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了国防部这份荣耀的昭宁帝最近真是烦透了,被篡了也就罢了,居然不能睡到自然醒。李初晖倒是尊敬他,天不亮就请安,奉他去乾清宫议事。昭宁帝再次泪流满面,说好的人生理想又堕落了。当然,李初晖如此做,他又有些微妙的愉悦感。权力确实诱人。然而长此以往易生变故,昭宁帝也是憋着手贱,故意装作对研发更感兴趣的模样,见天儿的去国防部撩徐景昌。昭宁帝的数学与机械水平只能说中等偏上,一丢二十年,科技还在不要命的狂奔,他所谓去国防部研发,纯粹是凑热闹罢了。

庭芳又不一样,她的数学思维太超前,公式固然忘了,但可以慢慢推演。因为她知道正确答案在哪里,不会彷徨。这种推演,已经不是小时候出几何书那般,照搬前人的知识,而是她自己的智慧。唯一的优势,也只是知道自己的方向不错罢了。因此,每前进一小点点,都有十足的成就感,可谓绝佳的正反馈。如此呆了十来天,心绪慢慢平稳下来。老干部退休的那种特有的失落感逐步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充实。庭芳默默道:老干部果然得找点兴趣爱好才行。

昭宁帝号称要加入国防部,正殿就腾了出来,与他办公。待他往正殿一坐,里头全是太监宫女,又觉得无聊。强行把国防部左右都督皆拎了进来,才觉得顺眼许多。如此,三个人又凑在了一处,当然多半还是各干各的事。徐景昌做了多年研发部老大,庭芳的研发水平是真的跟不上了。再则研发的领导就是个消防队员,哪哪都喊。庭芳个研究数学的,倒是安安静静,手底下也不消带人,自顾自的干活即可。昭宁帝两边不靠,无聊的发疯。

徐景昌惯例在十点钟左右起来活动一下,整个国防部也就依着他的习惯,在十点钟放风休息。部里熙熙攘攘,几个小太监拎着食盒走来,正是李初晖打发人送来的点心。

点心奉到昭宁帝跟前,揭开盖子,第一层是南枣核桃糕,昭宁帝扔给庭芳:“你爱吃的。”

庭芳接过,道了一声谢。每天御膳房都会换着花样送吃的,论周全,昭宁帝是远不如闺女的。面对李初晖这等捧着庭芳却坚决不垂问任何政事的做法,昭宁帝也是服气。到底觉得有些对不住庭芳,才有心彰显着哥俩好,生怕庭芳被人轻视了去。

然而世上总有见缝插针的主儿。太傅卸权,房知德无法全面接手,里头有多少空子可以钻?昭宁帝在位时,他宠幸徐景昌,故徐景昌即便不插手朝政,也无人敢招惹。换了皇帝,难免有人手贱,想去试试水,看看能否捞点好处。如今正在对准噶尔盆地摩拳擦掌,兵部便常被垂询,连带着兵科给事中也经常在李初晖跟前晃来晃去。正九品的给事中,官卑而位尊,亦算能露脸的职位。在五十少进士的年代,科举层层选拔,即便是科举改制,一样极难考入。休说正儿八经混成京官,便是只中个举人,也都四五十岁了。李初晖抬眼看去,满目都是老头子。突然间,兵科给事中换了两个俊秀的年轻人进来,一个是卫国公次孙岳钊,一个是安庆伯庶子彭茂元。朝中哪个不是人精?一时间眼神乱飞,且看李初晖的反应。

皇帝法定上便可有三宫六院。搁本朝,东西十二宫,就有十二个主位。休说唐朝武后,史上有名的太后,养男宠的还少了?那都是因夫而得势的,尚且那般嚣张。李初晖正经从父亲手中继承的皇位,连皇后都册封了,那是不是也跟寻常皇帝一般,得有有妃子啊?皇帝的后宫,只有一位皇后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

正经人自是不愿趟这般浑水,叶太傅那是退了,又不是死了。她姐夫还在内阁呢,她两口子昭宁帝还宠上天呢。何况庭芳再是执政二十年,也无力扭转男尊女卑的世情。男子当官的纳妾天经地义,女子当官的寡妇居多,便是有夫婿的,也没谁敢说来个二夫的。可一朝堂混着,总有不要脸的。勋贵人家自来就爱与皇家联姻,虽然这女皇纳妃,生的孩子不知道算哪个的,可先送了再说。

人都送到跟前了,李初晖这等浑身长满心眼的主儿能不知道?便是不知道,也有被买通的太监宫女在她耳边下话了。但李初晖并不动作,一则她才从叶太傅手里抢了人,不好不给面子。二则她与叶晗处的不错,没兴趣节外生枝。三则朝政如此繁杂,她压根就没空考虑这等私事。九品官儿的调度是闹不到她跟前,可给事中很微妙,李初晖有些不喜。只暂没表现出来。略试探了一下,二人不算很废柴,人也还机灵,打杂跑腿的事儿干的不错,就装不知道,继续拿着当朝臣使。

李初晖没反应,大家便不是很敢谈。叶太傅犹可,昭宁帝当初可是把叶晗当儿子养的,每年入冬,太医院右院判常住定国公府,专职照看叶晗,这几乎是皇子的待遇。庭芳自是知道,但李初晖没做声,她也就不去给儿子添堵。这一天早晚要来,叶晗能轻松几日是几日。皇权发展到今日,后宫说白了就是皇帝的玩物。叶太傅的儿子,也照样是玩物。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冲李初晖卖好儿,自然有人冲叶晗卖好。叶晗坐在榻上,沉默不语。自嘲一笑,这一日来的有些快啊。

李初晖回来时,就见叶晗有些蔫,似不高兴的模样。娇宠在家的小少爷,在李初晖跟前跟个透明人差不多。李初晖不动声色的瞥了孙太监一眼,孙太监做了个给事中的口型,李初晖就明白叶晗定是听到传言了。不由笑道:“谁在你耳边胡噌呢?”

叶晗忍着气,摇了摇头。

李初晖坐在叶晗身边,调侃道:“才听了点风声就气成这样,真有人来,你不是更气?”

叶晗忍不住问道:“圣上要纳妃么?”

李初晖逗着叶晗道:“唔,我是女的,估计也不能叫纳妃。交给他们礼部的人去另想一套封号才是。”

叶晗脸色数变。

李初晖乐不可支,伸手去捏叶晗的脸,却被叶晗躲过。李初晖笑问:“就这般生气?那你说要还是不要?”

叶晗登时就怒了,他知道李初晖是在逗他,但这种猫戏老鼠的感觉太耻辱。他并没有说要或不要的资格,无非就是奴颜婢膝撒个娇儿,来争得一丝怜悯罢了。叶晗在家中,当真是备受宠爱。还没有人这般戏弄过他,到底记得在皇帝身边,极力平静的道:“此事不该臣决断。”

李初晖笑道:“那我可收了?”

叶晗再忍不住,一把将李初晖摁倒在榻上,李初晖还当他要调情,哪知叶晗一口咬在她的颈侧,不肯松口。

李初晖吃痛,眉头微微皱起,道:“晗哥儿,放开。”

叶晗哪里肯听,偏还用力了几许。

李初晖忍了好一会儿,叶晗都不肯放,脸色一沉:“晗哥儿,松口,听话。”

随侍在一旁的孙太监看李初晖调节着呼吸,似在忍痛的模样,赶紧道:“皇后,您万不可伤着圣上!”

他一喊,太监宫女呼啦啦的围上来,却又不知怎么劝。

李初晖的忍耐到了极限,她翻手揪住叶晗的一缕头发,往后一扯。叶晗不由的偏了偏头,放开了李初晖。他的满腔怒意,在对上李初晖冰冷的眸子时,不由一僵。

李初晖待叶晗,从来是和颜悦色。叶晗从未见过李初晖如此严肃的表情。

孙太监慌忙把叶晗拉开,就有人抱着药箱来,又一叠声的使人去请太医。李初晖翻身起来,坐在榻上,任由宫女跪在地上,拆着她的衣带,查验伤口。衣裳解开,靠近肩的地方,一个血红的牙印。宫女吓的直抖,陷入了手足无措的境地。

李初晖面无表情,她是一个非常强势的人。只不过她主动抢的叶晗,叶晗又乖巧,她乐的纵容。可今日叶晗实在太过。不愿旁人进宫,可以与她谈,甚至可以使个小性子,但却不能如此以下犯上,发脾气发到令她受伤,不是叶太傅之子,够被她整死一百次了。

自幼娇宠的叶晗,从不曾经历过任何风催雨打。昭宁帝于他,是比父母还宠他的长辈;李初晖于他,更是春风和煦。若说他初入宫时,还有拘谨,与李初晖相处两个月也放松了下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帝王的威压。

李初晖不用说话,她只消看着叶晗,叶晗方才的怒意就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脚底窜起的寒意。

良久,李初晖缓缓道:“你可知,咬伤亦可死人。”

叶晗听得这句,生生打了个寒颤,弑君,可杀九族!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不能连累父母与兄长。直接跪在了地上,想的已是如何求饶。

李初晖捏起叶晗的下巴:“争宠?嗯?”

屈辱与恐惧,一齐冲进了四肢百骸。叶晗轻轻颤抖着,他害怕李初晖借题发挥。母亲被逼退,可朝中还有她的人。他的任性,会不会给圣上一个牵连父母的机会?

李初晖放开叶晗,叶晗立刻伏身:“罪愆之大,如水之深,如山之重,请圣上责罚。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发到了叶晗傻白甜,正好今天我开会也开了许久,可以跟大家聊聊工作上的事。

没兴趣的可以不看,APP听书的需要勾选跳过作者有话说。

叶晗之前有一份工作,但这份工作跟在家里没什么区别。

囿于身体原因,他不单只能迟到,还必须早退。

基本上就是仗着出身好,爹妈给寻了份打发时间别让他闷着的活儿。

没有人敢找他麻烦,工部尚书夏波光是他是庶祖母,换言之在整个工部,不考虑他姓叶,也没人敢对他有一丝半点的不敬。何况他同时有彪悍的父母与溺爱他的昭宁帝,工部相当于养个闲人了。

但从入宫起,这份工作就不同了。这回,他有了真正的上司,不再是家中的小宝贝,而是真正的上司。这个上司是他的师姐(从母亲算),亦算他的表姐(从庭瑶算)。家里耳提面命的说,那是你上司,真上司。他刚入职的时候,是记着的,等入宫一阵子,会发现跟工部没什么不同,还是大家宠着,就会放松警惕,没有工作经验的他,就会觉得工作跟在家里,并没什么两样。

说真的,这事儿不赖哪一个,李初晖没有捧杀叶晗,她犯不着。叶晗也没多大的错,或者说一个孩子出社会的时候,总是会犯各种错。我今天开会,简直是痛定思痛的去反省之前一系列傻X事儿,我上司之前被我气的想死,老板也是一脸生无可恋。但没办法,我没经验,再蠢他们也得一边吐血一边忍受一边教授。就如同我对着几个新人一样,简直是抹脖子上吊一样的难受,带新人的血泪很多人有。

李初晖就遇到了惨烈的带新人问题。这新人还不是大学毕业生,丫直接就是没受过正规学校教育的富贵人家请家教养大的娇少爷。这么个主儿进入工作单位,上司李初晖表示,心好累…真的好累…

可绝大多数时候,下属跟上司一样,是不能换的(再去给我老板和上司点一排蜡…),怎么办?只能带!工作就是这么苦逼的磨人,跟上司磨、跟同事磨、跟下属磨。

作为人类,我们每一个都要长大,都要因各种原因步入社会,跟不同的人相处。叶晗的生活太优渥的,全天下也没几个有他这样好命的。搁正常人家里,早偏心眼去到聪明健康的徐清身上了。搁扭曲点家里,徐清早记恨上了叶晗。可叶晗什么都没承受过,他的全世界都是霁月光风,都是温柔以待。

叶晗知道这是不对的,好歹有文化有教养,这么被惯着也没惯出大爷脾气来,这是本作者的金手指,不用怀疑。所以他想踏出社会,想参加工作,不想当米虫。参加工作了,才知道工作有多么不容易。一跟斗栽下去,惊的魂飞魄散。而这种时时如履薄冰的心情,是他那老员工的父母,每天都在承受的,也是昭宁帝每天都在忧虑的。没有人能一辈子一点委屈都不受,李初晖算计了庭芳,让庭芳委屈了。可是惨烈的是,她也委屈了,叶晗咬了她,你们觉得她能如何处理?2333.

工作啊~真是一点公主病都容不得,哪怕是老板,是皇帝,都是一样。当然恣意妄为的话也行,只不过那个代价,是否承受的起?或许有些人命足够好吧,但绝大部分人是没这个命的。

以上是被下属坑了一把但同时把上司坑了两把的框框今日开会加更新的感悟。人生操蛋啊~不过也很有趣。

第446章 番外 李初晖10-11

10

太医匆匆赶来,替李初晖治疗。叶晗跪伏在地,不敢动弹。上完药,宫女们轻手轻脚的替李初晖穿好衣裳,又悄悄的退至一旁。

李初晖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叶晗,问道:“皇后以为,朕该如何责罚?”

叶晗刚强行压抑的恐惧再次反扑,生杀予夺,并非戏言。李初晖的怒火,他无力承担。坤宁宫内,铺着厚重的地毯。他的手不自觉的抓着地毯上的长毛,不知如何答话。

处罚,对于李初晖而言并非难事。她当然不能杀了叶晗,当初赵太后那般袭击夫君,也不过软禁侧殿。但叶晗的脾气不能放任。她的确没兴趣弄一宫的男人,然而那是她没兴趣,而非叶晗能阻止。她也暂时不想与叶太傅生出龃龉,虽是放权,毕竟依旧是昭宁帝最信任的臣子,对朝堂的影响力定然比她想象的深的多。不能不罚,亦不能重罚。李初晖淡淡道:“皇后不思敬慎,在坤宁宫内禁足一个月。”

处罚并不重,或者说很轻了。叶晗松了口气,同时有更深的担忧。他自己做错的事,无论如何惩罚他都认了,但万不愿牵连父母。可他不敢提,只恭敬的应了声是。

李初晖让叶晗禁足,就是要他冷静一下。她讨厌冲动的人,一如她的母亲。任性得有个限度,在宫廷里,没有人可以恣意妄为,她也不能。抬脚离开坤宁宫,坤宁宫的大门立刻层层关闭。叶晗直起身子,孙太监伸手将他扶起,送回了椅子上。

姚氏带了叶晗多年,最是了解。见他脸色发白,知道是惊着了,赶忙倒了杯温水,却不能做太多。孙太监的神色不怎么好,李初晖是他看大的,感情深厚。被叶晗所伤,他恨不得给叶晗两下。刚被皇帝禁足,又被掌宫大太监表露出不喜,坤宁宫的太监宫女皆低头装死,一个跑到叶晗跟前安慰的人都没有。

人若受惊或压力过大,首当其冲的器官便是胃。叶晗天生脾胃虚弱,故幼时在家中,众人都让着他。头一回被戏弄,亦是头一回受到如此惊吓。他觉得一阵阵的恶心,虚弱的对姚氏道:“姚妈妈,我想躺躺。”

姚氏心疼的把叶晗扶上了床,叶晗无力的倒下。方才那一会儿,耗干了他的精力。他想见母亲,想问她要不要紧?可是他现在被禁足,如果真的害了父母,他甚至得一个月以后,甚至更久才知道结果。叶晗难过极了,他不应该忘记君臣,不应该因为李初晖的和气,就当她是家人。叶晗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痛恨自己的无用与无知。最恨的是,他知道,哪怕连累了父母兄长,他们也没有一个人会怪他。偌大的皇宫,他只带进来了他的乳母。因为五岁以后,伺候他的都是小厮,而宫里只有女人和太监。

身为男人,却关在了后宫,那滋味非身处其间,不能感受。真的特别的…屈辱。叶晗艰难的调节着情绪,忆起了他进宫的初衷。无用之人,也就这点用途了。

皇后被禁足的消息传到了宫外。多半男人实在太理解叶晗了,可其中许多又难免幸灾乐祸。叶太傅身为女子逆了纲常,自要她儿子去受那份苦楚,才算报应。

昭宁帝有些尴尬的看着徐景昌。李初晖的处置,实在是恰到好处的连求情都没法干。她被咬伤,不打不骂的,叫叶晗禁足很过分么?坤宁宫那样大,叶晗等上几日,待李初晖的气消了,甚至可以在场院里练箭了。可是站在徐景昌的立场,就不是这么说的了。徐家夫妻,根本就不愿让儿子进宫。

徐景昌道:“我早知道会有今日。”

昭宁帝干笑:“我过几日就要初晖放他出来。”

徐景昌的声音里,压抑着痛苦:“他的身体状况,陛下都是知道的。不能受气,不能受惊,有这两条,家里谁敢惹他?他母亲霸王似的一个人,对上他全无办法。四妹妹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自己怀孕,致使叶晗先天不足。我亦恨自己,在四妹妹回京时,差点把她逼到绝路。所以特别的…惯他。鞭子落在我身上,我抗的住。落在他身上,立刻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陛下,您说我恼你什么?”

昭宁帝只得道:“小两口吵架也是有的,那什么,叫太傅进宫瞧瞧他。”

徐景昌道:“那是扇圣上的脸。”

昭宁帝一噎。

徐景昌道:“陛下,您真当太傅是拿得起放得下么?您知道叶晗进宫以后,庭芳有多少次彻夜难眠么?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夫妻…基本就只能…当他死了…”

昭宁帝道:“也没那般夸张…”

徐景昌客观陈述:“没有男人,受的了要跟人争宠的日子。我只要一想,如果有人跟我抢庭芳,杀人的心都有。”

昭宁帝沉默,他无法做出承诺,无法阻止一个皇帝拥有很多的后妃。现在强行用长辈的威势去压,陈阿娇就是下场。皇帝诚心想弄死皇后,暗中手段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脆弱的叶晗,非精心不能活。想要独宠,只有叶晗靠自己,哄的李初晖不愿看别人,才能办的到。但叶晗能做到么?很显然,那个单纯的孩子不可能。心机是历经波折后淬炼出的结果,他小时候一帆风顺时,那玩意就没见过。李初晖之所以比弟妹们都强,就是因为她的成长最曲折,被逼的早早看人脸色,分析世情。论争宠,李初晖才是个中高手,叶晗那段位,都不够给她消遣的。可事已至此,唯有补救。昭宁帝只得道:“我过两日去同初晖说。”

徐景昌问:“若是叶晗不肯服软呢?”

昭宁帝又给噎住。

徐景昌深深叹口气:“罢了,看命吧。”说毕,无论昭宁帝再说什么,徐景昌都不愿说话了。庭芳更是连衙门都不去,自己关在家中,用数学冷静着情绪。她用了二十年时间,让天下习惯了女人执政,到头来再次害了叶晗。意外怀上的叶晗,真是从生下来就是替她受罪的。

叶晗在宫中更不好受。尽管李初晖没把他怎么样,却是他从出生到现在受到的最大打击。姚氏看着他的模样就知道要糟,想去请太医,却被叶晗阻止。卧室里的角角落落都是人,叶晗只是摇头。他现在不能做任何反应,一点风吹草动,李初晖就会知晓。他不能在一个皇帝的气头上再添柴禾。

晚饭送了过来,叶晗一点胃口也没有。他不能不吃,因为不吃像使性子。勉强的吃了半碗粥,常年如影随形的难受,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的每一处。闭上眼,告诉自己,睡着就好了,睡着就没那么难受了。翻来覆去许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一早,叶晗使人拿了纸笔,写请罪的折子。他的字十分寻常,一日清醒的时间那样短,他练完骑射,学一学感兴趣的数学,就不剩什么了。他的哥哥有一手好字,那是在母亲的藤条下,哭着练出来的。他们两兄弟,也不知道谁更倒霉一些。写完折子,叶晗开始想念哥哥,想念父母。入宫前还天真的以为,至少母亲是可以随时见的。现在才知道,真幼稚!

早饭送了来,叶晗光闻着气味就想吐。勉强说了句不想吃,不待宫女撤下去,胃中已是翻江倒海。一个晚上的重压,让他的胃开始作乱。昨夜不过半碗粥,胃里能吐出来的只有胃酸。孙太监再不待见叶晗,也知道他是经不起一点折腾的。赶紧使人去请太医,暂不敢报给李初晖,只使人扶着叶晗躺下,又替他擦汗换衣服。

唐太医赶到,探了一回脉,暗道不好,应该昨日来瞧的,拖的有些久了。赶紧替他揉着穴位,又使人开方子煎药。叶晗开始发烧,孙太监绷不住了,直接报到了李初晖跟前。

叶晗生病是常事,李初晖正忙,待到下午来瞧时,叶晗已是半昏迷状态。李初晖心里咯噔一下,吩咐道:“去请太傅!”

庭芳并没有来。

直到半夜,叶晗才勉强醒来,睁眼看到李初晖,先吓了一跳。李初晖忙柔声安慰:“都是我的不是,你别恼了好不好?”

叶晗更是心生惧意,如果他才入宫时,李初晖没表现的这般平易近人,他或许会恪守臣节。偏偏李初晖的温柔,让他放下了警惕,致使酿成大错。那一句“咬伤亦能死人”,那一句“朕该如何惩罚”,明明白白昭示着李初晖是不可冒犯的帝王。他忍不住想后退。

李初晖退了,她看叶晗的表情与细微的动作就知道,叶晗怕她。作为昭宁帝最宠爱的长女,这种恐惧她见识的太多了。叶晗原是不怕她的,到底被她吓住了。

李初晖有些不敢想叶太傅为何不肯来。频繁的东西交流,让李初晖意识到科技的力量。燕朝可以对庭芳过河拆桥,因为一切已上轨道,萧规曹随即可。但研发不能没有徐景昌,如果叶晗熬不过这一关,徐景昌还愿不愿意…为国效力?李初晖不觉得她扣住叶晗是一步臭棋,但昨日确实不应该那样吓他。

等叶晗再次睡着,李初晖才回到床边,轻轻叹了口气,她挺喜欢叶晗的,可叶晗即便活下来,大概也会一直怕她了。就如她已忘了长相的驸马一样。天家,真寂寞啊。

11

叶晗越病越沉,昭宁帝急的想上吊的心都有。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被自己的女儿坑了,他自己还在后推了一把。若非当时他也想叶晗做女婿,光凭李初晖初登基的情状,不是不能拒绝的。是他表现出了高兴,最终逼的庭芳夫妻送出了孩子。他曾说过,只有女儿与徐景昌了。女儿终究背叛了他,他不舍得杀,不代表心里没有疙瘩。一路走来,最后留在他身边的,是徐景昌,从未有一丝不臣之心。

徐景昌与庭芳,想过无数次叶晗死了怎么办。毕竟养了一个从小病到大的孩子,做父母的很难乐观的觉得他能长命百岁。当夜叶晗发烧,庭芳没去。次后夫妻两个,都数次进宫,叶晗却没有好转。他不愿说话,没人知道他到底受惊到什么程度,也没人知道他的心结。

叶晗喜欢李初晖。原就是夫妻,各方面都契合,叶晗这样单纯的性子很难不喜欢上。所以他才会恼怒,才会控制不住脾气。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受到如此沉重的打击。自己喜欢的人,不过把自己当成一个奴才。模模糊糊的念头,在病中慢慢变的清晰,所以越发痛恨自己的愚蠢。

李初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太医院围着坤宁宫打转儿,只能暂时保证叶晗不断气,什么时候好,却没有个结果。对着来议事的庭瑶苦笑:“大嫂子,我真不知道怎么见太傅与徐都督了。”

庭瑶没说话,她当时有劝说李初晖,但李初晖没有听。叶晗就适合养在家里,没有足够匹配的女人,都不应该成亲。庭芳够强大,即便她不在人世,丰腴的东湖港足以养叶晗十辈子。所以没有人对叶晗生出半分要求,人家天生会投胎,要出息作甚?何况还不是他自己不想出息,叶晗是很努力的孩子,就是如此,才更让人心疼。

李初晖长长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大嫂子可有法子?”

庭瑶摇头:“只能问太医院有无法子。”

李初晖不确定的道:“要不,把他挪回家里,住习惯的地方只怕好些?”

庭瑶道:“圣上,十月了。没准哪日就冷起来,皇后极畏寒,住在宫里会好很多。要紧是这会子外头风也不小,这么一挪动,更不利于康复。”

李初晖也暴躁了:“早知如此,我就让他咬着算了!”知道叶晗身体差,没想到差成这样啊!

庭瑶继续沉默。

皇宫里的气氛压抑的可怕,两个皇帝都在炸毛,朝臣回事都战战兢兢。万分怀念过去,有权臣在,固然是对着权臣羡慕嫉妒恨,然而上头发飙的时候,权臣哄的无比轻松。此刻叶太傅自己都心情极差,徐都督更是许久都没开笑脸,整个中枢也只好夹紧尾巴做人,生怕被雷劈到。

熬到十月中旬,叶晗才慢慢的缓过来。旁人生病七八天也差不多了,叶晗从来是论月算。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精神极差,一日里泰半时间在睡觉,但太医的诊断确实是在好转。李初晖绷着的弦才慢慢放松,挑了个叶晗清醒的时候去瞧。

叶晗从鬼门关里绕了一圈回来,倒是没那么怕李初晖了。他本也不是为了自己怕,见不会牵连父母,心结就解了一半。只别扭的情绪依旧存在,被李初晖阻了见礼,就低头不语。

李初晖笑笑,丢出个惊雷:“你要做父亲了。”

叶晗愕然。

李初晖笑着解释:“你生病之前怀上的。不用这么惊讶吧?我们日日在一处,怀上也不奇怪。”

叶晗僵住,似消化不了这般消息。

李初晖问:“不喜欢孩子么?”

叶晗低声道:“喜欢。”

打破了僵局,接下来就好说了。李初晖柔声道:“还生我的气么?”

叶晗摇头:“臣没生圣上的气。”

李初晖却是直指核心:“是没有,还是不敢?”

叶晗又不说话了。

李初晖无奈的道:“晗哥儿,大姐姐也是有脾气的。你咬我,还不兴我发个火儿?女人家本来就喜怒无常嘛。”

叶晗不知道怎么接,他无法判断李初晖是真话,还是像以前那样因他的身份而哄他。

李初晖也不勉强,来日方长。只要叶晗熬过这个关卡,其余都好说。也算是知道叶晗的底线在哪里,李初晖又觉得好笑,真是一团孩子气。跟她二妹妹一样,幸福的让人嫉妒啊!

又养了七八日,叶晗才彻底康复。李初晖也搬回了坤宁宫,因核算秋收,回来的比较迟。很多时候叶晗都睡了,她才回来。叶晗也是很佩服,一个孕妇,怎么有那般精神,若他能有一半就好了。

庭芳怕叶晗到了冬日里不得出门,闷的慌,送了一沓数学题过来。叶晗看到庭芳亦瘦了,心疼的喊:“妈妈…”

庭芳笑道:“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舒服了就得喊人。”

叶晗道:“我以为我躺躺便好了,哪里知道能病这般久。”

“以后记得教训了。”庭芳道,“你可真是够不省心的。”

“对不起。”

庭芳道:“我不用你道歉。”

叶晗道:“妈妈…”

“恩?”

“如果哪一天我死了,你别伤心好不好?”

庭芳苦笑:“祖宗,你可真能给我出难题。”

叶晗道:“可是我这个样子,哪天死了也很正常。”

庭芳道:“道理是这般道理,这会子我要一病死了,你什么感受?你也休胡思乱想,我与你爹爹,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实话告诉你,伤心难免,撑不过去还不至于。我唯一一回不想活的,就是你爹不肯要我了。”

叶晗笑出声:“骗人,爹爹怎会不要你。”

庭芳笑道:“我惹了他呗。他坏死了,我宁可他打我一顿,他偏要做君子,不肯动手,一直不理我。”说毕,敛了笑,“也是那一回,我怀着你,昏迷不醒。”

叶晗没听过此事,怔怔的看着庭芳。

庭芳笑道:“我与你爹爹,都对你有愧。宫里的生活,我们是帮不上你了。政务这个漩涡,太多的身不由己。我一辈子,干的最多的不是叱咤风云,而是妥协,各种妥协。包括你入宫。”

叶晗低声道:“妈妈,我能相信圣上么?”

庭芳反问:“你不信又如何呢?跟她斗心眼吗?”她也很想生一个像她的儿子,然后给李初晖默默点排蜡。然而这儿子居然像奶奶!庭芳也是没了脾气,她不是陈氏亲生的呐!这隔代遗传太离谱了好吗!

叶晗道:“可是她是圣上,我信了她,就没法把握分寸。”

庭芳道:“这次你知道分寸了吗?”

叶晗点头又摇头。

庭芳道:“你唯一没分寸的就是方寸大乱。她是君,你是臣。她年长,你年幼。分寸叫她把握就好了。你做错了她自看着分寸罚你。”

叶晗竟无言以对。

庭芳撇嘴:“搞不定自家皇后的皇帝,全都是废物。”

叶晗:“…”总感觉陛下被扫到了…

庭芳伸手拍拍叶晗的肩:“你长大了,父母是该放手了。”

叶晗问出了心底的疑虑:“万一我做错了,会连累你们吗?”

庭芳鄙视的看着儿子:“你妈妈我是那般好连累的吗?再说你能做错什么?争宠休说在后宫,在朝堂不都是日常?至多逼的圣上弄死你。你知道什么叫爪牙满天下吗?逼我交出权力容易,真想杀了我,圣上还没那个本事。再说了,你们两口子吵架,哪有波及父母的。皇权再是强大,也不会用这么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撑死了弄死你,再陪一个你的堂兄堂弟什么的给她嘛!”

叶晗:“…”合着从头到尾都是他想多了!

庭芳看着傻白甜的儿子,心好累。早知道要入宫,就不当傻白甜养了。本来么,爹是国公,妈是太傅,哥哥前途无量,家中日进斗金。昭宁帝拿来当儿子疼,庭瑶一辈子就养了个李初晖,面上不说,心里疼的跟什么似的。本来李初晖那货是相当于叶晗的表姐,是叶晗横行霸道做纨绔衙内的靠山。谁知道嘎嘣一下从傻白甜剧组直接切到宫斗模式。这孩子真是一辈子没一件顺心的。越想越觉得对不起他。

郁闷的退出宫廷,叶晗头痛的想,好像又让母亲担心了。只是也没有别的法子,他又被禁足,此次不是为了惩罚,单纯是因为李初晖怕他给风吹了。叶晗也很郁闷,他快憋死了。

闷闷的在屋子里做题消遣,李初晖回来时天已擦黑。抱歉的对叶晗道:“被绊住了。”

叶晗起身见礼。李初晖又笑:“今日看着精神多了。”

叶晗道:“圣上明日可放臣出门了么?”

李初晖笑道:“闷了?且看太医怎么说。又不是我关着你,我可是听太医的吩咐。只一条儿,太医便是准了,你也不许出宫门。外头冻的骨头都脆了,你想出门溜达,也得开春了再说。”

叶晗呆住:“出宫?”

李初晖道:“不想出去逛么?”

叶晗问:“可以么?”

李初晖道:“偷溜出宫耍这种事,父皇最是熟练,你自寻他去。我可不得闲儿。”

叶晗生出一种刑满释放的感觉,居然可以出宫…突然觉得皇后也没什么难当的了。

李初晖笑道:“可高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