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良功道:“老杨说的极是!”

任邵英有些低落的道:“有不足之处才好,否则…”摇头,先太子就是“不足”太少;现太子则不足太多。福王若能挣个不多不少,便是大善。

几人都直面了几年前的宫变,齐齐一叹,彼此心中都是怀念。唯有庭芳怔了半日,方才觉得有些不可描述的庆幸。先太子宅心仁厚,但处事犹豫,上位之后未必就是一代明君。只不过比着平郡王,看谁都像圣明天子。可是即便先太子能够做好皇帝,那也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皇帝。即将到来的十九世纪,最不需要的便是“好”皇帝!华夏需要一个眼界开明、认得清现实、不拘泥于过去辉煌的统治者。历史的车轮走过了工业革命,螳臂当车的结局只能是死无全尸!

比起众人怀念的死去的太子,福王无疑更适合这个王朝!因为他不从来按理出牌。庭芳一直不大喜欢福王,只不过穿到这个时代,没得选没得挑。可现在想想,竟只有他最适合。哪怕骄纵任性,哪怕将来依旧很难相处,但对这片土地而言,竟是最好的出路。庭芳莫名有些想笑,世事无常。对华夏是,对西洋亦是。或许跳脱的帝王,能够守住家业。未必要成为列强,但至少不会变成蛋糕。

股份制的雏形不稀奇,庭芳写的不过是个大概,接下来将由几个幕僚润色,形成一份完整的文件发往京城。待福王理解了其中含义,还得由他誊抄递上。一时半会写不完,几个人商议了些细节,话题又拐向了别处。

只听杨志初笑问庭芳:“仪宾先前还反对郡主去江西,不到一日便叫您说服了。”

任邵英笑道:“郡主要做的事,仪宾必拦不住。我早知道要去江西,只不知郡主要带哪个去呢?”

庭芳笑道:“你们三个谁想去?”

任邵英道:“我倒是想,只东湖一摊子事儿走不开。”东湖是任邵英最早经营的地盘,让他跑去江西,把东湖的果子留给旁人,自是满心不愿。

庭芳道:“钱先生呢?”

钱良功无可无不可,朝任邵英拱拱手:“在下家小就托任先生照料了。”

杨志初在主家心中又次一等,懒的去干别苗头的事儿,便不做声。如此,两句话就确定了去留。

庭芳又道:“得把房二哥哥叫回来。任先生是北方人,有些事不如他好出面。海上的事儿索性交与旁人吧,也不可能可着他使。再则还请任先生把他的功课抓起来。诸位都是有功名的,将来出仕只不如进士及第好听,资格却有。他老人家连个童生都不是,再放着不管,将来可就没甚前程可言了。”直到21世纪,咱还都是官本位呢,现在才到哪儿?

任邵英点头应了,又道:“周巡检怎么办?”

庭芳笑笑:“他若愿意,我带走便是。留在东湖‘驻守府邸’,倒像跟太子的人打擂台。虽说现在咱们已被发现,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能别惹事最好。再则去江西,只办一件事有些亏。不若在那头亦招兵买马,没个指挥怎么行?师兄一个人可未必忙的过来,军务我真是两眼一抹黑,再别问我的。”

任邵英默默道:您再懂军务,旁的人还要不要混啊?

庭芳肚子一天大似一天,最好别再磨蹭,省的生在了半道儿上。几个人火速交接,又把带走的人通知到位,各自收拾行礼不提。

徐景昌晚间回来,进门便道:“洋人想与我们交换上船的条件,你觉得如何?”

第330章 汪汪汪

庭芳挑眉:“他们想跟去江西?”

徐景昌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

庭芳道:“不稀奇,他们老早就想进内陆,只朝廷不许。我倒没觉得有什么,万国来朝方是大国气魄,但公然违令似不大好。”

徐景昌道:“我亦如此忧心,但他们去一趟,可以运走不少瓷器。如今咱们可是赚一笔少一笔了。”

庭芳问:“你答应了?”

“没有,”徐景昌道,“算计人的事儿,自然得先问过你。”

庭芳:“…”

徐景昌笑问:“你觉得可行么?”

庭芳道:“没什么不可行的,既如此,不如带几个工匠,看看他们的船。我装着好奇多问问便是。朝廷夺我们海运,总是得放点子好处与我们。大不了挨上几句骂,不痛不痒的,随他去了。”

只能如此了。

东湖居民许多都是依港口生存,大量的外来人口组成了搬运工大军。几天功夫就把洋人购买的货品尽数搬上船。紧接着庭芳一行人跟着上了船。此时还没有游轮概念,帆船时代航行不可控因素太多,直到十九世纪才流行环球旅行,那时候也才有了大型邮轮。盖伦船已是同时代里顶级装配,条件依旧无比艰苦。幸而一群人都是实干派,勉强能够适应。

五十多米长的大船非常壮观,船底压了无数货物,近海航行非常平稳。除了豆子和豆芽两个小丫头有些晕船,余者都还好。水手与庭芳的人人种不同,语言不通,上船便形成楚河汉界之势。唯有徐景昌,跟着通晓汉语的霍克爬上爬下,观察着盖伦船的内部结构。

霍克之前不知道徐景昌还有皇室背景,只做泛泛之交。现知道庭芳的身份,登时就变成了莫逆。庭芳扯着虎皮做大旗,也不告诉他们自己的郡主身份是山寨的。商场么,说真话就傻了。他们还得套情报,自然背景越牛越好忽悠。

海天一色的风景极美,然而新奇过后便只剩无聊。现在没有工业污染,海水湛蓝的动人心魄,偶或还能见到鱼儿遨游。长期居住在水上的水手们,得闲了放几钓竿下去,便有新鲜的海产吃了。庭芳摸着肚子,遗憾的想:孕妇不能吃生鱼片,真可惜。

晃回船舱内,郎朗的读书声迎面扑来。船上摇晃,不宜写字。钱良功便带着学生们一句一句的读。背不下没关系,有个大致的印象,后来学着就快了。庭芳坐在一旁,让肚里的小宝宝跟着听听。一行人轻车从简,庭芳的琴没带上,换个模式胎教也不错。

待丫头们下了课,徐景昌一身灰的回来,后面还跟着霍克。霍克进门就笑道:“郡主有空学我们的语言了吗?”

庭芳笑着点头:“神父辛苦了。”庭芳已经十几年没接触过英语,别说他国语言,便是母语都要打个折扣。她现在说的官话就与后世普通话差别甚大,立刻穿回去,还得先纠正下发音。从东湖行船到江西,不到半个月,想捡起英语不可能,但在船上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学学也是好的。毕竟别人的船,诸多不便,譬如弓弩的练习就得停止。

徐景昌在一旁仔细听着,大量的图纸都需要人翻译,自己若能学会自是最好。霍克见庭芳有兴趣,更加卖力。恨不能把毕生所学统统倒了出来。

彼时的神父,文化素养普遍不错,对自然科学也有很深的研究。他们通常会伴随着传教,把科学知识普及开来。这也是庭芳为何宁可冒着被朝廷斥责的风险,愿带着一帮洋人进内陆的重要缘由。利玛窦就曾为中原修缮过历法,后世的农历才能那样精准。传教士固然有私心,不过看怎么使罢了。

但神父们懂的知识,多半跟后世的学生们差不多,都是课堂上学了,然后照本宣科。霍克最开始与徐景昌相识的时候,就被徐景昌的数学水平震了一下,待到认识庭芳,更为赞叹。不曾想华夏亦有喜好自然科学之人,被工业光芒照拂的神父,十分欣喜。庭芳更是高兴,她的数学超前时代,但物理化学生物可都忘的差不多了。正好逮了个一对一的家教补课。霍克有心讨好,庭芳认真学习,出发不到两天,几个人已混的好似自幼的交情一般。

聊完一阵科学知识,霍克就问庭芳:“江西是您外祖的封地么?”

庭芳笑道:“不是,他是那里的官员。我们早就没有分封制了。从一千多年前开始就是郡县制。”

霍克点头:“我听说你们没有贵族。”

庭芳摇头:“看对贵族的标准了。若说那种有封地的贵族是没有,若说世袭罔替的,还有许多。”说着指着徐景昌道,“他便是了。”

霍克奇道:“贵国的贵族,似更喜欢做官。仪宾怎么会行商?”混了几日,霍克对徐景昌改了称呼,以示尊敬。

庭芳眨眨眼:“贵族,总是有比旁人更多任性的资格,不是么?”

霍克郁闷了:“你们的政体真复杂!”

庭芳但笑不语。幅员如此辽阔,又要极力控制行政规模,可不就复杂了么?文臣武将、官员胥吏、乡绅宗族构成了管理体系。外国人一时半会儿弄的明白才怪。霍克已来中国好多年,始终有些摸不清方向。清朝还有几个传教士能混进宫廷,本朝一个都没有,全都不许离开广州,被抓到了直接遣返。所以哪怕霍克汉语说的很不错,但对华夏,尤其是中枢一无所知。跟庭芳套近乎,也有了解更多中央事件的意思。但庭芳目前属于招摇撞骗阶段,怎么可能细说?实在被问了,便开始掉书袋。张嘴一段文言文,别说霍克,徐景昌都听的想死。庭芳看着徐景昌的脸色,不厚道的笑。废除文言文真是利在当代,功在千秋!

天渐渐暗了,霍克不好再打扰,飘然而去。洋人的水手吃的极随便,不像他们那样讲究。两边不同的风俗,只得相互迁就。庭芳倒还好,全球经济一体化洗礼过的人,面包掰开,肉块一夹就是一顿。其余的人死活吃不惯面包,全都选择啃馒头。

周巡检嫌弃的看着面包,不明白庭芳为什么能吃的下。庭芳笑嘻嘻的道:“你们真不会吃,刚出炉的好吃,他们几日才烤一回,待到明日后日,就硬的跟石头一般,我再不吃的。”

徐景昌原就只吃主食,零嘴儿一概不碰的。被逆天的面包刺激的不轻,唯有感叹庭芳食谱之杂:“你有不吃的东西吗?前儿还看着鱼流口水,跟霍克说叫他们去扶桑弄芥末,直接生切了吃。”

庭芳撇嘴:“宋朝大伙儿就吃鱼生了,偏你挑嘴。”

钱良功打了个寒颤:“生的怎么吃?”

庭芳道:“我是怀着孩子,不然今儿就吃给你们看。唉换话题!我快馋死了!你们还招我。”

豆子叹道:“郡主连红薯都吃,我看着鱼比红薯精贵多了,吃也不稀奇。”

豆青却道:“我瞧他们学郡主夹肉吃唉!”

庭芳笑道:“那群土包子,居然连三明治都没见过!也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来的船队。”

周巡检摆摆手:“果然是犄角旮旯里来的,我昨儿看见他们菜叶子生吃!”

庭芳默默道:沙拉还挺好吃的。

钱良功啃完馒头,就问徐景昌:“仪宾把船摸透了?”

徐景昌摇头:“没那么简单,不过比着实物,倒比看图纸容易。主要是他们的船上装的炮不简单。”

庭芳道:“海上不可轻忽。就如咱们所想,海船入天津港,距离京城可就近了。洋人自是看的出来。京城那地界儿,真不适合做都城。往北一马平川,往南离海太近。”

钱良功笑道:“郡主将来还想迁都不成?”

庭芳道:“那不归我管。但若继续使京城,地下排水系统该建起来了。如今京城里头甜水井越发稀缺,百姓为饮水苦之久也。那样大的工程,重新盖一个只怕还快些。”

古时没有系统的城市规划,除了逆天的古罗马,任何一个都城时间长了都脏乱不堪。华夏文明还算好的,至少有用人畜粪便沤肥的传统,产生过不少掏粪巨富。但京城总是容易聚集人口,当人口的数量超过周边农田消耗的数量,清末的京城脏乱差的恐怖景象就难免了。然而迁都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天大的事,她们将来能做的,大概也只有修缮一下排水与引水系统,别的真不归他们管。

那都是将来的事,现几个人都只是闲聊。说话间随性的大夫替庭芳诊了一回脉,没什么问题,各自就去睡了。盖伦船的航速约为十公里每小时,则从东湖到长江口岸一千二百里,加上路上各种耽搁补给,也不过将近五天就能抵达。

然而当他们抵达长江口岸时,菲尔德船长却停止了航行。庭芳站在甲板上远眺,分明看见滚滚长江夹着大量泥沙汹涌奔向大海!

钱良功看着眼前情景,脸色大变:“不好!上游发洪水了!”

第331章 汪汪汪

这个年代航行在海上的人都是冒险家。盖伦船虽是海船,但菲尔德船长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就想试试内河行船。然而当他看到奔流的洪水时,果断改变了主意,叫霍克神父撵人下船。他们继续开往广州,买好货物折回欧洲。

霍克劝道:“你这样的罪皇族没有好处。”

菲尔德道:“我们是商人!商人不做亏本的生意。神父如果心怀慈悲,大可以下船跟他们一起走。有灾难的地方,更需要主的福音。”

霍克一噎:“我们不是做一锤子买卖!”

菲尔德看了霍克一眼:“我只有一艘船,没兴趣冒险。漂洋过海危机四伏,或许我就只能是一锤子买卖。你必须跟皇族合作愉快,但我不用。我更需要上帝的保佑。”

霍克无言以对,菲尔德是纯粹的商人,趋利避害是本性。他们不必去内陆就可满载而归,对不曾开放的内陆有好奇,想寻商机的心情是有,但会本能的计算投入产出比。霍克暗骂了一句唯利是图的商人,却是合作良久,知道对方脾性,干脆放弃说服。可他一直想下船找个地方传教。广州已有很多传教士了,内陆土地广袤人口众多,以往没机会进去,现认识了个郡主,便是神的旨意。如果能让郡主信教就更好了。霍克想了半日,还是决定跟随徐景昌去内地看看。哪怕能建一座教堂也好。

徐景昌等人全都集中在甲板上看洪水。霍克走到跟前:“情况似乎很不妙。”

庭芳看了看天上的乌云,不算很可怖:“我们来的路上,天气还好。是上游的大洪水。”

霍克问:“你们还要去么?”

徐景昌道:“得等水退才能去。”水流湍急,沿岸的纤夫早跑的没影儿了,长江有些地段,光靠风帆是不行的。

霍克沉默了一下:“菲尔德船长不想去内陆了。”

徐景昌本就对洋人不报什么希望,只淡淡的说了句:“哦。”

庭芳便道:“既如此,靠岸,下船。”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没空跟个洋鬼子磨牙。

霍克道:“我想跟你们去江西。”

庭芳很是佩服霍克传教的执念,无可无不可的道:“随你。”

豆子愤愤的道:“他们说话不算话!”

洋鬼子的话谁信谁傻!庭芳没有多言,他们的行李非常少,本是预备到了地头在买,不料路遇意外。火速打包完毕,大船正好靠岸,庭芳等人利落的走了。菲尔德看着过分好说话的“皇室”一行,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惴惴。各国的皇室都经见过一些,他们也太好说话了吧?真的不是在憋着使坏么?可人已经走了,后悔无用,不如麻溜跑路。商船那么多,郡主殿下未必记得住他们。

徐景昌惯常行走江南,对松江很是熟悉。下了船就寻了辆马车,直接往相熟的客栈走去。客栈掌柜的好有二年没看到徐景昌了,忙笑盈盈的过来见礼:“徐老板,好久不见!可是在别处发了大财?看不上我们松江府了。”

徐景昌直接对掌柜颔首:“有空院子么?”

掌柜忙问:“要顶好的么?”

徐景昌点头:“我带了内子,还请预备个干净的。”

掌柜又忙拱手:“原来您成亲了,恭喜恭喜。”说话间就喊了店小二引徐景昌一行往院子里去。掌柜悄悄打量从马车上下来的庭芳,暗自咋舌,光丫头就带了六个。竟还是个大肚婆。不在家呆着,四处跑作甚?莫不是外头养的大了肚子便带回家去?再一看,队伍里还有个洋人,做神父打扮。掌柜见识多广,知道他们是上蹿下跳想传教的,嫌烦就装作没看见。

两进的院落十分清幽,徐景昌在外闯荡惯了,三下五除二就安排好了住所。钱良功初下船还有些不适应,只觉得陆地比船舱还摇晃。庭芳见状,只得打发人去休息。大夫急急赶上来,再此替庭芳诊脉,还是什么事也没有,心中对庭芳的身体素质无比叹服。

庭芳进到屋内,随意捡了个地方坐好。翠荣几个丫头有序的打开行李,寻找能用的物事。不一会儿回道:“东西都不多了,还得买些添补。”

徐景昌道:“松江自古繁华,都先歇一日,明日再去外头买。上游涨水,咱们一时半会儿行不得船,只得暂留了。”说着忧心的看了庭芳一眼,拖的越久,临盆越近。客栈通常忌讳生孩子,得赶快在松江买座小宅子暂作安顿,以免庭芳忽然生产,措手不及。

庭芳皱眉道:“使个人去打听一下,到底是哪处涨水。又涨了几日?”

徐景昌道:“此事问掌柜最明白,翠荣,你去同钱先生的小厮说一声儿,叫他请掌柜来说话。”

客栈的掌柜通常兼职卖情报,常被客商咨询。听闻徐景昌想打听事儿,就知道横财来了,忙不迭的进来。才进门就笑问:“徐老板想知道什么?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景昌半真半假的道:“内子即将临盆,想赶回江西生育,却是见长江涨了大水,可是上游有灾?”

掌柜一拍大腿道:“哎哟,徐老板是不知道。涨了好一阵了!我听逃过来的客商说,安徽江西连下七八天大暴雨,湖北湖南亦是有灾,这已是过了一波儿了,前几天…啧啧,江上全是尸首!咱们松江的知府都吓坏了,谨防有瘟,不许民众喝生水哩。夫人是江西人?那可不大好回去。便是水退了,立刻就有瘟,夫人现在的模样儿,顶好在松江生了再说。”

庭芳心道,等她生了黄花菜都凉了!忙问:“具体哪些地方有灾,掌柜可明白?”

掌柜摇头:“凡有灾,总是谣言满天飞。我也不知真假,不敢胡乱说给夫人听。夫人倘或想知道,我使个人去问问江西的客商可好?”

徐景昌道:“那个且慢,你先替我寻个经济,我要买座干净的宅子。不拘大小,要立等能住的。”

掌柜为难道:“沿江富户多有大船,洪水一来,带着家小就往松江跑。如今松江四处都是买宅子的人,只怕有些贵。也是赶巧,才走了位客商,不然我们家都叫人租了去。”

徐景昌道:“你先替我寻,实在没有再想办法。”

掌柜道:“行。”说着又看了眼庭芳的肚子,“徐老板预备住几日?”

徐景昌心道果然忌讳,便道:“总要买着宅子了再说。”

庭芳道:“何必那样麻烦。咱们又不常住松江,买了还得卖。”

掌柜忙道:“不差那几个钱,还是自家住的舒服。”

庭芳在青楼猫了三年,各地风俗都听过一些,知道掌柜想撵人。古时生育风险太大,又伴随着各种传说,还有血房不吉之语。她若在此处生了,掌柜得花大价钱请道士念经不说,至少大半年没法子租出去。讨生活都不容易,庭芳不欲与之为难,便道:“拿我的印去知府衙门,问他家借座宅子便是。”松江知府,不贪的坐不稳这个位置。七八个别院是有的,随便借一个暂住他们不会有什么意见。不是她小气,实在是此时买宅子麻烦事儿太多,接下来还有事做,哪里有工夫去跟经济官府磨牙。

掌柜一惊,不知庭芳是何来历。虽天下人都知道朝廷册封了个异性郡主,嫁于了原先定国公家的儿子。但天下姓徐的多了,掌柜还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叫人嚼舌好久的东湖郡主。能轻描淡写的说去借知府的宅子,掌柜即刻改了主意:“挪来挪去不大好,徐老板不嫌弃就先住着。如今买宅子,确实不大划算。”

徐景昌道:“还是替我寻上一寻。再有,劳你摆了饭来,我们在船上好几日都不得安生吃过东西。要精白米,配上些精致爽口的小菜。且往酒楼里定,你们家厨子可太一般了。”

掌柜与徐景昌打过好几次交道,知道他不是个挑嘴的人,吩咐的那样细致定是为了夫人。余光扫过庭芳,在椅子上坐的笔直,双手自然交叠在膝上,一看就家教良好,想来是官家女。心中有数,就退出去使人往最好的酒楼订餐。

徐景昌才得空问庭芳:“孩子没闹腾吧?”

庭芳摇头:“你先歇一会子,吃了饭往知府衙门走一遭,他必是知道些消息的。不知我外祖是否安全,南昌城内又如何了?还得取信往东湖联络房二哥哥,叫调粮食过来赈灾。再有赶紧收集明矾,我们去了江西,河水肮脏,先用明矾沉淀,再烧滚了才喝得。”

徐景昌担忧道:“你的肚子…”

庭芳烦爆了:“怀孕就是这样不便那样麻烦!”

徐景昌讪笑:“已是怀了…”

庭芳深吸一口气,冷静道:“说着难听了点儿,如今正是我们的机会。原是想着学那邪教,润物细无声的控制江西。如今洪水过后,可直接割据。只人命可怜。”

徐景昌正色道:“你是想收拢灾民?”

庭芳点头:“所以才要调粮赈灾。不管咱们是何目的,天下总归是殿下的天下,子民总归是殿下的子民。不管从公德还是私心,灾是定然要救的。不然要天子何用?”

徐景昌道:“咱们粮食有限,优先救江西?”

庭芳道:“没法子,能救多少救多少吧。”

徐景昌点头:“我先写信叫外头行商带去东湖。咱们暂且在松江等。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庭芳摸着肚子道:“好。”

第332章 汪汪汪

徐景昌写好信,装在锡制圆筒里,在接缝处用蜡封好,趁蜡未干透时盖上印。蜡的表面会有印记的形状,此为印封。乃长途传信的保密措施,接收人看到印记完整,便知中途无人拆过了。商户常用此法,不足为奇。托客栈掌柜寻可靠的船家带往东湖便是。待信件发出,酒楼的饭菜正好送到。夫妻二人吃过饭,徐景昌安顿好庭芳躺下休息,又出门去各大生药铺子咨询。他上过战场,知道紧急情况下药材与食物都很重要。松江熟人没几个,一行人里更是只有他跑过松江,只得带了几个男仆,家家铺子打听。

徐景昌还能想法子调点米粮药材赈灾,朝廷却是快疯了。圣上拿着奏报,头痛欲裂。果然就让他赶上了南涝北旱,截流的粮草运去了华北,如今只得从两广调粮以赈长江沿线。最让他心疼的是长江几省一片泽国,今年再无税收指望,往年积攒的粮食也毁于一旦。他拿什么去赈灾?

太子匆匆进来,脸色难看的道:“父皇,京兆尹奏报,京畿白娘子教有异动。”

圣上咬牙切齿的道:“京兆尹吃闲饭的?多少年了还没剿干净他们!”

太子喏喏。

圣上深吸一口气,道:“南边下了暴雨,按理来说过几日北边多少要下点子雨!即刻清查户籍,安顿流民,赶紧补种红薯。叫他们有了指望,便不同那起子反贼混了。还有,着锦衣卫去查,白娘子教里头有些甚弯弯绕绕。一个女人,哪里就能成那么大的事了,后头必还有其它人。”他连皇庄的土地都吐出一半儿了,怎么还杀不绝?

太子好歹做了点功课,不确定的问:“莫非效仿陈硕贞?”

圣上冷笑:“唐时中原异族颇多,很有些不安分的女人。然我们中原女子贞静为要,必不会作此反状。”圣上想的是招安,不就一个女道士,信众多了往那个观里一关,旁人能拿着使,皇家怎么就不能拿着使了?只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个把女流放过又何妨?还省的民怨。躲在后头放冷箭,固然不招人眼,但砍了也无人知。圣上宁可后头有人,杀了头目,他们自己自相残杀起来,不用朝廷费心思就灭的干净了。

说毕,又看奏折。两广此番没有受灾,可两广开发不够,产粮远不如湖广。调两广之粮入湖广真是不得已而为之。圣上心中惴惴,生怕龙王祸害了湖广又去祸害江浙,虽江浙已蚕桑为主,可人口众多,淹上一回赋税就得有一半打水漂。圣上揉着太阳穴,一南一北只要不同时受灾,总可调度。如今却是如何是好?

太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圣上烦躁的道:“传福王!”

太子的后背一凉,干涩的道:“十一弟还怄气呢?”

圣上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我不信他如此不顾大局。”又对太监道,“你告诉他南边儿水患之事,叫他过来议事!”

太监飞奔而去,太子与站在圣上身后的长子对望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惶恐。传福王,便是昭告朝臣,圣上对太子不满。此招甚是眼熟,昔年就用来对付过先太子。太子如何不惧?先太子那样占尽天时地利都没熬过,他又拿什么同先太子比?福王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圣上琢磨不透的心思!

圣上心烦气躁的处理着能立刻解决的事。忽翻到御史的折子,请宫中裁减用度。圣上想也没想的批复:“着宫中用度减半。”写完气的摔笔,“彻查内务府贪墨,我正缺钱,看谁再敢节骨眼上动歪心思!”报上来的日常用度乃民间物价的三倍,当他眼瞎?

时间一点点过,圣上越发烦躁。太子帮着圣上打下手,心中祈求福王最好再任性一回,千万别来议事!然事与愿违,在圣上招了内阁过来不多久,太监来报:“圣上,福王殿下到了。”

太子恨的牙痒痒,还得装作提起点精神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福王,生怕他有什么奇思妙想,在圣上与内阁跟前大放异彩。

福王在东湖的驻军被太子摆了一道,就知他的司马昭之心,起码太子尽知。听得圣上宣召,便不能再装死。火速换衣服往宫廷里去,庭瑶在后头担心不已,那熊孩子能不能招架啊?

福王抵达南书房时,里头已站了好些人。水患非小事,内阁全数到齐。众人吵了好一阵儿,都无解决之法。圣上开门见山的问:“十一,你来说说。”

福王:“…”说个蛋啊!他没管过事好吗!京城数次内涝,臭是臭了点,淹死人的时候极少。水灾长什么模样他都没见过,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才怪!圣上真是老糊涂了。又不能在内阁面前太丢份,只得绞尽脑汁想。

太子看福王卡壳,立刻道:“十一弟可以法子?赶紧说出来,水灾可不等人。”

福王忍不住道:“便是八百里加急报上来,只怕水灾都过了吧?”

内阁众人齐齐暗骂:废话!谁能抵御洪水,议的就是灾后。福王比太子还不靠谱儿!

袁阁老看到福王,倒想起徐景昌来,忙道:“听闻南洋亦种水稻,不知可否问南洋诸国买粮?”

福王心中一惊,这老货反应好快!叫朝廷的人知道他们偷偷买粮,他可就完蛋了。然而不去南洋买,如今哪处能调粮?熬到华北补种的粮食,可有好几个月。上亿人口的嚼用,朝廷真个支付不起。

圣上亦想到了徐景昌,便问福王:“你与徐仪宾通信,可有说过此事?”

福王使了个缓兵之计:“得问。”

袁阁老又道:“为今之计,还得迅速疏散灾民。大水过后的田地不可耕种,须得清理。紧急召集灾民修缮河道与田地,按日数给粮食。否则…”灾区至少得冒出二十个白娘子教来!

圣上道:“华北干旱,有无解决之法?”

这个福王熟!立刻道:“通济渠年久失修,否则西北华北的旱灾不会那样严重。”

圣上苦笑:“上哪有钱修缮那个?”

福王道:“不会修便耗钱,待缓过这一阵儿,我去修。”

太子道:“那得到明年再说,先解决了眼前。”

眼前能解决什么?袁阁老说了个常规的法子,再无别的可用。福王在袁阁老的基础上道:“横竖华北流民多,与其让他们闲着起哄,还不如同南边儿一样,调去修水利。今年不修,明年又旱怎么办?”

用老了的法子,圣上何曾想不到?可元朝怎么灭亡的?征调几十万军民历时十个月,把泛滥的黄河逼回了旧河道,却是朝廷滥发纸币,致使军民拿到的报酬变成废纸,无钱买粮,引起民变。本朝倒是用铜钱,先前他想印纸币来着,被叶阁老为首的内阁硬生生掐灭了。纸币之祸没有了,但贪腐依旧存在。他不敢保证派出去的人的忠心。本就不多的米粮,只要克扣两层,几十万的民夫立刻就变起义军。如今多事之秋,米价腾贵,粮食,诱惑太大了。有些失望的看着没有大局观的福王,再看看同样无头苍蝇一般的太子与孙子李兴怀,猛的想起先太子,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众人都不知圣上在哭什么,估量着在哭天下苍生,也跟着掉泪。南书房的气氛压抑之极,福王便道:“父皇,一时半会儿我实想不出法子。先前都不知长江泛滥,我又不是诸葛孔明,摇摇扇子就能计谋百出,容我回去想想可好?”

凡是朝廷决策,哪有一拍脑门想的?那么干的早亡国了。福王的话很有几分道理,他不曾入过朝堂中枢,叫他立等想出法子来,都知道不可能。圣上便问:“可有思路?”

福王苦着脸道:“我明儿再进宫来。”

圣上道:“你跑来跑去作甚?今晚就住城里吧。”

福王想回去问庭瑶,哪里肯,忙借口道:“王妃长史都随着我出城了,家里乱糟糟的。”

圣上没好气的道:“你在坤宁宫的屋子还空着呢!”

福王道:“那是小时候住的,如今大了,再住不合规矩。横竖我年轻,骑马不妨事。或走在路上看看民生,能想出法子也未可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圣上不好强留,总不能为福王坏了宫中规矩,只得放他走了。福王打马奔回家里,就找到庭瑶,把宫中的事如此这般说了一回,就问庭瑶有无解决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