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桐在邮箱里看到丛曼的辞职信,只回了一句:不允许辞职,明天照常上班。

白惜言瞥了一眼,吓了一跳:“嘿,合着人家跟你签了卖身契啊,这霸道的,像一朝回到旧社会。”

“你不懂,她是钻进死胡同了。”

一只手拦腰把她往回拉,手摩挲着她的小腹,嘴唇在她耳边热乎乎地撩着:“回来还处理工作,你怎么不处理一下我?”

“你又不是废品,我怎么处理你?别闹,等我回完这两封邮件。”

可白惜言知道怎么对付她,从身后边解她的胸前的扣子边不轻不重地啃咬她脖颈后面的小块皮肤,非常的缠人又甜蜜。苗桐被骚扰得晕乎乎的被压在沙发上喘着气,承受着他那没有休止的热情。白惜言的眼睛像会说话一样,有宠爱也有欲望,让苗桐看了就觉得头脑都燃烧起来。“不行,你的身体……”

“要你的力气还星有的。”白惜言堵住地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像美男蛇一样狼狼地缠绕住她。

苗桐半睁半闭地看着拉得紧实的窗窗帘,虽然是傍晚,可那投在地上的一小抹夕阳还是无比的刺眼。

有丛曼那篇文章的晨报送到苗桐的办公室里,她翻了翻,那边新闻部的主编给了个很好的位置。在导读页上地看到了朱玉珂的名字,她是主持人,也经常上些娱乐新闻。不过做娱乐的记者能混出头的节操都不太多,连明星上厕所的怪癖、睡觉喜欢仰躺还是踢被子都编得跟真的一样。不过“赴英游学,实则产子”这样的题目却将苗桐愣住了,光凭借这个题目,朱玉珂就可以告晨报毀坏个人名誉。晨报虽然也无法杜绝自家娱记乱写,但若不是铁扳钉钉的事情,这种报道绝对会掐死在卓月手里。

苗桐连忙翻开娱乐版,朱玉珂的头题,照片上朱玉珂戴着大墨镜,挺着个不小的肚子在婴儿用品商店里。照片很清晰,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她本人,她可从没听朱玉珂说过她有孩子。

这篇报道一上市就如同滚烫的油锅里倒了一瓢子开水,朱玉珂的家被记者围得严严实实,她本人不露面连节目也没法去录了,《名嫒》节目叫了其他人来面顶班。各家娱乐报纸不怕没东西写,现实确认了她的户籍上还是未婚,又各种排査与朱玉珂交往亲密的男人,热热闹闹的,把那些女明星的红毯走光的风头都抢干净了。

白惜言抖着报纸,有些愣怔,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谬,姐姐们做事不至于那么没分寸,可是他又抑制不住地往那个方面想。

今年雨水多,木屋虽然凉快但偏僻的森林公园终究是不方便,苗桐毎天上班都要提前半个小时走才行,于是秋老虎正厉害时就搬回了度假村。

白素挽着袖子露着双没做过事的手,在餐桌旁和张阿姨边用上海话聊天边剥豆子。张阿姨在南方住久了,也是一口浓重的南方音。豆子是刚从度假村的有机蔬菜园里摘的,又掐了把嫩嫩的上海青,再蒸条鲈鱼,火上还煲着虫草老鸭汤。

白惜言过来和姐姐一起剥豆子,用平常的口吻说:“真没想到,苒苒竟然未婚生子,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

白素笑着说:“是啊,现在的姑娘跟我们那时候不同喽,连未婚生子这种事都没有在怕的,养个孩子可不容易呢。”

“那个……代理孕母不也是未婚生子,她是做什么的?”

“哦,刚毕业的女学生,家里生活条件不好,母亲死得皁,父亲又病了,需要钱,没办法的事。”

白惜言“噗嗤”笑了,笑得肩膀部在抖:“电视不都这么演的,好假。”

“你管假不假,电视还不都是现实生活。”白素端起豆子,还是滴水不漏的,“不要跟你讲了,笑得神经病一样。阿姨,豆子剥好了,这豆子不要太嫩哦。”

一顿饭吃得很沉默,白惜言没吃几口,张阿姨怎么劝都劝不进去,嘴里叨念着,等太太来了让她收拾你。

白惜言“啪”扣下筷子:“什么太太!最近又叫上瘾了!”

张阿姨吓了一跳,前几天叫太太也没见他有什么意见,都多大了还这么孩子气:“人家老先生说了,你要心平气和,这又是谁想了你了。”白素拍了拍张阿姨的手背:“别理他,整个一更年期。”

白惜言心里冷笑着,你们都当我傻的,就瞒我一个,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简直是疯了。

他回到书房,把那份报纸随手丟进了垃圾桶里。

张阿姨收拾完碗筷,拿着大扫帚去扫庭院,从储物室出来就看到门口三个乡下打扮的人在探头探脑。她以为是周围乡里来送菜的菜农,赶紧说:“我们这是私人的庭院,不是他们度假村的。”

其中一个妇女说:“我是来找我外甥女的!她住这!这个是她姑姑,这个是她大伯。”

张阿姨听得云里雾里的,心想着他们找错了,就说:“你们找错地儿了,要不打个电话再问问吧。”转身继缕去抓扫帚,却听见那个老头子气愤地大声说:“怎么了,攀了高技连穷亲戚都不认了!你叫苗桐出来!”

苗桐还在上班,白惜言打来电话说:“我已经让锦之过去接你了,多紧急的工作都放一放,你老家来人了。”苗桐不敢耽误,走下楼刘锦之正好赶到。车上还有他儿子小刘念,还在吸着鼻子哭,见了苗桐可怜巴巴地瘪着嘴强忍着哭意。

“这是怎么了?”苗桐把孩子抱在怀里,掏出纸巾来给他擦脸,“小念是男子汉,男子汉不能哭啊。”

“一年到头也就偷一回懒,带儿子去趟游乐园,海盗船还没排上队呢。”

刘念还没满周岁,刘锦之的太太就跟他离了婚。他工作忙,在家的时候少,刘太太在网上认识了个男人,把孩子丟下就去追逐爱情了。刘念是爷爷奶奶带,孩子两三岁了都没去过游乐园。刘锦之嫌周末人多,今天正好空闲就带他去了,没想到白惜言又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苗桐老家的人来了。

刘锦之记得苗桐的母亲去世后,他是去过苗桐的老家的,苗桐的母亲是孤儿,父母又都过世了。他的本意是在苗桐的亲戚中找个监护人,学费和生活费由源生来承担。可她家里亲戚一听说监护人的事都以为要把拖油瓶丟给他们,连大门都不开,装家里没人。刘锦之找了两次,看他们这个态度,也就再也没找过他们了。

孩子哭累了,在摇晃了盘山公路上躺在苗桐怀里睡着了,车里安静得很,苗桐突然问:“刘叔叔,你说他们来干什么?”

“要钱。”刘锦之说,“十几年没见的亲戚总不能是来托付遗产的。”

“还真像你的思维方式。”苗桐搂着刘念轻轻打拍子,“我是奇怪他们怎么会找惜言的住处的。”

4

不过苗桐已经不是十二岁那个需要依賴别人才生存的小姑娘了。

刘锦之去停车,她抱着刘念先进门,张阿姨在门口接过她怀里熟睡的孩子:“这小东西也带来啦。”苗桐在门口边换鞋边嘱咐:“放我屋里去睡,空调开高点,他睡觉捂了一身汗,吹急了要感冒的。”

张阿姨接过刘念,她走进客厅里,看到白家姐弟各坐着一张沙发,还有三张巳经老到她认不出来的脸。桌上摆着瓜果和茶水,气氛很是沉默。那三个人也在用陌生的眼神打量她。两个女人很激动似的,看到她就开始争先恐后地抹眼泪。

苗桐姑姑想走过来,又不太好意思似的:“小桐,你不认识姑啦?”

“姑姑,姨妈,大伯。”苗桐说,“你们好,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鼻子下面有嘴,打听呗。”她笑着拐了拐旁边老头,“大哥,你看全村里的羡慕死了,咱老苗家也出个大学生,你看还长得这么好看。”

苗桐姑姑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口齿伶俐,又是个明白人,谁家有了口舌都让她去主持公道。苗桐姨妈嫁到邻村,是个老实人,过日子是把好手,就是受了大半辈子的气。苗桐记得小时候姨妈被姨夫打了,母亲会拎着棍子跑去他们家算账。至于大伯老苗重男轻女,就没怎么拿正眼看过苗桐,反正生了闺女都是賠钱货。

大伯一声不吭,仍拉长着一张脸,从兜里掏出烟。

苗桐看了他一眼,说:“这里不能抽烟,惜言他身体不好。”

一个晩辈这样跟他说话,苗桐大伯面子上过不去,就硬声硬气地大声说:“我们农村人在家就没这么多讲究。你现在是城里人了,有了靠山就看不起你穷亲戚了?”

“这是我家。”苗桐皱起盾,没丝毫耐心,“你要油烟也好、不尊重人也好,回你家。”

“你……”苗桐大伯指着她的鼻子,气得哆嗦,被苗桐姑姑摁下了,大声劝道:“大哥,我们来之前不是说好么,今天来这里是给小桐说理的,她还是孩子不懂事的,你跟她计较什么。”苗桐姨妈老实,有些吓坏了,忙点头:“是啊是啊,跟孩子好好说。”

白素没绷住”噗嗤”笑了,忙喝茶掩饰过去了。本来没走是怕她弟弟吃亏,现在看来,苗桐可不是橡皮泥捏的。刘锦之一进门,她就回隔壁去了,她可没时间看他们耍猴戏。

“你们好,我是刘锦之,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当年我去找过你们。”

“就是你啊。”苗桐姑姑说,“当年你去找我们,我们也要时间考虑,但小桐怎么说也是我们老苗家的孩子,我们不会不管的。可你咋就没再来呢,我们家里种了几亩水稻,忙得饭都吃不上,也就没去找你。也幸亏没找,否则小桐怎么会过得这么好。”

这倒是刘锦之的错了,还要三顾茅庐,他可没忘了,当时他们说得多难听。苗桐姑姑说,别想把拖油瓶塞给我们,都半大闺女了又养不熟,我们还得过日子呢。苗桐大伯直接说,老苗家不缺闺女。苗桐姨妈倒是有心,只是做不了家里的主,只是哭。

苗桐听得乱七八槽,又口干舌燥的,接过白惜言冷好的茶水喝了,问:“说了半天都不知道,你们到底要给我说什么理?”

这样闹下去会没完没了。

苗桐姑姑拉了拉衣服,指着白惜言的鼻子:“苗桐,你长大了,有些事你得知道。你面前这个人,害死了你爹妈。要不是村里有在建筑队打工的,还不知道你现在成了白家的人了。现在全村人都知道了,你傍上的这个大款,是咱们老苗家的仇人。咱没本事斗不过他,可是老苗家的姑娘得有点骨气,给人养大了,随便玩,你爹妈知道都合不上眼!”

白惜言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杷放回去的茶水又端了回来。他后悔让苗桐见他们了,这些亲戚是没道理可讲的。刘锦之坐到白惜言的旁边,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也想听听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

“既然你说了现在我成了白家的人了,那就不是老苗家的姑娘。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被谁养大,又被谁随便玩?”苗桐双腿交叠在一起,稍稍抬起下巴,眼皮垂着,带着三分傲气,“在我家羞辱我的哥哥,我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除了长了伶俐舌头,其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女人被苗桐的气势吓住了,只能求救地看向她大哥。苗桐大伯使劲拍了一下桌子,震得茶水都溅出来了,吓得张阿姨赶紧从厨房里跑出来。苗桐对她摆了摆手,让她离远点,別掺和。

大伯的嗓门拔高了,两只眼睛瞪得滚圆:“你这是什么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老苗家带着你姨那边在村里都抬起不起头了!你把你爹妈的脸都丢尽了!”

苗桐觉得恶心,看着那张猪肝色的脸,却笑了:“我父母都过世了,已经没什么脸给我丢了。倒是您那么要脸面,那么有骨气,当年大半夜去偷人家田里的苞米,被人堵在了地里,真是长了老苗家的脸。我长这么大,吃穿不是你们供的。我有今天是我自己挣的,一个不请自来的陌生人在我家拍桌子骂人,你以为你是谁?!”

苗桐大伯气得发抖,一副马上就要吐黑血或心脏病发的模样。苗桐姑姑赶紧给他顺气,苗桐姨妈吓得眼泪停不住地直掉:“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好好说好好说。小桐你不能这么跟你大伯说话,这怎么说也是你长辈啊。”

“姨妈,当年你们没法管我,我理解你们,毕竟谁家都有困难,我从来没怨过谁。你们要是来好好认亲的,我就喊你们一声。但姓白的才是我的家人,你们敬我家人一尺,我敬你们一丈。你们做长辈的扪心自问一下,来这里又吵又骂的,到底是想做什么?”

苗桐姨妈老实地说:“我们来之前只是想劝你跟白家划清界限的,认贼作父谁都看不起的,孩子你不能糊涂啊。”

屋子里瞬间诡异地安静下来,白惜言被气笑了,指着门:“你们走吧,不然我叫保安了。”

在家里苗桐大伯是绝对权威,从老婆到孩子哪个不是服服帖帖的。不听话,那就一顿打,打着打着就听话了。苗桐大伯突然跳起来:“我替我弟教训你这个不成器的!”他的动作太快以致于所有的人都没防备,苗桐的脸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白惜言眼疾手快地把苗桐拉进怀里,刘锦之一脚把他踹翻,张阿姨拿着汤勺从厨房里跑出来举着就要打,被刘锦之拉住了。苗桐姑姑开始嗷号着哭丧,骂他们欺负人。

这栋房子买了这么年都没这么热闹过。

“滚出去,我再说最后一次,否则我就报警了!”白惜言疾言厉色地呵斥,“滚!”

刘锦之按了保安铃,两分钟后总算有两个保安跑来把这三尊佛爷请出去了。

苗桐的脸上清晰的五个红指印子,半张脸都肿了,张阿姨心疼得直掉泪。被他们胡搅蛮缠的,她心情没法好,晚饭也没吃,早早地回房去睡了。

刘锦之带儿子走的时候,对白惜言说:“惜言,这事没那么简单,我明天就找人去查一下。”

白惜言点点头,精神还是萎靡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苗桐挨了别人的打,这件事让他郁闷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凌晨苗桐醒来发现白惜言半卧在她身边,她搓着他被空调吹得凉透的皮肤,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白惜言的皮肤凉丝丝的,就像拥着一匹上好的蚕丝。

“怎么不睡?”

“我是在想,我做错了那么多事,上帝惩罚我一个人就好了,为什么吃苦的总是你。”

苗桐去蹭他的脸,却蹭到一脸的湿润。这些亲戚的到来,并没有真正地刺伤她。她从来都不会在意自己不在乎的人说些什么,那一巴掌,也打碎了她那些所剩不多的客气。她睡前窝在被子里一直在想,她之所以可以从善如流地说出那些话,是因为她内心早已舍弃了什么杀父之仇,只是她自己徒劳无功地逃避。

可白惜言显然受到的冲击更大,她高估了白惜言的承受能力,也低估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我不会因为他们几句话就离开你的。”苗桐吻上他的嘴唇,“我不会看其他的男人,也不会结婚,不会有小孩。我爱你。”

“我会死的。”白惜言几乎要跳起来了,只是身上半压着个人,“你脑子被打坏了吗?”

“我早就坏掉了,否则你以为我现在和你睡在一起是因为什么?同情吗?报恩吗?我早就喜欢你喜欢到坏掉了。”窗帘没拉紧,有晨曦透进来,柔和的光线里,苗桐看着她的男人那黑色的透着光的眼睛,慢慢亲上去,“我不会再逃避了,你要是愿意陪伴我一生的话,那就想办法活下去吧,无论什么办法。”

苗桐去拉开窗帘,晨光铺满了床,他们久违地沐浴着阳光做爱。

这一次白惜言看到了苗桐的眼睛,那么温和那么快乐,在他的怀抱里绽开,洁白无瑕的,喘息或者颤抖。抱着他肩膀的手,缠在腰上的双腿,身体的最深处火热地欢喜地渴求着他。他整个人都被她牢牢地抱紧了,白惜言心中奇异地满足着。如果有救赎天使的话,那她一定就是。

5

张阿姨过来做早餐,进门就看见白惜言正在摆盘,浴室里有水声。

“小姐心情好些了没?”

“她没事了。”白惜言跟她开玩笑,“你昨天拿汤勺打人的样子很威风嘛。”

张阿姨带上围裙去做下粥的小菜,得意地说:“我年轻的时候,有人欺负我家男人是个病人,我就扛着锄头去他们家打架。咱不欺负人,也不能受人欺负。”

苗桐洗完澡,头发上还滴着水,丝毫不避讳地在白惜言脸上亲了下::“早。”

白惜言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半垂着眼笑:“早,昨晚就没吃饭,早餐多吃些。”

张阿姨躲到厨房里偷乐去了。

苗桐咬着馒头,说;“你今天有事吗?”

“要去趟医院,怎么了?”

“我今天不去上班了,你陪我去扫墓。”

又不是清明或者过节的,怎么会突然去扫墓。

看墓园的是对老夫妻,白惜言施了不少恩惠给他们,只要求他们定期打扫苗桐父母的墓。墓园周围青山缭绕,太阳好,倒也不阴森。苗桐的父母是合葬的,墓碑前很干净,只长出一茬新草。她买了些瓜果供奉,父母都是乡下人不喜欢什么花。苗桐跪在墓碑前,奉上三炷香,合掌默念着几句,又拿了三炷香递给白惜言:“你也来上个香。”

白惜言老家那边祭奠长辈也不需要下跪的,可苗桐跪着,他站着好像也不对,所以跪下来也上了个香。

苗桐盯着那墓碑看了一会儿,站起来说:“走吧。”

“就这样?”白惜言云里雾里的,他以为苗桐会跟她父母说些什么,总不能只是上个香。

“就这样。”苗桐说,“我刚心里对我爸妈说,如果你上香,香不倒,那就证明他们认了你这个女婿了。”

白惜言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苗桐带他来,是见家长的。他盯着墓碑上的照片,小小的黑白的照片笑得和蔼可亲。在荒漠里漫无目的走了那么久,在绝望之时,才终于看到了尽头。他恭敬地磕了个头:“爸,妈,我会照顾好小桐的,我会好好地爱她的。她是个了不起的姑娘,我会让她幸福的。”

既然许了一生之约,他就会努力活下去。

至于孩子的事,他也会找个时间跟她讲的,总不能瞒着她。

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六章真相大白

所以他在等。等他的孩子脆弱地抱着他的膝盖,来寻求他的庇护,告诉他一切。

1

白素听弟弟说要接受移植,为了提高成功率要优先考虑活体捐赠,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半天回过神来才点头说,她会尽快找合适的配型的。

刘锦之接到白素的电话听到她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后来才知道是白惜言主动要求手术的事。实际上就算白惜言不同意,他们也一直在找合适的肾源。不过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苗桐那帮亲戚的事,苗桐姨妈看到苗桐过得挺好,思来想去觉得外甥女说得有理,没脸待下去就回乡下了。而苗家的老兄妹在宾馆里住下了,周一大早上跑到苗桐的单位大门口,穿着丧服,举着“苗桐认贼作父殴打穷亲戚丧尽天良”的大字报在哭丧。

老兄妹的脸上和脖子上都是抓伤,又哭又闹的,喊叫着:“叫苗桐的领导过来评评理。”

卓月临时取消了出差的班机,从机场直接打车回来。老兄妹俩已经被唐律带到了分社的会议室,他们早上都没吃饭,唐律叫人去附近的茶餐庁买了各种包点烧腊来。卓月一进门就看到苗桐姑姑正在啃深井烤鹅,十几个饭盒都吃得底朝天。

唐律都是和讲道理的人打交道,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真不知道怎么应付。他们叫骂,既赶不走也骂不得。现在电视上只要是像他们这种情况的,都会定论为弱势群体,动作稍过激就会被不明真相的善良群众集体讨伐。他们是做新闻的,最忌讳的就是劝过了头,搞不好会成为严重的新闻事件。

卓月一出现,唐律就舒了一口气,走上前小声说:“卓姐,你可来了。”

卓月火气来了:“怎么回事?”

“我打电话叫小桐别过来了。这是她老家的姑姑和大伯,你看那大字报还摆在那里呢。”唐律用耳语说。

“她什么时候老家有亲戚了?!”她只知道,她这个徒弟早就没什么亲人了。

唐律叹了口气,要是苗桐过得贫困潦倒的,估计她那些所谓的亲戚皁就躲得远远的了。

看到苗桐的领导来了,苗桐大伯擦了擦手,又拉出一张大长脸。苗桐姑姑吃好了,倒是笑容满面的。卓月看出来了,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唱黑脸,在这儿给她唱大戏呢。不过闹来闹去的,总会有个目的。苗桐姑姑红口白牙地说苗桐给他们苗家丟了多大的脸,找上门跟她说理又被打,多冤枉多委屈,一定要领导来评理,否则就要上法院告她故意伤害。

这些年卓月是看着苗桐在成长,她要是真的打了这两个老东西,作为师父她会给她鼓掌叫好的。

卓月盯着他们睑上的伤,温和地说:“你们脸上这伤是苗桐抓的?去医院验伤了没?”

“我们乡下人粗生粗养,这点伤不用上医院的。”苗桐姑姑说,“我们就是想让领导看看,你们的员工对亲戚这样,要个说法。”

“苗大姐,现在我们的单位跟以前不同了,员工的私事我们管不了的。你看你们被打了,要告她的话,一定要去医院验伤。现在的医院很发达的,验一下就知道是什么物体造成的,甚至能验出来是哪个人用哪根手指头抓的,伤痕都可以对得上的。这样苗桐想耍赖都没法耍赖,这种事情我们建议介入司法调査。只要法院判了她故意伤人罪,我们杂志社也会清理门户,把她辞退。”

老苗兄妹对看了一眼,他们可不想做什么司法鉴定,这个领导看起来不是糊弄他们的,要真的验出来,那可就没戏唱了。

苗桐姑姑赶紧说:“其实我们不想闹到法院去,她毕竟是小辈,给点教训就行了,总不能真的毀了她,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忍心。”

他们这都能叫不忍心,要是狠心点,难道要把刀驾在她脖子上?

“对,做长辈的这么宽容,她也能得到教训了。”卓月弯子绕够了,脸上笑容一收,严肃地说,“那现在我们聊聊怎么解决问题,说法我们给不了,要是再这样闹下去,影响了我们报社的声誉,我们可以告你们侵犯名誉罪的。”

她就不信他们背后没有人指使,否则连个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兄妹怎么会动不动就把进法院挂在嘴上?既然他们讲法律,那她就跟他们讲到底。

“不过呢,我私人作为苗桐的直接领导,你们只要是合理的要求,我都尽量可以帮你们达成。”

老苗兄妹商量了一下,决定全盘托出了,在这里闹下去貌似对他们也真的没什么好处。他们明天一大早还要去源生地产去讨说法呢。

唐律把老兄妹送出分社的大门,又劝他们去医院看看,回到办公室看卓月正在喝茶,摆着冷若冰霜的脸,看来是被气得不轻。

“说了半天,原来是要苗桐家的那栋老房子和没归属的三亩地。他们村干部说除非是他弟弟的直系亲属签字同意,否则就要充公,不能分给他们。”卓月冷笑,“我就说呢,八百辈子没出现,现在倒是想起来有个侄女给他们丢脸了。”

“现在怎么办?”

“我先打个电话给白惜言吧。”

白惜言和卓月通完电话从书房出来,苗桐还咬着半根酸梅冰趴在沙发边上看电视。他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把散乱的黑发顺到她的耳后:“你倒是真心想得开。”

苗桐小声说:“想不开又能怎样,去我爸妈墓碑上撞死?”

生活中总有大大小小的事情是即使迷茫着也要步履不停地往前走,她这程咬金一样杀出来的亲戚,不过是块连垫桌脚都嫌小的绊脚石。

两个在本市没什么亲戚朋友的外乡人,只要跟着他们,就知道他们的轨迹有多么单一,除了去闹事还去见了什么人。下午白惜言和刘锦之去了守正律师事务所,前台小妹不认得白惜言,却为他温文尔雅的气质折服了,殷勤地把他们带到会议室里奉茶奉水的。

吴小芳看着他交叠着长腿坐在会议室里,一瞬间,几乎没勇气走近他。这个男人曾经是她最尊敬的人,那时她没有任何的龌龊心思,只想做一个让他骄傲地认真对待的孩子。她做对了事情,他奖励她糖果。她做错了事情,他惩罚她面壁。曾经这个男人在她心中如父如兄,可现在只剩下一点点怅然的回忆了。

刘锦之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吴小芳,站起来面对她:“好久不见了,吴小姐。”

吴小芳恢复了自信美丽的模样,笑着关上门:“刘叔叔和白叔叔这一来,这间小事务所真是蓬荜生辉。”

“你谦虚了,要是庙小的话怎么装得下宋局长这种大菩萨?”白惜言姿态高傲地说,“还有,这声叔叔我担待不起,你还是称呼我白先生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