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那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端起酒杯来,与他对饮,年轻的脸庞上全是热血与公理,而他,眉目暗郁,忧结在心,不得开颜。

她或许有一百种方法能让他开颜,然而,她靠近不了他。

也是枉然。

她与他隔着整整一个世界。

宝钗分

ˇ宝钗分ˇ

东海门这一夜八方群豪齐聚,共贺海非川新婚。酒至半酣,有那与东海门世家交好的少年郎上前哄闹,要去闹洞房,海非川拗不过,且已有三分醉意,只得同这帮少年郎一同前往新房。

谢描描见得人数甚众,抬眼去看大厅之内端坐如松的那人,只觉刺目.不知为何,竟然想起了苏宁。推推身边关斐,“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关斐还未曾答,叶初尘已是一脸兴奋,摩拳擦掌:“这位少门主看着好不得意,前几日见得一个美妾,早已身怀六甲,也不知今日娶妻,颜色如何?”竟是也要去搀和一番的光景.

谢描描已有五分酒意,此时最不耐烦关斐的磨磨蹭蹭,竟也不念旧恶,牵起叶初尘的衣袖,径自尾随在那帮少年郎身后而去.只急得关斐阻拦不及,心内暗叹:可千万别闹起事来.只得紧紧尾随.

叶初尘从来便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之前听得海家那仆役唱喏,冷眼瞧着秦渠眉打从自己这一桌走过去,谢描描的眼神便再不曾从那人身上移开,心里已有几分不痛快,这会巴不得谢描描的眼神能离了大厅,去闹腾一番.祛祛心中的郁气,这会随着这帮少年郎过壁影,穿拱门,踏过木质长廊,那廊上垂下的紫藤花披满廊壁,开得正好,有幽香扑面。头顶挂着琉璃灯盏,一直往廊尽头而去,众人皆在半醉之意,边行边姿意调笑,将这半醉的新郎不住口调戏。更有那熟知海家家务之人,笑道:“海兄,闻得你前两年寻死觅活,非得娶个自己带回来的女子作妻子,怎么消停了两年又开始听话了?”

这一众少年在江湖之中也算得名门,反对家中父母所订下的婚事也不是没有过,另一名略黑些的少年接口道:“岑兄不知,海兄可也没放弃那女子,据说已经纳为妾室,不日海兄即将要做父亲,今日又娶妻,可谓双喜临门。待会回来,海兄可要多喝几杯啊?!”

海非川早已有了几分酒意,提起苏宁来,不由得意洋洋,自夸道:“还别说,我那位妾室样貌性情皆是上上等,温柔体贴可人,只是输在家世之上。不过男人三妻四妾也属正常,只要我平日多疼她些,也算对得起她了。”

先前那姓岑的极是艳羡:“闻听得新嫂子也是位出了名的美貌女子,海兄可真是艳福不浅呐!只是万一海兄今夜喝得不醒人事,耽误了正事,可别给嫂夫人几鞭子从床下抽下去!”

众人哄然笑倒!——施琳琅的鞭子在此间也算得出名。

海非川眉毛几不可察拧了一下,又换成了一张笑脸,道:“出嫁从夫,她敢?!”

正说着已不知走过了几重院落,停在了一处极为精致的院落门前。那院落猛一瞧极是红艳,再瞧去方明白,这院内悬挂着无数盏八角琉璃灯,只是这灯壁皆蒙着红绡纱,乍一看这院内便红通通的,极是喜庆。地上铺着红色毡毯,院内花木皆是一团红色,门窗之上贴满了喜字,来往丫环喜娘见得这一行人来,早退了开来,将这大帮人让了进去。

等得谢描描三人挤进去之时,新娘子的盖头已经揭了下来,灯下瞧着,这施琳琅竟不同于苏宁的温婉似水,另有一种飒爽英姿,柳叶眉之下是一双颇有几分凌厉之色的凤眼,那一眼看过来,却又带着一股新娘子的羞怯之味,连叶初尘瞧见了,也巴在谢描描耳边赞叹:“啧啧,这新娘子很有些味道!”

谢描描只感觉他热热的呼吸近在耳边,禁不住将他往旁边推了推,却避之不过。身边挤的全是少年郎,尽皆伸长了脖子去看,叶初尘趁势将她紧揽在怀在,悄声道:“我倒想出一个好主意,快随我来。”

关斐眼瞧着叶初尘将谢描描从新房内揪了出来,也只得紧跟着出来。好在今日东海门喜宴大摆,那些初来乍道的江湖中人喝得醉意醺然,在岛内四处闲逛,她三人行走其间,倒也不觉得扎眼。

三人渐走渐行,不觉间往僻静之处而去,一时之间倒也无人前来拦阻。叶初尘轻功奇高,带着这二人各个院落里偷偷瞧了一遍,终于在东南角一处院墙之上停了下来。

那院墙内外种着三棵高大的榕树,三人悄悄潜在一棵最大的榕树之上,透过枝叶向下看去,院内树下石桌旁坐着两个头梳双环的丫头,其中一个丫环正碎碎念道:“姨奶奶这两日饭也不曾吃一口,还怀着身子,这可如何是好?偏眼下前院正在闹腾,又不能前去请少爷过来…”

叶初尘轻声笑叹:“就是这儿了,你们且等等我!”谢描描还未明白过来,已见得他如一缕轻烟,眨眼消失在这院内花木间。关斐的手还伸在半空中,竟然未曾将他拦住。

二人还听得院内另一名丫环轻声道:“小绿,这不过是大奶奶初进门,这几日还是不要去前面招人厌。我听得前院侍候的小娟说,外间传说大奶奶武功高强,使得一手好鞭法,在施家也是人见人怯的主儿,死在她鞭下的丫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我在姨奶奶身边侍候,以后还是小心为好,这可比不得前两年,老夫人再不待见姨奶奶,也万不会拿你我来撒气!”

那小绿道:“小红姐姐,我晓得了。”

二人正说着,猛听得房内“哎呀”一声惨呼,二人相顾失色,拨脚向着房内而去。这里关斐轻叹:“少主得手了!”谢描描还未明白过来,已听得房内小红小绿两丫头惊呼道:“姨奶奶怕是要生了!这可如何是好?不是说还有一个半月才生吗?”

谢描描自来与苏宁有芥蒂,此时也禁不住生了气,怒道:“这姓叶的也忒不是东西,连个孕妇与婴孩也不放过!”正说着,闻听得身后一个恻恻的声音道:“谁不是东西?”

一向畏恶的谢描描积习难改,竟然缩着脖子回道:“自然是关斐不是个东西!”这把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叶初尘,也不知他是如何摸进苏宁房中又是如何出来的。

关斐狠狠瞪了谢描描一眼,那丫头根本未曾瞧见,一门心思放在叶初尘身上。轻声道:“谷主,莫非你进去将姓苏的那丫头推了一把?”

叶初尘对着她轻笑,道:“我听得这姓苏的丫头曾将你推下过冰窟,差点令你一命呜呼,怎么,你居然不记恨她?难道还担心她不成?”

谢描描心内大惊,此事当初发生之时极是隐秘,叶初尘却是如何得知?心内有几百个疑问,此时也不好一一详加追问,只是轻声道:“属下只是想问,谷主难道将那大肚婆给打了一掌?”

叶初尘朝她诡秘一笑,扬起手中一个白瓷小瓶子,道:“我只消将这药粉偷偷撒进那姓苏的丫头的茶水里面,她只要在不知不觉间喝下去,不出半刻钟,她这孩子也该提前出世了。这前头今夜是洞房,后面是爱妾早产,我倒要看看这位东海门的少主如何定夺!”

谢描描哑然。

静坐高枝观戏,自己在后面稍稍动动手脚,这种事情向来只有叶初尘做得顺当。她向来是个怕事儿的,此时不免要在心里升出警戒之意来,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尽量少惹叶初尘,否则没准自己哪一日也会被他这般戏弄。

正在沉思间,已听得房内苏宁凄惨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小红与小绿在房内急得团团乱转。房内三人只听得那小绿惊呼:“出血了…小红姐姐,你在这里,我去前面找人…再不去找人来,姨奶奶怕是不大好了!”

小红也是束手无策,只得叮嘱她道:“你速去速回,如果能找到老夫人最好,找不到老夫人…”不曾叮嘱完,小绿已经一溜烟的跑了。

树上的叶初尘道:“我赌一千两白银,今日海非川会来,但多半会挨新娘子一顿鞭子.”

事已至此,关斐历年来也随叶初尘四处胡闹过,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当下接口道:“属下赌一百两银子,海非川不会来,他老娘会来看儿媳生子。”

谢描描见得这二人居然在此坐庄,也只能随着他们胡闹:“我赌五十两银子,这娘俩都会来,这海非川也会被这新娘子抽一顿。”

那二人回过头来,异口同声:“你这叫投机取巧!”

正闹着,远处乱哄哄来了一伙人,三人连忙敛气收神,去看之时,正是身着喜服的海非川,身旁紧跟着的,居然是新房内侍候的丫环,也正是那日三人在茶楼瞧见过的,施琳琅身边的贴身侍女。

海非川身边紧跟着的,是一年约五旬的妇人,面目威严,身后又是一大帮嬷嬷仆人,她的身旁立着的正是畏畏缩缩的小绿,房内,苏宁的惨呼一声接着一声。

那些嬷嬷进去便将小红赶了出来去烧水,不过多时,热水送进去以后,便有一盆盆的血水往外送,叶初尘轻声扯扯谢描描的袖子,谢描描随着他示意去看,施琳琅的贴身侍女悄悄退了出去,消失在院内。

叶初尘的唇角边,抿了一丝看戏的好笑神色来。

凭谁问

ˇ凭谁问ˇ

苏宁这夜折腾到了许久,还是不能将孩子生下来。院外的海老夫人失去了耐心,带着自己的随侍之人离去了,临走前冷冷道:“不过是个孽障,生不下来也罢!以后有的是人为海家传宗接代!”

小绿在旁敢怒而不敢言,生怕海非川也离开,连连哀求道:“少爷,你可不能离开啊,姨奶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了得?”

海非川闻言,安慰她道:“我自然不会离开。”

“可是,大奶奶那边…”

海非川自然明白小绿言下之意,依着施琳琅的性子,今夜她若独守空房,也不知会闹出何种事端来。且苏宁临盆的日子提前了一个多月,未尝不是因着他娶妻而心神损伤,事到如今两头为难,莫说小绿这小丫头明白,他又何尝不明白?

树上静趴着的三位静静等待许久,房内苏宁的呼声越来越惨痛,猛然听得外面脚步急促,叶初尘轻笑:“可来了!”

谢描描侧耳去听,来人并非一人,乃是三到五人。大开的院门之内,孤灯凄清,来人站在院门口,只将院内轻轻淡扫了一眼,院内走来走去的海非川与小绿便露出了愕然的表情,立在门口的正是今夜方进了海家门,此刻应在洞房之内的新娘子施琳琅。

施琳琅此刻柳眉倒竖,一身金线绣成的大红新娘吉服在灯下闪着璀璨的光芒,却都及不上她此刻诡异的眼神。她的眼中也不知是愤是恨,像要是喷出一团火来,手执长鞭,全身都在微微颤抖,连树上的谢描描也不禁朝后瑟缩了一下,正紧靠在叶初尘怀中,她别扭的朝前再挪挪,却不防他伸出一臂来,将她紧紧揽在怀中,呼吸的气流近在耳边,轻声道:“别动!小心被施琳琅发现!”

她全身一僵,耳边只听得一声鞭子抡起的呼啸之声,打在肉上沉闷的声音与女子的惨呼声,连忙探头去看,只见小绿已倒在了地下,后背之上业已皮开肉绽,施琳琅正当着海非川的面,一鞭鞭抡下去,显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她本是练武之人,每一鞭下去莫不是皮碎肉绽,小绿的惨呼声很快就盖过了产房苏宁的低泣之声,令树上的谢描描都暗暗心底发寒。

施琳琅身后跟着的四人全是她娘家陪嫁而来,似乎见惯了她挥着鞭子教训下仆,皆是面色如常静静立在她身后。唯独海非川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在小绿昏过去以后,一把抓住了她的鞭梢。

“夫君,妾身替你教训教训这些不长眼的奴才,可有何不妥?”

施琳琅见海非川抓住了自己的鞭梢,奇迹般的居然不曾大怒,反倒是绽出一抹笑意来,似是极为谦谨。

海非川抓着鞭梢的手一紧,只听得产房之内苏宁的惨呼声依然不止,眼前之人一时半刻也得罪不得,只得咬牙忍道:“娘子…”

“哼!”施琳琅冷哼一声,“夫君也还记得妾身?既是记得,夫君可知道今夜是什么日子?你我的大喜之日,没得让这一帮奴才们坏了喜气!”那声音不高不低,却也能教产房之内的诸人听得分明。

产房之内的苏宁停顿了半刻,惨呼声又起,猛然便有接生嬷嬷推开了房门,端出一盆血水来,远远向着海非川道:“少门主,这姨奶奶眼瞧着不大好…胎位不正,小孩脚朝下…”

施琳琅面上拼凑的那点笑意瞬间被瓦解,趁着海非川分神之际,抽出了鞭子,卷向了那接生嬷嬷。那嬷嬷还算机灵,连滚带爬避过这一劫,也不管是谁动的鞭子,许是她在房内已听得清楚,还未等施琳琅第二鞭子挥过来,她圆圆的身子已经滚进了产房,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够了!今日新婚之夜,你我闹起来也不大好看吧?”

海非川怒火难抑,终于吼了起来。

“你还知道今日是你我新婚之夜?新婚之夜新郎不在新房之内,立在妾室房外,这理讲得能么?就算是她生孩子,难道生孩子也要你去使劲不成?”

谢描描暗叹:这施琳琅若非依仗之人极有权势,便是全无脑子。新婚之夜便为了妾室大打出手,确是不明智之举。只是换作任何女子,新婚之夜却被夫君扔在新房内不闻不问,守在妾室房外,也咽不下这口气。她原瞧着海非川生了气,定然会与施琳琅大打出手,岂料被她这一问,居然颇有些哑口无言的意思,那怒火又压下去了几分,低声道:“娘子,宁儿今日提前生产,危险万分,此事是为夫对不住你,但还是请你给几分薄面,不要在产房之外大闹,等她平安生产以后,随你高兴,为夫全无怨言!”

施琳琅岂肯因为他这几句软话而消了气。见他为了这妾室肯退让到这一步,心头无名火起,暗忖外间传言果然不假,他既独宠妾室,却又娶了自己,将自己也拖进了这泥潭之中,那股火气怎么也压不住,挥起鞭子没头没脑便向着海非川而去。

海非川早闻施琳琅大名。当初海父海母挑这儿媳之时,便是相中了她的悍名在外,只期望这儿媳能压苏宁一头,又是大家子出身,多的是行事做人的手腕,还所拢不住夫君?

哪曾料到新婚之夜便遇上这种事,二人竟然在妾室院内斗成了一团。海非川今夜并不曾带武器,偏施琳琅一条鞭子使得出其不意,已将海非川新郎吉服打破了几睡,便是连地下早就昏迷的小绿,此时也已醒了来,只吓得瑟瑟发抖,却不敢开口说喊一声。

“住手!”

树上趴着的谢描描浑身剧震,只觉这声音熟悉无比,令她手脚俱麻,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双手死抠着树皮,似要将那厚厚的树皮区出个洞来。方才她一直紧盯着这新婚夫妇打斗,不知何时,场中已多了一个人,玄衣如铁,眉目深锁,一手紧执鞭梢,一臂将海非川挡着,怒道:“都什么时候了,居然打了起来,也不怕别人笑话?”

施琳琅与他素未谋面,也不知是何来路,还算是客气了几分,问道:“敢问公子大名?”

“娘子,这位是宁儿的表哥,紫竹山庄秦庄主。”

岂料得海非川这句话更将施琳琅的怒火又撩拨了起来,她冷冷哼道:“就算是那奴婢的表哥,也犯不着让我听他的吧?”恰此时秦渠眉将他手中鞭子松开,那施琳琅想也不想便挥出了第二鞭子,左手背在身后。谢描描瞧的真切,她的身后正背着三把幽蓝的飞刀,趁着秦渠眉分神与海非川说话,一边躲她的鞭子,那三把飞刀便冲着他而去,树上的谢描描一颗心顿时揪了上来,忍不住惊道:“小心飞刀!”

秦渠眉打落那三把飞刀,与海非川仰头向着树上看来, 只见树桠间缓缓走下来肤色微蜜的少年,再跃下两枝,正正坐在最下面的一截树桠之上,晃荡着双腿,笑嘻嘻道:“喂,新娘子,你这胡乱迁怒他人的作法可不地道啊!施家在江湖之上也是有名有姓的,你这般行事,不怕传出去惹人笑话?”

树下三人万料不到树上竟然藏着这样一个少年,秦渠眉见这少年笑得极是眼熟,笑嘻嘻正看着自己,不由抱拳道:“多谢小兄弟提醒!”

那少年摆摆手,“秦庄主大名,在下早有耳闻,不必客气!”从怀中摸出一声帕子来,径自跳下树去,自说自话将施琳琅刚发的那三把飞刀捡了回来,啧啧叹道:“够狠啊!居然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施家乃是江湖之中的名门正派,教出的女儿却是狠辣无比,随便对付一个不相干的人,居然也肯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少门主,你可真是所娶非人呐!”摇头晃脑,感慨不尽。

海非川似乎听进去了最后一句话,脸色变的很不好看,但也还是努力压抑,朝身后的房门去看,那紧闭的一扇门忽的打开,一盆盆的血水被人端了出来。那些嬷嬷早就听闻这位苏姨奶奶的受宠程度,更何况今夜海非川为了她生产不惜与刚进门的大奶奶发生冲突,哪里还敢怠慢?

施琳琅手中的鞭子想也不想,便向着谢描描而去,所幸谢描描近几个月来在闻蝶谷中被姬无凤追杀,那逃命的招数是练的溜熟,根本用不着别人提醒,已滑的像条泥鳅,在她的鞭影之中左躲右闪。不懂门道的人看着她险象环生,懂武的人看着,施琳琅居然连他的半片衣角都没沾到,还不断被他出言戏弄。

“我说大嫂,新妇要讲妇容妇德,敢问大嫂你做到了哪一点?新婚第一夜就被休回娘家,你父母面上也不大好看吧?”

唰的一声,施琳琅的鞭子再度抡了过来,秦渠眉只觉得

一股大力朝着自己撞了过来,那少年嗖一下便缩在了自己身后,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道:“秦庄主,方才在下出言提醒,这女子实在凶悍,在下抵挡不住,你可得还了这份情啊!”

秦渠眉见状只觉好笑,叹道:“随你!”将他往身后藏了藏,抓住了施琳琅挥过来的鞭子,冷冷道:“你这女人,忒也不识好歹!”

谢描描暗笑。

桃叶碎

ˇ桃叶碎ˇ

却说当时谢描描惊呼出声,叶初尘想要捂着她的嘴,已然来不及,只得在她耳边俯耳说了几句,关斐眼瞧着她从树上跃了下去,偷偷去窥叶初尘的脸,细碎浓密的树叶将他的脸掩在暗处,却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再见她藏身在秦渠眉的背后,双后紧紧揪着他的衣角,可怜巴巴道:“秦庄主救救我,这海少夫人莫不是要在下的命不成?”

黑暗中,许是他听错了,竟疑似叶初尘冷哼了一声。

树下的秦渠眉许是真的恼了,手下再不留情,几招就将施琳琅的鞭子夺了过来。藏在他身后的谢描描劈手接了过来,啧啧赞叹:“真是把好鞭子,海夫人,容在下借来把玩几日再还,如何?”

施琳琅气得无计可施,恨恨瞪了海非川一眼,却是产房门哐啷一声打开,一个接生嬷嬷跌跌撞撞冲了出来,衣襟上全是血,扑到海非川面前就跪了下来,大呼:“少门主,姨奶奶生了一个小少爷下来…只是…只是…”

逢新生儿降世,必有啼哭之声,这嬷嬷既说生下了一个小少爷,却听不到幼儿啼哭之声,海非川面色巨变,磕磕绊绊道:“小少爷…”

“小少爷生下来便没有气息。”

那嬷嬷许是怕担责任,一早死命的磕下头去,几乎要哭出来,“少门主,姨奶奶近几日无心饮食,心气郁结,这才有了早产之症。”事到如今年也顾不得得罪施琳琅这位未来的当家奶奶,万一这位爷见得孩子早夭,怪罪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也是个问题。

海非川闻言,一脚踢开那嬷嬷便向着产房冲了进去,他进去之后只听得房内惊呼连连,那些嬷嬷们哀求之声不断,只求他尽快离了血房,却不见他出来。

施琳琅许是被这早夭的孩子给吓住了,竟然忘了要鞭子,只呆呆的立在院中,面沉似铁,大红锦衣在夜风中飘扬,无端显出几分凄凉之意来。

谢描描见她这番景像,自己也略略明白了几分。若搁在从前的她身上,必然是懵懂无知的,可自家中遭逢巨变,再到与秦渠眉分离,这几个月以来她心中牵挂良多,自然对这位新娘子有了几分怜悯之意。轻手轻脚走过去,将鞭子递了给她:“喏,我不要你的鞭子了,你不必太过伤心!”

施琳琅从呆怔之中醒来,接过了这鞭子,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强颜欢笑道:“我有什么可伤心的?伤心的应该是死了孩子的人吧?”

谢描描奇怪道:“既然你不伤心,流什么泪?”

“我哪里流泪了?”

她骇然去摸脸,触手一片凉意。

房内忽尔便传来了一声凄凄切切的哭声,似被人摁住了喉咙或者全无力气,只能发出一阵阵单薄悲伤的痛哭声,教人听得心都要碎了,更有男子温柔低语之声。又过得一刻,便见得产房之内的嬷嬷们鱼贯而出,其中一人手中抱着个红色的包裹,谢描描伸头去瞧,不明所以,摇摇秦渠眉的手臂:“秦庄主,那老嬷嬷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秦渠眉眉头紧皱,轻声道:“死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

谢描描长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呆站了片刻,耳边听得秦渠眉小声道:“你我待在此间无益,不如去前厅饮酒如何?”

谢描描连连笑着摇头:“秦庄主与在下岂能并桌而坐?在下一介无名小卒,坐在前厅怕是会被轰出来的。”

秦渠眉向来是个冷淡寡言之人,只是今夜瞧着这少年的笑容似曾相识,在他的笑脸里不由有了片刻的失神,也不再勉强他,道:“不知小兄弟可否留下名姓,以后但有用得着秦某之处,秦某定当尽力。”

谢描描闻得他不再勉强自己,心下一阵黯然,道:“在下名冷风,秦庄主客气了,能与庄主相识,自是有缘,庄主还请自便。”

眼瞧着那人谢过她的提点之恩,越过施琳琅的陪侍,玄色衣衫渐渐消失在夜的另一头,她也垂头丧气,出了苏宁的院子,只觉鼻息间还有血腥味缭绕,一时挥之不去。

不过堪堪转过了两座院落,身后便搭上来了一只手,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道:“小兄弟,想什么呢?”

不出她所料,正是随后偷偷潜出来的叶初尘与关斐。

“想我的夫君。”

谢描描淡淡答他。

关斐一呆,终究忍不住笑出了声,指着她这一身的打扮,“少年郎想少年郎,莫非冷兄有分桃断袖之僻?”明知道她那句话说出来,身旁的谷主面色已经沉了下来,他还得打圆场。

谢描描忍无可忍,扬手掷出一把飞刀去,正是今晚施琳琅掷出的那把带毒的飞刀,一边躲闪一边哎哟叹息:“冷小兄弟,你怎可一言不合便做出这等下三流的事情来?那飞刀可是见血封喉,莫非真想置为兄于死地?”

这一夜谢描描在东海门喝的大醉,被关斐与叶初尘架着回房。此日早晨她揉着疼得快裂开的脑袋睁开了眼睛,愈加怀念过去那些酒醉的日子,秦渠眉的温柔体贴。

——那时候,他何尝让她有过这种死不如死的滋味?

她试着要爬起来,这才发现睡的正是张大床,脚底下横着关斐,身侧睡着叶初尘,惊得她猛然起身,简直疑似幻境,一脚踹在关斐胫骨之上,那人在恬梦之中惨呼一声,抱着胫骨便跳了起来。

头顶的叶初尘漫不经心睁开眼睛,极是不耐烦道:“关斐,你既然不想睡大床,昨夜就该守在门外一夜,大清早的嚎什么嚎?”

关斐五官都痛得扭到了一起,指着谢描描气得说不出话来:“昨夜要不是我厚着脸皮挤上床来,谢描描,你早成了谷主盘中的菜了,别不领情!”

谢描描纵起身来,眼瞧着又要照着关斐的胫骨下去一脚,只惊得那孩子大叫着要躲,岂料她只是虚晃一招,迅速转了个身,一脚踢在叶初尘胫骨之上,怒骂道:“无耻之徒!”

跳下床去梳洗打扮。

关斐见得叶初尘闭着的眼睛猛然一睁,也是“哎哟”一声惨呼,抱着胫骨也如自己一般狂跳了起来,这才将苦皱在一起的五官松散开来。

三人梳洗完毕,推门出来之时,竟然发现此处是个极为僻静雅洁的院落,院内花木葱笼,只听得隔壁房门吱哑一声,从里面迈出一人来,身形挺拔如青松玉竹,目光幽暗似寒潭漆盲,转头朝这边一眼瞧过来,叶初尘与关斐皆是一愣,却见得谢描描已经笑开了花,跑了过去甜甜道:“秦大哥早!”

二人面面相窥。

昨夜二人见得谢描描酩酊大醉,便向庄中仆役讨要了一间房,回来歇息。夜半之时只听得隔壁也住了人进来,却不知正是秦渠眉。

秦渠眉唇角微扬,淡淡道:“小兄弟早,不如一同去前厅用饭?”

谢描描难得灵慧一次,奇道:“秦大哥,这东海门的门主莫非昨晚昏了头,竟然会将我这小小的帮派与你放在一个院内?”

“我见得昨夜住房紧张,同海门主说了,将你们安顿在我住的院内。——这两位,是你帮中的兄弟?”

谢描描见得那二人瘸着条腿缓缓而来,连连点头,道:“这两位皆是我帮中兄弟,只是腿有旧疾,走起路来…有点小小的问题,功夫却是顶好的,心眼也是顶了的…若非这旧疾,两位哥哥也不至于打了这么些年的光棍…”她一派天真烂漫,说起来竟似为了这二人无限惋惜一般,连秦渠眉也不禁为她这忧心忡忡的神色给逗得笑了起来,小声道:“你的两位哥哥过来了。”

叶初尘与关斐早已闻得他二人的窃窃私语,面色不禁黑了几分,还要上前与秦渠眉见礼。一行几人去了前厅用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