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跟我装傻!”

何妈妈神色更冷:“盛安骅前段时间天天来家里,问我们你搬去哪儿了, 我和你爸不让他进门, 他就直挺挺地杵在楼道里。街坊四邻来来往往都看着, 劝我们‘小两口闹别扭,当父母的不能瞎掺合’,我跟你爸都没脸出门!”

“他一连来了有半个月。半个月以后不来了,改成了每天早上往门外边儿放一篮子水果,有时候放花,有时候门上夹个信封,里边塞两张海南一周游的双人票。我跟你爸一样没收,都扔垃圾堆去了,还不敢跟你说这事,就怕你对他还没死心。”

当时有时搬家匆忙,盛安骅不知道她搬到了什么地方,颓了几天之后回过味儿来了,疯了一样满世界找人。

而有时搬去的怡景花园是个高档小区,业主信息的保密工作做得特别好。再加上最近天冷了,小区里超市花园图书室各种基础设施都有,她和秦深没怎么出过门,也怪不得私家侦探一直找不到她的位置。

“我跟你爸严防死守,不给他留面儿。你倒好,背着我们又跟他好上了!大半夜你出去见他做什么,凌晨两三点了还在外边鬼混,你…”

何有时插进话来,试图解释:“我没有。”

她不会跟人吵架,被何妈妈噼里啪啦呲了一顿以后声音越发细弱,听起来反倒像是辩解了。

何妈妈气得眼前发黑:“被欺负成那样你还不长记性,你还要跟他和好。何有时,你到底要轻贱自己到什么地步才行!”

“轻贱”两个字瞬间刺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何有时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我没轻贱自己!我是谈恋爱了,但不是跟他!我凌晨两点出门又没做乱七八糟的事。”

卧室门从里边打开,何爸爸被她俩吵架的动静惊醒了,刚醒还有点懵:“怎么了这是?有什么话好好跟孩子说就是了。”

“睡你觉去。”何妈妈心烦意乱,勉强缓了缓,又问:“你真不是跟他在一起?”

何有时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得要命:“真不是他呀,我两年前就不喜欢他了,秦先生比他好一百倍。”

“那也不是什么好人!”

何妈妈念头转过这瞬,声音照旧严厉:“今儿是年三十,他大半夜地把你喊出去玩,外边还下着雪,你腿又不方便,他有没有为你着想过!有时,妈跟你说,这样的男人不能要,跟盛安骅一个德行…”

“我就眼瞎了那么一回,你要说几年啊!”何有时刚才还委屈着,这会儿亲妈刚说了一句秦深的不好,她就忍不了了:“我是当年犯过蠢,可这回我擦亮眼睛了!”

她替自己委屈,更替秦深委屈:“妈你不讲道理,你又不了解人家,凭什么说他和盛安骅一样啊!”

何有时抹了一把眼睛,也不看他们反应,转身就走。她身上的羽绒服还没脱,摔上门走了。

胖橘从门缝里挤出来时差点被夹住尾巴,嗷了一声。何有时这才注意到它也跟出来了,弯腰把猫抱怀里。

她打电话来的时候,秦深刚开车上了主干道。电话里她哭得很急,秦深心都揪着:“怎么了?你慢慢说。”

何有时坐在马路边上抹眼泪,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喊他“秦先生”。

“我离家出走了。”

*

秦深接到她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抱着猫,孤零零地站在马路牙子上,穿着长过膝盖的羽绒服,睡裤,棉拖鞋,狼狈得厉害。靠边停着辆摩托,上边一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正冲她吹口哨。

秦深重重拍了下喇叭,鸣笛声刺耳。青年回头看到车标,啐了声,走了。

他把有时带上车,暖风调高了两度,找了个路口往里一拐停了车,把有时从副驾上拉进怀里。

“怎么了?”

马路上风大,何有时冻得瑟瑟发抖,满脸眼泪被冷风一吹,脸僵得都做不出表情来。这会儿暖和了过来,被冻回去的眼泪又卷土重来。

秦深指腹温暖干燥,一边给她抹眼泪,低声在笑:“傻不傻啊,多大了还做离家出走的傻事。”

“你没良心!”何有时仰起脸,泪眼婆娑地瞪着他:“我离家出走还不是因为你么!”

秦深心里一咯噔。离家出走是因为自己,他顺着这个逻辑往下一想,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就是有时的爸爸妈妈不同意他。

“叔叔阿姨说什么了?”

他心里没底的时候不多,大多时候做什么事说什么话,达成什么样的结果,心里都有个谱。这会儿她突然来了这么一遭,猝不及防,秦深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有时哼哼唧唧只顾着掉眼泪,秦深越是软着声音哄,她越委屈。好半天憋出一句:“我妈她骂我…她都多少年没骂过我了…”

“说什么了?”

“她骂我轻贱自己,深更半夜跟野男人出门,不自重。”

“野男人”的心又一咯噔,“还有呢?”

“她还凶你,说你不是好人。”

抽抽搭搭说了十几分钟,总算说明白了。秦深悬在半空的心往下落了落,亲她湿漉漉的眼睛,只亲到一嘴咸涩,柔着声哄:“是我不好,我不该喊你下楼的。那,现在是要回家,还是回我们那里?”

“不回家。”何有时利索得摇头:“回去还得挨骂。”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车,一个半钟头就到家了。秦深抱着她上楼,脱了鞋袜洗了脸抱上床,全都安顿好了,再垂眸去看,她眼底那圈浅浅的红晕看得他心都攥紧。

“我妈肯定是到更年期了…该看中医…说你不是好人…”她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却还在讲自己的委屈,迷迷糊糊连不成句,声音轻得快要听不到了。

“睡吧,明天再说。”秦深关上了床头的小夜灯,温热气息拂过,在她唇角浅浅啄了一下。

呼吸弄得她痒,何有时往后躲了下,迷迷瞪瞪来了一句:“明天就领证去…”

尽管明知她这是说梦话呢,秦深还是呆了下。“领证”这个词对他的诱惑太大,他回味了好半天才把这口糖消化干净。

怕未来丈母娘给自己记黑账,秦深从床头摸过有时的手机,轻轻拽过她右手拇指解了锁,找到联系人发了条短信过去。

“爸妈,我回家了,不用担心。明天一早就带着男朋友回去见你们,对不起。”

他以为二老已经睡着了,对方却很快回了条短信。

“何有时你翅膀硬了,深更半夜的还敢离家出走了!不见!别把乱七八糟的人往家带!”

语气强硬,看样子积怨挺深。

秦深揉揉额头,苦笑,原本见双方父母的计划已经在他脑子里成型了,硬是被有时弄得乱糟糟的。他放下手机,开始琢磨明天该准备什么见面礼、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才能扭转乾坤。

刚这么想着,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短信。

“有时呀,没事,我把你妈劝住了,你妈她也是为你好,你别跟她顶嘴。明天大年初一,改天吧,你挑个合适的时间把人带回来,我们先过过眼,要是你妈不同意咱再想办法。”

短短几行字秦深看了两遍,笑着回了个“好”。

刀子嘴豆腐心的丈母娘,搭上个老好人岳丈,攻略难度一下子降了一半。这会儿已经五点了,隔着大半个城市,秦深仿佛都能看到中年男女忧心忡忡辗转反侧。

他见惯了有时平时和父母相处的样子,她对爸妈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隔两天一个电话,预报天气叮嘱吃穿,连逛超市的时候海鲜酱油哪个牌子的好吃都要打电话问问何妈妈。

唯独在这件事上,母女隔阂太深,盛安骅又是有时的雷区,一碰就炸。这两年想开了些,但根源的问题从没解决过。

还真是盛安骅造的孽,留下的烂摊子都得他来收拾。

秦深这么想着,在身畔人白嫩嫩的耳垂上落了个吻,不光不嫌弃这个烂摊子,反而心间炽热。一路顺着她的额头,微湿的眼睑,还有被纸巾擦得通红的鼻尖亲下去,亲不够似的。

她到底有多喜欢他,才会为他跟自己父母吵这一架呢。

第50章

何有时睡得不太熟,早上七点多就醒了。右膝有点疼, 昨天夜里吹了好久的风, 得拿热毛巾捂捂才行。

怕秦深会自责, 她也不吭声,自己揉了揉。

冬天天亮得晚, 秦深背对着她, 一手枕在脑后。手边的小夜灯有阅读模式,柔和的光线在他身上笼了一圈, 手里拿着一沓a4纸看得挺入神。

腰|腹处缠上一根小细胳膊, 秦深被痒得一哆嗦,抓住她的手以防作乱, 翻身躺正,“睡饱了?”

“你怎么不睡啊,看什么呢?”何有时凑上前去瞄了一眼。他手里的这沓a4纸上边有字有画,什么炮碾丹沙、二鬼开门、海底捞月。

何有时揉揉眼睛,“这什么呀?”

“棋谱。你之前说伯父喜欢下棋, 深知棋品如人品。可惜我国外呆了那么多年,对象棋只粗通规则, 怕是要出丑了。”

“噢。”有时应了声, 迷迷糊糊跟着他看完一整页, 后知后觉地想到了什么:“这是象棋棋谱啊。”

她刚睡醒的时候最可爱,睡眼惺忪, 声音娇|软, 跟小孩子学说话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甜得要命。

睡衣睡乱了,发丝散了满枕,本就撩人得要命。又恰好是清晨这么个微妙时间,秦深心神有点飘:“是啊,怎么了?”

何有时看棋谱一眼,又看他一眼,噗嗤笑了:“我爸爸下的是围棋呀,围棋你会不会呀?”

秦深:“…”

深吸一口气,秦深死要面子地应了声:“还行。”

他不动声色地丢开手里这沓深奥晦涩的废纸,关上小夜灯又陪她躺了会儿,心里开始打鼓。

——背了一晚上象棋棋谱,到头才知道未来岳父喜欢的是围棋怎么破?现在背围棋棋谱还来得及么?

*

今天是大年初一,秦深原本计划在中午上门拜访的。何有时却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一点,这会儿还赖在床上,任秦深怎么哄都不起床。

她抱着手机玩连连看,闻言挺不满:“昨天刚挨骂,今天就回家,我不要面子的啊。”

秦深抽走她手机,顺势接了腔:“面子给你留着,我不要面子就行了。”

“那也不回。”何有时缩回被子里,“我妈她更年期犯了,她心气不顺的时候逮谁怼谁,没个三五天好不了的。咱们初五再回去,正好串亲戚烦得很,躲几天算几天。”

秦深苦笑一声:“我已经上了黑名单了,再等个三五天,这辈子就再别想上门了。”

“那也明天再去。今天大年初一,肯定会堵车的,去了赶不上饭点儿。”

她缩在被子里哼哼唧唧,忽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整个人都精神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

秦深洗过澡剃过胡须,衬衫领带都穿好了。五官精致不说,他还比前几个月胖了些,每天又勤勤恳恳健身,扣子系到最上边一颗,俯身时衣领紧绷,肌肉轮廓隐在深色的格子衬衫下,有种禁欲的美感。

“你低一点。”何有时飞快一伸手,抓住他的领带不让走,非要把他拉低到自己面前。想亲。

秦深手撑在枕侧抵着她的拉扯,“她还没有刷牙”这行字在秦深脑子里循环滚动了三秒钟,叹口气,认了,低头吻了下去。

深长的一个吻。

何有时捂着脸吃吃地笑,笑得秦深不明所以,她解释:“男朋友你惨了,你不笑的时候太凶了,应付我爸可能还行,我妈喜欢那种嘴甜人也甜的小哥,你太正经了。”

秦深整理领带的动作一顿,弹了她一脑崩儿,“没良心的,你不早说。”

昨晚闹那么一遭,他对未来丈母娘怵得厉害,这会儿听有时说完,西装领带不敢再穿,打开衣柜找休闲款了。

何有时赖床没能赖多久,饿了,卧室的门大敞着,厨房的饭香七拐八绕地窜进鼻子里。

“秦深——”有时拉长声音喊:“你做什么好吃的呢?”

秦深不搭理她,故意的。

瘫在地板上取暖的胖橘闻到了香味,一个打挺站起来,迈着妖娆的步子出了房间。

何有时耐不住性子了,地上没她的拖鞋,昨晚上她是被抱上床的,那双走了一路的棉拖压根没能进家门,被秦深丢外边了。

她光着脚跑到玄关去找拖鞋,穿好以后屁颠屁颠往厨房跑。秦深果然做了好多菜,他一个人择菜洗菜切菜炒菜,工作量很大。

这要是在她家,何妈妈得要有时和何爸爸都去打下手才行。偏偏秦深能做到乱中有序,时间规划精细到秒,西红柿烫皮的时候择菜,洗菜的时候热油,左手拿着炒勺翻炒,他右手还能分神调个酱料。

仿佛长着八只手似的,连看他做饭都成了一种奇妙的享受。

有时拿把小勺子帮忙搅酱汁,手残星人也只能做做这样的事了,还被秦深嫌弃了一遭:“洗手了没有?”

何有时拧开水龙头洗了遍手,搅完酱汁就仿佛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似的,从背后抱住他,跟个树袋熊似的抱得很紧,大大限制了秦深做饭的效率。

秦深这回不嫌她了,身后缠着个温温软软的小女朋友,饿着肚子等着他喂食,秦深莫名有种养了个女儿的错乱感。

这种感觉实在奇妙,他这会儿设身处地地想想,要是他们真有了个女儿,大年三十凌晨两三|点被个野男人拐走了,秦深怕是想剁了他的心都有。

这么一瞬间,他竟生出一种茅塞顿开的通畅感。

真正爱孩子的父母不会让子女为难,所谓的“刁难”从来不是刁难。棋品如何不重要,情商如何也不重要,只是考验他的诚心罢了。

他想得长远,何有时没他这么有觉悟,眼睛盯着锅里的蒜蓉大虾挪不开。“我妈以前老说我懒得很,眼里没活儿,她要是见到你,肯定就不愁我以后过不好了。”

秦深偏头瞟她一眼:“我做饭,我洗碗,我喂猫,我遛狗,我铲屎,我心情好的时候还爱做家务。”

“那我呢?”何有时眨眨眼,忽然有点心虚,感觉自己很没用的样子。

“你只负责一件事就行,哄我睡觉。我睡得好就心情好,心情好什么都好。”秦深叹口气,沧桑的:“我再不想失眠了。”

何有时脑袋抵在他肩膀上吃吃地笑,唇齿间的热气一下下呼在他颈间,还跟胖橘似的一个劲儿蹭啊蹭。秦深痒得厉害,挪挪肩膀也没躲开,索性放弃了,忍着痒迁就她的喜好。

一边跟她商量:“今晚去你家拜访好不好?”

刚才还喜滋滋的何有时又一下子萎了。秦深手上炒菜的动作不停,偏头碰碰她沮丧的脑袋:“深更半夜把人家的宝贝女儿拐跑了,我总得回去负荆请罪去。”

何有时犹豫了一会儿:“我妈是做hr的,嘴可毒,我从小到大这么些年,只要她想吵的架就没有吵不赢的,噼里啪啦跟下刀子似的。她还不是那种无理扯三分的人,能有理有据地说得你抬不起头来。”

秦深又撞她脑袋:“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她没见到你人就对你有偏见了。就像昨晚上吧,”何有时换了种语气学妈妈说话:“‘今天年三十!你男朋友大半夜地把你喊出去玩,外边还下着雪,你腿又不方便,他有没有为你着想过!’”

“当时我真是一个字都反驳不了。”何有时脸贴到他背上,垂头丧气地叹了一声:“唉,她特认死理,自己认定的事别人基本改不了。”

“不过呢,”有时转念又想到了一茬,笑了:“你平时看的书都是演讲学、洗脑术,什么微表情心理学的,平时又总给公司高管开会,没准能跟她对上呢。”

秦深笑得胸腔震动,倒没被她夸得飘起来,谦逊开口:“你高看我了,我性子沉闷,没法哄得是个人就喜欢我。”

他把炒好的蒜蓉虾出锅,拿着筷子一个个装盘,裹满酱汁的炒虾头尾都一个方向,摆成了一朵花。哪怕明知吃进嘴里都一个味道,也吃得细致至此。

“但是呢,”秦深回头看她:“父母不会为难子女,我带着诚意上门,总不会被刁难的。”

何有时刚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满心都是“我男朋友怎么这么帅这么帅”的五彩弹幕,结果下一句,秦深人设就崩了。

他表情还有点凶:“就算你爸妈不喜欢我,你也不能提分手听到没有?比起‘因为父母不同意被迫分手’的剧情,我更喜欢‘接受反驳、坚守本心、死不分手、偷偷领证’的剧情,听到没有?”

“听到啦听到啦。”何有时笑得直不起腰,听话得应了声。

第51章

用尽了各种借口,有时还是在大年初一中午被秦深带出了门。

明明是秦深去见未来丈母娘, 有时却比他还要紧张, 在车上一路坐不住, 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间乱撞。

她对秦深千叮万嘱,话还分两头说。一会儿信誓旦旦的:“你别怕。如果我妈她刁难你, 我帮你说话, 肯定不让你受委屈。”

话锋一转,又成了这样:“但是但是, 就算他们不同意咱俩, 你也不能当着我爸妈的面甩脸色,听到了没有?”

“我心里有数。”秦深瞥她一眼, 无奈得厉害:“你这么难哄我都能哄得好——最开始那阵子,你一天跟我说的话超不过十句。你爸妈总不能比你还难对付。”

被他这个角度奇特的说法给安慰到了,有时稍稍能定下心来。

到了何家已经下午四点多了。秦深停好车,从后备箱提出两个礼盒来,何有时凑上来看:“你还带了礼物呀, 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都不知道。”

“头回见你爸爸的时候。”

何有时想了半天才回忆起来。是在慕水人家渔家乐的时候, 那次正赶上直播平台为了跨年mv拍外景, 离开前, 他和爸爸见过一面的。

“噢,原来你那时候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难怪我总觉得你那时候在撩我。啧, 当时还言之凿凿跟我说没对我动心, 原来是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