫人,切莫迁怒于他们。若圣上为我欠下杀孽,我心难安。”

圣上哽咽着说:“好,都应你。你说什么都应你!我会好好待太子,你放心。”

皇后扯着嘴角笑:“太子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您亲自教养长大,又替他找了个好妻子,贤良淑德,再没有不好的。只是我看不到小十一结婚生子啦。”说着比了个长度,“他生下来的时候,这么一点点大。赵贵妃听到他哭,吓坏了,小的哭,大的也哭。展眼过了二十年,结果那混小子还不让我抱上小孙子。您可得管着他,再不许他胡闹了。还有,福王妃家里寻常,只怕没有像样的嫁妆,您多看顾些,别让他丢了颜面。他们哥几个都是我亲手操办的,只有他我顾不上了,圣上虽忙于朝堂,好赖别忘了他,多看顾些。”

圣上听着皇后的絮叨,哪里还忍的住,握着皇后的手,哭的说不出话来。此时此刻,他真实的感觉到,皇后要死了,他的元配发妻即将离他远去、天人永隔。从此再也没有人伴着他温柔的叙说家长里短,看着孩子们调皮捣蛋;再也没有人帮着他参详朝堂,明辨忠奸。把皇后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哀求道:“燕燕,莫丢下我,求你。”

皇后燕氏,单名亦为燕,取安适和乐之意。许多年了,不曾有人叫过她小名。圣上登基太早,国朝为燕,本就是窃岳父之天下,所以他需要一个姓燕的皇后。他们没有过普通夫妻的日子。主少国疑,风雨飘摇中两个半大的孩子撑起整个帝国。其中艰辛不足外人道。五十二年前起,他是皇帝,她是皇后。满朝文武、满宫妃嫔,迷了人的眼,两个人不复往昔亲密,渐渐的,燕燕小名再没有提。此刻猛然听见,心中竟生出一丝酸涩。什么时候开始算计与疏离了呢?明明夫妻一体,明明太子已立。皇后想不明白,也不打算去想。皇后不该小意温存,所有女人应该有的一切,皇后都不该有。因为皇后并非女人,就好似皇帝并非男人一样,她们都是孤家寡人,没有同类。皇后的眼泪还在流,哭给丈夫看,哭给全天下人看,唯有对太子的担忧哭给了自己。

始终冷静甚至冷酷,才能锻造出让圣上情真意切的皇后。而皇后自己的情真意切,早就湮灭在世间,一丝痕迹也无。夫妻两个捡着轻松的话题,慢悠悠的聊着。忆往昔岁月,忆峥嵘时光。好似回到了新婚初见,他挑起了她的盖头。满屋宫女太监,两个人想说悄悄话,又不好意思。躲在被子里低声耳语。

圣上道:“燕燕,咱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可好?”

皇后毫不犹豫的道:“好!”

圣上轻笑道:“累了吧?睡吧,我陪你。”

皇后本就重病,一番演绎更是加重了病情,昏昏沉沉睡去,没有看见丈夫哀痛欲绝的眼神。圣上生母早丧,早的他都记不住模样。如果说他此生对哪个女人动过真情,就只有皇后。妃嫔至于他不过玩物,死了就死了,散了就散了。可皇后是不同的,这辈子相伴最长的人,虚弱的躺在床上,随时可能弃他而去。简直像从心肝上挖了一块肉一般的疼。疼的他全身乏力,坐在床沿上站不起来。天渐渐黑了,皇后依旧沉睡,圣上一动不动的坐着,仿若雕像,直至天明。

次日一早,圣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了南书房。福王接了圣上的班,坐在床边。皇后今天又比昨天更苍白了许多,福王心酸难忍,默默垂泪。

皇后醒来见到福王在哭,轻笑道:“又打哪儿淘气来了?多大的人还哭鼻子。你那小朋友我给截下了,不叫圣上单独见她,你放心吧。”

福王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道:“嗯,谢母后。”

皇后道:“知道怕了吧?跑去跟圣上胡说八道,差点害了人家。”

福王低头道:“是我没想到…”他并不很在意庭芳的处境,只是如今不知道跟皇后还能说些什么。

皇后叹道:“幸而你不是太子,不然我可得愁死了去。圣上见到那什么电磁感应,你该轻描淡写才是,还引着往重里说。”

福王道:“她聪明的都不像凡人。”

皇后道:“所以说幸好你不是太子!便是诸葛亮多智近妖,不也还得为刘禅所用?刘禅不要他了,他又能如何?你是君,她是臣。你宠她,她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不宠她,不过就是个给你造玩具的匠人罢了。你心眼那么小作甚?不就是小姑娘聪明些么,是会呼风唤雨还是会降妖除魔?你是皇子!”皇后强调,“宰相肚里能撑船,不是道德,而是处于上位者基本的心胸!”

福王不说话了。

福王是皇后亲养大的,看他表情就知道他不服。原先想着还小,可如今她再没几天能教导他了,只得继续道:“还是一团孩子气,不就是不想承认她比你聪明么?你就光看见她聪明了,没看见她笨的时候呢!”

福王奇道:“您怎么知道她笨了?”

皇后乐了:“哪个当娘的能真个撒手放了儿子去同阿猫阿狗玩?我自是查过她,没什么要紧的才不管你们。养儿方知父母心,待日后你就知道了。”

福王目瞪口呆:“您还干过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皇后缓了口气,也不接福王的话,只道:“她的聪明劲儿全在奇技淫巧上,人情来往全不懂,不能成器。下人得罪了她,只管喊打喊杀,固然吓住了人,却也只能吓住人。先前看你们玩的好,我就想了,你非要娶她,我不会反对。一个王府她总管的着,再不济还有你嫂子看着呢。再往上她就不成了。论理,严姑娘做王妃比她强,你就安心拿她当个玩伴陪你耍吧。”

福王笑道:“她还干过那样的傻事啊?”

皇后敛了笑:“她若从来不干傻事,你又如何?”

福王怔了怔。

皇后闭眼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天下不干傻事的人多了,你想不透这一点,就是个皇家的傻子。”

皇后语重心长的道:“朝臣是多少人里选出来的尖儿?咱们家靠的是什么?你便是聪明绝顶,也干不过他们。你要做的,不是比他们更聪明更厉害,而是制衡。一个小姑娘比你聪明,你就失了分寸,碰上她那老狐狸的爷爷,你怎么办?你不会觉得,叶庭芳比叶阁老还厉害吧?”

福王不敢说话了,他还真那么想。叶阁老不就是权谋嘛,可叶庭芳创造的是一整个数学体系!史书上未必能给叶阁老写几笔,却是很有可能给庭芳一页纸的。他自诩聪明绝顶,被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全方位碾压,心里自是极不高兴。可说出来更丢人,只好自个儿别扭着,没想到被皇后看的一清二楚。

皇后轻轻笑道:“你呀你,什么时候才长大哟!性子真随你娘,一辈子都长不大。你要我怎么放心的丢下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