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知德寒毛竖起,跟先生住?岂不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全在先生眼皮底下过活?吾命休矣!

房阁老久闻康先生大名,终于展露笑颜:“如此,我便放心了。”

叶阁老也跟着笑:“两位公子一起?”

房阁老摇头:“哪里能那样厚的脸皮?小儿子年纪小,拜托你了。”

都是阁老,彼此家中情况心里都有个数。房知远平平,连童生都还没中,科举之路只怕艰险,叫他也欠着人情住叶家,还不如省着人情砸在房知德头上。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叶阁老瞧见房阁老精神不好,不便过多打搅,起身告辞。房阁老亦知需要将养,不敢做足全副客套,在床上朝好邻居拱拱手,权当相送。房知远作为长子,替父亲把人送回家,才算全了礼。

叶阁老回到家中,刚好吃晚饭。又是不爽的一天,决定找点乐子。挥退了一群晚辈,留下庭芳与庭玬两只小猴子陪吃饭。叶俊文近来常感到别扭。先前叶阁老说先培养大房的两个女孩儿,再叫小八接上。可如今小八夭折,叶阁老依旧不拿正眼瞧庭树,心中不由焦急。他好歹混迹朝堂多年,再蠢也有个底线。庭芳与庭珮常出入外书房,叫他心生警觉。对庭芳而言,她是外姓人,哥几个都是她兄弟。大房好不好,能有多好,跟她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但于叶俊文自己而言,家主是他儿子还是侄子,关系就大了。他不担心叶阁老百年之后弟弟跟他抢族长,却是担心庭珮有了大出息,庭树全然制不住他。好几次想与庭芳分说利弊,却无机会。今日又见庭芳留下,正想截人,忽又见庭玬留下了,心中暗自松了口气。一对活宝,只怕真的是消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到底没再说话。

叶阁老累了一天,就不想说正事。依旧同昨日一样,叫了满桌好吃的,看着两个孩子吃东西。庭玬最近长大了些,没有以前那么二了,但庭芳知道叶阁老就是想享受投喂的乐趣,故意招他,没几筷子,兄妹两个就开抢。

庭芳弹琴之人,筷子十分灵活。庭玬气结,扔了筷子就用勺子舀。庭芳偏拿筷子去夹他勺子里的菜,几个回合,竟是没吃几口。庭玬怒了:“四!妹!妹!”

庭芳笑嘻嘻的道:“三哥你筷子拿的太差劲了,得好好练!”

庭玬丢下勺子,整个人向庭芳扑过来。庭玬比庭芳大不到一岁,但长的比寻常孩子都高大些,一把就把庭芳扑个正着,捏着庭芳的小脸道:“你还抢!我看你还抢!”

庭芳挣扎不过,十指灵活的袭击庭玬的痒痒肉,庭玬顿时没了气焰,在炕上笑的打滚。庭芳抚掌大笑:“怕痒的人怕老婆!哈哈哈!”

老太太笑骂:“哪学来的乡野村话,你们大哥还没老婆呢,就轮的到他了。”

庭玬缓过气来,赶紧跑到叶阁老的另一边撒娇:“四妹妹抢我的火腿!”

叶阁老笑着夹了一筷子火腿送到庭玬嘴里,庭玬嚼的得意洋洋,咽下去之后,还冲庭芳扮鬼脸儿。哪知庭芳知道他最爱吃松仁玉米,直接把桌上的盘子抄到自己怀里,低头猛吃。

庭玬目瞪口呆,指着庭芳:“你!你!”叶阁老和老太太还没吃的!!见庭芳大口大口的吃着,庭玬哪里能忍?抓起叶阁老的勺子就冲过去,跟庭芳抢的天翻地覆。

老太太没好气的对叶阁老道:“你就教坏孩子!回头大太太与二太太来寻我哭,我就卖了你。”

叶阁老看着两个活宝吃的香甜,只管呵呵笑。抢着吃的东西最香,大户人家的菜肴本就精致,没两下就被兄妹两个清盘。调戏了庭玬一场,庭芳的心情也跟着拨云见月。心情一好,就不逗庭玬玩了。夹起颗香脆花生米,送到庭玬嘴边:“吃这个,好吃。”

传说香脆东西易生蛔虫,家里极少让孩子吃。可孩子们谁又不喜欢香脆之物的?每回看着都想吃,又怕家里人骂。此回是庭芳送到嘴边的,庭玬毫不犹豫的接了,美美的在嘴里大嚼特嚼。叶阁老使人翻出梅子酒来,轻啜了一口,摸着胡子看孙儿们闹腾。

又续上一杯,正要拿着往嘴里送,就被庭芳劈手夺了,满脸严肃的道:“不许贪杯!”

叶阁老哭笑不得:“梅子酒,甜滋滋的,你试试?”

庭芳义正言辞的道:“什么酒都不能多喝,方才一杯已经够了。”

叶阁老还没过瘾,怎肯罢手?笑着另拿了个杯子,一边倒酒一边笑:“我知道了,你嘴馋,见不得我喝。你手上那杯就赏你了。”话音未落,胡子已被庭芳揪住:“坏爷爷,不许喝酒!”

叶阁老忙丢开酒壶,哎哟哎哟的叫唤:“你个臭丫头,学谁不好,尽学你奶奶!快放手快放手,胡子全掉了。”

老太太幸灾乐祸的道:“你该!往日我很劝都不听,就得有个混世魔王来治你!”

庭玬疑惑的问:“老太爷不能喝酒吗?”

老太太道:“太医叫他少喝,他偏不听。家里还能管着些,到了外头就管不住嘴!”

庭玬听到是太医的吩咐,立刻跳起来支援庭芳,一齐扯胡子。叶阁老被两个孙子弄的狼狈不堪,满炕的躲,硬是没躲过,只得告饶再三保证不贪杯了,才把胡子解救出来。才坐定,就冲庭玬踹了一脚!庭芳还能控制力道,这熊孩子真个下死力气,能不能学点好?嘶!痛!

庭芳和庭玬又合伙做了坏事,把方才抢菜的仇恨一笔勾销,对着挤眉弄眼,齐齐大笑。

叶阁老揉了半天下巴,觉得不疼了,才笑呵呵的对老太太道:“你看他们多可爱啊。等中秋节,请个杂耍班子,叫他们跟着一起耍更好玩。”

老太太白了丈夫一眼:“知道了,不会把你的孙子们关到中秋的。”说着撇嘴,“叫他们长个记性,凡是别跟他们太太学,丁点的事儿都沉不住气。我虽没见他们,也放了耳朵在西次院。姨太太带着孩子们倒好,可惜了了的,早知道说什么也把姨太太抢来做儿媳了。”

老太太都有耳报神,亲爷爷岂能袖手?叶阁老跟着叹:“姨太太是个好的,孩子们下了学回家,她都拢做一处学习。可怜认不得几个字,只好抓量。课业本子都叫她打了格子。五个一行,一张三十个。她只管数张数便罢。三太太倘或把心思放在这上头,何愁子孙不成才?”

老太太没说话,秦氏的孩子统共只有一个无需刻苦的庭琇,她哪里能想得到这样的法子。不是亲生的,能一样么?不过苗秦氏真不错,三房一群孩子加上她自己两个,都管的井井有条。苗惜惜爱同庭兰耍,她就自带着庭苗做活。顺道看着哥几个写作业了。两下里都不耽误。又忍不住叹道:“姨太太可惜了。”

庭芳在边上同庭玬说小话儿,一只耳朵还听着叶阁老说八卦。待老太太叹苗秦氏可惜,她觉的何止可惜?是个角色啊!普通女人被亲妹子当众冤枉与妹夫那啥那啥,不真抹脖子上吊,也要一哭二闹的。她为了孩子,硬是忍了。秦氏不过撞见叶俊民从苗秦氏院里出来,就闹的天翻地覆。她正经被闹了一场的,还能冷静的以不变应万变,硬是替自家孩子争取到了落脚的地方。庭芳是极佩服的,别的不说,心理素质爆表!顺着已有的路走不算本事,硬生生从荆棘里踏出一条道儿来,才叫牛!

事情过了那么久,老太太早冷静下来了。到底都是叶家人,她并不想把三房全摁死。心里默念了三遍多子多福,才睁开眼道:“中秋节,邀上亲戚们一起喝酒吧。”

叶阁老的皱纹瞬间舒展开来,答了一声:“好!”

第192章 喵喵喵

临近中秋,京城各处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只有房阁老家有些许压抑。房阁老使幕僚上书,曰老臣病弱,请辞回乡。圣上大笔一挥,直接同意。朝上登时鸦雀无声,房阁老却是哈哈大笑:“好,好,好!从此我为田舍翁,享几代荣华!”笑完又嚎啕大哭,致使旧病复发,卧床不起。然而房阁老一刻都不想呆京城,他只想回家。房家人苦劝不住,只得安排一系列返乡事宜。恰好有一太医告老,敬房阁老之人品,愿先送阁老返乡,再折回自家。房家感激不尽,奉上谢礼若干。太医知道房家之财力,亦爽快收下。

至此,房阁老家就进入忙而不乱的搬家倒计时。太子得知事情不可挽回,唯有叹息。幸而不曾获罪,还以原级致仕,损失不大。命福王把先前从房家拿的细软退还之。福王从不登阁老家门,只好又退到庭芳手中。中秋时节,正是吃石榴的好时候,庭芳弄了一篓子石榴,还用房家的旧框,独叫了平儿安儿,一齐抬到房家。房夫人见到庭芳抬着旧篓回来,心中疑惑。庭芳却是笑道:“好叫夫人知道,我得了好些石榴,送与夫人吃。我爷爷还说了,房爷爷爱吃石榴,是也不是?”

房夫人笑道:“难为叶阁老记挂。”

庭芳立刻卖萌:“那我要亲送到房爷爷手中,瞧着他吃了。”

因有前次传话,房夫人心知庭芳只怕有话要说,便不动声色的牵了庭芳的手,把她带到了房阁老床前。又用各种缘由,把丫头们都支开,自己也退到厅中,亲自守门。庭芳暗赞一个好,不愧是阁老家,个个反应都快。因怕外头有人闯入,庭芳利落的扒开石榴,拽出一个布口袋,对房阁老道:“房爷爷,上回福王殿下怕您有事,使我来传话,收着些细软之物。如今您全身而退,他便又使我还回来。里头的匣子全由他亲自写了封条,回头你看着他的字儿权做一笑。”

房阁老看了庭芳一眼,笑道:“小丫头,你是个有来历的!”

庭芳死皮赖脸的道:“是呀,是呀,我娘说我是神仙托生的。世人都比不上我。”

房阁老噗嗤一笑,点头道:“很是,很是,我看你比神仙都强。”说毕,又道,“替我谢福王殿下的照拂。”无钱寸步难行,如若抄了他的家,只怕回家的路费还真得从这里出。原不干福王的事,他却伸出援手,真是感激不尽。

庭芳正色道:“太子殿下报的信儿,福王殿下么…您是知道的。”

房阁老叹道:“圣上对我,还是手下留情的。只盼他…”话到半截,又说不下去了。流民几乎相当于上天示警,凡是出现大量流民之时,便是王朝由盛转衰之际。能盼的无非乃太子为中兴之主。

庭芳持相同看法,一旦一个人开始偏执,几乎是不能好转的,尤其是皇帝。纵观中国历史,没几个人能像武则天一样,执政前期全然效仿汉武帝的后半截,酷吏横行,民不聊生;但当大规模流民出现时,又幡然醒悟,虽不好意思下广而告之的罪己诏,只悄悄丢了块金子在嵩山,但在之后大彻大悟改过自新,硬是扭转乾坤,创立了比贞观之治宏伟的多的多的时代,为开元盛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估摸着本朝皇帝没有那样的心胸,基本就别做白日梦了。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像后世那部《十二国记》的动画片一样,麒麟都病的快死了,王明知自己失德,坚决不改昏庸,直至妖魔横行,国破家亡。

不过太子看着厚道,房阁老又燃起了中兴的希望,心情还不错。笑对庭芳道:“小神仙,你房叔叔要借住你家,你可要给他开个光,好叫他得个功名啊。”

庭芳大笑,原来房阁老是个妙人。可惜妙邻居就要搬家,今生不知能否再见。笑了好一阵,庭芳对房阁老说:“借纸笔一用。”

房阁老指着卧室圆桌上随意摆放的纸笔,道:“房叔叔才在这里练的字,你随便使。”

庭芳走到圆桌跟前一看,抿嘴笑了一回。提笔凝神写下一首劝学诗。天气炎热,写完没多久,就干透了。庭芳把纸递给房阁老,房阁老有些老花,退远看了一回,赞道:“好字!”

庭芳笑道:“所以请爷爷您放心。我们家都是站一排练字的,我将来专站房叔叔身边,看他好不好意思不上进。”房知德比她大七岁,肯定写的比她好。但从陈谦被恐吓的效果来说,她就是个督促人上进的大杀器。男尊女卑的时代,对女性的要求无限放低。基本上能达到平均水平,就能让人侧目。而庭芳远超于平均水平,够刺激的房知德头悬梁锥刺股了。

房阁老服了,摸着胡子道:“老叶好福气啊!”

庭芳不欲打搅病人修养,说完正事,就起身告辞。房夫人隐约听到一言半语,只装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拉着庭芳往外走,在二门处略停了停,使人抗了好一篓子葡萄来,才继续往外。待走到大门口,房夫人笑道:“我去你家走走,可好?”

庭芳笑道:“蓬荜生辉。”

说毕,房夫人竟牵着庭芳,直接从叶家后门穿入。老太太接到信儿,忙迎了出来,满嘴客套:“夫人真是太客气了,还送了她来家。快请进来喝茶。”

房夫人笑道:“一则是送姑娘回家,二则是有事相托。家里忙乱,且等二日我再上门拜别。今日来说句话儿,还请夫人别见怪。”

老太太知道房家忙乱,也不客套,直接问:“夫人有何吩咐,不妨直言。”

房夫人道:“过了中秋,我们就要回南边儿。只有我家那小子留下,还请夫人费心。学问上的事自不担心,只生活起居…”说毕一笑,“总归是我操空心,心里惦记着,只好厚颜来求了。”

老太太心想房夫人一生没有生育,只把个庶子拢在身边。如今要分别,自然是万千不舍的。便满口答应:“别的不论,带孩子我是一把好手。夫人可放心了吧?”

房夫人腼腆一笑:“我们阁老,偏说不许男孩儿长于妇人之手,硬要麻烦你们家,我真是…”

老太太打着哈哈,安抚了房夫人几句,把人送回去了。顺手抓了庭芳的壮丁:“来替我想月饼。”

庭芳道:“月饼年年都想,今年还能想出花儿来不曾?”

老太太道:“就是想不出花儿来才叫你想。”

庭芳道:“月饼油腻,都不爱吃。干脆别做呗。非要应景儿随便做几个,摆着好看,回头赏人吃。非要做出大家都爱吃的月饼难了点儿。要么就用月饼模子把点心做出来。”

老太太想了一回,觉得实无可能做出大伙儿都爱吃的月饼,只得放庭芳走了。

庭芳回到家中,看兄弟姐妹们都乖乖齐聚上房写作业,老怀大慰。她听说苗秦氏这么干,她就学了来。当日把陈氏书房的摆设大调整,撤了陈氏的大书桌,按照学堂里的摆设,一溜摆了两排面对面的小书桌,像她高中宿舍一般。请了陈氏做监工,每个人都乖乖按时按量写作业。既保证了教学效果,又让陈氏有事做,省的胡思乱想。别看叶家的孩子都挺乖巧的,照看他们写作业,总是得有点琐事要处理。这一处理就把陈氏的时间占的满满当当,再无空去伤春悲秋了。

兄弟姐妹们都投来仇恨的目光,庭芳为了避免群殴,麻溜的翻出自己的作业,加入了写作业小组。众人心里终得平衡,纷纷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二房的几个也跟他们一样遭罪呢?庭玬在西院大大的打了个喷嚏,还当人想他。

庭芳写完作业,站起来活动身体,稍微休息一下,等下好做数学题。天气依旧炎热,每间房的窗子都大开。孙姨娘和周姨娘窗户对对着窗户,倒是不敢吵架。路过夏波光的窗前时,庭芳不由顿了一下。夏姑娘她手里扭的那玩意怎么那么眼熟?定睛一看,唉?不是徐景昌送她的小蜗牛么?

夏波光察觉有人看她,抬头一瞧,正对上庭芳的眼睛,吓的小蜗牛掉到桌上,脸色有些发白。

庭芳趴在窗上笑问:“谁给你的?”

夏波光尴尬极了,她总不能说看到庭芳屋里的小百合拿着在院子里玩,她用两块糖换过来的吧?

庭芳仔细看了夏波光一眼,发现她比想象中的要年幼。只因嫁了人,梳的是妇人头发,显的年纪大些。庭芳好奇之下便问:“你今年多大了?”

夏波光糯糯的道:“十五了。”

庭芳的心猛的一软,还是个孩子呀。遂笑道:“姑娘喜欢小玩意儿?”

夏波光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顺便解释道:“见百合在玩,借来瞧瞧,我不会弄坏的。”

庭芳大方的道:“弄坏了也没啥,再叫师兄做。我屋里还有好些玩具,回头收拾了送你一大箱子。”

夏波光眼睛一亮,随机又暗了,低落的道:“老爷不喜欢。”

庭芳:“…”她爹就是全方位无死角添堵。对夏波光满心同情,也是给自己作孽的爹赎点罪孽,便笑道:“我放到游戏间去,日常我不得闲儿,劳姑娘替我带下弟弟妹妹可好?”

夏波光的笑容瞬间炸开,庭芳看在眼里,只觉得美不胜收。多好的美人儿,偏叫老牛糟蹋了。也不知她这份纯粹的孩子气,能在后宅保持多久。但至少此刻她是美好的。庭芳大方的把拧发条的小蜗牛送给了夏波光,飘然而去。

秋老虎就是蛇精病,前几天热的人恨不得伸出舌头喘气,不过一夜秋雨,立刻就秋风乍起了,没凉快两天,又热了。搞的京城遍地伤风感冒之人。叶家从叶阁老往下,陈氏、叶俊德、庭兰、庭珊、庭琇、庭苗、庭松并苗惜惜等纷纷中招。惊的庭芳以为流感驾到,做了N个口罩,在家集体带口罩,所有的床单被褥全部用滚水消毒暴晒。四处洒满了石灰,全然是一副预防瘟疫的架势。叶家才夭了个哥儿,叶阁老也恐有瘟,见除了口罩以外的东西,都是常规防瘟的方法,自是极力配合,终于在七天之内控制了病情。很不幸的,外头因没有叶家那么大强度的清洁,死了不少人,闹的京城里人心惶惶。直到中秋前,天气都没再变化,终是稳定下来。

因当家人满腹心思都在防病防灾上头,就忘了提前订戏班子。皇后亡故,天下百日不得宴饮,又因前几日的病情惹的京中之人不快,憋的大伙儿全都卯足劲儿在中秋节上闹腾。叶家以阁老之尊,非要请一个家来,确实有的是机会。可是中秋乃团员之夜,不单宫外,宫里也是有家宴的。想想圣上坐在主位上,边上没人,心情得多不好?这种时候,爆出官员为了抢戏班子大打出手之事,简直是自己拿着把柄往圣上手里送。叶阁老果断决定,不要戏班子了。

可叶家不缺吃的,过节倘或没有戏班子,就感觉没有那么兴奋。好在叶家有庭芳,鬼点子一摞一摞的,不怕闹不起来。老太太把炒热气氛的艰巨任务扔给了庭芳,自己单管晚饭去了。庭芳感受了一下窗外的酷热,由衷的问候了一番老天。中秋佳节,本是气候最相宜的时候,哪一年遇着中秋能有这么热的?就是后世天天喊全球气温上升,也不至于秋天跟夏天一样啊!搁奇葩点的年份,都够下雪的了好么!本来中秋想要热闹,直接搞自助烧烤就行。可现在这么热,只好死了这条心。

然而庭芳毕竟是庭芳,不就是要热闹么?好说啊!叶家有个花厅,专用于宴请。花厅没有门窗,正对戏台子。花厅与戏台中间则是露天的场院。因没有门窗阻碍,夏天十分凉爽,冬天则是依靠各色取暖设备,硬烧出暖和来。中秋家宴人那么多,定然是在花厅里。庭芳在花厅前的平地上绕了两圈,决定把弟弟们都坑了,用他们实现彩衣娱亲。

时间很赶,庭芳也没做别的,就是在中秋当日,给弟弟们每人发一根竹制水枪。而后叫他们穿上粗布衣裳,去玩水吧!中秋各处休假,叶阁老难得大白天在家,正与老太太吃茶,就听花厅里吵闹声直冲云霄。老两口跑出来一看,庭玬以下的全都加入了水枪大战。一群孩子分了两组,双方全都身着老百姓常穿的白布衣裳,手里拿着竹水枪,不停的从水桶里吸水、喷射。水桶里的水是混了颜料的,谁中了招一目了然。

只听庭玬喝骂:“兀那杀才!竟敢偷袭!”

陈恭回敬:“哈哈哈,我打的你满头水花!”说毕又给了庭玬一管水,把庭玬浇个正着。

庭玬怒了,喊上庭杨:“咱们两面夹击!”

陈恭左躲右闪,不停攻击,也不停被攻击。一群孩子玩疯了,全没看见叶阁老老两口出现。恰是庭杨,对着老太太的面门就是一枪,此刻没有防水化妆品,老太太的脸登时变成了个大花猫。

庭杨吓眼泪都要出来了,老太太正不待见他们三房,如今他竟…这可怎么办?

第193章 喵喵喵

哪知老太太淡定的掏出帕子一抹脸,道:“你们继续。”说着就退开了两步。

然而庭松哥几个看到庭杨冒犯了老太太,全都玩不开了。庭芳在边上,悄悄抽了一管水,对着叶阁老的脑袋,滋!叶阁老的脸都绿了,被颜料染的。庭芳哈哈大笑。

叶阁老气的跳脚,随手折了根花枝,就追着庭芳打。庭芳左躲右闪,上蹿下跳,嘴里叫着“爷爷饶命”,脚步还不停不歇,笑声更是不止。叶阁老追了两圈,气喘吁吁的道:“你给我站住!”

庭芳吐着舌头道:“谁站谁傻!”

叶阁老又开始追,庭芳继续跑。一老一小满院子飞奔,兄弟姐妹们全都看傻了。等他们反应过来,陈恭个熊孩子就开始露出尾巴。大嚷道:“哎哟!四姐姐朝东边跑!追上啦!追上啦!”

叶阁老个老狐狸,瞅个空儿,就把庭芳拦在回廊边上。而后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庭玬尖叫:“四姐姐你居然会前空翻!!”

庭芳表演了个特技,刺溜一下冲了老远,回头冲叶阁老做鬼脸儿:“哈哈哈,爷爷你追不上我!”

叶阁老停下来气喘吁吁,立刻悬赏:“你们谁给我抓到她,我赏你们二两银子的零花钱!”叶府的哥儿姐儿们,月钱就是二两银子,其中包含了各项用度。猛的多出二两来,十分诱人。

庭玬果断的抛弃了义气,加入了追庭芳的行列。跟着就是凑热闹的陈恭,再跟着就是被陈恭死活拽着上场的庭松。之后庭理庭杨庭枫都上了。

就见庭芳在前头死命跑,后面一大串萝卜头在追,把来花厅摆东西的越氏吓了一跳。待看到叶阁老跟老太太两口子脸上的颜料,再回头看看疯跑的萝卜头,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

叶阁老好容易缓过气来,笑道:“没什么,陪着他们耍呢。”

庭芳体力再好,也搁不住六个人追她一个。绕着正院跑了无数圈,熊孩子陈恭居然还神采奕奕。庭芳不由生出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慨来,她没事把陈恭的体能训练的那么好干嘛?庭松也醒过神来了,知道庭芳是在化解尴尬,故意不紧不慢的追着助兴。

庭芳终于跑不动了,正好看到越氏,蹭的躲到越氏身后,探出个头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六个人分二两银子,你们每个人能分几个?不如向我投降,我替你们想好玩的!”

庭玬见叶阁老在边上笑呵呵的看着他们,就知道叶阁老没生气,逗他们玩呢。大呼上当,立刻就叛了变,追问庭芳:“玩什么玩什么?不好玩我就抓了你去讨二两银子的赏了!”

庭芳撇嘴:“我就值二两?”

陈恭陪笑:“别介!四姐姐无价之宝,快说有什么好耍的吧?”

庭芳笑道:“自然是有!”说着,拍拍手,招呼男仆们把预备好的架子搭起来。

叶阁老也不闹了,背着手,走到庭芳后头,看着人搭架子。不多时,好几种架子就初具雏形。庭芳把一只一只的布猪头从篓子里拿出来放在架子上的各处,甚至还放了不少障碍物。叶阁老正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就见安儿抗了个超大弹弓,上头绑着牛筋,立在了猪头架子的对面。没错,庭芳山寨的就是愤怒的小鸟,专门晚上玩。该游戏有两个好处,一则孩子们可以玩,二则大人们可以下赌局。有了比赛与赌,场面何愁不热闹。

夏波光早看到庭芳在预备好玩的,悄悄跟了来。看到弹弓竖起,她已猜到怎么玩了。躲在柱子后头直跺脚,好想玩!好想玩!可是叶俊文今晚会参加宴饮,她只能干看着,好讨厌!

庭芳布置好游戏场景,抓着只布偶鸡,放在牛筋中间,拉紧,碰的一声,砸到了无数木头做的空心小方块,上头的猪却是纹丝不动。庭芳为自己的手感点了个蜡,调整角度,继续测试。一边测试,还一边叫平儿安儿调整各种木架的角度。脑海里自动生成了个图表,以及无数函数。直到把各种角度的命中率大致估算出来,才擦着满头大汗道:“行了!”

叶阁老咂摸出了些味道,笑问:“可是不想让太容易砸到那猪头?”

庭芳点头:“太容易就没趣儿,太难也没趣儿。总有个胜率。一般而言,胜率是十中取一最好。砸中了十只猪,就能去平儿那里换朵小红花,集满十个小红花,就可以换大黄花,一个大黄花就有个神秘奖品。”

老太太来了兴趣:“什么奖品?”

庭芳笑道:“却是要靠他们的手气。我往外头定了二百个粗陶罐,里头都装着东西,有些好有些一般。他们集齐了一个大黄花,就可以用小锤子砸一次他们看中的陶罐。时间紧,来不及做好看的了。不然做成鸡蛋形状的才好呢。”

老太太笑问:“你放了什么呢?”

庭芳吐吐舌头:“可把我娘的私房犁了一遭,舅母还给了好些玩意儿,老太太你可得补我娘一份儿。”

老太太拍了下庭芳的脑袋:“就知道给你娘扒拉东西,亏不了你!”

庭芳还笑道:“没戏班子,长辈们全指着我们游戏下酒啦。老太太带起头来,叫他们下注。每一局猜一回,输了的要么作诗,要么出彩头,要么喝酒。如何?”

叶阁老笑着点头:“甚好!到了晚间,只需你们老太太把灯笼全都架起来,廊上也都挂上灯,把院子里照的如白昼一般,就好玩了。”

庭芳还要布局,没空搭理二老,推着叶阁老道:“你们先回去歇着,横竖误不了晚间的宴席。你们别挡我的事儿。”

叶阁老被庭芳推的直往后退,无可奈何的带着老太太走了。

待叶阁老两口子走后,夏波光立刻蹦出来,哀求道:“好姑娘,回头你点我下场好么?我想玩!我还想砸陶罐!就一回!好不好?”

庭芳笑道:“哪里就怕到那个份上?非要我来顶缸?”

夏波光不好意思的道:“老爷…有些严肃。”

“行吧行吧,”庭芳笑道,“横竖我也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

夏波光脸一红:“生受姑娘了。”

庭芳知道夏波光是又想玩又不想担责任,在叶俊文面前装的是被迫下场的白莲花。但看着夏波光的脸,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一个身不由己的女孩子,存世唯一的立身之本就是叶俊文的宠爱。失宠倒也罢了,万一糟了厌弃,叶家没有人能真正帮她。所以是个明白人。看在小姑娘从来不给她妈添堵的份上,就举手之劳一下呗,横竖人越多越热闹,便爽快的答应了。

天色渐渐变暗,灯笼点亮了花厅。近来叶家霉运不断,老太太欲用喜气冲一冲,于是中秋节就特别舍得花钱。点的都是贵重的熏香蜡烛,不一会儿,花厅里就清香缭绕。还未开宴,气氛已然烘托起来。

中秋本就月光明亮,加上蜡烛的照明,花厅犹如白昼。唯一不好的是蜡烛太多,闹的花厅非常热。越氏紧急调用了好几个冰架放在角角落落,才慢慢变的舒适。掌灯为酉,待菜肴全部上桌,已是二刻。孩子们早就在花厅玩疯了,苗秦氏略带不安的进来,发现自己好像来的有点早。主事的越氏看到苗秦氏,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热情的引她入席:“姨太太坐右边儿,咱们今晚不要屏风,只分了男女二席。你同我们妯娌并舅太太坐。”

苗秦氏嗯了一声,安安静静的坐在下首的位置。不多时两位先生也携家眷到了。将将坐好,叶阁老等也全都到了。明月当空、灯火辉煌;童子嬉闹、喜气洋洋。叶阁老心情十分好,坐在首位上,笑道:“今晚都不要拘束,再捣蛋我也是不计较的。”

庭芳立刻跳起来道:“就等叶阁老这句话了。好了好了!愤怒的小鸟比赛开始了!”

陈恭吐槽:“哪里是鸟,分明是鸡!”

庭玬骂道:“文盲!鸡都是鸟字旁,怎么就不是鸟了?”

庭芳道:“吵架不算本事,你们回头赛场上见真章!”又道,“抽签分组!三个人一组,共计六组。头筹有大奖。”

庭芜在庭院里点了一下人数,道:“呀!咱们刚好十八个人嗳!”

夏波光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发现叶家十四个孩子,加上陈家与苗家,恰好十八个。她没有理由下场了!顿时蔫了半截儿,寻思着要不磨着四姑娘把这个挪到游戏房,她去“看”孩子的时候偷偷玩。

哪知庭芳道:“我裁判,咦?少了一个人?”庭芳故意在场中绕了一圈,伸手一指,“夏姑娘,你来吧!”

夏波光愣了一下,庭芳是把游戏的机会让给她了么?心中有些踟蹰,揉着袖子犹豫不决。庭芳还当她怕叶俊文,跑到花厅内直接推了出去,叫她拒绝不得。

众人不以为意,都是主子玩,不好叫丫头凑数。孩子们说少一个,恰好要年轻的夏波光顶上,原是理所当然。只叶俊文微微皱了下眉:“真胡闹!”

叶俊德抿了口酒,笑道:“彩衣娱亲,胡闹否?”

康先生替宝贝学生说话:“郭巨埋儿更胡闹,不过是孝心可嘉罢了。”

叶俊文有些不满:“老太爷真个喜欢?”

康先生摸着胡子大笑:“俊文,你太年轻了。”

叶俊文疑惑的看着康先生。

康先生笑道:“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啦。”

叶俊德没好气的道:“咱们过年过节,为了哄老太太开心,还专点热闹戏文。可见老人家都好热闹。今年没有戏班子,可不得自家孩子撑起场面来。我听说今天下午四丫头都祸害到老太爷头上了,老太爷还高兴的逗着四丫头跑圈儿。”

叶俊文脸色一沉,正欲说话。康先生截道:“待长辈以孝,待手足以友。你们别同我争,我教出来的学生,都是很不错的!”

叶俊德笑道:“正是这话了。没有她闹一场,”隐晦的朝西边指了指,“三房的孩子们,都叫拘着了。怪可怜的。”

叶俊文实不喜欢庭芳之张扬,皱眉问叶俊德:“四丫头这样,真的好么?将来…如何呢?”

康先生护短道:“天下未必没有第二个陈家。”

叶俊文头痛的道:“哪里就有那么多陈家了。我的女儿,我还希望她过的不好么?就是怕她在家里野惯了,出得门去遭大罪。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希望她嫁的好才是常理吧。”嘴上这么说,心中腹诽叶俊德,合着不是你闺女,将来没前程你不心焦!

康先生懒得再搭理叶俊文。有本事的人用途大了去了。女人家么,能生就赢了一多半儿,再加上能教,有的是人家想要。贪恋富贵,想把女儿往高门嫁,可不得让别人挑自己女儿么?找个门当户对差不离不就行了。不说远的,舅太太娘家,不是有一大串侄子吗?真为了女儿好会想不到?他就不信能养出舅太太那性子闺女的人家,能好意思嫌媳妇儿太活泼。

这厢在闲聊,那厢已经摆开架势。抽签也不是随便抽的,不然三个萝卜头抽成一组,直接淘汰了都。里面有个非常复杂的算法,在尽量保证公平的同时,硬把三房五个孩子打散了。三房遭遇大变,孩子只能抱团取暖。可是越抱团,就越无法融入所有的兄弟姐妹间。越无法融入,就越抱团。恶性循环下,叶家的兄弟姐妹会散开成两拨儿。可惜不可惜另当别论,老太爷肯定很伤心。庭芳也不想好好的兄弟姐妹生分了,索性设计了这种复杂的抽签法,把孩子们都看的眼花缭乱。待抽签完毕,老太太惊讶了一下,随机暗赞:厉害!

孩子们分好组站定,庭芳又对花厅坐着的诸位长辈笑道:“来来,开始下注。我们彩衣娱亲,老爷太太们可不能单看着。老太爷同老太太是庄家,老爷太太们随意下注,输了的罚彩头。都输了便是,庄家获利,奖励给头筹。”说着不知哪里摸了个锣,碰的敲了一下,“开始!”

每组十只鸟,却有三个人,其中必然涉及分配问题。第一回合,几乎所有的孩子都选择把四只鸟的机会留给最大的。头一个就是陈谦上场,庭芳几乎捂脸,跑到杨安琴跟前道:“舅母,大表哥太差劲了!怎么能连木架子都打不到!”

场中就听陈恭道:“娘!今儿该轮到我给你争脸了!”说着就跺脚,“我先来,我先来!”很遗憾,没人理他。

终于轮到陈恭,前面的没有一个人能打到猪的,庭芳笑着解说:“我们的弹弓小公子下场了,大伙儿下注啦下注啦!赔率很高哦!”

叶俊德拍了个筹码在桌上:“赌中两个!”

叶俊文不喜欢这些物事,勉强推了个筹码:“全中吧。”

杨安琴接道:“全中!”

余下的人都知道陈恭当初弹弓打中福王眼睛的壮举,非常看好他,跟着都下全中。待下注完毕,陈恭雄赳赳气昂昂的上场,拉满牛筋,众人都屏息凝神。碰的一声,一只黄鸟砸中了…木架!

杨安琴怒道:“不争气的东西!”

叶俊德大笑:“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