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花烛

ˇ惊花烛ˇ

眼前的男子将目光定在她面上,冷冷问:“她是谁?”如果谢描描察颜观色的本领未曾退步的话,明显看出那男子冷目中凝满了冰寒之气,正惊愕的牢牢看定了她。这男子虽衣袍鲜亮华贵,但目光太过酷冷无礼,更兼着神色莫名其妙,教她一时里也摸不着头脑。

她左右转转脑袋,一时也不能明白脑袋为何沉重如斯?眸光处只见扶着她的那两人正是表姐的贴身丫鬟彩云与宝菊,她二人面上涨得通红,宝菊讷讷低语:“表小姐,不是你自愿替小姐嫁过来的么?”

谢描描的杏核眼立时瞪得溜圆,若非眼眶内还有牵绊,便如黑色明珠一般滴溜溜便要从眶中滚落下来,她不可置信的将说话的宝菊下死力瞪住,语声颤抖,道:“谁…谁说要替表姐嫁过来?华…华表姐呢?”心内的恐惧一波波涌上来,前尘旧事滚滚而来,碾得她头脑生生作痛,记忆中顾无华拖长了调子粘糯的叫道:“描描妹妹”

她又一次被这个表姐给算计了!

认清这一事实,她恨不得自己立时晕过去,但现实偏偏不教她如意。面前男子周身冷气勃发,将她三人冷冷看遍,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新娶的娘子呢?怎么成了个小丫头?”

宝菊心知肚明,去年新姑爷前去威武城送聘礼的时候曾与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传言中这位姑爷有着雷霆手段却全无慈悲心肠,今日既然落在了他手上,横竖是个死,不若说得明白了,也好早得惩罚,以全这些年的忠义之心。她心内主意既打定,遂开口道:“小姐自知自己配不上秦庄主,这位小姐是顾家表小姐,顾夫人唯一的侄女儿,小姐曾在婢女面前说,表小姐温柔娴雅,更堪作紫竹山庄的庄主夫人,因此惭羞举荐,愿表小姐与新姑爷百年好合,举案齐眉!”

但见那男人微抬了抬眉毛,仍是冷冷看着三人,宝菊只觉这目光难以招架,骨头里往外泛着寒气,再教他这么瞧下去,保不准全身的血液都要冻起来,眼见他一时半会又无开口的打算,唯有自救,连忙道:“我二人从今往后只留在表小姐身边伺候,还望小姐莫弃!天也不早了,还请小姐与姑爷歇息,婢子们先告退了!”将谢描描扶靠在床头,拉着彩云匆匆溜了,连这位新姑爷那句冷冷的“好个忠心的婢子!”都假作不闻!

屋内一时里只剩了谢描描与这男子,她只觉腹响如雷,饥荒难捱,抬眼将这屋内遍扫,但见床上铺着洒金百子绣被,鸳鸯绯色玉枕,帷帐之上璎珞珠垂缕,床头结着合欢翠玉钩,不远处案上花烛滴红泪,圆桌之上摆着金螭双杯,翠色玉壶酒,各色点心皆是成双成对,花好月圆,人间富贵。低头看时,只见自己身上着红色牡丹绣裙,身上腕上珠玉满挂,心中只觉这一刻荒谬至极,竟忍不住嘲讽一笑,表姐果然早有准备!她抬手往头上摸去,双臂绵软无力,却也摸到了凤冠朝阳,那日宝菊将这凤冠替表姐戴上之时,她恰在一旁,回想再三,方才将内中所簪钗子拨下来,随手将凤冠从头上取下来,恰扔在那百子被之上,跌跌撞撞向着圆桌而去,也管不了那许多,只觉腹中空鸣难耐,境况虽百千倍的糟糕,总要填饱了肚子再作打算,方是道理。

她目光牢牢盯着桌上茶点,哪顾得脚下与一旁正冷冷打量自己的男子,哪知途中不防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软,眼见着便要跌落在地,眨眼之间却跌进了一副温暖的胸膛,抬起头来之时,正正对上一双堆冰砌雪,全无一丝暖色的眸子,那眸子的主人有极为挺直的鼻梁,薄唇紧抿,吝啬的不肯吐露一字。谢描描呆呆的盯着他看了一时,约略腹中饥饿太久,连带着大脑一时半会也有点迟钝,不由叹道:“果然像表姐说的,是根大冰柱子啊!”

那根大冰柱子似乎嘎崩一声脆响断了,搂着她的双臂一松,她终于还是跌在了地上,半侧身子摔得疼麻,她愤愤不平的强撑着站了起来,喘了口气方道:“表姐夫,是表姐怕你冻着了她逃嫁了,又不是我与你成亲逃嫁了,犯得着将我摔了吗?”

被称为表姐夫的男子冷冷瞥她一眼,简短的吐出俩字:“相公!”

谢描描往前紧走两步,已经站在了圆桌前,疑惑道:“相公?”手已经朝着桌上一块栗子糕伸了过去,拿了一块径自塞进口中,猛然转头,震惊的瞪大了眼,口中犹含着糕点,语声从点心缝隙里跑了出来:“相公?你?”食指遥指,见得秦渠眉点点头,眸中寒意未散,不由倒吸了一口气,结果不小心将点心渣子呛进了气管里,立时咳个不住,涕泪横流,说不出的狼狈。

她捂着咳得生疼的胸口,只觉全身虚弱绵软,若现在能见着顾无华,一定要拿龙凤双剑将她大卸八块太欺负人了!面上热热的,视线模糊处,却仍能看见面前停留了一杯热茶,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她将茶盏接过来,一口气饮尽,猛然想起这情景似曾相识,立定后再稍稍一回想,方才想起临睡前表姐曾递过她一杯茶这夫妻俩连欺负人都用同一招!

她狠狠将茶盏一丢,拽出怀中帕子来,将面上拭擦干净,见这帕子还是奶娘张氏的针线,顾无华替她换衣服之时居然也没有将帕子丢下,复想起自己一路吃尽苦头逃婚,好不容易在姑母处过了几天悠哉乐哉的日子,就被顾无华这没良心的姐姐给贩卖到了这里,居然还是她自己的新房里,简直没有一样能令她顺心的事情。可惜她久不在人前哭泣,这时候也只是强忍泪意吸吸鼻子,点心是无论如何不敢吃了,只得再倒杯热茶来,一口饮尽,觉得腹中暖意方起,便指指圆桌一旁的凳子,道:“表姐夫请坐!”

谢描描从来不是歇斯底里的孩子,她自小便是个讲理的孩子,可惜她遇上的人泰半不跟她讲理!雷君浩与顾无华那是不屑细说,便是眼前这位秦渠眉她微蹙黛眉,显见着也是位不讲理的主儿。她这厢礼数齐备,叫了他好几声表姐夫,那厢里他眉眼不动,寒意犹盛,只回她俩字:“相公!”

相公是随便乱叫的吗?

她长这么大,也只见过自家老娘对着老爹一个人叫相公,谢家就算不是诗礼世家,豪门传世,教出来的女儿总也不会是那种见人就叫“相公”,不知礼仪为何物的女子吧?

她不由得苦口婆心,试图纠正这位表姐夫的想法,再斟一杯茶,坐下来道:“表姐夫有所不知,我虽与顾无华为姑表姐妹,但她自小就看我不顺眼。一个月前我来威武城探望姑母,却听得姑母愁容满面,说表姐说了,姑父替她挑的这位夫婿面冷心冷,简直是根大冰柱子,靠近些也能把人冻死,她宁可被姑父打死也不愿被冻死!表姐夫啊,我这位表姐从小鬼灵精怪,不瞒你说,姐夫你坐”眼见着秦渠眉皱眉挑衣落座,紧盯着她,她心内暗道:表姐,这可是你不地道在先,可不是表妹我缺德在后啊!我今日说的句句属实,他日等表姐夫将你追回来,嘿嘿她心中不由一乐。只觉面前这件棘手的事情也没有想象之中的不可思议,只要让这位表姐夫他日将表姐追回来,此间事也算了结了,自己又可以窝在威武城过舒心日子了。

她小心拈了块凤梨酥放进口中,嚼巴两下咽下去之后,继续道:“不瞒姐夫说,我自小吃多了表姐的亏,这次还真不知道她打着逃婚的主意。她诚心诚意要我陪她前来,我总想着她远嫁,心中孤苦,陪她一程又何妨?唉坏就坏在这里!我心一软,陪她上了马车,饮了她一杯热茶,睁开眼就成了这般模样,表姐夫可明白?”她叹息一声,失望的发现这位表姐夫五官虽深刻明朗,称得上俊眉朗目,可叹无一丝表情,着实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所想,她只得再拿一块芙蓉糕来塞进口中,只觉香甜异常,真心赞道:“府上厨子真是好手艺啊!”

那人这时非常不合时宜的答道:“只要你喜欢就好!”

谢描描大睁了双目,盯着秦渠眉看,只怕他吐出几个字来自己漏听了,比如去追顾无华,或是揣测顾无华向西向东还是向南而行,总还要雷厉风行展开追妻行动吧?但她再一次挫败的发现,面前男子似乎并无这种打算。

她不由疑惑道:“表姐夫难道不肯去追表姐?”

那人轩眉一跳,反问:“为何要追?”

谢描描闻之气结,急道:“她不是你的娘子吗?”

但见秦渠眉气定神闲,道:“我的娘子不是你吗?我秦家吹吹打打迎来的新娘,与我拜堂成亲,入了洞房的不是娘子你吗?”

谢描描张了张口,欲哭无泪,答不出一个字来,再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挫败!心内热泪长流,五官团成了苦瓜,目瞪口呆张口结舌看着秦渠眉见过不讲理的,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她的人生啊,太也悲摧!

对面那人见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何,面上冰冷之色褪了少许,淡淡道:“娘子若吃饱了,就早些歇息吧!明早还要去给娘亲请安!”

谢描描脑中轰然作响,目中已有呆滞之像,盯着秦渠眉看了半晌,喃喃道:“表姐夫”仿佛借着这声称呼,方才能确定眼前这荒谬之事确是正在发生的事情。

那知秦渠眉只是双眉微拧,泼她冷冷一盆冰水:“相公!”

她低下头来,也不再细细研究面前桌上是哪种点心,只是随手抓起来,胡乱往口中塞去不讲理是别人的事,但饥饿却是自己的事情…

谁能听到她内心滚沸的怒气,即将满溢?

待晓妆

ˇ待晓妆ˇ

这一夜起先还算平静。

谢描描一劝不成,激愤之下吞下去许多点心茶水,不但将饿意压下,还不小心吃撑了。她忍不住打了两个饱嗝,这才觉得先前的怒气稍缓,抬眼看见秦渠眉还坐在自己面前,纹丝不动,只淡淡看着她,道:“娘子既然吃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这称呼让她立时有拨剑的冲动,她双手交握,告诫自己要冷静再冷静,忍人所不能忍,便如无尘观中修炼一般,心中默念:心守太虚,意照气穴,不即不离,勿忘勿助,寂而照,照而寂…阖目良久,方将心中繁杂情绪抛开,再睁开眼睛之时,目中清澈光芒流转,将房间看遍,道:“不知道表姐夫家客房怎么走?还请烦劳姐夫头前引路?”她决意要忽略秦渠眉那声称呼。

秦渠眉难得皱眉,道:“就算娘子嫌弃为夫,不肯与为夫同床共枕,今日山庄之内怕是已无客房,前来贺喜的宾客早将房间住满,娘子若还想歇息一晚,还是上床睡吧?”

谢描描审时度势,也终于敌不过大床的诱惑,边走边道:“姐夫还是另寻住处,或者睡在地下也行!”她扑上床去,只觉被子下面硌的难受,爬起来嘟嚷一回,“真是奇怪了,姐夫,你家的床都是这样硌人的吗?”将被子掀开来,只见下面洒满了红枣莲子桂圆花生四样干果,她这些年在无尘观其实外务不闻,见得这四样干果倒是颇为遗憾:“唉,方才吃的太饱了!要知道你家还有这种规矩,喜欢在被子里塞干果,我就少吃一点,回头躺在床上也可以吃!”将百子被卷至一旁,噼里叭啦将被窝里的干果全都清了出去,一时之间滚落了满地干果,更在被内寻得一条白绫,她拿着研究了半天,得出的结论却是:“这条白绫看着像新的,就是不知道是谁铺床的时候落在这里了,明儿还给人家!”随手一撩将那条白绫扔在床头,倒头便睡。

秦渠眉眼见这小小新娘这番动作,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虽长相甜美终究面带稚气,算起来不过是一个小丫头,他到底不能拿她怎么样。眼瞧着她要进入梦乡,便也脱了喜袍,着中衣坐了上去,欲仰身卧倒酣眠一场,哪知道小丫头猛然睁开了眼睛,似受到了惊吓一般,直直看过来,突然飞起一脚,那脚上竟还穿着红鸳绣鞋——

谢描描飞起一脚,将毫无防备的秦渠眉踹下了床!

秦渠眉巨大的身躯将床前紫檀镶玉屏风压倒,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门外侍立的仆役要敲门却又不敢,只因庄主此人,向来冷心冷情,寻常胆气略细些的仆人见着他露出不悦的面色来,早吓得腿肚子转筋了。内中有一人乃是秦渠眉的近身长随,名唤郑新的,却是秦渠眉奶娘的儿子,向来与他感情颇深,巨大声响传来之时,他早已心生疑惑,不由敲门道:“庄主,发生了何事?”

“没事!所有人退守院外!”郑新听那一把凛然生寒的声音,显见着是庄主正在盛怒之中,他一面遣退别的仆役一面替那位新娶的庄主夫人默哀,按照庄主的脾气,也不知道庄主夫人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哪里想得到里面的情形正好跟他预想中的掉了个人儿!

秦渠眉十五岁闯荡江湖,以一把七星宝剑独挑太湖一十六家水匪,捉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采花大盗花无影,挫败漠北飞鹰四兄弟,算得上成名日早。哪料得到今日洞房花烛夜,被自己娶来的小娘子一脚踢下床去,若传扬出去,教他的面子往哪搁?

可叹面前的少女犹不知道危机近在眼前,双颊气的通红,立起一双杏核眼来,拥被坐在床上,指着秦渠眉道:“表姐夫若再敢爬上我的床来,小心我再将你踢下床去!”真是似恨还嗔,别有一番妩媚,顺便名正言顺霸占了他睡了十五年的大床。

秦渠眉坐在地下,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好半天不能回复原状, 春光旖旎的洞房花烛夜,竟生生激起了他的戾气,毫无防备之下只觉得屁股下面疼得厉害,他的语声似砸碎了的冰棱,寒意冻人,道:“娘子既然要与为夫比试一番,那为夫就不客气了,还请赐招!”一个饿虎扑食向着大床而去,只见床上滴溜溜一个红影转动,面前已不见了人影,听风过耳,他急忙转身,恰恰握住了一只金线绣成的红鸳鞋…

院外仆人虽隔着院门,只闻得新房之内轰响声不断,不由面面相窥,不明白这庄主与庄主夫人新婚之夜为何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也不懂得收敛着些?

秦渠眉虽在盛怒之中,犹知道这娇花堪怜的道理,且这娇花还是明日堂前要与自家娘亲斟一杯新妇茶的女子,面上万不能带上伤来,只得用了五成力道,一面与她厮斗一面脑中想着主意,分神之际胫骨之上又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那小丫头起先一怔,似乎从未对人动过手,立时歉意万分道:“姐夫,我并不是有意的…”猛然又觉这话似乎颇为不妥,不是故意的也能重重踢人家一脚,若是故意的呢?正在愣神之间,面前已经有巨灵掌兜面而来,她吓得重重闭上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想象着自己的脸立时会肿成一个紫馒头来,心内不禁又悲又气,却只觉头上猛然一疼,她不由睁开眼时,只见秦渠眉正定定看着她,头上火烧火燎的疼,估计是立时起了个大包,疼痛难忍,眸中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见着要掉下来,微仰粉面,生生将泪意逼回。

真是个倔犟的丫头!秦渠眉心中暗道,忽然之间想起,尚不知道这丫头姓甚名谁,便糊里糊涂打了一架,不由失笑,眼瞧着那欲哭的丫头瞧呆了去,目中惊愕之色难泯,口中喃喃道:“表姐夫居然会笑?!”

淡淡的笑意又爬上了他的面颊,一闪即逝。

他想:谁生来是不会笑的?小小婴孩之时,皆是无齿而笑,露出粉嫩的牙床来,连口水亦有乳香味,换得父母满心疼惜,可惜日后的风霜刀剑将人催逼,始成了今日风尘模样。他趁势开口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那之前差点儿快要哭的小姑娘被这称呼招惹的立时心花怒放了,真心赞道:“表姐夫终于想明白了?小妹名叫谢描描,乃是顾夫人的内侄女,这也不用再多说了吧?”

秦渠眉对于新婚娘子逃婚,硬塞了个小姑娘这件事情,起先除了震怒就是愕然,他不明白顾小姐为何要逃婚?他也算得武林后辈之中的翘楚,紫竹山庄虽算不得巨富,倒也是颇有资财,且他秦渠眉,相貌堂堂,身体康健并无恶疾,为何会反被自己的娘子厌弃?想来想去唯有一条,他并不是个知情识趣的男人!好在,其一他与顾家小姐也仅有一面之缘,这门亲事还是自己十七岁身名渐盛之时,爹爹为自己订的,倒说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不致饱尝相思之苦;其二,顾家小姐逃婚,除了令自己面上无光之外,对于自己并无多少实质性的损失,且她为了弥补,还送来了一位小丫头,虽然这小丫头有些倔有些迟钝,但好在,明日娘亲的早茶,是有人奉了。

紫竹山庄的庄主秦渠眉,从来就是个务实的人,任万事乱成麻堆在他面前,他总有一件件梳理解决的冷静睿智,倒从未有过被困扰的时候。

他打量谢描描两眼,单纯以男人的眼光来看,这丫头是有些小,还不具备为娘的资格,为紫竹山庄传宗接代似乎为时尚早?他轻声诱哄道:“描描今年几岁了?可有十岁?”

谢描描一听这话,鼻子都险些气歪了,怒瞪了那双波光潋滟的杏核眼,双手叉腰,颇有气势的答道:“姑娘我今年十五了!十五!难道我长得像十岁的样子?”

秦渠眉心道:十五?今年圆房,十六岁做孩子的娘,正正好!瞧这小模样,生出来的孩子一准儿耐看!只是这小丫头上窜下跳,死活都不肯认同这门亲事,倒要想个法子将她套住了才好!

主意打定,他似颇为苦恼道:“描描,你既然不肯认同这门亲事,但明日早晨新妇要斟茶给我娘喝,这事却有谁来做?”

谢描描呆了呆,似乎没想到还有这件事。她家又从未娶过亲,哪里知道这其中的规矩?但现下明日斟茶的人早跑得没影儿了,难道自己真要冒充表姐,前去给表姐的婆婆斟茶?这却实非她所愿!

秦渠眉眼见着小丫头露出要拒绝的神色来,目光左躲右闪,就是不肯看着他,再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描描同不同意?”见得她问也不问便连连点头,煞是欣喜道:“你我二人都还会点粗浅的拳脚功夫来防身,既然讲理讲不通,便用拳脚来说话!若是我赢了,你明白便乖乖同我前去向母亲斟茶,且要在紫竹山庄住够半年。若是你赢了,明日早晨起来,也不必管我怎样收拾烂摊子,你只管骑马走人,我拼着被众宾客嘲笑,也不能误了描描的一生!”

谢描描只觉这位表姐夫是自己见过的人当中最通情达理的一位了,早将之前不满抛诸脑后,健忘一向是她的特性,记仇更不是她的强项,听他这话她只觉悲惨的极致便是被未婚妻抛弃,新婚之夜方知道真相,不由生出无限同情来,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若我赢了,表姐夫定不能赖帐!”对这笃定的结果又生出无限愧意来,但见秦渠眉剑眉微挑,却还是点点头,道:“我定然是不会赖帐的!”但愿你也别赖账!

二人就势在洞房之内摆开了阵势,比划起来。

第二日侍伺新婚夫妇的丫环红着脸推开了门,只见房内家具皆被撞翻在地,地下散落着许多瓷器的碎片,名叫敏儿的丫环端着盆热水,不防一脚踩在干果之上,跌了个四脚朝天,当时就摔出了满眼的泪花。床头坐着愁眉苦脸的庄主夫人,见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慌忙止了笑,急急来扶她,口中连连道:“对不住姐姐了!这房间乱的!”

敏儿强忍着泪意翻白眼,何止是乱啊?简直就差把房顶拆了!还没听说哪位的新婚之夜是这样过法的!

她强忍着痛意起身,新夫人的陪嫁丫环这时恰走了进来,似被面前的景象惊呆,各个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忙忙服侍自家小姐收拾整齐,被姑爷带着,前往婆婆所居院落请安。

不晓细说,看谢描描耷拉下来的脸就知道,昨晚的比武,定是她输了。

拜舅姑

ˇ拜舅姑ˇ

谢描描垂头丧气,尾随秦渠眉出得屋门,但见院内紫竹如林,枝叶如丹,有风过处,凤音啸啸,青砖飞檐就隐在这浓烈繁华之内,竟是一处格外清雅的所在。她不由回头多看了两眼,不想却招来秦渠眉一句不冷不淡的话:“以后看的日子还长着呢。”她暗暗做个鬼脸,心道,不过就是半年,还是很容易过去的。思及此,心下大定。一路走过,只觉这紫竹山庄当真不负盛名,虽在寒冬十月间,但见一流清泉冒着腾腾热气流过,清泉所过之地遍植紫竹,虽有奇花异草,到底不及紫竹数量之众。谢描描尚稚气未脱,见得这清泉竟雾气朦胧,不由俯下身去,就手掬水,只觉触手温暖,不可思议。她尝闻师傅念及各处风物,道国中北地与东南之处皆有奇异之泉,泉内温度常年高热,是谓暖泉,不由大喜,早忘了秦渠眉的冷淡怠慢之处,扬首笑道:“莫非这便是风物志中所载的暖泉?”

秦渠眉素习刻板守时,每日忙于山庄事务,庄内管事的皆是早早相候,何曾让他候过别人?不想今日被这小丫头拖着,见她欣喜的眉眼之间似有熠熠光辉一般,想及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同这小丫头耗一世之久,少不得要分些精神来应付她,只得停下脚步来,点点头,道:“这确是暖泉,紫竹山庄能在北方种出竹子来,全凭了它的作用。”

谢描描恍然大悟,她二人身后跟着的丫环险险惊掉了下巴——庄主何时有耐心与人解释这些琐事了?

二人穿花过林,但见紫竹山庄依山而靠,占地面积倒颇大,处处透着北地的阔朗大气,山石园林拙朴中透着雅致,来往仆人青衣小帽,屏气息神,恭敬有礼,见得谢描描与秦渠眉同行,皆齐声见礼:“庄主早,夫人早!”秦渠眉神色不变,似未闻一样,只是伸出手来,将谢描描的的手牢牢握定。谢描描被这新的称呼吓了老大一跳,方才明白过来仆人口中的“夫人”正是自己,摸摸盘起来的妇人发髻,看秦渠眉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怨怼,使劲挣了几下,只觉握着自己的那手犹如铁箍,即便是赔上自己手背一层皮,也不一定能将手拨出来,只得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不过顿饭时间,便来到了秦渠眉母亲所居的回暖园。但见园内又是别样光景,暖泉一湾,泉旁芙蓉花开正艳,锦绣叠堆,波光花影,相得益彰。繁华似锦浓荫匝地之处,立着位冰肌玉润的美人,冬衫犹薄,娇怯怯惹人怜惜,眼见着二人牵手而至,琉璃墨珠一般的眸子里顿时漾起如水泪光,幽幽道:“表哥…”

谢描描从来擅长察颜观色,目光只稍稍在那女子与秦渠眉间转梭一番,便觉出其中古怪。她虽对感情之事向来懵懂,但其中微妙古怪之处却也能窥得一二,只觉那女子盯着她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很是伤感幽怨,眼看着似要哭出来一般,美人落泪本是极惹人怜惜的,她又与这女子素无怨仇,不由使了几分力,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哪知道秦渠眉一察觉她有退却之意,立时牢牢握定,拖着她向前紧走两步,立定在那女子面前,淡淡道:“宁表妹,这是你表嫂无华。无华,这是舅舅家的表妹苏宁,娘一直养在身边!”

苏宁咬了咬唇,低声道:“苏宁见过表嫂!”已是泫然欲泣。她本以为这位新娶的表嫂年已十八,比自己尚大了一岁,哪知道今日一见,竟是稚气未脱的模样,一双杏核眼滴溜溜打量着自己,表哥紧紧牵着她的手,早不是往常对女子客气疏远的模样了。

谢描描这厢正在打量面前新认的这位表妹,突闻一道脆声笑语,在近旁响起:“庄主与夫人新婚大喜了!奴婢在此恭贺庄主新婚大喜!老夫人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转头看时,却是位着葱绿衫子白色长裙的女子,眸如弯月,颊边笑涡浅浅,正含笑而立,见得二人目光看过来,低低福下去,裣衽一礼,

秦渠眉握着谢描描的手,道:“这是娘身边侍侯的福玉。”已见谢描描微微点头,柔声道:“有劳姐姐出来相迎,还请姐姐前面带路了!”哪里还是昨夜与他赤手空拳搏斗近百招的小丫头?瞧来竟是有几分大家闺秀的仪态。他不由侧头去打量,只见那丫头俏皮道:“相公盯着我看,莫非是早晨起床,宝菊这丫头将我的发髻梳歪了?”他竟是初闻她娇声软语呼一声“相公”,握着她的那只手不由加重了几分力气,直捏的她痛呼一声方才回过神来。

福玉面上一红,未料到新娶的这位少夫人竟无一星半点新妇初嫁的羞涩,更未料到向来冷面冷情的庄主居然嘴角微翘,那算是笑么?她只觉今日真是怪异,不由微含怜悯的朝秦渠眉身后看一眼,已见得表小姐苏宁贝齿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四人眨眼间进了秦氏所居屋内,只见屋内厅堂倒是颇为敞亮,桌椅凳柜屏风皆是上好的黄梨木所制,无不是简洁大气。厅堂上首坐着位年近五十的老夫人,一身暗紫衫裙,发上插着一对翠玉扁方,除此之外竟再无旁的首饰,正冷冷打量进来的谢描描。

不知为何,谢描描只觉表姐的这位婆婆大人目光并无一丝热度,就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般。秦渠眉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就是娘!”只见这老夫人脚下已摆着两个团花跪垫,二人依礼上前跪倒,一旁福玉忙奉上朱漆托盘,上面放着两碗茶。二人分端一盏,秦渠眉先道:“娘,请喝茶!”他恰跪在秦氏另一边,福玉笑着接过茶盏,捧了上去,那老夫人揭开抿了一口,道:“我儿先起来!”

秦渠眉只得依言起身,只见谢描描亦将茶盏奉上,她恰跪在妇人脚下,柔声道:“娘请喝茶!”如是三声,不见那老夫人有所动作,她不由抬起头来,只见她的目光朝门口看过去,苏宁正苍白着一张面孔站在门口,那老夫人面上浮起怜悯之色来,并不去看地下的谢描描,只招招手道:“宁儿,到姑姑这里来!”

苏宁娉娉婷婷,弱花拂柳一般立定在老夫人身边,轻颤道:“姑姑!”老夫人方才转头,厉声对脚下所跪的谢描描道:“宁儿是我一手带大,你既嫁进了紫竹山庄,就该对宁儿多番关照爱护,日后,我若听到你对宁儿一句不好的话来,定不饶你!”目光之中嫌恶之色渐重,老夫人身旁侍立的福玉同情的看了谢描找一眼。

谢描描只作不知,再次将茶奉上,柔声道:“娘,儿媳晓得了!定不会让宁宁表妹受委曲的!”心内却道:表姐的这位婆婆看来对她很是不喜欢啊,莫非表姐早知今日境况,才不肯嫁过来的?若哪一日表姐被姐夫追回来…嘿嘿!立时觉得心情大好,仿佛看到顾无华就跪在老夫人脚下,被嫌弃刁难!她这里胡思乱想,根本不知顾无华逃婚的真正原因。上首的老夫人见她柔顺应承,嘴边挂了一丝淡然的笑意,并无一丝不满,知道再为难下去,自己反倒落个不好来,只得接过茶来,饮了一口,送上一对成色一般的翠玉镯子。谢家独有此女,谢描描自小所佩之物皆不是凡品,只是近几年她在无尘观方才卸了妆钗素面度日,打眼一瞧,更落实了这婆婆不喜无华表姐的事实来,心里不由乐开了花,老夫人看来,只道这新娶的儿媳眼皮子浅,不过一对镯子就喜上眉稍,再细看长相,竟是稚气未脱的样子,心内不由暗叹自己过世的老爷子糊涂,再看看一旁乖乖立着的苏宁,不由惋惜的摇了摇头,道:“你且起来吧!”

谢描描正欲起身,只见门口有妇人脚步轻悄进来,俯身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句什么,只见她眸光立时变了色,将她下死劲看了一眼,厉声道:“媳妇你且跪下,不忙起来!”秦渠眉长眉立时拧在了一处,沉声道:“娘——”老夫人立时怒横了他一眼,道:“眉儿住口!”

谢描描不知所以,只得重新跪下来,只见那妇人自怀中掏出一块白色的绢子来,递了上去,上面洁白无物。一旁静静侍立的苏宁两眼倏然光亮,在秦渠眉面上流连不去,整个人立时神彩焕然,面色绯如云霞,竟是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谢描描惊讶了一声,张口便要说话,不想秦渠眉快如闪电,扑过去捂住了她的嘴巴,只听得她“唔唔”一句,他从来冰封雪冻的面孔眼见着鬼裂成一块块,俊面竟难得浮上来一抹绯红,表情无措,连连道:“娘已经累了,我带无华下去,改日再来向娘请安!”不等老夫人有话再答,已将谢描描从房内拖了出去。

谢描描气愤不已,难免口不择言,早忘了答应秦渠眉假扮半年夫妻的承诺,怒道:“表姐夫,这却是什么意思?不过是一块落下的帕子,既然是娘的,又不是我偷的,用得着做贼心虚吗?”

秦渠眉有口难言,又见她双目澈亮,并无作伪之意,只觉平生所遇,以今日之事尤奇尤难,简直教他无从开口,只觉头痛欲裂,冷着张脸一言不发,将谢描描拖回了新房,谢描描一路挣扎不休,犹在啰啰嗦嗦抱怨,末了偏还要赞一句:“宁宁表妹可真漂亮啊,简直是个玉雕的美人儿!”

只换来他一声冷哼。

谢描描听在耳内,只觉这表姐夫与他的母亲皆是脾气怪异,难怪表姐不肯嫁过来,心内很是慨叹庆幸了一番。

临风舞

ˇ临风舞ˇ

秦渠眉向来忙碌,虽尚在新婚,一大早等他与谢描描请安回来,院中已经站了许多人,见得他二人的身影,齐齐躬身道贺。人人皆闻威武城主的千金英气勃勃,今日始见,却发现不过是一名娇滴滴的小姑娘,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虽郑重梳了妇人发髻,立在庄主身边稚气立现,简直像年长的兄长带着幼妹,哪里似新婚夫妻?

这帮人是紫竹山庄分布在各地产业的管事,昨日特意回山庄参加喜宴,趁着今日离去之前,将自己手下事务向秦渠眉汇报一番。

秦渠眉见状,知道无论如何今日晚饭之前是不能陪伴小娘子,只得歉然道:“夫人还请自便,为夫尚有山庄事务要打理,等忙完了,定前来陪夫人用晚膳!”见小丫头随意点点头,带着丫环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紫竹林内,他转头之际,见一众管事皆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不由猛咳一声,这些人吓得老大一跳,垂首尾随他前往书房议事。

谢描描回房之后,敏儿等一众丫头已经候在屋内,桌上摆了许多吃食点心,她喝了两盏茶,吃了两块点心,忽想起自己的龙凤双剑,离开威武城的时候尚在身边,那剑承自师门,也不知道是否被无良表姐私吞?招手叫来宝菊,和蔼道:“宝菊姐姐可曾见过我的双剑?”

那知道宝菊突听她提起这茬来,面上肌肤一瞬间白的透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小姐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往那条路上走啊?”

一旁侍立的敏儿摸摸自己一早摔疼的臀部,恍然大悟:原来是少夫人心里不痛快,无怪乎将新房内的家什砸了个稀巴烂,连庄主都没拦住!那目光再看描描,不由带了十二万分的敬畏之情。

新夫人果真是悍妇啊!

再看跪在地下瑟瑟而抖的宝菊,生怕受了池鱼之灾,找了个借口便退了出来。房内谢描描笑容未改,道:“宝菊你想哪去了?我不过是心里闷,想练会儿剑罢了!剑被你收在哪了?快快拿出来吧!”

宝菊犹犹豫豫起身出去,不多时去而复返,手中果真拿着那把龙凤双剑来,彩云小心跟在她身后。

见她二人如临大敌般模样,谢描描先撑不住笑了,“两位姐姐这般紧张,莫非是怕描描抹脖子?我不过想着几日未曾练剑,也别生疏了,还是练练的好。两位姐姐既然过来了,还请过来帮我更衣,这长裙逶迤,不适合练剑。”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在嫁妆箱内一通翻找,找了件红色剑袖装,只是顾无华身形挺拨,比谢描描高了近一个头,她二人又忙不迭找了针线,将这件剑袖改小了,服侍谢描描穿好。

谢描描手握双剑,剑去如风,在厅内试练了几个回合,所幸这厅内颇为敞亮,容得她腾挪跳跃,二女只顾挤在一处观赏,忽觉眼前一花,各各颈上抵了一把雪白长剑,那从来笑容和善的表小姐眉眼冷厉,淡淡道:“我知你二人是表姐的心腹,留在此处也不过是为着监视于我!我自小到大被她欺负,难不成今日还要看她手下奴才的脸色不成?”宝菊与彩云只觉后背冷汗涔涔,面前一张端庄稚气的脸,神色却是分外认真,让人真会怀疑她下一刻便会拿剑将她们喉咙刺穿!

宝菊颤声道:“不!小姐说要奴婢们留下来服侍表小姐,就当是侍奉她一般,奴婢们决不离开!”

谢描描冷笑一声,长剑递进去一点,那二人欺霜赛雪的颈子之上顿时红痕宛然,已然见红,耳边听得她道:“描描自小到大谨记表姐教诲,此番好心,描描愧不敢受!二位既然将我送到了紫竹山庄,堂也已经拜了,洞房也已然入了,表姐心愿已经达成!描描并非泥土所捏,无一丝气性儿,还清二位立时收拾包袱,离开此地!若等我回还能见到二位的影子,别怪描描不再顾忌表姐脸面!”

长剑撤离,那二人齐齐轻呼一口长气,只觉脖颈伤处热辣辣的疼,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屋内已不见了谢描描的身影。

紫竹山庄西南角有个小小练武场,一道红色身影挥汗如雨,虽是十月寒冬,霜雪未降,到底天气不能算得暖和,那红色身影包裹在一团剑光里,剑气所过之处,摧枝毁叶,激起旁边紫竹一阵摇摆。

不多时,练武场外小步跑来一名丫环,立定在武场侧面,气喘吁吁道:“夫人…夫人,随您陪嫁前来的两位姑娘要离开山庄,您快去看看吧?”

谢描描停下来,随手拿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笑道:“敏儿是说宝菊与彩云啊?她二人岁数已经不小了,又自小跟着我,我遣她二人回去,是想让娘在府里给她二人找门好亲事,也好早日成亲生子!你既然来通报,就找人护送她俩一程吧!”

谁人不知,这陪嫁女侍半数总是被姑爷收在房里的,岂知这位威武城主的千金容不得别人也就算了,连自己近身侍女也容不下,新婚第二日就将二人遣回本家。敏儿思量一番,禁不住冷汗涔涔,诺诺退下。

下午在书房议事的秦渠眉收到房内丫环密报:新夫人怕庄主迷恋自己的陪嫁丫环,已遣二人回了娘家。

一众还未离去的管事只见庄主面色不豫,以为自己耽误了庄主陪伴娇妻的时光,纷纷找借口告辞,作鸟兽散。

秦渠眉将庄中事务处理完毕,门口早有小厮主动报上新夫人动向:夫人在练武场已呆足六个时辰,间中喝了两次水,去了一次茅厕,现在还在练武场。

他昨夜与之交手,就知这女子身手不凡,只是因为年纪尚幼,心肠慈软,出手之际预留三分余地。他到得练武场之时,谢描描正拄着剑大口喘息,汗如雨下,甚至衣衫后背之上也被汗液打湿了大片。她侧头看他,额头汗珠簇簇,将精致五官打湿,恍如水洗,眉眼弯弯,齿如编贝,偏偏一张口,顿时让他的脸黑了几分。

她道:“姐夫不是很忙嘛?怎么有空过来?”

秦渠眉背着手立在那里,淡淡道:“听说娘子在练武,为夫过来看看!昨夜与娘子切磋一番,还未问及娘子师承门派。”眼瞧着小丫头听到他左一声“娘子”右一声“娘子”之后,面上笑意立时褪的干干净净,他不由嘴角微翘,笑意澹澹。

岂料“唰”的一声,却是一柄如雪长剑横在面前,他原料着小丫头定是恼羞成怒了,岂料她忽尔绽出娇俏笑容来,“既是姐夫今日无事,不如陪描描过两招!”眸中却是蓄了怒意,一剑快似一剑,专往刁钻之处而刺。

秦渠眉心内慨叹,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明明步履不稳,还要强撑着一口气打斗,不过就是多叫了几声“娘子”罢了,有甚大碍?他一面躲闪一面道:“娘子若想与为夫切磋,改日也行,何苦非要今日,将自己累着了?”

但见她面上虽带着笑,眸子似要喷出火来,双剑舞的密不透风,将他团团罩在里面,眼瞧着今日不在他身上切下来一块肉誓不罢休一般,耳边听得远处已有脚步声而来,他不由惊呼道:“娘子莫不是要谋杀亲夫?”

谢描描临风而舞,纤红身影与手中剑影合二为一,越转越快,秦渠眉被她挟裹在一片剑影里,此景被旁人瞧来倒是颇为骇人,猛听得一声妇人的怒吼:“贱婢,你要谋杀亲夫吗?”

经此一震,强撑着的那口气一时提不上来,她手中长剑一软,整个人向着尘埃扑下去,感觉有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揽进了怀中,避免了与大地接触,她不由回头,对上一双笑意漾然的凤眸,眼尾轻挑,哪里有半分冷淡之色,狠狠一眼瞪回去,那人面上笑意如湖中涟漪,缓缓荡开,她几乎瞧得怔住,忽觉这姿势过于尴尬,那人柔声道:“娘子小心,且莫摔坏了,让为夫好生担心!”一时之间,全身冒起无数小栗,将头扭过一边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排妇人,锦绣衣带,脂粉飘香,当先一名妇人素衣端庄,正是目下她名义上的婆婆,秦渠眉他娘,面沉似铁,正狠狠望过来。

“嗡”的一声,谢描描只觉一个脑袋比之四五个脑袋还大还沉。

前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