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有时挽着他右手笑个不停,秦深知道她在?N瑟,也爱看她这生动的模样,左右他面子早丢了个干净,也不差这一回。把手里的东西换到一只手上,另一手拉紧她,地上积着些碎雪,怕她摔跤。

“带的是什么呀?”何有时瞄了一眼,一盒茶叶一盒阿胶,从礼物的选择上来说算得上中规中矩,不会出什么差错。

秦深怕她多想,低声说了句:“其实礼物我准备了很多,但昨晚听你说了你爸妈的工作,一个国学教授,一个hr经理,贵礼怕是不会讨他们喜欢,倒不如讨个巧。这回去了摸清他们的喜好,以后心里就有数了。”

他跟着有时上楼,居民楼是近两年翻新过的,进了楼里才能看出来这是旧式的单元楼,一层两户的格局,电梯加装在楼体外,玻璃门正冲着楼下小花园。

电梯缓缓上升,秦深往楼下望,看着有小孩子凑在一块点小鞭炮,点完之后捂着耳朵跑开,啪得响一声。市区是严禁放炮的,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的。

秦深看得眼底微暖。

这是有时长大的地方,仿佛隔着时间,他都能嗅得到她存在的气息。

电梯很快到了五楼。秦深收回心神,表情紧绷,被有时带到右手边的一家,知道这就是她家了。

门上贴着福字和对联,看上去年味挺重。秦深深吸口气,“等会。”

“怎么了?”

秦深转了个方向,面朝着她,忽然端庄得笑了下,问她:“看起来如何?”

“特别帅特别帅行了吧?看起来就是精英人士。”何有时哄了两句,翻出钥匙来开门。

他俩来之前没打过招呼,何爸爸在睡午觉,何妈妈正在阳台上练瑜伽,大年初一都不歇的。听到开门声朝这边望过来,看到两人,表情不太好。

“伯母您好,我是有时的男朋友。”

“啊…”

这个自我介绍开门见山,何妈妈明显怔了下,“来了啊。”

她本就不是刻薄的人,在有时面前凶,在外人面前却不会落女儿的面子,端出果盘来招呼,又进了卧室把睡午觉的何爸爸喊醒。

这才说:“你们先聊着,我出去买菜。”

何有时转头和秦深对视了一眼。

买菜就意味着要留他吃晚饭,这话明显是态度软化的意思,有时再清楚不过了,昨晚的隔阂立马抛到脑后去了,笑盈盈挽上她的胳膊:“妈我跟你一起去。”

老市区就这点好,出门五分钟就是超市。年初一超市里没什么人,何妈妈推了个购物车在货架间慢悠悠地踱步,眉头拧着,是在想事情。

何有时没敢吵她。等到菜买了一半,何妈妈总算想清楚了,头句话就是叹气。

“昨晚还让你不要把人领回来,你今儿就给我往家里领。在一起多久了啊?”

两个半月。

知道这么说她肯定生气,何有时没敢这么说,支支吾吾:“小半年了。”

从她和秦深刚认识那会儿算起,确实有小半年了。

“叫什么来着?刚才提了一嘴,我给忘了。”

简简单单俩字,何有时还拿输入法打了一遍,“秦深。秦始皇的秦,深浅的深。”就差给她写在手上了。

“人呢看着倒是不差,比你以前那位强不少。”何妈妈自顾自地往下说:“你半夜离家出走,我气得肺都要炸了,当时你爸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何妈妈顿了顿:“你这两年不交朋友不谈恋爱,心里话也不跟我说了。我跟你爸心里难过,忙着攒钱,给你攒了一套房子的钱。”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跟你舅妈吵了一架。她跟我说想给你介绍个人,相貌如何如何,条件如何如何,三十多岁,离异,没留下孩子,说是人不错。”

“当时我差点把她撵出门去。我就想不明白,我养得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在他们眼里就成了没人要的了。”

何妈妈声音不太稳,缓了缓继续往下说:“就算你一辈子站不起来,妈也能堂堂正正地跟人说‘这是我女儿’。”

“但我想不到这世上除了我跟你爸,还有谁能掏心掏肺地对你好…”

她说得眼圈通红,何有时听得心都在哆嗦:“妈。”

“你听我说完。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不同意你和盛安骅在一起么?”

何有时怔了一瞬。她和盛安骅虽然是在同个学校读研,以前却从没见过,头回见面就是车祸那回。

她髌骨一次骨折,两次错位,前前后后在病房里养伤四个月,没等出院就和他在一起了。

“当时每次有你的同学来探望的时候,盛安骅都这样介绍自己:我是有时的朋友。那时候你会习惯性地去看他眼色…病房里没外人的时候,他对你细致入微,可一旦有外人来了,你就算要下床他都不会扶你一下,装成有事要忙的样子。”

“而刚才,秦深那孩子扶着你坐下之后,下意识地在你膝盖上揉了两下。”

何有时自己都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这会儿听妈妈说了才后知后觉,好像确实如此。

先前复健时安格斯随口提过一句,走路之后要揉揉膝盖,能防止腿肿。她自己忘了个干净,秦深却记住了,且已经养成了习惯。

何妈妈接着说:“昨晚上我想了想,你这几个月长胖了,爱出门了,复健也比以前积极多了。你爸昨晚上劝我时说了一句话,他说,你现在心里话都不跟我们说了,心防重得很,而有一个人能把你从那样不好的境地带出来,已经能证明他的真心了。”

“妈做了二十年的hr,你也不用瞒我,这人的身份家境都不是咱家能配得上的,妈也不知道你们能走多远。”

话音一转,何妈妈露出今天第一个笑:“不过他能把我女儿哄得卸下心防,也算他的本事。”

“那您的意思是?”何有时抹了把眼睛,破涕为笑。

何妈妈斜睨她一眼:“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谈个一年半年再说别的。户口本我收好了,你找不着的,就别动歪心思了。”

“哪儿有!”今天中午时还在蓄谋暗戳戳领证的有时吸了口凉气,连忙表忠心:“肯定得您同意了才行。”

“你昨天说他人特别好,好在哪儿,你跟我说说。”

她问得这么直接,何有时害羞了:“这怎么能跟您说呀。”

“没事,妈挺开明的,好的不好的你说就是了。”何妈妈分出点神来听她说话,大部分心神全放在挑菜上,挑的全是她爱吃的。

何有时把两人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秦深做什么工作,现在住在对门都给何妈妈透了个底。她和秦深都是生活寡淡的人,从相识到相爱这小半年都没做过什么荒唐的事,没什么可隐瞒的。

何妈妈诧异:“你们天天呆一块儿不嫌腻?”

“不…不嫌啊…”何有时声音弱了些:“看看电影看看股票做做饭溜溜狗什么的,小区有业主阅览室,闲的时候就窝在里边看书,有空时候去疗养所做复健,还挺有意思的。”

“俩闲人凑堆了。”何妈妈白了她一眼,却是笑着的。

*

母女俩解开了心结,留在家里的秦深却远没有有时那么轻松。

何爸爸问过他姓名年龄之后,好半天没说话,刚睡了个午觉起来,人还迷糊着。拿着个遥控换台,换了一圈也没看找到好看的节目,意兴阑珊的样子。

秦深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客厅里挂着好几副字,多是六朝骈文,字字松散随意,透着种自得其乐的韵味。

何爸爸换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央视十一套,戏曲频道。这会儿正好播的是《包公怒铡陈世美》那一段,也不知道大过年的怎么播这个。

“…铡了这负义人/再奏当朝。”何爸爸跟着电视悠哉悠哉地哼哼,仿佛是专门唱给他听的。

秦深多了个心眼,分神听了两句戏词,倒觉得老丈人挺有意思的。爱听戏,爱字画,爱下棋,大年初一都捧着个青花茶壶,像个老学究。

这样的人活得端正,也刻板。

想起有时先前的提醒,秦深愈发觉得艰难了。一个喜欢年轻人老实沉稳的爸爸,一个喜欢年轻人嘴甜会来事的妈妈,他愣是没能从两者中找出一个能统一的点来。

没摸清情势,他这会儿只接话,不擅言。

何爸爸问他:“小秦会下棋么?”

来了!秦深心神一凛,答得谦虚:“粗通一点,怕是要让您失望了。”

“没事,随便走两盘。”

秦深也不意外,搬了个小凳坐到茶几另一侧,看着何爸爸拿出棋盘来摆开,还真是围棋,跟有时说的一样。

幸亏他上午起床后翻了几章围棋棋谱,秦深心下稍安,琢磨着自己怎么能输得好看一点。

空调温度不算高,却有汗不停地从他鼻尖往出沁,秦深不动声色地抹去了。自打他进门,电视频道就停在铡美案上没换过台,弄得他越发紧张了。

“小秦啊,你这棋下得不怎么样。”何爸爸呵了声,三五分钟就看出了名堂:“架势还挺唬人的。”

秦深淡定回:“叔叔棋术高明,我哪里能比?”

“嗯,你还差些火候。”何爸爸嘴上批评,心里却在思量。这孩子棋路很正,有章有法,心性稳得不像他这个年纪该有的,不妖不诡不取巧,像是照着棋谱学来的。

再比如呢。他抬头看了秦深一眼。

刚进门那会儿说话做事还像个年轻人,搁这儿坐了十来分钟,说话就带了两分古韵。

身为a大国学教授,何爸爸从业二十载,教过上千个学生,也算得上是阅人无数了。一时竟看不出秦深到底是摸清了自己的性子在投其所好,还是他性格一向如此了。

第52章

如何消解二老心里的隔阂, 有时来之前以为这是个任重而道远的工作。她想得可多, 怕爸妈太冷淡,秦先生会觉得委屈;又怕自己态度太强硬,会伤了爸妈的心。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太多。“讨未来丈母娘喜欢”这么件难度max的国民级难题, 秦深只花了三个钟头。

“噢,原来番茄酱得在锅里煮一会儿呀, 我每回都是炒两下就出锅,我说怎么做出来的味儿没饭店好吃。”

秦深回得认真:“也不止这点, 我一会儿把细节写下来给您留着,您做两遍就会了。”

何妈妈过意不去: “小秦你快别忙活了, 我跟有时弄就行了。哪有头回来就让你进厨房的道理, 快去外边跟你叔叔说话去吧。”

秦深只笑着应声, 脚下却不动,把一道松鼠桂鱼做出了花。

“哎哟, 真好。”何妈妈莫名感慨了一句。

秦深太阳穴欢快地跳了两下,知道有何妈妈这么两个字评价, 自己这趟算是妥了。他竖直耳朵,听得愈发仔细。

何妈妈笑盈盈问他:“小秦学做饭几年啦?”

“九年。”

对上有时惊诧的眼神, 秦深点头:“那时在国外念书,家里的私厨是英国人,做的中国菜不正宗。不怕阿姨您笑话, 我一向计较吃喝, 吃得难受, 就自己照着菜谱学。”

锅里的番茄酱已熬至黏|稠,加了蒜末、虾仁、香菇几样配料,炒香之后甜香扑鼻。借着这一两分钟的当空,秦深还顾得上给珍珠丸勾芡汁。

何妈妈跟不上他的速度,彻底沦为了打下手的角色,拿起手机兴致勃勃地拍秦深做菜的步骤,一边训了有时两句:“你杵那儿傻乐什么呢,拿盘子呀!”

等把盘子拿出来摆好,秦深夹起一颗珍珠丸凑到她嘴边,“尝一下,好吃么?”

“好吃。”何有时刚吃进嘴里,又挨了何妈一句训:“你快别在这儿凑热闹了,净添乱,出去等着吧。”

浑然忘了谁是自己亲闺女。

被嫌弃了个彻底,何有时怕她又唠叨,去客厅和爸爸一起看电视了。

父女俩齐排排坐在沙发上。何爸爸从春晚重播中分出神来,转头看着有时,冲她点了点头。他无声在笑,神态安然又温和。

何爸爸天性内敛,夸人从不明夸,点点头就算是对秦深的最大赞赏了,这是“人不错”的意思。

有时脸上的笑绽得更大,嘴也甜:“爸您吃橘子不?我给你剥一个。”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得知有时复健呆的疗养所还是秦深联系到的,年后换膝手术的事就要提上日程,何妈妈对他越发满意,昨晚不让人上门的冷淡仿佛是假的一样。

从何家出来已经夜里九点了。他们头回来,不方便留宿,何妈妈早早催着两人回家。

车开到半道上,何有时拿着手机玩,不知道刷到了什么逗趣的东西,哈哈哈了好半天,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极少会有这么放肆大笑的时候,笑得秦深都懵了。

借着个红灯,何有时把手机给他看:“你做松鼠桂鱼那时,我妈拿着手机拍了一个短视频,我以为她要跟你取取经,以后好学着做。哈哈哈哈你猜她做什么了?”

“什么?”

“她把视频发到微信群里去了,家族群,我爸那边的亲戚全在里边,六十多个人。刚才有长辈在群里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妈就把你亮出来了。”

秦深勾唇笑了下,笑完又有点紧张:“阿姨怎么说的?”

“一米八五的小帅哥,毕业于世界十大学府之一,还是伯明翰艺设学院荣誉教授。特有面儿。”何有时丁点不吝啬夸奖的。

换做是别人,这样轻飘的夸赞不值得秦深高兴,但从女朋友嘴里说出来的意思就大不一样了。

秦深嘴角翘起,一本正经给她补充:“忘了说最重要的。还是智宜集团副董,年入八位数的那种。”

有时掰着指头数了下八位数是多少,数完以后笑眯眯地趴在副驾台上,这个姿势更显她腰|肢柔软,窗外霓虹灯映得她眼底碎光粼粼。

“小秦子。”

秦深听得直想叹气。关于称呼的问题,秦深跟她掰扯过好几回,喊全名他觉得生疏,喊单字有时又觉得矫情,最后留了几个不伦不类的称呼。什么男朋友、小秦子、狗子他爸…秦深都懒得跟她计较了。

“你初三那天有没有空?我以女朋友的身份诚挚地邀请你,去我家的大聚会上走一圈。”

“有空的。”秦深呼吸滞了几秒,表情严肃:“我该以什么样的态度?恭敬些,还是亲和些?”

何有时笑眯眯托着腮:“不用,低调的奢华就行了,怎么有排面怎么来。”

排面,年轻人提这词俗气,却是长辈间最计较的东西。

何有时怕他理解不了,絮叨了几句:“我家亲戚多,闲言碎语也多,这两年尤其。遇上你之前呢,我还是个上进的好姑娘,夜里做直播,白天埋头码字,出过几本实体书。那时我想着一定要在十年内走到什么样的高度,让我爸妈以后不用在人前为我遮掩,把我当成骄傲。”

“现在我堕落了,秦先生。”

有时偏着头,温温柔柔喊了他一声,“十年太慢了,我先把你拿出来显摆一下,你会不会觉得我特俗呀?”

车流行得很慢,秦深没转眼,摸索着握住她的手,笑意更甚:“没有,我很满意。”

何爸爸的藏书中有一整排的古籍珍本,他屋里的文玩也是随意摆放的。秦深对古玩没研究,看不出名堂,却听何爸爸随口提了句这是他的祖父留下的。

秦深接触过的国学教授不止他一人,其中知识渊博的大有人在,能像何爸爸这样把自己活得古风古韵的却没几个,想来是书香出身。

这样的大家庭怕是还瞧不上他这样汲汲营营一身铜臭的,秦深几秒钟前还在想初三那日要不要装得文艺点。有时却玩笑说“怎么有排面怎么来”,把他给逗笑了。

回了家已是深夜。秦深洗完澡,喊她“暖和了,来洗吧”。

有时怕冷怕得厉害,尤其是冬天,浴霸开半个钟头她都不觉得暖和,每回她都要在秦深洗完澡之后蹭个热气。

“知道了。”有时漫不经心应了声,手里拿着张小纸条走神。纸上写着一串数字,十一位,是个手机号。

秦深擦着头发,见她看得认真,凑过来瞄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告诉你,你不要生气呀。”何有时犹犹豫豫看他一眼,秦深点头后,她才往下说:“这是盛安骅的号码,我妈给我的。我想见他一面。”

秦深:“…”

不生气,不生气。

不生气个屁!还是很生气。

何有时没看出他的蛋疼,挺苦恼的样子:“他最近总是纠缠我爸妈,在我家门前放水果什么的。有几次我爸爸出门,他甚至会开车跟在后面,看样子是想顺着摸出来我的住址。”

晚上临走前何妈妈悄悄给她提了个醒,何有时有点心焦:“像他这样偏执到不顾他人感受的人是很容易走极端的。现在他的情绪已经有点失控了,万一哪天情绪一崩,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他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却还是这个样子。我得想个办法让他死心才行。”

秦深:“想不到办法?”

“是呀,你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