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汪汪汪

庭芳勾起嘴角,先阁老夫人,果然不凡!点头笑道:“不过天恩浩荡,唯有谢主隆恩。”明白人都能看出事情并不简单。圣上想暂堵众人的嘴,众人也只好如他的意。但圣上前科很糟,过河拆桥的事儿干的多了,谁信谁傻。好在他们的目的不是做富家翁,这几年大可挟郡主之势捞足好处。待到将来,就不是看他想不想反悔,而是看福王的态度了。

房夫人露出一丝笑容,不到十岁就能替家族传信的姑娘,时隔多年,依旧那样伶俐。还是跟聪明人打交道舒服,儿子没有跟错人。随着丈夫历经京城风云房夫人,对房知远两口子那点子道行,简直不想提。房知德若不争气,她还要去替儿子争一争家产,现房知德胸中有抱负,谁还惦记着那点子玩意儿?阁老的儿子,最要紧是政治遗产,而非钱财。人走茶凉,房知远接不上,他们这一支就算断代了。好在当初交好叶家,勉强由房知德接上,很有可能再续辉煌。

庭芳抿嘴笑:“夫人是北边人吧?不知在南边过的可还习惯”

房夫人笑道:“早晚要回北边儿,能见识江南风情,亦是难得之美事。”说毕,顿了顿道,“江南豪族实力过强,将来还请郡主对房家手下留情。”

庭芳挑眉,日后的江南,是必然遭到血洗的。任何一个统治者,都不会容忍天下半数赋税重地被人瓜分。自古以来,科举与经济总是密不可分。自从有了京杭大运河,关中平原又因郑国渠河床下切而逐年减产后,经济重心从宋开始逐渐南迁。加之明中期又在江苏发现了大盐田,江南更是繁华到了极致。也就有了读书的实力。

就古代的生产力水平,想要供出一个进士是极难的,除非天资卓绝之人,绝大多数都是举族之力供养。投资科举,是风险最大亦是收益最高的行业。江南的举子渗入朝堂后,又反过来滋养家乡。对局部形成良性循环,却是拆了帝国的基石。朝廷内阁,现如今都是江南人轮流坐庄。未必做到首辅,但内阁里一定有块蛋糕。昔日是房阁老,现如今是首辅袁阁老。袁家与房家有亲,恰是刘永年之妻族。可见江南纠葛之深。房夫人所谓的“求情”,并非真的替房家说话,而是表明她能看的清形势,在冲着庭芳孔雀开屏。

房夫人看庭芳笑眯眯的,知道她听的明白。这种你来我往的把戏,都是熟手。二人端着茶杯,相视一笑。

喝了一回茶,房夫人才开始絮叨家常:“郡主好有三个多月的身子了吧?”

庭芳道:“差不离。”

房夫人一脸慈祥:“仗着年纪大些,我便唠叨两句。稳婆乳母之类的,要尽早预备。现就看好健康干净的孕妇,临到头了未必寻的到好的。”

庭芳点头称是:“才我娘写信来也是这么说,我是想自己奶孩子,又怕没奶,还是有备无患的好。”母乳对孩子很好,对自身的恶露排除亦有绝佳的效果。这是自然进化的力量。庭芳不打算逆天而为,只是东亚人种没母乳的概率不低,在没有配方奶的时代,有条件的话须得做两手准备。

房夫人笑道:“自己奶是更好,只怕夜里起的次数多,精力不济。赶上乖巧的还罢了,赶上不乖巧的,”说着指着站在一旁的房知德道,“他小时候儿,一夜哭八回,三个乳母才哄的住他。”

房知德脸一红,埋怨道:“娘!”

房夫人忍着笑对庭芳道:“我却没生养过,许多禁忌都不知道。若是令堂在此就好了。”

庭芳道:“我娘是想过来,叫我给拦了。那年我走丢了,她一直哭,才养好了些许,很不敢叫她劳动。山东是个好地方,且将养几年,日后再接进京才好。我那大表哥已娶亲生子,她镇日带着侄孙子做耍,倒也惬意。”

房知德奇道:“陈谦娶亲了?”

庭芳道:“是呀,房叔叔想娶亲了么?”

房知德道:不想!”

房夫人笑道:“待长几岁吧,哥儿横竖不急。这会子挑不到好的。我做婆婆的小心眼儿,媳妇不好毁三代,真是宁缺毋滥。”

庭芳道:“怪道儿房叔叔不急,合着是夫人太从容。”

房夫人道:“不瞒郡主说,我自是着急的。可如今他无家族依仗,又居无定所,好人家的女儿哪个肯嫁与他?可惜郡主无合适的姐妹,不然倒要厚颜相求。”

庭芳从不乱点鸳鸯谱,即便姐妹有未婚的,她也不想接话。婚姻之事,还是要看缘分。房知德母子一路赶来,定是有些疲倦。庭芳不便过多打搅,约定次日一处吃饭,先行告辞。房夫人领着儿子庭芳到门外,又目送她消失在拐角,才折回屋内。满意的看着一直恭敬站在身边的儿子:“这就对了。先前还怕你仗着幼年情分太肆意,如今看来是我白操心。”

房知德笑道:“便不是四姑娘,只是徐夫人的,都不敢放肆的。”

房夫人叹道:“原是一样的人,就分了尊卑。都是你大哥不争气。”

房知德道:“随他去吧,他如今做的越绝,将来我还越清闲。不然哪有自己得势不拉扯兄长的?”房知德不由冷笑,一个郡主砸晕了族人。连房知远都抱怨父亲当日不把他留在京城,以至于跟新出炉的郡主无半点香火情。什么房家不重钱财,只敬诗书。狗屁!不当官的人家,万贯家财都守不住。往日他赚了钱,众人只看他的笑话儿。现如今有了皇家做保障,立刻就变了颜色。宗族,呵呵。

房夫人低声道:“别太得罪了,虚与委蛇为上。四姑娘的郡主位不稳当。”

房知德道:“没法子,郡主有一丝波动,他们还会翻脸。稳不稳当咱们说了不算。”

房夫人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罢了,横竖你非长子,咱们亦非本支,管他们呢。那些又拉又打的把戏,我不是不会耍,没什么意义。你先歇着吧,过年四处应酬,过二日又要出海,别太累了。”

房知德嘱咐道:“东湖挺自在的,我若不在家,娘闷了只管带着人出门逛逛。”

房夫人笑着摇头:“偌大的徐家,单靠郡主一个人,必把她累的够呛。我不会闲,得替她管家。”

房知德怔了怔:“这样好么?”

房夫人笑道:“傻孩子,不替人做事,人家怎么会记着你的好?你与徐公子先前都没打过交道,现又少有见面,远不如在他跟前的人亲近。我同郡主亲近了,也是一样的。将来咱们的人越来越多,不趁早往跟前凑,谁还记得你是哪个呢?幼年情谊?”房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儿子,“你才同她上了几天学?好意思称幼年情谊么?”

“呃…”好像当年是没跟庭芳耍过几日,房知德挠挠头,怎么印象里很熟的样子?

房夫人趁机教导:“郡主此人,极易让人记住。但她就未必记的住你。别自以为是。”

“是。”房知德心中有些遗憾,昔日邻家可爱的小妹妹,已是他的君。细细品味着来时的路上母亲嘱咐的话——见面时,我可以跪,你不能。最好唱作俱佳的作揖玩笑。正经场合不可错一丝规矩,私底下却不可泯于众人。暗自叹了口气,没谁料的到今日啊!真是被大哥坑死了,当日就肯去找的话,两家的维系会更深。可惜了。

房夫人拍了拍儿子:“我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即可。”

房知德笑道:“我去军营一趟,新年头一回见面,是该去拜见仪宾的。”

房夫人点头:“很是,那才是正经上峰,去吧。”

庭芳回到房中换了衣裳,就去后头练长枪。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望着天空,今年是个暖冬。不像后世,暖冬会觉得更舒服。在古代,暖冬往往意味着灾年即将来临。没有足够的降雪滋养土地,种植就得更依赖地表水;没有足够冷的气温,害虫就会泛滥。六年前长江发过一次大水,如此温暖的气候,很有可能是厄尔尼诺再次袭来。庭芳凝了凝神,得尽快知道东南亚那边的情况,如果那边现在开始旱灾的话,东湖很可能在夏季爆发洪水。面对天灾,人类太弱小了,唯有早作准备。

练完长枪,又牵了马小跑了一段,才回房换衣裳。豆芽摸了过来,悄悄对庭芳道:“房家的姐姐好漂亮呀!”

庭芳笑问:“房家哪个姐姐?”

豆青道:“是房夫人的丫头,两个都很漂亮。郡主,你说那是不是房公子的小老婆?”

庭芳道:“不是。”

豆青道:“真可惜。”

庭芳笑问:“有什么可惜的?”

豆青脸一红:“总觉得那么漂亮的姐姐,就该嫁好人家的。”

庭芳但笑不语,房知德现在是决计不敢纳妾的。本来就年纪偏大,再弄个庶长子出来,正常人都不会跟他结亲。按照古代男人的节操,只怕宁可逛青楼都不会带回家。但提起丫头,庭芳便对两个半路出家的笨丫头道:“过了正月,我需要正经的大丫头了。”

两个丫头脸色开始发白,对望一眼,彼此的表情都是惊恐。几个月都没学会好好伺候,她们要被抛弃了么?

第316章 汪汪汪

庭芳看着吓傻了的两个丫头,哭笑不得:“你们自己说说,能干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学会梳头,她再不寻帮手,孩子生下来可不得累死她。

豆芽带着哭腔道:“郡主,别撵我们走,我们做什么都行。”

庭芳笑道:“按照我家原先的规矩,你们这么大的孩子,是该做小丫头的。得跟姐姐们学上好几年,才能贴身伺候。你们好好学,把该学的都学会了,大些的姐姐嫁了人,就轮到你们了。你可是仪宾特特买回来的,别丢他的脸。”

两个丫头大大松了口气,只要别被赶出门就好。再换个地方,上哪里有顿顿白米饭管饱。庭芳近来在研究基础机械,顺道儿把能记得的初中物理默写出来。没空搭理两个丫头,便从柜子上拿下个匣子递给豆芽:“里头全是糖果,你们俩拿去外头分了吧,别忘了房家的丫头们。”

豆芽欢呼一声,抱着糖匣子跑开了。豆青却是没动,站在庭芳身后道:“我伺候郡主笔墨。”

庭芳问:“想识字吗?”

豆青点头,又问:“再买丫头,郡主要专挑识字的么?”

庭芳道:“我以前的丫头,没有不识字的。你想学我改日寻个人教。或是你自己打听了,问我拿银子,正经拜师去。”

豆青笑道:“是。”

庭芳见她上进,不免多说了一句:“梳头是门技术,学会了将来就可做梳头娘子。这门手艺可以做到很老,你能一直赚钱,夫家就不会看轻你。”

豆青咬了咬嘴唇:“我必须要嫁么?”

庭芳笑道:“随你,但多一桩本事总是好的。譬如我要生个姐儿,你会梳漂亮的发髻,旁人不会,就只得调你去伺候姐儿了。便是不离了我身边,总要有擅长的物事,才能出头。我早年有个丫头,读书识字懂医术,如今已经是五品宜人了。”

豆青瞪大眼:“五品?好厉害!”

庭芳道:“她讨人喜欢,自是嫁的好。当年争着想娶她的多了。任何时候,多一门手艺,生存的概率都要大的多。”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书,“我且还要不停的学习,你比我如何?”

豆青道:“不敢比。”

庭芳道:“是不敢比,我打小儿的条件不是你们能比的。但既然底子薄弱,就更应该努力。咱们女人比男人生活艰难,只有更用心,才能活的好。”

豆青应了。

庭芳随她在一旁伺候,自己接着看书。

比较努力的商户初五就开始营业,不努力的过了元宵也开始出门。结冰的运河无法行船,精明的生意人纷纷转投了更便宜方便的海运。只是毕竟太祖有令,片板不得下海,大伙儿暗戳戳的发财罢了。自家有船队,往山东和京里带东西都是极便利的,船队要去天津,得先绕行渤海湾,中途可卸一部分货。陈氏记得庭芳爱吃葱烧海参,年前就送了好大一盒。这会儿开春了,庭芳又回送了许多江南土产。不得见面的母女,就靠着互相传递的物件,聊解思念。

至正月二十三日,一艘大船停靠在了东湖岸边。上头下来了衣着光鲜的一队人。徐景昌远远见着,就迎上钱去,笑着拱手:“钱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来者正是被庭瑶从家里挖出来的钱良功与杨志初。钱良功不敢受徐景昌的礼,先俯身拜见,徐景昌忙扶起:“先生还同原先一样精神。”又问杨志初好。

钱良功忙道:“蔫了好些年,得郡主相召,即刻就精神百倍!”

徐景昌笑道:“老先生休讲客气,我们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原是一家人。”

钱良功又寒暄了几句,方才问道:“郡主可好?”

徐景昌道:“好着呢。先生去见见就知道,人长大了,调皮捣蛋的劲儿还那么着。”

杨志初笑道:“仪宾打小儿就喜欢郡主调皮捣蛋的劲儿。”

徐景昌爽快承认,领着钱良功与杨志初,并从京里捎过来的丫头往家中走去。此时行船都没个准头,徐景昌是大略估计到了时间,忙碌间歇顺道来瞧瞧就赶上了。东湖统共没多大,码头与徐家相去不远,徐景昌便带着人慢慢的走着。

钱良功左右打量着东湖情形,尽快熟悉环境。当初叶阁老助太子逼宫,怕众人都跟着送死,举事之前忙忙打发了他们带着银钱撤走。然而这几年在乡间日子不是很好过,京畿附近一直有邪教,都知道他有钱,闹的很不安生。他只得装成虔诚教徒,把家产尽数“捐”了,才得了一丝安宁。剩下藏起来的钱,再不敢花用,日子苦不堪言,不到年节连肉都吃不上。听得庭芳有请,麻溜的跑了出来。路上七八天,同杨志初闲谈,都是差不多的情况。两位老幕僚相对苦笑,非生活艰难,谁又想去再次搞造反的勾当。

一行人走到徐家,进了二门,庭芳已得消息,赶了出来。钱良功与杨志初都带了小厮,加上四个丫头,十来个人顿时堵了门。房夫人来了十几日,内宅事物尽数接过,庭芳果断的把新来的四个丫头先扔给了房夫人,自己先同钱良功叙旧。

钱良功与杨志初看到庭芳因怀孕微微发福的脸,当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就没见过几个被拐去青楼还能在正当红的时候逃出来的姐儿。彼此问好,任邵英同周巡检闻风而至,几个人又是一番厮见。任邵英先是跟太子混的,比钱良功体面的多。现如今颠倒过来,彼此打个照面,就知对方不是善茬。庭芳把几个人的表情尽数收在眼里,下属之间的良性竞争是好事,她要管的不是竞争,而是不允许恶意使绊子。太安逸了哪来的上进心呢?不是么?

各怀心事的一群人,都笑容可掬的往里走。正院东间放不下那么多办公桌,钱良功与杨志初就被安排去了西间。徐家场院有限,少不得叫二位挤一个院子。不过庭芳都过的朴素,幕僚更是不好恣意。现在大家都是卯足了劲儿干活的时候,大事已成时再享受不迟。众人在正厅废话了好一阵儿,才放了两位新来的去后头休息。

房夫人管家一把好手,两位幕僚才进院门,热腾腾的饭菜已经送上。因考虑他们的小厮跟着长途跋涉,怕伺候不周,调了两个丫头与两个男仆先替他们准备好一切。正事,等安顿好了再说。

日常管家很简单,但再简单都是耗时间的。有了房夫人帮手,庭芳轻松了许多。待知钱良功那处已妥当,便唤来新得的丫头。走路舒缓从容、面上低眉顺眼,至近前,齐齐拜见新主子。一看做派,就知受过专业训练。庭芳心情不错,她姐姐挑的人,大可放心。温言叫起,先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丫头道:“奴叫翠荣。”又介绍其余三人,分别是翠华、翠柳、翠绿。很标准的丫头名字。

庭芳又问:“你们原先是在福王府当差的?”

翠荣道:“回郡主的话,奴先前是伺候殿下的。”

庭芳木了一下,平儿当初就是福王的八个大丫头之一,那会儿情况特殊才送给了她。现在又不着急,能贴身伺候福王的,都是顶级的素质,她大姐太狠了喂!不由看向其余三人:“你们原先是伺候哪个的?”

翠华答道:“奴是秦王妃的丫头。”

庭芳:“…”再问一回,发现翠柳翠绿倒是寻常,不然她可真不好意思了。

翠荣笑道:“王妃说按照郡主的体面儿,至少得凑齐八个。可殿下府中人口多,暂调不出那么多人。便只打发了我们四个过来。还望郡主见谅。”

福王满院子小老婆,可不得遭遇用工荒么?庭芳笑道:“委屈你们千里迢迢过来。”

几个丫头都道不敢。

王府的丫头,一举一动都不凡,豆芽看的目瞪口袋,豆青更是心慌。差太远了!怪不得郡主一直很不满意。

只听庭芳又问:“你们识字么?”

翠荣答道:“奴略识得几个字,王妃先前有嘱咐,道是郡主喜爱用识字的丫头。奴等才疏学浅,在路上时问两位先生学了些许,只怕不够郡主使的,还请郡主指个人教授一二。”被秦王妃选中,翠荣心中狂喜。福王很少睡丫头,他老人家直接睡的是宫女。不能做福王的屋里人,府中亲兵又多是老弱病残,只能一辈子做丫头。哪知峰回路转,竟叫她来伺候叶郡主。跟过这位的,至少都是地主之妻。她有信心嫁的不差。

可做人丫头,哪怕是亲王的丫头,都无需识字。翠荣还是小时候儿学了几句三字经,好奇之下认得自己的名字。选丫头是立刻就显了出来,当日就奓着胆子去缠夏波光。夏波光忙于作坊,顺手把她扔给了她的前辈,如今被叫做巫宜人的那位。看巫宜人惬意的日子,翠荣更是发狠。苦学了一月,便吃下了整本《千字文》,只还不会写。被送上船后,又去缠钱良功与杨志初,把《百家姓》背了。

四个丫头里本就是翠荣为首,此时认得了字,更是不同。那三个见她行事,惊的赶紧学,生怕太落了下风,不招主子待见。如今也都是磕磕碰碰的能背《三字经》的主儿了。头一日见面,果然先问是否识字,四个丫头皆是一身冷汗,幸好预备的早,好险!

庭芳满意极了,对翠荣道:“日后两个小丫头,就交与你们带。”

豆芽与豆青都是一凛。

然而丫头的文化水平,是不能报希望的。庭芳干脆吩咐豆芽:“你去外头说一声儿,叫请个老童生来家做先生。正经把字都学起来,也是一桩本事。”

豆芽抖着出门了。不多时,院中有人道:“郡主在家么?”

豆青掀帘子一瞧,竟是周巡检,忙问:“巡检大人有何事?”

庭芳心中疑惑,周巡检来干嘛?

第317章 汪汪汪

很快庭芳就知道了答案。周巡检进来时不自觉的用余光打量了下几个丫头,脸没来由的一红,真漂亮。随后赶紧凝神,对庭芳道:“才豆芽姑娘去外头说请先生的事儿,小人听了一耳朵,就有个不情之请。”

庭芳忙道:“巡检请讲。”

周巡检不好意思的道:“小人也不识得几个字,望郡主开恩,许小人旁听一二。”

庭芳笑道:“你愿学自然好。不过他们几个丫头,只怕进度跟不上你,你索性把想认字儿的集合起来,分班教授如何?”

周巡检打着一石二鸟的主意,哪里肯分班,忙道:“我们粗人识不识字都不打紧,不敢给郡主添乱,只需旁听即可。”

此时文盲率超过90%,周巡检没受过正统教育,只怕还真不比丫头强多少。识字是极容易的,对先生来说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人家肯上进是好事。便爽快答应了:“先寻个蒙师,日后你学的好了,便同我说,我再请好先生。”

周巡检笑道:“郡主还指望我们考科举不成?不做睁眼瞎就很好了。”

庭芳道:“若有天赋,考又如何?文武双全不好么?”

周巡检默默吐槽,仪宾且没有文武双全呢!面上不露出来,嘴里不住的夸庭芳之善行。庭芳还只当周巡检单纯想溜须拍马,寻常应对罢了。东湖虽规矩不严,但一屋子女眷,周巡检实不好多呆。说完正事便躬身告辞。

哪知东湖往年穷的叮当响,连个童生都没有。使人去问了一圈,回来报庭芳:“落第的童生行么?”

庭芳:“…”古代对识字儿基本要求是“识文断字”,没有标点符号,断句尤其重要。因为断句还闹出过很多争论,例如最经典的“民可由使之不可由知之”就断出了无数版本,连童生都考不上的主儿,别把她的丫头带沟里去。不是白话文的世界真讨厌。庭芳不得已,一面使人往别处寻先生,一面征用的正院外院的东厢作为学堂亲自授课。

庭芳出手,必然是德智体美劳综合发展。养老的华松被调过来当体育老师。第一堂就是教骑马,几个丫头看着高头大马,皆是一脸惨白。华松挥着马鞭道:“你们知足吧,便是在九边,也不是人人有资格学骑马的。比你们还精贵的东西,不是郡主,且轮不到你们摸呢。”

房夫人也来凑趣儿,把自己两个丫头扔给了华松。一行八个丫头里,倒有六个是美人。徐家院子里没有马场,直接在院子外头的空地上,引的路人都站在远处围观。教了半日,周巡检摸了过来,笑问华松:“有能跟郡主比的么?”

华松撇嘴:“那个叫翠荣的还凑活,其余的不想提。”

周巡检就问:“翠荣是哪个?”

华松笑捶周巡检:“就打坏主意了,仔细郡主摁死你。她正没人使呢。”

周巡检笑道:“便是我得了去,也不妨碍她给郡主使啊。咱们谁不是给皇家使的。你快告诉我是哪个。”

华松隐晦的指了指:“那个穿水红衣裳的。要论长相,翠华更好些。”

周巡检暗道:长的好有个屁用!暗暗记下翠荣,待下午上文化课,瞧她水平。如若文化亦拔尖,他定是要先下手为强的。

课程快结束时,庭芳与房夫人晃了过来,都笑问进度如何。华松道:“还行吧,姑娘家能指望多少。想要骑成你那样,得下大功夫,学不好还得挨打。你告诉我个准信儿,要教到哪个程度?比着平姑娘是一种教法,比着郡主你,可是另一种教法。”

庭芳歪头想了想,把丫头们都唤到近前,问:“女孩儿家把筋骨活动开来是顶顶要紧的,我不强求你们学成什么模样儿,但想要学骑射的,便提前说。”

翠荣想都不想的道:“郡主,奴想学!”

庭芳笑道:“行,只要想学的,就报名。”

翠荣对华松福身一礼:“请先生不吝教导。任打任骂,毫无怨言。”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庭芳身边本来有两个丫头。那两个一团孩子气,但搁不住人家来的早。想要盖过前辈,必须努力上进。六个丫头,将来还要补人,不做拔尖儿的那个,做主子的未必就能都上心。就如在王府,小郡主要开蒙,伺候她的丫头们首选识字、次选骑马。瞥了眼庭芳的肚子,将来这位的儿女,必同小郡主一般文武双全的。混个半师,比单做个丫头可体面多了。

庭芳的眼中闪出一丝赞赏!好丫头,是个人物。周巡检立刻顺杆子往上爬:“索性同郡主一般,连武艺都学了。我虚长诸位几岁,又在外头跑了几年,告诉姑娘们一句话,能打好过不能打。不说旁的,日后遇着夫婿发脾气,还能揍他呢!”

一语说的房夫人直乐:“周巡检好一副师兄的做派。”

华松大笑:“这可占周巡检便宜了。”

华松才百户,周巡检是他正经上司。房夫人调侃的是庭芳这个师父,可不是华松。庭芳狠狠的踩了华松一脚:“闭嘴!”周巡检在军队必须有权威,上司的职责不单是管理下属,还得维护直属下属的尊严。否则他们还管个屁。踩完华松,又正色对周巡检道:“巡检得空,也指导一二。这老货的花拳绣腿,很不够看。”

华松跳脚:“我怎么就花拳绣腿了?”

庭芳哼哼:“等我生了,咱再练练?”

华松立刻闭嘴。

周巡检巴不得能多多靠近丫头们,忙不迭的应了:“我横竖是个闲人,东湖驻军不用怎么练,有空就过来瞧瞧。”周巡检的两套身份,在东湖时必然要表现的游手好闲。众兵士只当他职业拍马屁,替兄弟们从徐景昌手里挣吃的,都挺服他。他日常把练兵交给副官,自己则是多在军营那处。如今不过是腾出点空儿来宅子里晃晃。只管练兵的人,比徐景昌清闲多了。

才开蒙,骑马先只练两炷香,之后都回房处理琐事。丫头不是小姐,主要任务是学习,旁的一概不论。丫头们还有活要干,打扫房屋、洗衣针线,都是耗时好力的事儿。从不曾剧烈运动的几个丫头,到了家里还不得歇。但看庭芳一直在做事,抱怨如何说的出口,少不得咬牙坚持。

到未时,正是一日中光线最强的时候。庭芳领着丫头们进了学堂。因进度不一,只能当他们全是文盲,从一二三四教起。上完语文,顺道儿把阿拉伯数字教了。培训庭芳做的太多,深知如果一开始就说难,新人们先畏惧几分,学的比蜗牛还慢。但最初就一股脑儿砸过去,什么难易统统不说,一脸理所当然你就应该学会的表情,摸不清门的新人们晕乎乎的就全跟上了。文盲有文盲的好,她们就不知道此刻脱盲不需要数学。还当是个人都要学。

头一日教的很简单,翠荣都懂了。可她只认得,不会写。拿着毛笔怎么样都别扭。看看周遭,都是这么着,稍微放了点心。咬牙回忆着方才庭芳示范的姿势,一笔一划的认真写着。钱良功背着手晃了进来,站在周巡检身后停下:“是手腕用力,不是手指用力。”

周巡检早察觉有人,只没搭理。扭头一看是钱良功,庭芳家的先生,顿时肃然起敬,忙问:“如何手腕用力?”

钱良功给纠正了半天姿势,又信步踱到庭芳方才示范时写的字跟前。看了一回道:“郡主还得练。”

周巡检咋舌,郡主的字儿已经够好的了,还要练!?

庭芳嗳了一声:“好先生,别落我的面子,我上课呢。”

钱良功笑道:“学海无涯苦作舟,郡主还年轻,万不可自满。”

“先生教训的是,”庭芳道,“日常任先生得闲了教两笔,如今先生同杨先生来了,正好替我补补课。那四书五经我可真丢的差不多了。前日还笑我们房叔叔不敢见康先生,我比他还不敢见呢。”

钱良功道:“那玩意儿我要学的好,还做甚幕僚?大抵还能暂时对付着同郡主讲讲,将来小公子长大了,还是正经请他个两榜进士教去。”

“比我强就行。”庭芳笑嘻嘻的道,“我不考科举,不会做八股都不打紧的。”

钱良功好赖中了个举人,只是没钱补缺儿,更没钱继续考,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才去混的幕僚。同任邵英一样,企图从幕僚入仕。毕竟有功名本就有做官的资格,只是没后台,连进士都未必补的上,何况举人。原是叶阁老承诺太子上位后,替他举荐,后来事儿没成。好在猫在叶家,一年赚上千的银子,他不能考了,儿子接上。方才不过谦虚,别说教庭芳,正经秀才他都教的下。三言两语间,就定了个专辅导庭芳的时间。

翠荣听在耳中,真是五味陈杂。原来到了郡主的份上还要学习,她都嫁人了还得上课。心中默默想,就是如此,才能成为本朝第一个异姓郡主么?

第318章 汪汪汪

三月,草长莺飞、春色宜人。然而圣上却无心欣赏。头痛欲裂的翻着折子。今年的雪下的尤其薄,紧接着就是华北地区长达两个多月的干旱。冬小麦减产近在眼前,甚至有绝收的可能。旱极而蝗,好容易安定了几年,又要遭罪。圣上都疑心他是不是不遭老天爷待见。打登基起就灾荒不断,地震、洪水、干旱、蝗灾、倭寇犯边、蒙古崛起、农民起义。亲政四十几年,就没省心过。福王出生那年,就干的华北平原冬小麦眼看着要绝收。哪知他一生下来,瓢泼大雨浇透了土地,当年竟没减产多少。喜的圣上直接赐封号为福,乃所有皇子中,除却太子外最早册封之人。

圣上放下折子,忽又想起长子亡故那日,也是阴了好久。待福王进宫哭喊,突然就天降暴雨,浇灭了火焰。到这会儿,圣上真的有些迷信了。出时自是要哭的,所以下雨了;先太子亡故时,他也哭的撕心裂肺。现在是不是想个法子让那货哭上一哭?好叫老天跟着下场雨?揉揉太阳穴,把不靠谱的想法扔出脑海,定了定神,在奏折上批示:“预备抗灾。”

结了大网,截住蝗虫,晒干了亦可做点口粮。然则还得从南边调运粮食。南边儿才插秧,去岁的粮食逐渐消耗,马上就要到青黄不接之时,又能调多少粮?圣上更是倒霉出了经验,但凡北方旱灾,南方接着就要水灾。湖广熟天下足,但特娘的湖广十年才一熟!今年可千万别又发大水!南边儿再来一次减产,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邪教壮大了。想了一回,又截下官员的禄米,横竖他们嫌弃是陈米不爱吃,索性拿去救灾。

华北地区人心惶惶。老百姓是愚昧的,先太子在世时,简直兵荒马乱。待他亡故,天下立刻风调雨顺。民间就有传先太子是妖怪,他死了反而太平。哪知不过三年,灾荒又至。难道一个太子是妖怪?个个太子都是妖怪?京畿几个邪教再度发力,借着眼瞅着要来临的灾荒,造谣说圣上被妖孽附身,一年要吃许多灵魂。先太子怜悯百姓,以身相饲。因是太子,便把圣上喂饱了。如今圣上把先太子消化干净,又来抓百姓了。联想圣上登基以来的鸡飞狗跳,众人由不得不信。本就惶恐的百姓,更加慌乱。

钱良功等人接到京城消息,心急火燎的把家眷接到江南。而在那么多在华北生活的人,又有几个逃的掉。岳娘子望着碧蓝的天空,再看看屋外快干裂的土地,心里急的冒火。她家几辈子的地主,存了不少粮食。可族人虎视眈眈,还有兵丁来抢。真的闹起灾荒,她们家如何独善其身?想了一回,唤来儿媳,快速往魏强家走去。

魏家这些年日子相当难熬,叶阁老亡故,庭芳失踪,陈氏离京,庇佑于叶家的魏家登时就陷入危机。几亩薄田的收入,仅够果腹。魏强的医药全靠往年积攒。魏娘子只得死命的纺纱,以期度过灾难。岳娘子进门时,魏娘子手脚不停,只抱歉的道:“我实忙不开,娘子有事请讲。”

岳娘子看看周遭,没有旁人,低声对魏娘子道:“我想带着儿子往京里投奔去,你同去么?”

魏娘子心中一惊,手脚不自觉的停了:“为何?”

岳娘子道:“天不下雨,我怕有流民。想寻个日子,悄悄儿运几车粮食进京,熬过今年再说。不然我家库里便是有粮食,也不敢去起。”岳家有好几个地库,搬空了一个,散出去两个,还留下一些种子,总能对付。可人在乡下就太不安全了。她京中有亲,带着粮食投奔很是可行。之所以拉上魏娘子,为的是他家无根基,可谎称搬家,车队大了就不显眼了。何况她儿媳是昔年庭芳的丫头,便是不告诉魏家,她不会报信?

岳娘子的儿媳,正是水仙。陈氏离京时,家下人能打发的都打发了。百合还小,带去了山东,顺手就把水仙嫁去了岳家。虽再搭不上阁老府的线,可水仙识字,不单没要多少聘礼,反带过来了四十两银子的嫁妆。又在高门大户里生活过,举手投足都是风范,岳娘子爱的不行,很是过了几年好日子。为此,岳魏两家走的越发近,魏文昊如今都是同水仙夫君混做一处,教学相长。

魏娘子苦笑:“我却是在京中无亲,也无多少粮食。今年还指着地里的收成呢,哪里敢走。”

水仙道:“我们去寻平姑娘,她定有法子。”

岳娘子也劝道:“正是了。横竖你们姑娘都找着了,你去吃平姑娘几个月,还怕姑娘还不起不成?你不好意思,就只吃粗面,你们一家三口嚼用一整年也花不到四十两。姑娘随手一个物件赏下来都不止。好娘子,不是我危言耸听,周遭儿真个不对劲。姑娘还心心念念叫文昊上学,若是出了个好歹,岂不是让姑娘心疼?再则,你们表姑奶奶是有文化的,或能教些诗书与文昊呢!”

魏娘子道:“我先想想。还得去瞧瞧表姑娘,她家过得好才敢开口,过不得也不好意思去投奔。”

官眷哪有过的不好的?只事情没紧急到立刻逃走的份上,岳娘子不便勉强,只悄悄嘱咐:“你可别漏了出去。”

魏娘子却不是那等犹豫的妇人,往衣服上擦了擦手:“我换套衣裳,就进京一趟。水仙你同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