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装作不耐烦的样子挂了电话。
其实我越是这样,我爸越是安心,我不想弄的太过沉重,好像生离死别似的,那样我爸就会听出端倪了。
我走过去,车窗放了下来,开车的便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来自首。”
便衣好像一点也没觉得奇怪:“上车吧。”
我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副驾驶的便衣回过头来,手上多了一副寒光闪闪的手铐。
我叹了口气,把双手伸了过去。
开车的便衣瞥了我一眼,说道:“算了,吴局说他要是合作的话就照顾一下。”
副驾驶的便衣就把手铐收了回去。
我苦笑了一下,看来有关系还是有点好处的。
我端端正正地坐好,目光里尽是坦然,其实已经心如死水。
开车的便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闪过一丝敬佩:“不错,这么淡定,不愧是能指挥五百多学生砸了中专的家伙。”
我好奇地问:“一般人是怎么样的?”
“嘿,那可多了,只要坐上我们的车。痛哭流涕算是轻的,还有当场拉了一裤子的呢,苦苦哀求我们放他一马。其实只要坐上了车,哪里还能跑的了啊……”
我不说话了,不管装逼还是真的,我的目光更加坦然。
车子启动,引擎声嗡嗡作响,速度由慢到快的驶过天曲镇的大街。
走着走着,我突然说:“停一下。”
“干什么?”两个便衣同时警觉地看着我,其中一个还把手放在了腰上。
“还有个事没办。”
“都要进局子了还办什么事?!”副驾驶的便衣似乎脾气不大好。
“急事。”
我依旧沉稳。
车子停下。
“哎……”副驾驶的便衣诧异地看着开车的便衣。
开车的便衣看了我一眼,目光深邃地说:“他不会跑。”
有意无意地撩起衣裳,露出腰间漆黑的手枪来,言外之意是说我也跑不了。
我拉开车门,走向马路对面的银行,小镇的大街都是冷冷清清,银行里更是寥寥无人。
我直接走向柜台,将银行卡递过去说道:“取两万块钱。”
取好钱,我又走回车里,说道:“麻烦再回我家一趟。”
副驾驶的便衣不耐烦地说:“还回家干什么?!”
开车的便衣似乎明白我的意思,没有说话,直接调头而去,没多久就停在了我家门口。
我进了家,将两万块钱塞进柜子里的角落,然后又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忘了告诉你,KTV的分红下来了,我也有一份,放在咱家柜子里了。”
“哎,你自己拿着花嘛,在外面少不了花钱。”
“没事,我有。”
挂了电话,我又锁好门,回到车上。
在那个年代,两万块钱是我爸一年的工资收入了。
“办好了?”
我点点头。
车子再次启动,这次很快就离开了天曲镇,顺着前往文水县的省道疾驰而去。
走了会儿神,车子便停下了,抬头一看,县公安局已经到了。
我叹了口气,警车就是快。
下了车,两个便衣一左一右,虽然什么也没做,其实已经是在押犯人了。
跨上长长的楼梯,两条狼狗突然奔过来,径直就往我身上扑。
我吓了一跳,才看清是强强和壮壮。
抬头一看,宋扬站在警局门口,目光严肃地看着我。
我快步走过去,两条狗尾随其后。
“扬哥,又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你先进去,我会尽全力救你。”
我点点头,知道他是安慰我,吴海生现在铁了心要拿我开刀,谁求情都没什么用了。
“你给东子和叶云说一声,我一个人把罪扛了,让他俩别跟着掺和。”
进了公安局,两个便衣直接把我带到审讯室。
晾了一会儿,吴海生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档案夹的警察,一溜的人坐在前面的桌子后面,吴海生当然坐在最中间。
我笑了:“吴局亲自审啊?这可让我受宠若惊。”
吴海生瞪了我一眼,我只好把笑容收了起来,好像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说吧。”
“说什么?”
“啪”的一声,吴海生一拍桌子:“说什么你都不知道,那你自首来干什么了?!”
“不是,我是想问从哪开始说起。”
“就从你预备这个计划开始说起!五百多人有组织有条理有计划的进攻一所学校,警察来了以后还能吹起哨声毫不慌乱的迅速撤退,我相信这个计划至少筹备了一个月。”
“你抬举我了,从前到后也就两天而已。”
吴海生的脸色一沉,其他几个警察也面面相觑,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是真的,你们把事情搞复杂了。”
“那行,你就从两天前开始说起。”
吴海生依旧面不改色。
“我更想从两个月前说起,或是更早……”
“行,你说。”
“来支烟吧。我看电视里面,审讯犯人的时候都有烟抽。”
吴海生摆了摆手,他旁边一个警察走过来,递给我一支烟,又帮我点上。
我抽了一口,烟雾缭绕中,我开始回忆某些事情,从第一次见到曹野开始,再到后来矛盾一次次激化……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开始娓娓道来,屋子里非常安静。只有我一个人的说话声,在整个过程中都没人打断我,除去一些必改的掩盖和修饰之外——比如计划是郁小唯出的,但我大包大揽到了自己身上——其他事情都一五一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道来。
第287章 拘留所里的第一天
整整两个小时,故事才进入尾声。
“就是这样。”
我说:“我们被逼得没有办法,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中专的也会找上我们。”
吴海生旁边的警察好像没有赶上我的语速,还在辛勤地“唰唰唰”写着记录,吴海生的两道眉毛扭在一起,一张国字脸上充满威严:“中专那三个重伤学生是被谁打的?”
“这不知道,上千人的混战,重伤几个算什么啊,我觉得没死人已经万幸了——当然,在行动以前,我就告诉他们了,千万别弄出人命,不然可就不好收场。”
“你还挺负责任。”
“那是,好歹受过高等教育,和那些法盲还是有区别的。”
“噗哧”一下,一个警察笑了:“你个高中生,算什么高等教育啊……”
“哎,警察叔叔,这话就不好听啦,高中生怎么啦?我们高中生……”
“够了!”吴海生突然一拍桌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吴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有本事?”
屋子里猛地静了下来,旁边的几个警察连大气也不敢出。
“吴局,这你就冤枉我啦。我这叫认罪态度好,尽全力配合你们的工作。”
其实我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这样了,不如自己找点乐子,搞的那么死气沉沉的干嘛。
“你要是把这个心思放在曹野那个案子上,现在估计早就破了!”吴海生咬着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
“吴局,您真高看我了。”
我特不爽,这能相提并论吗?就像郁小唯说的,他们这些老油条的刑警都拿那个案子没有办法,竟然把希望寄托在我一个毛都不懂的孩子身上?
“就这样吧,按流程办事,该关哪关哪!”吴海生好像一句话都不愿和我多说,站起来就往外走去,几个警察纷纷跟在身后,唯有一个负责记录的警察留在最后。
警察走过来,将刚才记录好的文件递过来:“看一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签个名。”
我拿过来看了看,两个小时的后果就是洋洋洒洒几千字,我没想到自己这么有文采,故事讲的跌宕起伏、千回百转。
毫无疑问,眼前的这位警察是名忠实的记录者。
我“唰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趁着这个功夫,警察轻轻说道:“其实我也是一中毕业的。”
“啊?”我抬头。
“我要不是个警察,我得给你竖个大拇指。”
警察说:“你不知道,那年我们被中专欺负成什么鸟样子了,三年时间前后一共有五个女生被中专的强奸了……报案也没用,警察来了做做样子就走了。我们那届的老大是个熊包,从头到尾连个屁都不敢放……”
警察摇着头,拿着文件夹开门走了,屋子里只剩我一个人,没人告诉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等了一会儿,才有两个警察进来,二话不说就让我走。
我本能地问:“去哪?”
“拘留所,暂时关押一段时间,耐心地等开庭就行了。”
“开庭以前可以申请取保候审吧?”以前我在拘留所住过一个礼拜,听号子里的犯人说过这个词,大意就是缴纳一定的保证金。在开庭以前还可以呆在外面,但是必须随传随到,我现在就属于这种情况,没有开庭之前就能取保候审。
“懂的还挺多。”
其中一个警察说:“可以是可以,不过一般很难成功,你要有过硬的关系倒是可以试试。”
说着,他们两个便给我戴上手铐,把我押出门外,上了一辆警车,驶向位于郊区的文水县拘留所。
到了拘留所,交接过程办的很快,两个警察走了以后,拘留所的工作人员开始对我例行搜身,然后让我交出所有身外之物。
我赶紧说:“我能打个电话吗?”
“打吧。”
工作人员挺好说话。
我赶紧拿出手机给宋扬打了个电话。
以前听号子里的人说过,从拘留到取证到开庭,往往要等待很长时间。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趁这个时间取保候审,说不定还能回家过年。
我把我这边的情况说了一下,宋扬表示知道了,他会尽快帮我办理,让我安心呆着。
我把手机交了,身上空空荡荡,连盒烟也不能带,四大皆空地跟着号警进入拘留区域。
来到一间铁门前面,号警把我放了进去。
我也算是轻车熟路,很自然地就走了进去,虽然不是上次那间号子。但环境还是差不多的,一个狭长的房间里摆着十几张床,墙上挂着一个老式钟表和一台只有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才会播放的电视机,房间的最边缘是简易的水房和厕所(其实就是个洗手池子和坑道),馊臭恶心的味道远远就能传来。
铁门关上,号子里的十多个人都扭头看我,他们正围着一张方桌做手工活,桌上摆着乱七八糟的白纸,还是在做死人花圈上的小白花。
我恍了一眼,只有一个坐在床上无所事事,无疑就是这里面的老大了。
每间号子都有老大,主要负责协调犯人之间的关系,还拥有一些小小的权力,比如领饭、安排床位、不用干活等等,其中“不用干活”是最吸引人的。
能当老大的人,要么能打,要么有钱,要么罪重。
眼前这个老大浓眉大眼,满下巴的络腮胡子,身材健壮结实,像水浒传里的鲁智深,毫无疑问属于“能打”的类型。
我没有和他说话,第一时间坐在桌子前面,娴熟地做起了小白花,当年做过一个礼拜,手艺还没有生疏。
周围的犯人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继续做了起来,他们大多目光浑浊,显得呆滞和麻木,已经习惯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
“哎,新来那个,你过来一下。”
在床上坐着的老大呼唤。
我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以前住过?”看我做花那么熟练,谁都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我点点头:“住了一个月。”
故意夸大,表示自己是老资格。
“上次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打架。”
“这次呢?”
“打架。”
审问新人的案底,是每个牢头的任务。
在号子里面,小偷和强奸犯是最被人看不起的。
“这次要住多久?”
“不知道,要等开庭再说。”
“打的很重?怎么还得开庭。”
一般的打架事件,公安局就能做出拘留多久的决定,到了一定程度才会经由法院审判。
“……”我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牢头最讨厌满口胡话的犯人,一旦被识破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我带着我们学校的学生把另一所学校给砸了,直接经济损失高达几十万,可能会判的比较重。”
一句话刚落,围着桌子做花的犯人们全都看了过来。
牢头也目光炯炯:“砸了一个学校?我草,你快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喂喂,你们继续做花,别他妈到处乱瞄啊!”
我定了定神,只好满足这位牢头的好奇心,简单的把事情经过讲了一下。
“五百多人?我草五百多人?!”牢头兴奋地叫唤:“你是你们学校老大吧?”
“不算老大,主要是兄弟们给面子。”
“嘿,好小子,不错,是条汉子!”牢头更加兴奋,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即又说:“不过咱的规矩不能坏,你既然也在里面住过,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我点点头,自己走到墙角,抱着头蹲了下来。
这是下马威,无论什么人进来,都得走这一趟流程。
那次我们三个进来,叶云第一时间给牢头敬了中华烟,所以我们免了这个过程。
这次不行,我连个毛都没有,没法孝敬这位牢头。
不过我刚蹲了没一分钟,牢头就呼唤:“行啦行啦,意思意思就行了,快来快来。”
我站起来,走过去,牢头热情地让我坐下,搂着我的肩膀说:“小兄弟,我觉得和你特别投缘,你叫什么名字,哪儿人啊?”我一一道来,牢头说:“嗯,你以后叫我杨大哥,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保证饿不着你!”
“谢了杨大哥。”
我挺感激,感觉碰到好人了。
不过杨大哥好像热情地过了头,除了嘴上滔滔不绝之外,一会儿摸摸我的胳膊,一会儿捏捏我的大腿,让我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过了一会儿,我就说:“杨大哥,我去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