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搭住他的肩膀:“说真的,师兄,你就别出门了。你尚未痊愈,这时候去世家大会,不是找死吗?”

卫凌风却说:“我等了许多年。”

“什么意思?”沈尧用探究的眼神望着他,“你很期待世家大会?”

卫凌风推开门窗,望着窗外。日光照在他的脸上,他说:“是,我很期待。”

*

世家大会在楚家的一座别院中举行。附近的几条长街都被封禁,平民百姓一律不得靠近。京城御林军早早地派军驻扎在此处,五大世家带来的人手确保了这座别院固若金汤。

沈尧也不知道卫凌风用了什么办法。总之,卫凌风混进了朝廷文官的队伍中。五大世家分布在各地,因此各地都派遣了七品以上的文官随行。

而卫凌风所在的这支队伍,既有京城官员,又有沭阳官员。楚家、江家和赵家的侍卫们随行保护,沈尧穿插在其中,根本无人注意。

沈尧心道:所谓的世家大会也不过如此。

他穿过别院的侧门,进入广阔的校场。

校场上,五大世家的人已经来齐了。沈尧远远看到段无痕,真想和他打个招呼。还有楚开容,数月不见,楚开容似乎清减了不少,但仍然神采飞扬,正与周围人谈笑风生。

沈尧转过头,目光刚好与江连舟对上。他神思一顿,差点喊出一声:连舟。

江连舟的父亲江展鹏乃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江展鹏穿着一身玄色长袍,径自走过正门,步履稳健。江连舟垂头跟在父亲的身后,路过沈尧时,江连舟也微微一愣。

江展鹏已经走远了。

近日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校场上铺着一层青花石板,被下人们擦得干干净净。那石板堪可反光,清晰得能照见人影。江连舟回过神来,快步飞奔,追寻父亲的脚步,他的影子也从石板上溜过。

又过了一会儿,谭百清带着流光派的弟子们姗姗来迟。随后,五毒教、伽蓝派、东岚派都有能人异士现身。沈尧此时还在想:奇怪,五毒教、伽蓝派、东岚派的掌门为何不来?今日,元淳帝携太子到场,这盛大的排场可能是十年一遇啊。

他正想着,忽听一阵号角声起。

沈尧侧目要看,身旁一位文官却推了他的肩膀。接着,众人齐刷刷跪倒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嘴中高呼“万岁”,余音绕梁,气震山河。

沈尧伏首跪地,心道:楚开容、谭百清、段无痕也要这样磕头吗?我不信他们会做这种事。

前后左右都是人影,沈尧悄悄往前挪,斜目看向远处,只见楚开容、段无痕等人站在原地,低下头来,看样子是很恭敬的,可是他们都没下跪。

沈尧心道:果然如此。

一双又一双的官靴从沈尧眼前迈过,元淳帝至少带了四五十个人进场。太监在校场中央念过祝词,元淳帝才让众人起身。

此时,日头高挂,正当晌午。

元淳帝端坐于一张明黄色的软椅上。他年过六旬,眉宇威严,两鬓斑白,面上略显疲色。当朝太子坐在他的左手边,太子黄袍加身,脸上也是病气怏怏。凭借多年行医的相面之术,沈尧断定元淳帝肾亏肝虚,心悸气短。

太监撑着皇家的华盖,那华盖罩在元淳帝和太子的头上,替他们挡住浓烈日光。元淳帝将太监总管唤到跟前,低声细语,太监总管代为传达道:“宣郑家主上前。”

郑家的家主立刻起身。

这位郑家主年约五十,外貌、身形仍然年轻,似乎永远维持在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他从诸位世家高手的面前经过,来到元淳帝尊驾外十步的地方,双膝跪地,磕头道:“草民参见圣上。”

六个字一出,世家内部爆发一阵窃窃私语。

沈尧这时才听他们说道:原来,世家子弟见到皇族,不需要行跪礼,除非……他想吃皇粮,入朝为官,效忠皇帝。

难怪世家子弟一谈起“吃皇粮”三个字就很抵触,还经常嘲笑赵家的赵都尉。

郑家主这一跪,就算宣誓效忠了。

沈尧忍不住去看各大世家的反应。段无痕面不改色,楚开容微微皱眉,武林盟主江展鹏坐不住了……但沈尧没看见段永玄。

奇怪!段永玄那老贼,竟然缺席了武林世家大会!

郑家主尚未发话,江展鹏忽然起立道:“草民江展鹏,参见圣上、太子殿下。今日召开五年一度的世家大会,有劳各位兄弟姐妹远道而来,豪杰义士济济一堂,更有幸得见圣上与太子……”

江展鹏尚未说完,太监总管打断道:“江盟主!”气势如雷。

江展鹏似乎料到了自己会被打断,笑着接话道:“公公请讲。”

太监总管又对元淳帝行了一个礼,这才缓缓行步,走到距离郑家主更近的位置。

郑家主起身,面朝在座的世家子弟,高声道:“诸位江湖义士,今日,名为世家大会,实则为朝廷招贤纳士之大会!武林纷争,由来已久,我等牵扯其中,可谓烦不胜烦。武林世家和八大派、魔教都起过争端,八大派杀我世家子弟……”

谭百清坐在座位上,未曾起身,却接话道:“郑家主,我们八大派,何曾害过世家子弟?”

郑家主没作声。赵家的家主却说:“谭掌门,秦淮楼一案,人尽皆知。伽蓝派弟子当街行凶,杀了多少无辜百姓,你们八大派却把罪名全推给了魔教……”

这番话,江连舟很赞同。于是,江连舟摇了摇头:“真当我们世家的人瞎了眼。”

谭百清起身,重提旧事:“当日在熹莽村,我和赵都尉活捉了卫凌风。卫凌风是魔教余孽,大伙儿有目共睹。那日,卫凌风屠杀全村……”

“他并未动手。”段无痕朗声道。

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段无痕站了起来,越过太监总管,也没看郑家主,甚至没向皇帝行礼。他只说:“我和卫凌风等人一同进村,五毒教的长老也是当日见证。熹莽村的村民都被下了蛊,蛊虫发作,众人疯癫。说起来,当年的澹台彻,亦是蒙冤受屈。”

“段贤侄,”谭百清转动食指上的一枚碧玉戒指,“在当今圣上的面前,你不能信口胡来。说错一句话,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沈尧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十分担心段无痕的安危。而段无痕却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当着这么多文臣武将、皇族中人的面,段无痕的脾气也不收一收,沈尧对他真是服了。再看那元淳帝,果然微微眯着眼,怒气薄发。

段无痕自顾自继续说:“熹莽村村民家中的地窖藏有符纸……”话说一半,他看向了五毒教的几位长老。

五毒教的大长老沉思片刻,拄着拐杖,站了出来:“不错,诚如段少侠所言。段少侠在熹莽村查案时,老夫也在场。”

大长老瞥了一眼谭百清,才说:“我们发现,熹莽村的符纸,全是应天府特产的雪心纸,平民百姓消受不起。其次,熹莽村事发当日,还留了几个活口,那些活口都讲一口毫无乡音的官话……要知道,凉州百姓做不到毫无乡音。离凉州最近的说正统官话的地方,便是谭掌门所在的应天府了。”

谭百清拢指成拳:“大长老这是何意?”

大长老又说:“熹莽村事发之后,整个村庄被人放火点燃,烧得一片狼藉。不过,谭掌门以为,这样做事,便能干干净净了吗?”

大长老从袖中取出一纸公文。公文上,印着凉州本地官府的红章。

太监总管走了过来,大长老向太监弯腰,并把这一纸公文交给了太监。那太监又把公文呈给了元淳帝,元淳帝看过后,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太监深谙元淳帝的心思,当即接过公文,当众宣读一遍。

举座皆惊。

原来,熹莽村的村民没有被烧光,四位村民躲进了村长家的地窖里。段无痕第二次进村时,发现了地窖,打开一看,这些人全都咽了气。但他们身边有纸有笔,便留下了一幅画,还有一页纸。官府验过,纸上字迹和村长报备的手书字迹一致,确实是村长本人亲笔。

村长所绘的画像人脸,正是流光派的一位弟子。

谭百清听完这段陈述,毫无波动道:“圣上明鉴,这是有人作祟,意图嫁祸流光派。熹莽村蛊虫遍地,流光派不养蛊虫……”

“这应该问药王谷。”段无痕忽然说。

药王谷的谷主站了起来,走到元淳帝跟前,“啪”的一声便跪下来,嘴上还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谷主跪得太快,沈尧都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子。

元淳帝摆了摆手。

太监出声道:“谭掌门,今日乃是招贤纳士之日,倘若你签下字状,便可从轻发落,将功补过。”

谭百清处事一向圆滑。沈尧猜测谭百清一定会虚与委蛇,怎料谭百清沉声道:“恕草民不能认莫须有之罪。”他一巴掌拍在座椅上,椅子的扶手被他打烂了。

很快,沈尧明白过来。今日,谭百清带着八大派的人来到这里,如果他立刻归顺朝廷,做出一副软骨头的样子,他就会被嘲弄厌弃,江湖威名荡然无存。

谭百清身为八大派之首,名门正派的脊梁骨,哪怕是死,也必须站着死。

这就是名门正派的规矩。做坏事可以,但要关上门做。

而在众人面前,他必须是个铁骨铮铮的君子。

沈尧不禁感怀道:死老贼,你也有今天。

那一厢的郑家主又说:“江湖争端,由来已久。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邪门歪道,总按自家的规矩办事,罔顾国法,罔顾律法。今天你说,我跟他有仇,便要杀他全家。明天他说,这人杀我全家,我要全村绝户,冤冤相报何时了?诸位!请听郑某一言!归顺朝廷,归顺律法,爱惜百姓,平息恩怨,这才是国运昌盛之道!这才是武运昌盛之理!”

郑家主内功强盛,话音落罢,沈尧震耳欲聋。

沈尧晃了晃头,总算理清:现在,郑家、赵家已经是明摆着支持朝廷了。单看楚家、江家、段家还有八大派如何收场。

段无痕默不作声。但他背后,两位段家长老说:“郑家主言之有理。”

段无痕回头看着长老,那长老提醒他:“少主,您的姑姑是凉州太守之妻。”

段无痕道:“那又如何?”

长老朗声道:“少主,您的父亲……也赞同郑家主的话。各门各派滥用私刑,百姓不懂武功,备受欺压,苦不堪言。各大门派在本地作威作福,门下弟子触犯律法,官府竟然不敢声张。武功好的年轻人,都不愿意做官差……”

段无痕接话道:“竟然如此,为何不修改律法?为何不让官差增加俸禄?”

元淳帝开口道:“段无痕。”

段无痕稍稍低头,以示尊敬。

元淳帝道:“你父亲写过信,丞相收到了,知晓你段家的忠肝义胆……”元淳帝说话时,气脉不足,阴亢阳衰,沈尧听得心中一惊,暗道:元淳帝时日无多。

元淳帝咳嗽时,校场四周的房梁上显出一排又一排的人影。沈尧向远处望去,只见一大群步履稳健的年轻士兵正向校场涌来。这群人,个个身披铁甲,手持重剑,而且……他们每一个人的内功都极其精湛深厚,至少要练三四十年,才会有这样的积累。

沈尧惊叹道:“这是……”

卫凌风在沈尧耳后说道:“丰神剔骨膏。”

沈尧陡然醒悟:药王谷的谷主跪在了元淳帝的面前。这说明,药王谷也归顺了朝廷。那么,药王谷的秘药“丰神剔骨膏”会被年轻士兵使用,也就说得通了。

丰神剔骨膏能让他们功力大涨。可是,再过两天,这些士兵都会死光。

沈尧喃喃自语:“他们都在送死。”

卫凌风淡声道:“居上位者,不会在意平民死活。”

沈尧看着他:“是吗?”

卫凌风笑了。自幼年起,他郁郁寡欢,甚少露出笑容。而今,他笑着说:“无关痛痒。”

沈尧心头像是被挖了一块。他听见太监开口:“诸位若是愿为朝廷效力,肃清武林不正之风,便请签下契书,按下手印。”

话音刚落,郑家主第一个上前,签了大名,按过手印,站到了元淳帝的身后。

接下来,赵家主、五毒教、药王谷、段家的几位长老、乃至天下第一庄的庄主、天下第一剑馆的馆主,纷纷效仿郑家主,誓要摈弃私刑,舍弃仇怨,以律法为先,以百姓为本。

楚开容、段无痕、江展鹏、谭百清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那群功力深厚的年轻士兵越发靠近他们。

东岚派的琴师率先发功。琴师们席地而坐,放下古琴,挑拨琴弦,辅以音波功。霎时琴声四溢,铮铮然如刀戈击撞,余音哀绝刺耳,似有马革裹尸、仰天怒号的惨烈。

江展鹏的女儿江采薇拔出一把大刀,往地上一戳,高喊道:“我江采薇誓死不做朝廷走狗!朝廷要和世家门派谈和,应当拿出诚意,而不是借由世家大会,以死相逼!”

音波功无可避免地伤及了元淳帝。

元淳帝用一块黄帕子擦拭唇边溢出的血,温声说:“你是江采薇吧,刀下牡丹,人如其名。奈何近年来,世家门派牵涉太广,杀孽太重。受你们拖累,朕的修行不得法门,炼丹亦无成效……”

沈尧小声说:“听他们讲律法和百姓,我还觉得挺有道理。可这元淳帝一开口,全是杀孽修行,摆明了是个昏君。难怪他多年不理朝政。”

卫凌风提醒道:“小心,别说话。”

沈尧闭嘴。

元淳帝又说:“朕今日来你们世家大会,无所谓生不生、死不死。真太子还在宫中。朕身边这个,是太监扮出的假太子。你们不愿做朝廷的人马,便埋在此处,化为墙灰……”元淳帝微微阖眼,念了句:“善哉。”

江采薇急怒攻心,扛起大刀,直往一位士兵身上劈去。她说:“今日要是按下手印,要多屈辱有多屈辱!这不是朝廷的招兵买马,这是你们郑家和赵家巴结上了天子,便巴不得让所有人和你们一起跪着!明明能早些开诚布公,早些商量的好事,偏要挪到今日,滥用这种下作的法子!”

“江采薇!”郑家主应道,“江大小姐,你也说了,这是好事,为百姓谋福祉!既然如此,你何必挣扎。你且过来,签下手印,世伯我指天发誓,必定保你安然无恙返回沭阳。”

江采薇一刀砍在士兵身上,头颅滚地,血溅三尺。她怒喝道:“我不杀他们,他们也活不过明天!你们不把人当人,我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你扪心自问,招安各门各派,究竟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谋利?大树底下好乘凉,攀上天子这棵巨树,你们郑家要从梦中笑醒!”

郑家主道:“江兄,你可要管教女儿了。”

江展鹏还没说话,他的儿子江连舟突然开口:“郑伯父,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郑家嫁女儿,非要嫁给将军当妾。天下第一美人是你们郑家的郑如烟,她也是骠骑大将军的妾侍。你这个做家主的,难道没有心吗?”

谭百清凌空跃起:“郑兄,得罪了!”

谭百清拔出他的法华剑,剑芒一闪,亮如银河倾泻,数个士兵倒地不起,血光交织蔓延。而谭百清踏着他们的人头,悄无声息地转到了郑家主的背后,并与郑家主交手。

那些士兵们用过“丰神剔骨膏”,战意正浓,对着流光派弟子大肆屠戮。谭百清反手一挥剑,削得那些士兵后退不止。

刀光剑影,硝烟如云。

沈尧拽着卫凌风,跑进了文官聚集的地方。

沈尧忍不住说:“哎,这么杀来杀去的,不是办法啊。段无痕、楚开容和江采薇这些人,就不能先服个软 ,将来再做打算吗?”

“楚家和江家的家训里,”卫凌风介绍道,“都包括不许在朝为官。他们现在服软,正是愧对列祖列宗。”

“段家呢?段家有这种家训吗?”沈尧问道。

卫凌风道:“无。”

沈尧又问:“那为什么段无痕也在打架?”

卫凌风思索道:“段无痕一向与众不同。”

沈尧盯着段无痕看了一眼,竟然发现,谭百清趁着兵荒马乱,时不时地斩出一道剑光,意在割伤段无痕。

段无痕避开谭百清的追杀,一跃而起,施展轻功,流云般穿梭在校场上,直奔元淳帝而去。擒贼先擒王,他深谙这个道理。

近旁的士兵们捅伤了流光派弟子,又刺穿了东岚派弟子的胸膛。东岚派的琴师擅长远攻,哪里是那些士兵的对手?其中一名琴师眼见谭百清从面前飞过,连忙拽住谭百清的衣角,恳求道:“谭掌门,救我!”

谭百清扫视四周,正巧无人注意。他甩袖一挥,剑底切出一道冷光,割断了琴师的脖子。

扫除路障,谭百清继续向前。

而段无痕已经破开华盖,剑下光寒耀眼,带起的劲风绞碎了帐幔,生生震退了赵家主和天下第一庄的庄主。

段无痕站在龙椅之前,横剑抵着元淳帝的喉咙口,低声威胁道:“下令停手。”

元淳帝方才还说“无所谓生不生、死不死”,那是因为赵家主、郑家主、大内总管、天下第一庄主等人都护在他的身边。

谁知段无痕如此年轻,武功已经登峰造极,远超那一群前辈!这世上,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他的剑更快。

元淳帝开口说:“停……”

“停”字余音未落,剑锋割破了元淳帝的喉咙。

段无痕并未出手。但是,谭百清捡起一粒石子,弹在了段无痕的剑刃上。

段无痕怔了一瞬。

谭百清中气十足道:“段无痕!你怎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当众弑君,是为何罪?你段家的家训,可是忠君爱国!”

元淳帝倒在一片血泊中。

众人停手。

校场上一时安静。

“我日你全家!”沈尧爆发道,“谭百清你个老狗贼!刚才你捡了一块石头,扔在段无痕的剑上,别以为没人看见!老子看见了!老子只是来不及阻止你!”

谭百清的武功高于段无痕。哪怕段无痕这几个月勤学苦练,仍然不是谭百清的对手。正如他在熹莽村输给了谭百清,今时今日,段无痕仍然是谭百清的手下败将。

沈尧从文官的队伍中冲出来,冲入交战最激烈的区域。他忘记自己还打扮得像个赵家剑客,高声呐喊道:“谭百清!你杀了元淳帝,你还杀了东岚派的琴师!只要找到东岚派琴师的尸体,验过他的伤痕,就能证明我所言非虚!谭百清你这个狗东西,屠杀熹莽村的村民,当众弑君,嫁祸他人,整个武林都会以你为耻!”

此前,段无痕一心提防赵家主、郑家主、药王谷和天下第一庄,并未留意谭百清的动作。谭百清没想到,区区一个赵家的小侍卫,竟也能看清自己的言行。

沈尧的喊声,让谭百清措手不及。

楚开容突破了士兵的奇袭圈,纵身飞到了东岚派几位琴师所在的地方。楚开容挨个查验,最终扶起一位琴师,道:“谭掌门!这位琴师,确实死于你们流光派的功夫……”

“误伤!”谭百清道,“我门下弟子,初学流光飞舞剑……”

楚开容缓缓站起身:“谭掌门,恕晚辈直言。方才,晚辈没说这位琴师死于流光飞舞剑。我们相隔七丈,你怎能透过尸体的衣裳,看清他的伤口?”

谭百清沉下一股气:“郑家主。”

郑家主面色苍白,仍然应道:“谭掌门。”

“自从谭某人踏进这座别院,”谭百清收剑回鞘,“段家、楚家、江家一直在针对我流光派,为谭某人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段无痕当众弑君,还有赵家的侍卫替他诡辩。今日,我谭某人按下手印,便是不愿再与段家、楚家为伍,自取其辱!”

说完,他在那张“招安”的公文上,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沈尧被谭百清临危不乱、随机应变的本事震惊了,甚至想为谭百清鼓掌。

果然,赵家主和郑家主统一口径,都说谭百清十分清白,而段无痕以下犯上,当众弑君,应当自裁谢罪。

校场上所有争斗都停了下来。

再无一人流血伤亡。

段无痕本该是个功臣。

名门正派不敢背上“挟持天子”的罪名,段无痕却敢。

可惜,他现在被几位世家伯父们勒令自裁谢罪。

段无痕还没出声,卫凌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喊道:“谭掌门?”

谭百清回首,眼见一副文官打扮的卫凌风,虽觉得有些熟悉,但也认不出卫凌风是谁。

卫凌风道:“谭掌门的爱徒靖泽,近来可好?”

谭百清皱起了眉头。

卫凌风又道:“在下听闻,贵派大弟子靖泽生出心魔,屠戮同门。谭掌门非但没有责怪他,还体谅他的难处。”

谭百清上前一步,目光锁紧卫凌风。

卫凌风拔高声调:“依在下之见,熹莽村一事,或许是靖泽所为,谭掌门并不知情。谭掌门是廷州人,靖泽也是廷州人,谭姓是廷州的大姓,靖泽为何没有姓氏?可见他生来贱籍,天生贱种,枉为武林中人。”

江连舟连声附和道:“对!我在流光派时,也听说了靖泽发疯的事!”

校场上尸体遍地,血味浓郁,散播着一种腐臭味。

东岚派残存的几位琴师互相对视,合力奏出一首变调古怪的乐曲。

卫凌风落脚在断肢残骸的空隙处,毫无惧色地直面谭百清的审视。须臾,卫凌风又说:“靖泽身为流光派大弟子,心智孱弱,武功根基短浅……”他盯着谭百清的双眼。谭百清被琴音所迷,走神之际,顿觉脑中一刺。

谭百清接连后退三步,挥剑往自己的腿上砍。然而楚开容眼疾手快,抢走了他的法华剑。

他丧失了用疼痛来挽回理智的机会。

摄魂术!他心中暗道,周身如堕云雾。

卫凌风先发制人:“你为何要在熹莽村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