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笑道:“不是说你伤着他,用蛮力抱你自家难受。好赖奶过小八一场,落下病根儿多不好。”说着把小八从地上抱起,要他骑在自己的胯骨上,单手轻轻扶着,小八自觉就用爪子抓住庭芳的衣襟,庭芳笑道,“看,就这样,多省力。”

陈氏担心庭芳年纪小抱不住,忙自己接过来:“你才多大,且没到抱孩子的年纪呢。我来抱吧。”

庭芳松开手,叫陈氏把小八抱走。又就着机会,手把手教陈氏如何正确的抱小孩。庭芳当然是没带过小孩的,不过总看到电视上明星那么抱。想想人体结构与骨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基础的力学罢了。

陈氏先还有些不习惯,待稍微适应过后,立刻就觉出好了:“哎呀,真省好些力!”

庭芳笑的眼睛弯弯的:“是吧是吧?”

庭瑶笑道:“你怎么总发现些奇怪的事儿?”

庭芳道:“知识就是力量呀!”说着像逗猫一样挠小八的下巴,又把小八乐的咯咯笑。

四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有些认人了,庭瑶见庭芳逗的有趣,也就着陈氏的手调戏小八。不料被小八伸手揪住头发,痛的嘶嘶叫唤。陈氏和庭芳全都不厚道的大笑。

阳光从窗外洒入,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点点光斑更是耀眼。屋内母子四人其乐融融,好似一副画卷。庭兰站在窗户外头默默的看着,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发现她。

第162章 喵喵喵

庭兰眼睛有些酸,觉得寂寞都快把自己淹没了。她打小就羡慕庭芳能跟兄弟姐妹们一起玩,好似到哪都能吃得开。若说庭芳学习比她好,其余几个姑娘,不见得就比她强多少。一屋子姐妹,庭珊爱找庭芳玩,庭琇偶尔也同庭芳玩,就没人找过她。看排行就知道,她们几个离的近,硬是叫撇那三个撇开了。往上头寻,庭瑶更不爱带她完了。偏偏庭瑶喜欢带庭芳玩。庭兰只觉得邪门,她到底哪里不招人待见了?同庭芜倒是玩过一阵,没两天人家也找庭芳了。

为着庭芳的好人缘,孙姨娘不知在背地里酸了多少回。可再酸也没办法改变事实。只得一遍一遍跟庭兰强调,亲近嫡母,友爱姐妹。庭兰自是知道讨好嫡母有好处,也很想去讨好。再则根据她受到的教导,论理,嫡母才是母亲。做孩子的,谁不想在母亲跟前撒个娇儿呢?但她觉得陈氏就是个铁刺猬,不知打哪下嘴。衣裳鞋袜也做了,点心汤水也试过,陈氏就不拿正眼瞧她。陈氏待人极和气,凭良心讲,照看她十分精心。面上更显的公平——庭芳近来买了几回羊奶,转天每个人屋里都有了。可她就是觉得陈氏待她没有热乎劲儿。而她就只能在周围打转儿,怎么都进不去。

庭兰先前学的是庭瑶,规行矩步的,可庭瑶是人家亲生的,根本比不了。往后想学庭芳撒泼打滚,又哪里干的出来?何况刺头儿庭芜,也没见多得宠。而且庭兰的排行也很吃亏,不管大房的小排行,还是家里的大排行,她都在中间卡着,不上不下。女孩儿里有嫡长的庭瑶,有年幼的庭芜。后面还挤着个处处压她一头的庭芳。又不似庭树为长子,整个人在大房都是透明的。孙姨娘在后头出主意,大的不好哄了,小的好哄。总要她做衣裳鞋袜给小八,平日里也抱着玩玩。哪知她才腾出空儿来,那一家子早插不进去了。庭兰都没办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这家人?久而久之,庭兰整个迷糊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得浑浑噩噩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落寞的走到孙姨娘屋里,正在替庭兰做衣裳的孙姨娘奇道:“不是叫你去逗小八么?怎么回来了?你先出去玩着,我替你拼好这条裙子。你见着七丫头的袄儿没?周姨娘给做的,扎的好花儿。你别闹我,我替你做上几条,保管不比她的差。”

庭兰没接孙姨娘做衣裳的茬儿,低落的道:“娘带着大姐姐四妹妹在逗,我不好进去。”

孙姨娘放下布料,恨铁不成钢的说:“怎么就不好进去了?你不也是小八的姐姐!便是进去一块儿玩,我就不信太太还能赶你出来!”

庭兰低头不语。她没办法跟孙姨娘说清楚那种感觉,她知道,她即便进去了,也是外人。搅了人家一家子,人家定讨厌你。

孙姨娘不高兴的道:“都是一样的儿女,那样偏心眼。”

庭兰本就心情不好,孙姨娘还絮叨,直接就顶了回去:“爹还偏心眼呢,你怎么不说?”

孙姨娘一噎,又酸溜溜的道:“他只偏心你哥哥,旁的还不都一个样。不像太太,都是女儿,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你可争气些吧,四丫头咱们比不过就算了,难道你还想叫七丫头越过你去?我好容易盯着看到七丫头去了她姨娘处,才打发你去逗小八。你倒好,站在边上看看就回来了。我是不如人,打我肚子里爬出来对不住你。可你也自己使点劲儿!成日见憨吃憨玩,有那功夫,哪怕是去同你哥哥说说话也好!”

提起庭树,庭兰就炸毛了:“凭什么要我去找他说话?他自家哑巴了?他亲妹子都嫌弃他,四妹妹更嫌死了他。我是捡破烂的么?捡一回不算,还回回都捡!”想起当日被周姨娘所辱,庭树却只会装死,委屈的眼圈都红了,“七妹妹还帮我说话呢。我去同他那个不中用的哥哥说话,还不如去找四妹妹!”

孙姨娘深恨周姨娘,偏周姨娘养了哥儿。只得道:“你四妹妹自家都是姑娘,你将来还指望妹夫给你出头不成?”

庭兰撇嘴:“指望他,我竟是不如指望太太了。”说毕,不理孙姨娘,径自出门逛园子了。偏不先找庭树说话,就不找他说话!

脚下生风般走到园子里,花木扶疏,牡丹开的正旺。庭兰站在园中,更添伤感。她不似庭芳,凑的了热闹,受的住寂寥。人多好玩,能玩成孩子王;独自一人,亦能寻了那百般游戏自娱自乐。她希望有人陪着,不拘作甚,能吃个茶说说针线也好。但不希望是孙姨娘,姨娘定是疼她的,可姨娘很多话她总觉得怪,又说不上来。况且从来年幼之人就不爱同上了年纪的人厮混,觉得没意思。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总是不同的。

在花园里绕了一大圈,看看日头居然还早。庭兰再绕了一圈,终于下定决心,预备去找庭珊。她就不信了,庭珊独自在家,就不无聊!

哪知走到二房,庭珊竟真没空。还是前日,庭珊羡慕庭芳学筝,她便闹着要学。二房就她一个女儿,只要不求名器,筝容易得。越氏被她磨不过,特特抬了一架来家。又请杨安琴来教了几日。庭珊不像庭芳不到两岁就启蒙琴,毫无音乐基础,学的就有些困难。说实话,庭珊各方面都中平,仗着越氏眼光独到,教的好而已。若论聪明,竟是算不上。正搞不清楚指法呢,哪里有空陪庭兰说话。不好意思晾着庭兰,索性指了条明路:“苗家姐姐针线极好,二姐姐倘或得闲便去与她切磋一二。妹妹愚钝,还得要会子功夫才能弄明白手上的活计。不是妹妹不陪姐姐作耍,实乃每日都有功课,再拖不得。”

叶家的家教最重学业,学业之外便是君子之风。筝虽不比琴,亦是正事。庭兰不好意思打搅,真个就去找苗惜惜了。

苗家住在花园子后头的客院里。三房所居住的西次院不像大房加盖了东跨院,恰好能住下亲戚。何况三房姨娘多孩子多,本就满满当当,苗秦氏哪里落的下脚去。只得听从叶家安排,住在了钱先生隔壁的院子。叶家花园总共四个客院,康先生住了一个,家里师爷两家子占了一个,苗家搬进了第三个,最末便是魏强正打家具,同时隔成了号房的那个。苗家住的是标准四合院,正房东西厢房倒座都有。一家三口住着有些空,就只苗秦氏带着苗惜惜住了正屋,苗文林住了东厢。西厢和倒座暂时空着。苗文林且在号房里考试,苗家没几个人,显的静悄悄的。

庭兰的到来,苗秦氏很是意外。待听明来意后,又高兴了,拉着庭兰的手道:“难为你想着妹妹,她是个没嘴的葫芦,总一个人呆着,只怕闷出病来。你肯来看她再好不过。”说着,引着庭兰去东间见苗惜惜。

苗惜惜依旧在做针线,扇坠早做好了,如今手里拿着的是个绣绷,上头刚起了个稿子,是石榴的图案。见庭兰来了,苗惜惜放下绣绷,先对庭兰福了福:“兰姐姐好。”

庭兰回礼,笑着找话说:“妹妹做什么呢?”

苗惜惜指着绣绷道:“下个月大伯母生日,我拿不出什么,只得绣个花样子。”下月正是陈氏的生日,内宅中四处走礼总少不了。苗家没钱,就在针线上多下功夫。不独苗惜惜要做,连苗秦氏都预备做套衣裳送去。自家动手,省了好些工钱。

庭兰自然得先替母亲道谢:“难为妹妹想着。”

苗秦氏正欲交好陈氏,逮着了机会便问:“问二姑娘一声儿,你母亲喜欢什么花样子?好叫我们知道,不至于送差了。”

庭兰想了想,道:“我娘喜欢清雅点的。不爱大红大绿。”指着苗惜惜的绣活道,“譬如石榴,她喜欢淡淡的,绣满了她倒不爱了。”

苗惜惜怔了怔,脸立刻红了,小声道:“我不知道。我以为大伯母喜欢满绣的。”原先在乡间也见过几户大家娘子,都喜欢金碧辉煌,便当陈氏也喜欢。听庭兰一说,竟不知怎么办了。

庭兰忙道:“你的一片心,我娘自然喜欢的。”庭兰其实有些摸不准陈氏的喜好,日常动用的看的出来。可她按着日常去做,陈氏依旧淡淡的。她自己也正愁陈氏的礼物,年年岁岁做针线,今年竟不知该怎么做了。

偏苗秦氏问:“二姑娘做什么呢?告诉我们一声儿,咱们别做重了。”

庭兰郁闷的道:“还没想好。左不过是些针线。去年做了衣裳,今年原是想做鞋,又没力气。”说完,又对庭芳犯酸了,她怎么回回有那么多主意!

苗秦氏眼珠一转,道:“二姑娘也做针线?那敢情好,不如得闲了同你妹妹一起做。有人陪着说话做活不累些。”

庭兰正无聊的发疯,苗秦氏的话合了她心意,忙不迭的点头道:“听婶婶的。”

苗秦氏高兴极了,以为打入了敌人内部,说了一大车好话夸庭兰。庭兰在家是个小透明,就比庭苗略强些,何曾听过人如此夸她。一面假意谦虚,一面欣喜若狂。她才十几岁,那点小心思哪里瞒的过苗秦氏去?三言两语就被苗秦氏哄的亲香,从此恨不能扎根在苗家。

于是庭树同庭兰两个闹翻了后,竟是不约而同的寻了苗家人做耍,天意邪?

第163章 喵喵喵

陈谦从号房里出来,觉得整个三观都重塑了。一身汗臭味,两个黑眼圈。拖着沉重的步伐,后面跟着同样狼狈的庭树庭珮和苗文林。比他们小的都有提前出考场的待遇,只有他们结结实实遭受了模拟考的洗礼。出了号房所在的院门,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守在门外的丫头婆子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各自领着各自的主子,一拥而去。苗文林家没有那么多人,只有苗秦氏带着苗惜惜并两个丫头搀着他回家了。

科举考三天,也没说第三天要考到太阳落山的。通常下午就收了卷子,好叫考生自己回家。陈氏指挥着人把庭树扔到浴桶里,又做了香甜可口好克化的饭菜。陈谦则是自己安排。吃了三天窝头,早把他折磨的苦不堪言。先囫囵吃了饭,也不泡浴,喊丫头替他洗了头,自家用肥皂洗干净了身体,晾头发的功夫就靠在墙上打盹儿。把杨安琴心疼的不行,又无可奈何。庭芳说的对,科举便是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此刻不苦,就是苦一生。

对于此点,庭芳自己都深有感触。高考比科举容易的多,但同样也是底层人民快速改变命运的唯一方式。经常有传说小学生做生意发财请大学生打工的流言。庭芳从来嗤之以鼻。老板跟老板不同,大学生跟大学生不同。一个小老板一个月纯利润还未必有一万,好点的大学生恨不得工资起步就一万,将来更是不用说,总之她的好基友们,多半不单干的过通胀,普遍还能干的过房价,小老板你试试?还不提劳累程度的差异。科研人员倒是又苦工资又低,可他们做的贡献已经很难用金钱衡量。导致后来还有人造谣,说高考状元都没出息,因为没听到过他们的动静。废话!全关在各大科研机构和高校,谁没事打听那个啊?庭芳本人要是家庭条件稍微再好点儿,也默默无闻去了。

生活琐事不劳庭芳操心。陈氏虽然有点傻白甜,大房的日常运转不至于搞不定。隔着窗子,看庭兰被孙姨娘撵着替庭树送了两回东西,只觉得心好累。扭头对庭芜说:“看见了没?做人别招欠!大哥哥累的都快撅过去了,这会子送东西去,倒搅和了他休息。”

庭芜听说,冲出门去直接就把庭兰揪进来了,恰好阻挡了庭兰第三回找庭树。本来庭芜以为要掐起来的,全身毛都炸开,预备迎战。哪知庭兰一脸感激:“实受不了姨娘的唠叨,多谢妹妹。”

庭芜:“…”嗳?不用掐?哦,呵呵,呵呵呵。

庭芳心更累了,连个姨娘都搞不定,你将来嫁出门子去可怎么办哟!还得语重心长的道:“姨娘不懂事儿,你读书识字的也不懂?你给关号房三天试试?姨娘说的对的自是要听,说的不对的你还听什么?”

庭兰脸一红,她哪里好说孙姨娘想的是趁别人都没动弹她去赶热灶。她是知道或许姨娘说的不对,又说不出反驳的道理,不知道哪里不对。迷迷糊糊就执行了。她闹不明白里头弯弯绕绕,却是能看得出来庭树的不耐烦。欲不想去,姨娘急的跳脚,恰好庭芜出门揪她进来,真是感激不尽。

庭芜撇嘴,毫不客气的道:“我不比你亲?我干嘛不去啊?”

庭兰被刺的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庭芳冷冷的在一旁看着,好半晌才道:“自家姐妹三言两语都受不住,日后到婆家机锋多着呢,我看你哭死了去。改明儿起,你也甭跟姨娘混了,下了学安安生生把作业写好,次后跟着娘去老太太屋里伺候。”

庭兰张嘴想说凭什么要听你的!

庭芜就已经嘲讽全开了:“再没见过巴结嫡母巴结到成天跟亲姨娘混在一处的。你是不是傻啊?”

庭兰被噎的几乎提不上气来。

庭芳无力的道:“罢罢,道理你是不通的。只一条儿,你要不要学管家?正经老太太教大姐姐管家,你不去蹭着听,做什么针线活?你是针线上的人么?家里缺了下人是怎么滴?”

庭兰委屈的道:“德言容功。”

庭芜翻个白眼,不想说话了。

庭芳道:“你也知道德言容功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德言容不去好好学,天天死磕个针线活,你脑子里全是水!你要不是我亲姐姐,我才懒怠说你!好话我就说今日一回,我且问你,你将来是要做太太的,还是要做姨娘的?”

庭兰低头不语。

庭芳耐着性子道:“做太太,不跟老太太太太学,去跟姨娘学!缘木求鱼学过吧?”

庭兰委屈极了,心道:太太又不待见我。

庭芳揉着太阳穴,头痛的道:“你先自家想明白,不然我说一千句你都当耳边风。我知道你姨娘酸什么,她光记得酸我得宠了,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得宠!你自己想去。”

庭兰脱口而出:“对啊!为什么大伙儿都独宠你?”

庭芜实在忍不住了:“太太养的跟姨娘养的一个样儿啊?你是不是傻?”

庭兰怒道:“她不也是姨娘养的?”

庭芳冷笑:“谁说我姨娘养的?我姨娘生我下来就死了,我正经太太屋里养大的。我们家要新买几房家人,不知道内里的事,谁敢拿我当庶出试试?”

庭兰呆了半晌,似是抓到了什么,又似抓不到。

就庭兰那榆木脑袋,一两回能说通才怪!庭芳直接探出窗户喊丫头:“红梅!”

在陈氏门口做针线的红梅,蹬蹬就跑过来了,陪笑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庭兰眼都看直了,红梅可是陈氏最心腹的大丫头。平常不会不敬她,可要她喊,绝对不是这般殷勤。不单她语气得好点儿,红梅必是从容不迫,比她个小姐还有范儿。庭芳竟是跟唤小狗儿差不多,红梅居然就这么奔过来了!

庭芳也不搭理庭兰,只对红梅道:“学里先生说了,二姐姐的功课要抓紧。她两个丫头不懂事儿,往后下了学来家,劳姐姐多看着些。旁的不用管,只叫她把作业全写完,每日二百大字,你数着去。还有每日的作业,尽数做完。你不识字,只管收了作业问我娘。做完了作业,领她去老太太处跟着大姐姐学管家算账!”

庭兰脸色发白,女孩儿的作业远不如男孩儿多。二百大字分明是男孩儿的量,旁的必也跟着男孩儿走。她哪里吃过那等苦头,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红梅差点笑场,硬忍住不落庭兰的面子,乖巧的应了。

庭芜惆怅的道:“二姐姐,你可知足吧。”指着自己桌上的数学道,“我还学这个呢!还学打算盘呢!数学好难啊!二姐姐一起么?”

庭兰顿时打了个寒战。

庭芳摸摸庭芜的头:“乖!学好了以后不吃亏。”说着咦了一声,发现原在另一头写作业的陈恭不见了!猛的大喊道,“陈恭!你死哪去了?眼错不见就溜,我还道今儿怎么就安静了!给我出来!今儿不把借十法弄清楚了,我打的你屁股开花!”

隔壁院里立刻就传来惨叫,杨安琴怒气冲冲的拎着陈恭的耳朵一路拖过来,边走边骂:“你还敢逃学!你还敢撒谎!说什么今日的功课都做完了,家里来看看哥哥!合着你是开溜的!我再让你四姐姐告一回状,打断你的腿!”

陈恭嚎啕大哭,庭芜喝道:“闭嘴!哥哥们都在睡觉!”

陈恭的哭声戛然而止,人也被拖到了庭芳跟前,挂着两包泪,抽抽噎噎的道:“四姐姐…”

庭芳阴测测的道:“欠抽?”

陈恭猛摇头。

庭芳把纸笔扔到陈恭面前:“做!”

陈恭哭着道:“真不会…好难啊!为什么要把十拆开嘛!十加七就十加七,干嘛要五加五加七啊?呜…我就是不会,我就是笨…呜…”

庭芳望天,果然语文不行的孩子,数学一定渣!

杨安琴扭头问庭芜:“七丫头,你同舅母说说,真个很难?”

庭芜沉重的点头:“非常难!”

庭芳崩溃了:“借十法到底有什么难么!我连计算架都替你们赶出来了!你不会想象,拿着计算架一个个的数啊!一排珠子十个,玩都玩会了好么!”

庭芜和陈恭同时缩缩脖子,不敢说话。

杨安琴疑惑道:“你教我试试?”

庭芳便把借十法的规律说了一遍,又道:“其实就是想让他们知道十以内的加减,次后再学别的。倘或是十加二,没背过加法表便不知道多少。可是拿着计算架拨,很容易就知道五加二等于七,五加五等于十,十加二等于十二。不独为了好计算,也是加深理解。不然用计算架数七个珠子,再数五个珠子,就算出来了。可那不中用,基础不好,日后竟不用学了。舅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舅母大人泪流满面:“是这个理儿…”可是老娘听不懂啊!什么鬼?

庭芳又问庭兰:“你懂了吗?”

庭兰:“…”四妹妹你说的是人话么?

杨安琴到底是算了多年家用帐的,一时转不过弯来,细想想又会了。本着笨鸟先飞的原则,正色道:“行,我明白了。也不耽误你时间,课业本子我带了家去,一日教他几题。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日日做总是会的。横竖不指望他同你一般,只将来不被人糊弄过去就行。”

庭芳松了口气,一连教两个孩子是痛苦的,更痛苦的是她还得手把手的教做作业。其实还有个小百合旁听,只不过丫头要求更低些,她也没那么上心。笑着摇头道:“依我说,家里是该多请个先生了。虽说哥儿们将来都要娶妻,也别把家业撩开手。姐儿们更加了,不会算账的媳妇儿要你何用?纯找小妾当家呢!我现就去回老太太,请个账房来家专教算学。”

庭兰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添了那么多作业就很想死,居然又添鬼画符!那她给嫡母做生日的针线到底该怎么办啊?连个寿礼都拿不出来,太太会嫌死她的!四妹妹你坑我呢?

第164章 喵喵喵

打发了熊孩子们,庭芳准备去看振羽。想了一回,又把庭芜带上。既然跟着自己混了,人情世故就得一点点教。她最恨时下某些家庭教孩子的方法,好似什么都不说全天下就都是白莲花了。尤其是女孩子,那么险恶的生存环境居然胆敢娇养!娇养你妹啊!后妈都不带这么坑闺女的好么。瞧瞧陈氏,典型的娇娇女。估计这会儿她便宜外婆悔的肠子都青了。女儿生存艰难,该比对男孩子更狠才是。

庭芜虽然聪明,年纪实在太小。其中道理不用说太多,也不用立刻就懂。小孩子学习上可以肆意蹂躏,但人情世故上只消她看看就好。说多了过犹不及,移了性情就糟了。陈氏虽弱,对庭芳而言则是优点。换成越氏,想要混到现在的地步就难的多。便是懦弱如陈氏,亦是有许许多多不为外人道的好处。庭芳以前是个倔强又尖锐的人。与天斗与人斗。男权社会里,她偏要出人头地;极品堆里,她偏要傲视群雄。斗到最后她赢了,也死了。撇下了年迈的父母,不知如何过活。死过一回总有些了悟,到了这辈子,她做事便缓和了许多。也从陈氏身上学了很多。譬如心软,譬如与人为善。

做不到陈氏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良民气息,但至少学个皮毛,不要那么偏激。事缓则圆,古代的社会转动的慢,她也大可不必急。拎着萝卜头庭芜往后头去,一路上还在唠叨:“你便是吃不惯羊奶,捏着鼻子当药喝也要喝下去。只要不吃着肚子疼,就得习惯了她。我告诉你,吃惯了好多着呢。”

庭芜嘟着小嘴,拉着庭芳的袖子,不肯说话。

庭芳又道:“这两日有数学题没错,你怎么就不跟陈恭跳皮筋了?”

庭芜不满的说:“他耍赖!”

庭芳认真回道:“他耍赖你揍他,你打不过喊丫头一块儿上。没打过架哪里叫人生呢?”

庭芜:“…”

庭芳继续摸头:“乖,做四十五分钟的作业,跳十五分钟的皮筋。屋里有自鸣钟,你们都会看,自家看去。我日日不得闲儿,你少叫我操心。”

庭芜嘟着嘴应了。心里不明白庭芳为什么死磕她跳皮筋的事儿。不跳皮筋就必须踢毽子,要么就跳房子。好累啊!可是老大的话不能不听,不听会挨揍。她才不想像陈恭一样一天照三顿饭打,好丢脸!

姐妹两个带着各自的丫头,走到下人们住的地头。依旧是衣裳招展,井边三五个妇人继续劳作。古代没有洗衣机,所有的衣裳全靠手洗。叶府主子那么多,光里衣就得折腾死几个人。还有外套更考验技术。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院里其它人都去别处擦窗户或是厨房打下手。只有几个洗衣仆妇的闲话声,更显安静。见到庭芳与庭芜进来了,仆妇们齐齐站起来问好。待庭芳进了振羽的屋子,几个仆妇纷纷咬耳朵:“要说四阎王厉害是厉害,可护犊子了。就振羽那样儿不知好歹的人家,她亲来救了不算,今日又亲来瞧。可惜我家女儿跟了三房,要是跟了四阎王,将来好多着呢。我听说振羽的嫁妆就有这个数!”说着伸出四个指头,“哎呦呦,外头小地主家的小姐都比不上。”

另一个仆妇道:“可大太太挑人最是眼利,看着面团儿似的,挑起人来不含糊。半点子不好都叫她刷了。上回补振羽的缺,硬叫个外来的截了去。嗳…还有阎王爷屋里竟连个婆子都没有。我是没指望了,那几个有脸的竟也没混进去。阎王好是好,就是主意太正,沾不着便宜。”

又有一人道:“主意不正能管她叫阎王?她要是个哥儿,大太太才有脸呢。如今…”撇嘴,“八爷病第几回了?总不见好。他们说小孩儿常有的事,不过咳着点儿,夜里睡不安稳点儿。可大毛病没有,小毛病不断。我看悬。依我说,周姨娘也别得罪了,谁知道将来呢?我瞧着大老爷还是看重长子些。”

“大老爷原看重嫡子。”有仆妇道,“看着不精神,就丢开手了。不过四阎王得老太太的宠,且还能蹦好几年呢。我可不敢去周姨娘跟前凑,她跟阎王不对付,我要叫阎王记着了…”说着打了个寒颤,“一家老小的,遭不起那个罪。”

几个仆妇同时叹了口气,一年撵去十来家子,也就四阎王干的出来!她们还是闭嘴吧,万一她耳朵尖听去了,真吃不了兜着走。

庭芳才听不见外面人的八卦,她们说的小声,伴随着水声哗啦,不刻意听墙角,鬼知道她们说什么。进得屋内,陈涉十分不好。被子破破烂烂的打着补丁,振羽双眼无神的坐在床头,脚上还上着夹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本就不胖的人,只剩皮包骨头了。

庭芳轻叹一声,扬声道:“振羽!”

振羽本能的抬头,看到庭芳,眼里开始蓄水。

庭芳松了口气,问:“耳朵能听见了?”

振羽点头,又摇头。她那日从井里捞上来,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时耳朵里全是嗡嗡声,头胀的要炸裂一般。知道有人摇晃她,却是半个字也听不见。如今能听见一些了,却又听不分明。伸手摸着左边的耳朵,呐呐的道:“这只,好像听不到声音了。”

庭芳爬上振羽的床,绕到振羽左侧,双手轻拍了两下,问:“听的到么?”

振羽摇头。

庭芳又爬到右侧,拍了三下:“听到了么?”

振羽点头,抽抽鼻子,哽咽着喊:“姑娘…”

庭芳爬下床铺,长叹了口气:“你说你何必?”

振羽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庭芳不是来八卦的,而是来说正经事的:“你父母兄弟都搬出去了,你将来打算如何?”

振羽求情道:“姑娘饶了他们吧,是我自己不好,不与他们相干。”

庭芳道:“不是为了你跳井的事。”说着又恼了,“我嘴皮子都说烂了,没有什么比命更要紧!你总寻死觅活的作甚?”

庭芜举手问:“不是说气节比命重要么?”

庭芳顺嘴回答:“那是男人的事,跟我们不相干。平日里又不让女孩儿科举啦,又不让女孩儿进祠堂啦。盛世跟女人无关,国破家亡倒赖女人了。你说杨贵妃是祸水,她个后宫女子,是能任命杨国忠啊?还是能拿国库赏娘家?还说什么给她供荔枝,说的好像皇家没有杨贵妃之前便不吃荔枝似的。既叫女人三从四德,都从夫从子了,出了事儿赖女人?有病不是?你少听那些酸儒的屁话。凡是叫你气节的,你只管要他言传不如身教去。满朝能找出一个纯靠俸禄过活,不曾对不起圣上的人,再来同我谈气节!”

庭芜听的半懂不懂,胡乱点头应了。

庭芳不去管她,又问振羽:“你身上怎样了?腿骨有没有大碍?会不会瘸了?”瘸不瘸是个大问题,瘸了得归在残疾人序列。现在可没有残疾人优待,只有残疾人歧视。这熊孩子真瘸了,找对象就得再往下扒拉。耳朵聋了一只还能凑活,横竖识字能加分。瘸了一只腿,没有小姐身份加成,基本上只能往庄子里随便找一户了。谁家没事要个瘸子。还是个包子属性的瘸子。要不是包子,嫁到小商户做个掌柜娘子也做得,好歹正经能打算盘呢。想到此处,庭芳又肝疼了。但凡振羽刚性一点点,条条大路通罗马。偏是个包子!

振羽反应还有点慢,听说捞上来的当天半夜吐的死去活来,八成是脑震荡。井很深,与众人想象的不同,那么高的距离跳到水面上,如果没有十足的技巧,跟砸在地板上没任何区别。后世好多从大桥上跳江的,并不是淹死,而是摔死。有些惨的全身骨头碎裂,直接插破内脏,gameover!振羽能活下来算命大了。脑子被撞撞也好,没准开点窍!

好半晌,振羽才道:“大夫说养好了不会瘸。”又哀求道,“姑娘,我爹妈…”

庭芳立刻有些不耐烦了。她的是温柔去对待所有不幸的人,甚至自虐一样的带了这个带那个。可她没有那么多圣母心去拯救天下苍生。有限的资源只能给她的亲人以及努力挣扎的人。她自己还在挣扎,哪有闲工夫去管那么多作死的傻X?声音立刻冷了八度:“你学了那么多年规矩,不知道阳奉阴违的下场?”

振羽嘤嘤哭道:“可他们出去了,能干什么营生呢?”

庭芜道:“继续卖身为奴啊!咱们家白放了他,他再卖自己一回,还白得几十两银子呢!”

袁家要那么高额的聘礼,就是想把自己儿子脱出去,买些散碎田土或个小门脸儿,从此做有底气的良民。如今身无分文,良民又有何用?卖去别家,人家也未必一家子一家子的要。京里不比其他地方,散开便散开,还有跟着姑娘出嫁到婆家的呢。可京里的官儿,天南海北的去,散开了想团聚就再不能了。因此他们半点不想走,还蹲在叶家门口,等着里头振羽求情,把他们要回去。

庭芳道:“我们家撵出去的人,再没有要回来的。可你是我的丫头,你可以留下。”

振羽踟蹰了。

庭芳追问一句:“你是走,还是留?”

振羽眼圈又红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庭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庭芜都明白了,登时大怒:“你有没有良心!谁家丫头当小姐养!也就是我姐姐了,换我遇着你这样的,早打你个臭死!给你留在府里的机会竟不要!不识好歹的东西!爱滚就滚!叶家不稀罕!”

振羽憋了半天,才喏喏的道:“可那是我爹娘…”

庭芳愣了半天,苦笑摇头。人要奔着作死的路上走,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罢了,她自己选的路,叫她自己去跪着走吧。要走的人了,也没必要讲太多废话。便道:“行。你自去找你爹娘。回头我给你二十两银子,算我们缘分一场。从此天高水长,你好自为之!”

说毕,起身带着庭芜,头也不回的走了。

振羽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家姑娘真的不要她了!望着庭芳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喊:“姑娘!姑娘!!!!!”

可是庭芳再也不会答应她了。

第165章 喵喵喵

庭芳的心情非常复杂。脚步飞快的往回冲,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冲到哪里去,只觉得哪里都是牢笼,而她就是牢笼里无数任人屠宰的金丝雀中的一个。脑海里全是悲鸣与杂音,胸腔里全是似让人不能呼吸的污浊。唯一清晰的,是曾经刻在灵魂深处的那些话。

“想起来,我从顶上直冷到脚跟。”

“他们会吃人,就未必不会吃我。”

“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

“妹子被大哥吃了,母亲知道没有,我可不得而知。”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现在也轮到我自己…”

鲁迅的《狂人日记》,翻开史书字里行间里的血迹斑斑。而她叶庭芳,就是其中一环。为什么生来就讨好嫡母,为什么恐惧福王的存在,为什么去悲悯振羽的选择。都只有一个理由,她其实不想吃人,比不想吃人的更重要的,是不想被人吃。可是吃人者人恒吃之,所以她天真的想去救一些人,或许将来就有人来救她了也未可知。她可以痛骂振羽的懦弱,无情,甚至愚蠢。但她没有办法去改变懦弱无情愚蠢的现实。就好像她自己,面对比她强势的人,都是一样的懦弱无情和愚蠢。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路,她看振羽很蠢,福王未必就觉得她不蠢。振羽对她而言好用,所以尽可能的希望她过的好;福王觉得她好用,赏了她无数金银绸缎。归根结底,都是一样一样的。我不得不去做奴隶主,因为人权对此时而言太奢侈。可我又不愿意做奴隶主,因为赤手空拳来到此地,唯一始终伴随着自己的只有来自属于未来的灵魂。

不是没有发现过笼子的阴森铁栅栏,而是刻意去忘记。因为还想活着。人有求生本能,支撑她在笼子里活下去的,无非是本能。她被关在了笼子里,找不到回家的路。

庭芳的身体的记忆,在她脑袋混沌的时候,自觉沿着回廊走向东院的路。听不见振羽的呼喊,听不见庭芜的急切,更听不见丫头们带着惊恐的劝慰。蚍蜉撼大树,我一个人,能撬动时代么?我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农业国度的封闭,直到鸦片战争都没办法完全打开;喜欢吃人肉包子的习俗,直到她大学毕业后都无法彻底摆脱。就在方才,她眼睁睁的看着一个花季的女孩子,自己拿着刀,把自己做成了肉馅。一点点的供奉给她们认为的主人。哪怕疼的全身发抖,依然坚定不移的割着。因为比肉体上的痛更可怕的,是来自父母与社会对灵魂的凌迟。

不知不觉,停在了东院正房的门口,泪流满面。母亲温柔里带着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整个人被搂进一个柔软的怀抱,耳边的嗡鸣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朦胧中带着甜腻的关切。庭芳把自己埋到暂时可以栖身的地方,呜呜的哭出声来。

庭芳不是不哭的孩子,她该哭的时候哭的比陈恭还夸张。可陈氏莫名的感觉到了悲伤。把庭芳拖上炕,庭芳身体一软,直接趴在了陈氏的大腿上。陈氏不知她打哪里受了委屈,不再说话,而是一下一下的拍着,间或摸摸已经散乱的杂毛。就像所有慈爱的母亲一样,给了孩子宣泄的空间。

良久,庭芳哭声渐止,却是赖在陈氏身上不肯起来。

陈氏才问:“怎么了?”

庭芳抽噎着不说话。

陈氏笑道:“这又打哪淘气来了?平素里是个霸王,今儿招惹的你?你爹又不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