ˇ前尘事ˇ

谢描描毕恭毕敬跟着名义上的婆婆秦老夫人与一大帮丫头嬷嬷,还有那位眼神不善的表妹苏宁向着回暖园而去。她内心忐忑,恼恨惹了祸事却逍遥法外的罪魁祸首秦渠眉,回头偷偷瞪他一眼,但见那人衣袂翻飞,正默默看过来,不想与她恶狠狠的目光正正撞在一处,不由一愕,唇边,便绽开了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几乎难以捕捉。

她的威慑没有起到应有的效应,讪讪的回头,正对上一双喷火的眸子,无声诉说着她的愤懑不平,她惊诧之下忘了自己前面正是老夫人,只觉这目光极不舒服,简直像控诉偷了人家宝贝又理直气壮在事主家里散步的小偷,猛然一窜,不觉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抬眼看时,这才方现老夫人跌倒在冰凉的石径之上,丫环嬷嬷尖叫成了一片…她立时双鬓生汗,手足难安。

苏宁先时还愤怒的眸子里立时漾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来,面上却摆上了惊恐的表情,一迭声叫道:“姑妈你没事吧?姑妈你没摔着吧?”边急急将秦氏扶起来,一边在她身上察看,转头对谢描描怒目相向:“嫂子你也真是的!既然不满意就不要嫁进来好了,自已的婆婆教训你几句,也是该当的,你怎能心怀愤恨,将她撞倒在地呢?姑妈也是几十岁的老人了,万一有个好歹来…”泪盈于睫,眼瞧着便要掉下来。

经她提醒,身后丫环嬷嬷仆妇恍然大悟,看这位新少夫的的目光不免异样。

谢描描心内哀叹这少女牙尖嘴利,面上尴尬,陪笑上前低低俯身道:“娘,媳妇确实不是有心的!您刚刚也看见了,媳妇是练武之人,又行动鲁莽,一不小心就…”只觉背上汗出如浆,暗叹这对姑侄难缠。

秦老夫人刚在练武场训斥了她,出了那院子没多远便被媳妇撞翻在地,虽并无伤处,但心中怒火立时噌噌往上冒,她审时度势,深知这雷霆之怒万不能发!新媳初来,家中昨日参加喜宴的宾客还未散尽,滞留庄中,这时就将新媳妇罚跪,不免招人话柄。于是她强捺怒气,拍拍身上尘土,面上越发笑得和蔼:“无华不必惊慌,娘没事。你小孩子家家的,毛手毛脚,初为人妇,免不了要我这当婆婆的提点着些。娘见你武功不错,但不知女红如何?”

一旁扶着她的苏宁神色瞬间就有些僵直了,她拖长了调子叫:“姑妈——”秦氏并不曾理会她,只紧紧盯着谢描描那双因练武而起了茧子的手上,微微一笑,兴趣百倍。

谢描描一张俏脸,霎时就变得雪白!

女红之于她,不亚于雷君浩于她——只有躲藏的份,决没有冲出来迎难而上的勇气。

谢描描在很小的时候,乳娘张氏就想将她那一手绣线绝活传下来,在谢描描的亲娘对她没有任何打算的时候,张氏就已经立志要将谢描描培养成行莫回头,语莫掀唇,有着一手傲人女红的闺阁千金了。可惜谢描描虽人小,却志不在此,每日里抱着绣花绷子会周公,偶尔在昏睡中稍稍挪个身子,不小心被绷子上的针刺一下,在睡梦中痛呼出声,惹的一旁侍侯的小丫头们吃吃暗笑,张氏也只得作罢。可叹奶娘张氏一片苦心,并不曾得到她亲娘的赞同。谢描描的娘亲当时是这样说的:“我家描描将来是要继承万贯家产的,窝在后院岂能成事?还是跟着为娘去学算盘管帐的好!”

当家主母发话,奶娘张氏也只能退让一步,将孩子交给了她。

谢描描的娘做生意精明能干,带孩子不免手忙脚乱,对于独女当真没有什么耐心。不过两日便将她丢在帐房里,跟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学打算盘。

这糟老头子姓金,堪称金算盘,每日只爱在帐房内清点钱物摸算盘珠,但人却极不修边幅,茶壶内从来只装着酒,算盘珠拨的噼哩叭啦乱响之时,最爱抱起茶壶来小抿两口,醉眼朦胧继续算下去,厚厚的帐簿子在他手里翻的飞快,激起房内浮尘无数,偏他又从不喜丫头小厮来帐房内打扫。谢描描被丢进这样凌乱的帐房内哀叹了两日,绝望的发现指望着金老头或者府中小厮丫环来将帐房之内清理干净,不啻于自家爹爹指望着娘亲深居简出,在家相夫教女,都属于只可肖想不可实现的事情。认清了这一事实,她只得充当小丫头子,每日里上窜下跳,将帐房略微收拾一下。时日一久,金老头大概觉得身边有人添水磨墨,方便了许多,也不管她是谢家唯一的大小姐,年仅六岁,指使的她团团转。

令谢母倍感欣慰的是,女儿谢描描天生手指灵活,抱着算盘拨起珠来,有模有样,经她核算的帐目亦很少出错,只是添了一桩不好的习惯,与金算盘各踞一桌,除了每人桌上一摞帐簿一个算盘,毛墨纸砚若干之外,师徒二人各抱一个酒壶,算到一半,各拿各的壶各抿一口,连执壶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等到谢母某一日来帐房核帐,被这师徒二人的作派惊的目瞪口呆,这却已经是谢描描被她丢在帐房之内的一年零五个月十三天了。她虽痛心疾首,但却不敢过多指责金算盘,只得将谢描描从帐房内拎出来,重新丢回了奶娘张氏那里学刺绣。

奶娘张氏对于夫人的回心转意喜出望外,特意腾出时间来,希望谢描描在及笄之时能拿出一手绝活来,可惜此时谢描描早已被金算盘影响至深,一时半会不能改了抱着酒壶打算盘的日子,狠狠心在自己十个手指上各扎了十几个针眼,被奶娘搂在怀里心疼的掉眼泪,方逃过此劫。

如今回想此节,不免神思恍惚。耳边听得秦母再次问道:“不知道无华的针黹如何?”她回过神来,在一众丫环仆妇期待的目光之下干笑两声,红了脸道:“回禀娘,媳妇不会!”听到这回答,内中除了婆婆秦氏目光幽亮之外,其者皆一幅要晕倒的样子!

谢描描不明所以,还是苏宁见她立在那里,不怀好意道:“表哥如今成了家,贴身衣裤便要嫂子亲手来作,方显恩爱!你这样…”她为难的咬唇,道:“姑母,难道表哥以后的贴身衣裤还要我来作不成?”半是撒娇半是示威的搂住了秦氏的胳膊。

可惜谢描描此人,虽然觉得苏宁态度有点奇怪,也未作深想,随口接道:“既然以前是表妹作,那以后还是表妹做吧,能者多劳嘛!”

秦氏微一沉吟,道:“那就宁宁先做着吧,等你嫂子日后会做衣服了,再做也不迟。”

苏宁那双黯淡的眸子立时神彩焕发,亮如星辰。

一路到了回暖园,关起门来便听秦氏厉声道:“跪下!”

谢描描还在回味婆婆秦氏一路之上言笑晏晏的余韵,正深悔今日早晨来请安之时觉得这秦氏对她冷冷淡淡,不甚喜欢,哪成想眨眼变脸,比三月的天还要快,乍晴转阴。她心内忐忑,稍一犹豫便跪了下来,猜想不过就是一顿打,自己皮糙肉厚,即使挨了打,不过略略在床上躺几日就好了,想来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于是郑重叩下头去,心内默念道:“顾无华啊顾无华,你可坑苦了我了!”口中还要谦恭道:“媳妇若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娘指点一二!”

秦氏落坐在上首,饮一杯苏宁递上来的热茶,稍稍平复一下内心的怒火,方道:“本来你今日就应该在外面跪一日,或者是打一顿板子!但俗话说,初嫁新妇落地孩儿,都是要有人教的!既然你在新婚,还要养好了身子为秦家开枝散叶,体罚就免了!”谢描描心下一喜,脆声声答道:“谢谢娘!”阴翳散去,笑意流淌,那双杏核眼愈加妩媚,一旁的苏宁不免拉下了脸来。

秦夫人见她窃喜之情,话锋一转,道:“你虽出身好,但要谨记着女人的本份,侍侯夫君是理所应当,虽不要求你做四季的衣裳,但眉儿贴身衣物你总得会作吧?宁宁,将你的绣花绷子拿过来,今日我要看看这新娶的媳妇德在哪里?才在哪里?貌又在哪里?”后三句明明已经含了讽刺之意。

谢描描的笑意,凝固了!

苏宁亲自去自己房内拿了绣了一半的绢帕来,郑重递上去,眼角眉稍皆带了笑意,叹息:“表嫂就可怜宁儿这腊梅绣了十来天,手下留情,只添锦绣莫添丑,把剩下的一半花瓣绣完,那宁儿就感激不尽了!”

谢描描接在手中,低头去见,但见素缎之上枯枝虬曲,点缀着鹅黄色的素心腊梅,多看两眼,恍惚连鼻端也有浓香扑面,最上端的枯枝之上,还有笔描的花样未绣,苏宁两眼紧盯着她,老夫人也是远远瞧过来,屋内丫环嬷嬷皆注目于她,单看新夫人的好戏。

她长呼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拣了老夫人不远处一张圆形雕花杌子坐了下来,再将手中绣品打量一番。

不得不说,苏宁有双巧手!

风月痕

ˇ风月痕ˇ

谢描描眼见着秦老夫人一脸严正之色,苏宁兴灾乐祸的神色,她倒是神色坦然,心道:既是看笑话,那就笑话到底吧!拿起一旁的针,捡了丝线穿起来。这穿针的样子可谓优雅,入诗入画,可惜绣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苏宁只看了两眼就心疼的几乎要掉泪。她原以为这位表嫂只不过手艺差些,最多绣的花儿不如自己鲜活,跟自己绣的摆在一处儿正好有个比较,哪知道这位竟是个木鱼疙瘩,那绣针完全不肯按照下面炭笔描的样子绣,专拣自己绣的鲜活的花儿扎,横七竖八,全无章法,不过半个时辰,不但将自己苦绣了半个月的上好绣品给毁了,还将她的手指给扎了两个针眼儿,上好的素缎之上染了许多血点,狼狈不堪。

绣品传到了秦老夫人手中,已是面目全非。屋内侍侯的丫环们皆红了脸掩口而笑,听着老夫人声色俱厉的训斥少夫人,嬷嬷们摇头叹息。紫竹山庄虽说来往的皆为江湖帮派,但妇人家针黹女红却也并未曾丢,如今嫁过来这一个,瞧着面秀,内里竟是包稻草,不但凶悍,对相公动刀动枪,且全无女儿家的一点温柔体贴,这做出来的活计——真是让人头疼!

秦老夫人冷冷瞧一眼垂头听训的媳妇,只觉一阵阵的头晕,道:“从明日开始,你便跟着宁宁学刺绣裁衣,有宁宁在旁督导,我也省心些!上午学刺绣,下午去厨房学做菜!看你这鲁莽样子,你娘亲在家定是没有教过你的,堂堂城主夫人,将女儿娇惯成了什么样子?!”

谢描描想想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娘亲,心道:我娘倒是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些东西!垂头看看自己白嫩手指上两个细小的血窟窿,只得垂头丧气的答应了,才乘机告退。

晚膳时分,秦渠眉回屋之后,便见那小丫头闷闷不乐坐定在窗前,对着余晖细细的端详自己的手指头,他虽历来不多话,也觉她这举动奇怪,多嘴问了句:“怎么尽盯着手指头瞧?”

小丫头转过脸来,水汪汪的眼神里颇多控诉,闷闷道:“我在想,明日我这可怜的手指头上会多长出来多少个针眼?一个手指十个针眼,不知道会被扎成什么样子?”

秦渠眉忍不住一乐,“没事你干嘛往手指头上扎针眼?”

谢描描叹息:“我好好的人,难道是脑壳坏掉了,才想着往自个手指上扎针眼?是姐夫你的母亲大人,今日我走的急,不小心将她撞倒了,结果她就罚我明日开始扎针眼!”

秦渠眉皱眉道:“母亲不是这样的人!”他话音方落,便见那小丫头高举了手指给他看,他拗不过,走近些方看到那圆润粉嫩的食指之上果然有两个浅淡的血印子,似针扎的一般!

“这是?”

“你母亲要我绣花给她看,呶——就被扎成了这样!”她小心的向那两个针眼吹了口气,提着手指无比郁闷道:“你娘说,以后都让我跟着苏宁学刺绣裁衣,直到能给你做衣服为止!”

秦渠眉闻言,几乎失笑。自已的娘亲年轻的时候初嫁进来,什么也不会。本以为做紫竹山庄的少夫人是很容易的,哪知道这女红与厨艺之上没少被自家婆婆折腾。秦渠眉五岁的时候还曾见过自家娘抱着绣花绷子偷哭,只是后来过了两年奶奶过世,才算不见了她抱着绣花绷子愁眉苦脸。想不到今日拿这事来为难自已的儿媳妇!

他本有心与母亲说和,但想起这小丫头张牙舞爪的样子又改变了主意,能让母亲带在身边调教一番,文静一点,以后许是会成位贤妻良母,也好相夫教子。他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只是敷衍了几句,等丫环将饭菜端来,二人吃喝完毕,已是掌灯时分了。

丫环敏儿进内室铺好了床,服侍二人梳洗沐浴,带上门悄悄退下,留二人面面相窥。

秦渠眉看看自己的大床,见小丫头一脸戒备的盯着自己,想起昨晚那一脚,屋内新换的家具瓷器,只得认输:“你还是睡大床,我睡小塌!”说罢在床上拿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别别扭扭躺了下去,只觉得身下凉硬,且塌又短小,自小腿以下俱掉在外面,只得踡起身来,缩成一团,打了个呵欠,困乏无比道:“娘子,为夫先睡了啊!”那丫头被他这声“为夫”刺激的生生抖了一下,吹灭床头蜡烛,扑倒在大床上,沉沉入梦了。

如今他能确定,但凡一声“为夫”,必能招致她的不适之感,有时是皱眉有时是嫌恶的表情,在她虽是厌恶,但他看来有三分娇憨。

他耳力超凡,不过一时便听得到她轻密绵长而有韵律的呼吸之声,显是已经熟睡,便抱起枕头被子转移阵地,立定在床前,见她将自己摊成个大字,被子被踢在脚下,睡的极为香甜。轻轻扶了她一边胳膊,她便朝墙内侧转身,留出大块空床,足够他栖身。机不可失,他轻轻躺下去,从后面将这小丫头搂定在怀中,感觉她在自己怀中蹭了蹭,极为满意的哼哼了两声,整个人便窝在自己怀里,睡得更为香甜。

秦渠眉极为惊异的发现,那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小丫头睡着了以后极为乖顺,简直不像一个人。他偷偷亲了一下她的额角,感觉到那温暖香甜的气息,阖上眼来,亦沉沉入睡。

谢描描一觉睡醒,只觉梦中自己先是极冷,似掉进了冰窖,后来便有一团暖暖的物事向着自己靠过来,她伸伸懒腰,只觉这一觉睡的极为舒服,全身暖洋洋的几乎不想起来了。可恨外面丫环一叠声道:“少夫人,快点起床了!再不起床,一会给老夫人请安迟到了可就不好了!”

她被这声音惊的猛然睁大了眼睛,但见窗外晨曦初起,转头看塌上,秦渠眉早已不见踪影,再看床上,一双鸳鸯枕并排而卧,那枕头之上还有浅浅的印子似人安卧过一般,她心中极为满意:想不到表姐夫倒很是细心,怕家中丫环误闯进来,早晨起来还要佯做个样子,似二人并头而卧一般。

她心满意足起床穿衣,在敏儿服侍下梳洗停当,得知秦渠眉一早已经前去处理庄中事务,只觉叨叨:“不过就是一处庄子,哪那么多事情要处理,竟是比姑父这城主还要忙碌些!”

敏儿听到了只言片语,不由追问:“少夫人说什么姑父?”倒吓了谢描描一大跳,假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这一日学绣花做菜很是不顺利。

上午她抱着苏宁的绣花绷子一顿好睡,可恨那丫头不叫醒她就算了,还叫了老夫人带了一帮丫头仆妇来围观。老夫人怒火中烧,罚她立在院外,岂料正合她意。道家丹经有云:行则措足于坦途,住则凝神于太虚,坐则抱脐下之珠,卧则调丹田之息。这却是讲道家修炼,不拘外形,行、立、坐、卧均可修炼。谢描描最向往的是“睡仙”陈念,终身以睡功修炼,得通大道。可惜以她的修为尚不能达到此境界,但也无须盘腿打坐,只要自然站立便可修炼。耳边闻得老夫人训斥之声,等她离去之后便是小丫环们轻声议论之声。

秦渠眉在书房内议事良久,已近中午之时,二门的小厮四二悄悄来报:“少夫人被老夫人罚站在门外已经两个时辰,外面天已落雪,还请庄主想个法子让老夫人消消气,万不可将少夫人冻出病来!”

他略一估计,只怕是小丫头这会子已经被罚得冻哭了,在风中瑟瑟而立,定是可怜的很。这样想着他再也坐不住了,借着午膳的时候,抽空到后院去了一趟。但见雪花扯絮一般直往下落,沿路行来,仆役皆面上带了理解怜悯的笑意来见礼,大意是他娶了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媳妇,真是为着自家庄主抱不平!见他面色不豫,也只是悄悄退下!等到来到母亲回暖园院内,除了院中立着的谢描描之外,一众小丫头皆立在廊下,冷的瑟瑟发抖。见他进了院子,描描也不吭声,只双膝微屈自然而立,头都未曾抬一下。他心知有异,暗道:莫不是真冻坏了?两个时辰可是不短的时间,她居然也一动不动,真是怪异!

大步上前,立定在她面前,但见她额头肩上皆落的厚厚一层雪,长长的睫毛之上亦沾着一层轻雪,呼吸恬淡悠长,杏核眼紧闭,秦渠眉再一细心打量,差点笑出声来!

这哪里是罚站啊?

她分明是在修行,早已进入冥想,连面前站了个人都未曾觉察,外界冷暖讥刺,与她何干?

廊下丫环远远看来,只道庄主陪着夫人罚站,哪知个中情由?

良久,谢描描睁开了那双灵潋双眸,却意外的发现自己面前立着个人,正定定看着她,她颇为诧异,刚张口道:“姐夫,你——”却见秦渠眉目光怪异,正一动不动盯着她看,抬手指了指不远处冻的不住跺脚的丫环,她会意,马上改口,柔声道:“相公,你怎么来了?”

那人凤目之中,忽添了许多神彩,便如寒夜星子全聚在了一处,光华流转,引得她呆立在当地。

思无定

ˇ思无定ˇ

秦渠眉见得她这娇憨傻样,不觉暗笑,面上却无一丝表情,抬手将她身周雪花拍尽,见得她脸儿给冻得红彤彤,映着漫天飞雪,恰如雪中寒梅绽放,不觉心下一动,真想伸出手来,替她暖暖这细白玉润的小脸,这样想着,竟是神识不清,竟真的抬手抚上了她的嫩软小脸。

谢描描一时里还有些呆怔,却恍惚听得身后有冷冷的吸气声,忽尔笑语嫣然,声如珠玉般在她耳边炸开:“表哥来了也不进屋,瞧外面冷的,可别冻着了!”她转头看时,正是苏宁,她身娇肉贵,今日不知怎的竟像是匆忙跑出来一般,大氅也未穿,大毛衣裳也未穿,只穿着一件家常绛紫色的夹袄,在雪中忍不住冻的打了个哆嗦,双目牢牢盯在秦渠眉抚摸谢描描脸的那只手上。

秦渠眉微皱了下眉头,已听得谢描描柔声道:“相公,你还是跟表妹回屋去吧,我不妨事,仔细别冻着了!”他俯身来看,已见得她面上虽有忧色,但眸中却有一丝狡黠的笑意泻出,正偷偷侧眼看着苏宁。

苏宁手足无措立定在当地,几乎要抱臂跳脚,天气冷的要将人冻僵,她恨不能快快回屋,窝在火盆旁边不再出来。若非小丫头子来报,表哥来了,她何曾会不记得添一件衣衫而跑了出来?只是这威武城的丫头叫起“相公”来,真是顺溜的让她觉得刺耳,不觉冷冷哼了一声,见秦渠眉已将手从那丫头脸上拿了下来,正略略松了一口气,感觉身上没那么冷,哪知表哥却将那丫头双手握在自己蒲扇大掌里,轻轻的搓搓,轻声道:“娘子,要不你跟为夫一道回屋,我会在母亲面前为你求情的!这大冷的天,可别真冻坏了!”

苏宁见机得快,急忙跨前一步,将谢描描从秦渠眉手中硬拖出来,哆嗦着笑道:“表哥就不必推辞了,快快进屋吧!嫂子也跟我们一起回屋,这天冷的。姑母罚你那会儿还未下雪,她老人家补了个觉,就下起了雪,我又不敢叫醒她。这会子也该醒了,嫂子跟妹妹先回去,不行就先立在廊子下,等我去给你求求情,姑母最是心软,保不定就答应了!”

谢描描唇角一弯,心道:我果然没有看错,这位表妹听见我叫姐夫“相公”便要皱眉头,当真有趣!我何妨多叫几声,也教她尝尝这刺心的感觉。主意拿定,面上偏要堆起贤淑端庄的笑来,软语娇俏道:“相公,你还是跟妹妹进屋吧!妾身…阿嚏…妾身也不是很冷!倒是妹妹,穿的这般单薄,要是冻病了,可真是我的罪过了!”心下对这突如其来的喷嚏觉得极为满意。

秦渠眉看一眼冻得唇紫面白的苏宁,再看看谢描描红通通的鼻头,重新将她的双手从苏宁手中抢回来,道:“表妹不回屋,那是她不冷!你可是在雪地里站了两个时辰了,再不回屋可真要冻出病来了!”说罢也不管苏宁面上那青紫之色,拖着谢描描就向屋内而去,谢描描偷偷瞄一眼立在大雪地里的苏宁,只觉她身影单薄,冷的可怜,本来并不想再刺她,然而这一刻着实让她觉得温暖,她所认识的年轻男子里,并无人曾来关怀过她的冷暖,若不来欺负她,就无量天尊了!再看前面拖着她的男子体格健硕,肩宽腿长,面色坚毅,不知怎的,让她内心升起一种极为可靠温暖的感觉来,她不觉放软了声音,轻轻道:“相公——”以为他听不到,不成想耳边却飘来低低的一声“嗯。”她霎时闹了个大红脸,面上本被冻的通红,此时更添艳红,竟是显出一种别样的纯稚妩媚之色来,秦渠眉回头看时,只觉喉中干渴,竟如气节转换,倏忽到了酷夏似的。

谢描描见他回头盯着自己多看了两眼,猛然间涌起一个念头来:这个人,非是自己的夫婿,而是表姐顾无华的夫婿!背上不觉冒出冷汗来,凉的惊人,几乎是同时,使劲想将她的手从这男子手中拽出来,可惜被他抓的死紧,风纹不动。

三人一行进得屋内,老夫人见得儿子牵着谢描描的手,当时就黑了脸,只是碍于儿子在旁,不便发作,敷衍了几句就将谢描描打发到了厨房。秦渠眉虽一心想让谢描描回房休息,但素来与母亲客气言语寡少,又见得谢描描在他身侧耳语:“姐夫,不妨事!”他方才作罢,回书房理事。

傍晚时分,秦渠眉将前来议事的人打发了,回房之时,但见谢描描与昨日一般无二,正呆坐在窗前,窗户大开。只是今日有素雪飞扬,铺天盖地,闻得脚步声,她转头看见来人,唇边浅笑逸出,道:“姐夫回来了!吃饭了没?”

虽然笑容怡人,但这称呼…嗯,有待商榷。秦渠眉反问:“娘子吃饭了没?她面上倦意十足,他猜测准是今日在厨房劳累过度,走上前去,准确无误的抓住了她的手,只听她凉凉的吸气声,忽觉自己握着的这手上面湿湿滑滑,全然不是中午的感觉,谢描描早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口中虽未连连呼痛,眼眶已经红了,不由拉起来凑近了看,只见右手背上整个通红,上面还点缀着七八个亮亮的水泡,其中有两个不小心被他压破,灰褐色的皮粘在粉红色的伤处,她已经怒了,抽出手跳起来骂:“姐夫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你想疼死我啊?”一面说着,目中已疼得滴下泪来。

秦渠眉还未曾有过被人怒骂的经历,更何况此人还是自家小娘子,这感觉说来有点新鲜,他倒不至于生气,出手如电,这次小心抓住了她的手,简直算得上温柔体贴,温声道:“这是怎么弄的?怎么伤成这样?”

见她欲言又止,最后似很是不甘心道:“是我自己不小心烫伤的!”

秦渠眉一眼看来,所谓自己烫伤,纯属借口。这小丫头生来便是练武的料子,手脚敏捷,让她绣花大约是有些难为,但被自己烫伤,几乎算得上不可能发生之事。见她五官皱在一处,疼的厉害,也不由心生怜意,将她一把拖过来抱在怀中坐在了椅子之上,岂知她挣扎的厉害,低低道:“姐夫,放我下来!姐夫,放我下来!”温香玉软的身子在他怀中挣扎不休,难得她竟然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句,口中不住念叨,脸颊涨的通红,连小巧如玉的耳朵也几乎红成了两串玛瑙,秦渠眉心神一荡,一时没忍住,在她脸颊上亲了一记。

谢描描被他吓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禁大怒:“姐夫你个登徒子!”又羞又恼,劈面一记耳光就打了过来,人已经从他怀中跳了出来。

秦渠眉何许人也?掌声未至人已醒觉,苦笑连连,又怕伤着了她的手,向后躲闪之际几乎跌下凳子,只得不顾她的反抗迎难而上,将她合腰抱在怀中。谢描描被他这举动气昏了头,早将音量拨高了大骂:“登徒子,你快放开我!混蛋,凳徒子…”正喊的激烈,却是丫环敏儿听得房内吵闹,大惊之下掀帘而入,只见庄主将少夫人紧搂在怀中,少夫人挣扎不休,奈何体力悬殊,早不是他的对手,被死死困在他怀中。

她掩口而笑,叹这少夫人像个孩子,本想不惊动他夫妇二人,忽然想起她的手来,不由急道:“庄主,庄主息怒,快快放开少夫人,小心她手上的烫伤,刚刚擦了药!”

庄主这才放了手,少夫人似极为生气,双目瞪的圆鼓鼓气冲冲看着他,岂知庄主根本就不曾生气,难得竟然还是张笑脸,敏儿揉揉眼睛,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由在他脸上多看了两眼。

秦渠眉俊眉朗目,身如青松之挺拨,只是长久以来,几乎少有人见他笑过,哪成想今日被自家娘子骂为“登徒子”竟然莫名开心,笑意满面。

不知为何,眼见着这小丫头越生气,他却越开心。

敏儿不防,只是这两眼,便为自己招来了祸患,庄夫见她眼珠乱瞟,板起了脸来,沉声道:“少夫人的手是怎么回事?”

旁边那个犹不领情,下巴一扬,傲然道:“要你管?!”庄主似过耳未闻,只面沉似水,紧盯着她。

敏儿心中惶恐,立时跪了下去,后悔不小心看到了他们夫妻的亲昵之态,就要受这份罪,概因庄主的脾气并不算是个好的,她只好小心措词:“少夫人的手,奴婢当时并未在厨房,详细的也不清楚,不过听厨房的成妈说,少夫人这手,是被表小姐一碗刚起锅的鸡蛋羹砸到了手背,给烫伤的。奴婢揣测,许是表小姐甚少下厨,这蒸的碟子很汤,许是失手…”偷眼瞧去,庄主的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趋向,她赶紧住了口,生怕下一句就挨个窝心脚。

耳边听得庄主那冰凉淡漠的声音冷冷一哼,道:“什么失手…我看就是成心的!”再转头向着少夫人说时,那声音已经回暖,几乎算得上小心翼翼,道:“描描,还是为夫来替你看看?”

她偷偷抬起头看,只见少夫人如小兽般警惕的看他一眼,立时坚决的摇了摇头,看看跪在地下的敏儿,还是很坚决道:“不能相信你!”身子已经远远站在了床头,离着庄主约莫有个六七步,可惜后面退无可退,要不然,依着敏儿的揣度,少夫人至少还会退上十来步,以策安全!

忍轻辜

ˇ忍轻辜ˇ

第二日,秦渠眉破例陪着谢描描前往回暖园请安。

按理,庄中有大把的事情等待他前去处理,昨夜郑新来报,近日青城帮主甘方被人缢死在卧房内,与他同处一室的第九位小妾几乎吓得神智失常,青城帮众激愤之下将这位小妾也给缢死了,由帮主甘方的大徒弟林西继位新一任帮主。

这位青城帮前帮主,他恰在两年前的英雄大会上见过,秃头,绿豆小眼,眼内精光四射,有时候会趁人不注意偷瞄场中年轻貌美的女侠,只是他一双铁砂掌使得出神入化,寻常人少能抵挡。自林西做了掌门,甘方的二弟子童昧怀疑师傅乃大师兄林西所害,正四处联络武林人士前往青城主持正义,此刻就在山庄内花厅相候。

奈何谢描描自昨晚那一记亲吻,一双眸子瞪得溜圆,但凡他距离自己近点,眼神里便含了警惕之意,那模样让他不自觉想起林中雪地里的兔子,眼神分外无辜可怜,偏偏还是强撑余勇探头探脑警惕万分,一有风吹草动便撒丫子开跑,眨眼不见踪影。夜里她安睡之后,他尚能从小榻之上爬上大床,酣睡一通。早晨她一睁眼,惊见眼前放大的面孔,秦渠眉那双慢慢挪过来的手,不由“哇”的一声惊呼,已连连向后而退,“呯”的一声,后脑勺正磕在雕花床头之上,“哎哟”一声,她的眼眶已经不由的红了,委曲万分的样子,偏偏又不肯滴下泪来,只是无限幽怨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几乎要哭出来,道:“肿了个大包!”

他嘴角浮起浅浅笑意,只觉这丫头笨拙的可爱,伸出手去摸了一下,鸡蛋大小的包,无奈道:“娘子,为夫只是想看看你手上的烫伤!娘子为何惊恐至此?”

她怒瞪了他一眼,恨恨道:“不劳姐夫费心!敏儿——”房门吱哑一声打开,有丫环柔声道:“庄主,奴婢打了洗漱水,让苹儿服侍您洗漱。奴婢这就进来服侍少夫人起床!”

秦渠眉冷冷“嗯”一声,转头道:“娘子,今日为夫陪你一道去回暖园给娘请安可好?”根本不等她回答,已转过屏风,去了外间洗漱。

谢描描张口结舌坐在床上,对这位表姐夫深深的无语了。往常她被雷君浩欺负的极惨的时候,也曾盼着有少年能对她和颜悦色,温雅非常,如今这位倒是极尽体贴温柔,可是不知道为何,她总是感觉有点怪异。皱眉思索间,敏儿已进来替她在找出今日所穿衣饰,她向来不大讲究这些,便由着这丫头替她绾了如意髻,贴了花钿,簪了珠钗,身上是一袭茜色袄裙,再拿大巾子来掩了衣襟,服侍她洗漱完毕,佩璎珞,戴玉镯,腰间挂着玉饰荷包,袖中掩了同色的手绢儿,再披了镶了白色狐毛的斗蓬,只露出娇颜玉容来,倒也明媚可人。谢描描往镜子里一照,叹了一口气,敏儿不觉奇怪:“少夫人打扮起来真正美貌可人,为何还要叹息?”

可惜谢描描这些年在道观之中简衣素服,早将奢靡二字尽抛,答道:“这么好的衣裳,今日定是又要毁在厨房里了。昨日那套也是刚上身,被一碗鸡蛋羹泼下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穿?”

敏儿奇道:“我的少夫人,也没见您疼惜一下这手,怎么就可惜起了那身衣裳了?难道昨儿竟是您的手不疼,疼的是衣裳不成?”

她低头一笑,道:“敏儿姐姐这张嘴,真是——”手上伤处疼痛尤在,心下感慨这丫环对自己的一片回护之意,可惜她向来算不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之人,倒不知一时之间再说些什么。

屏风外的秦渠眉倒是把这话听在耳内,心下很是疑惑:难道这位威武城主家的表小姐,家境竟是不济?要不然为何对一件衣裳倒比自己的手上心?成亲之日变更迭起,他一时之间倒还未派人将这小娘子身家背景打探清楚,心下思虑这事倒不宜再拖,应及早让郑新派人去打探一番。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回暖园,秦渠眉在前,谢描描在后。途中他好几次想回头牵她的手,岂料这小丫头紧张的盯着他看,似乎很怕再被他轻薄,总是远在五步开外,他退后一步,她便要退后两步。

来往丫环仆役对这位新娶的庄主夫人无不是同情有加。这才娶来几日,头上有位表小姐作威作福,表小姐偏有老夫人撑腰,等闲动不得一根手指头。庄主又向来冷情,这才几日,便将新媳妇给吓得走路都不敢一起,只敢远远的跟着。

进得房来,请安已毕,秦渠眉不过略略过问一番秦母的饮食身体,再无别话。偏谢描描怯生生立在一旁,苏宁亲亲热热上前,挽了她的手,眸中蓄了泪可怜巴巴道:“嫂子可还生我的气?昨儿是宁儿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蛋羹,这才令嫂嫂受了伤。回头姑母可是狠狠责备了宁儿,嫂子就别生宁儿的气了,宁儿以后再不毛手毛脚了!”

秦渠眉冷眼旁观,颇感奇异,表妹苏宁唱作俱佳也就罢了,但小丫头为何全身哆嗦,眼中蓄了泪珠眼见便要滴下?细一打量,方才发现,苏宁那青葱玉手,不知是有意无意,正搭在小丫头那烫伤之上,她大概是疼得受不了,忍不住哆嗦,却不肯开口,偏手上布满了水泡,又不敢大力往回抽,生怕再上演一记“剥皮记”。

“表妹——”他冷冷开口,眼见着苏宁慌忙撤了手,回头对着上座的老夫人哀哀欲绝,泣道:“姑母,我早就说过表哥为了宁儿不小心烫伤嫂子,定是要大怒的,您还偏不相信?!表哥定是以为我是故意的!”回头无限凄绝道:“表哥,难道你只相信嫂子不相信我?”已有珠泪晶澈,沿着那白皙滑腻的肌肤缓缓而落,委实楚楚可怜惹人怜惜。可惜秦渠眉面上表情未曾有丝毫松动,她泪意朦胧再看向谢描描,后者倒很是迟钝,许是手背疼的厉害,只含着一泡眼泪正小心翼翼的观察伤处,一时倒未曾留意她们这边的眉眼官司。

苏宁心恨已极,面上珠泪更是簇簇滑落。

秦渠眉见状,道:“无华倒没提起过你,她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烫伤的,我竟不知原来是你烫伤了她!”他虽语声极为平和,但听在人耳中倒是十足十的寒意彻骨,一句话就止住了苏宁的眼泪。这事他虽从敏儿口中已知,但眼见苏宁不打自招,他的脸色却委实不好看。

秦母见儿子动了气,只得朝苏宁轻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拭干净面上泪珠,乖巧退后几步,站在她身旁。她息事宁人道:“眉儿,宁宁也不是故意的,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就是烫破了一点子皮,过些日子就好了!今日我也累了,无华的手也伤了,不能下厨,你还是带她回去吧!”

秦渠眉僵硬的站起身来,拱手道:“母亲,无华乃威武城主的千金,自小锦衣玉食,虽说是新妇进门要跟着婆婆学习持家之道,但山庄之内厨娘丫环成群,几件衣裳几碟子像样的菜还是做得出来的,紫竹山庄的夫人又不是厨子丫环,会不会女红厨艺也没什么打紧的,依儿所见,这些东西不学也罢!她自嫁来山庄,不过来了回暖园几次,昨日在雪地里站了两个时辰,下午在厨里忙了几个时辰,昨晚又是发热又是烫伤,折腾的儿子一夜都不曾安睡,这几日还是让她好好歇息,等哪天身体好了,儿再带她来给母亲请安罢?!

秦母腮上肉微颤,良久,似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就依你罢!”

苏宁眼睁睁看着秦渠眉将这位新嫂子箍在臂弯中,后者口中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眨眼推门而去了,座上秦母挺直的腰杆瘫软了下来,朝后跌去,倚在靠背之上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苍凉,她只觉姑母这房内一时寒冷无比,竟是再多的暖裘也不能抵挡这冰寒侵骨。

二人这一来一回,可谓一道风景,庄内仆役偷偷驻足而观。但见庄主紧搂着少夫人疾步而走,后者半个身子都偎在他的体内,倒是一时不察,只扬起脸来似在娇嗔,只有秦渠眉听得到,小丫头一路嘀嘀咕咕的是:“我昨晚什么时候发热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发热了吗?”扬起清稚的脸儿来不住口质问,可惜秦渠眉此时倒份外吝啬言语,只微微一笑便不再吭声了。

将小丫头送回房去,叮嘱了敏儿好好照顾她,自己才能脱出身来前往花厅而去。

花厅内,郑新正陪着童昧用茶点,边微微一笑,边叹道:“童公子前来,庄主本应立时出来接待,只是,世人皆知,我们这位庄主二十二岁方娶妻,难免…”他露出一个极为猥琐极为暧昧的笑意来,他身后立着的侍卫周文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道:郑新也就是庄主的奶兄,才敢在背后如此编排庄主,若是别人,说不定早被庄主打断了腿丢到野地里喂狼去了!

忽见门口一个挺拨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宝蓝色的缎子颇有些晃眼,寒凉的目光在郑新面上打了个转,郑新立即心虚的立起身来,连连道:“童公子,我家庄主来了!”

月如霜

ˇ月如霜ˇ

紫竹院乃山庄历代庄主所居之处,亦是谢描描初嫁来至今的居处。她来了这些日子,倒是未在院门之上找到类似于匾的东西,也是某一日敏儿随口提起方知这院名。

自她手被烫伤以后,每日窝在紫竹院吃吃睡睡,兴致起时临风舞剑,好不畅意。这院内戒备森严,不得庄主同意,等闲人根本无法进来。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却是秦渠眉生活极为端谨,每日早出晚归,忙碌非常。二人虽同居一室,半月以来她竟从未见过他饮酒,这不得不说是件极为遗憾的事情——秦渠眉不饮酒,她就找不出名目来一尝佳酿,稍纾酒瘾,委实郁闷不堪。

说起来,谢描描小小年纪,却染上一个不足为外人所道的毛病,那就是贪嗜美酒,真正无酒不欢。追根溯源,这毛病还是谢母那年疏于管教,将她丢进帐房所染,偏谢母又惹不起金算盘这位祖宗,这老爷子嗜酒如命,他认为极好的东西,要是被别人指责是恶习,后果不堪设想。

谢母想想家里一应账务钱财皆在他老人家手里攥着,也只得忍气吞声,对他客气有加了。但私下里也未免怅叹:好好的女孩儿竟是个小酒鬼,让外人知道了,将来怎么嫁的出去啊?仅此一条,世家旧友雷家前来求亲,谢父谢母简直喜出望外,几乎要迫不及待将女儿嫁作人妇,生米煮成了熟饭,让雷家不好反悔。

谢描描小小年纪,哪知道人言畏,三人成虎的利害?她若回家,必是剑照舞,酒照饮,谢母自惊见女儿饮酒成性,先时还试图阻止一二,收效微乎其微,更兼着近几年她大多数时间在道观里居住,母女两难得见面,后来不知是真想开了还是放弃了,只好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