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唐净半晌未动。

面上凉凉的,他以为是血,伸手摸了一下,却是透明的湿痕。

万里之外,伊势神宫之内,一名老人却忽然吐出面色煞白,吐出一大口血。

“音羽阁下,您没事吧?”

在他身旁服侍的童子惊慌极了,赶紧伸手来扶他。

但随即,童子瞪大眼,生命终止在难以置信的那一刻。

老人五指从童子胸口抽出,手里多了一颗热气腾腾的心脏,他三五口将心脏吞食下去,然后摇铃叫来人,把童子的尸体拖下去。

黑衣侍者们早已见惯不惊,面无波澜,默默地来,又默默地走。

地上有一条被拖曳的血痕,但很快就会有人来打扫,将一切恢复原样。

吃了一颗新鲜心脏的老人似乎好受一点,但也仅仅是一点点罢了,他心头依旧躁郁难耐,翻涌着想要杀人见血的欲望。

狂躁的心情迫使他起身来回走动,却依旧恨不得毁掉眼前所有人与物。

“阁下,阁下!”

又有一名童子从外头撞撞跌跌跑进来,神色仓皇,却在看见地上血迹时,声音戛然而止。

老人身量不高,甚至有点佝偻瘦弱,但却压迫感十足,在他充血双眼的逼视下,童子腿一软,跪倒在地。

“……阁下,金银平文琴,出事了!”

“出什么事?”

童子抖抖索索,半天说不清楚。

音羽鸠彦本来想把对方的心脏也拿来吃掉补充元气,听见对方的禀报,却改变了主意。“带我去看看。”

他跟在童子后面穿越古香古色的长廊和庭院,来到一间屋子。

视线骤然变暗,在现代社会,这里几乎像穿越了时空,没有电灯,只有几盏蜡烛在角落里幽幽生光。

童子跪伏在门口不敢进来,颤声道:“刚才我过来打扫,与平时一样,想为古琴擦拭,就发现这琴,已经……”

原本安置在长桌上的古琴,琴弦俱断,琴身从弦眼至龙池处裂开一条深痕,变为两半,整张琴已几近破碎,毫无弥补修复的可能性了。

音羽鸠彦从来不让人进这间屋子,唯有得到他许可的童子可以每日进来打扫屋子,擦拭古琴,他深知自家主人是何等残酷嗜血的一个人,眼下已经吓得说不出半句话。

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琴,没有人去动它,却会突然坏掉?

音羽鸠彦走过去,布满皱纹的手抚上已经伤痕累累的古琴,眼中阴霾浓郁得几乎溢出来。

“你以为这么自毁,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阴冷的笑声低低回荡在屋内,摇曳不定的烛火似也受到感染,变得更加微弱黯淡。

“准备车子,我要出去一趟。”他低声说道。

没有人回应。

音羽鸠彦回过头,发现那个跪伏在地上的童子一动不动。

他走过去,抬起一脚推过去。

童子应声而倒,瞳孔涣散,嘴巴微张,竟是被活活吓死了。

音羽鸠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径自走出去,让人把死者拖走。

管家上前,恭敬小心道:“您有什么吩咐?”

音羽鸠彦:“备车,把私人飞机也准备好,我要去奈良。”

管家应下,又问:“这边可有什么为您准备的?”

音羽鸠彦回头看了一眼。

“带上琴,让正仓院那边准备一下,我要金银平文琴的仿制品。”

……

潮湿的洞穴里,冬至他们面对前进或后退的两难抉择,冷不防一只怪物忽然从水里蹿出来,拖动锁链当啷作响,倏然扑向冬至!

电光石火,咫尺之遥,冬至终于看清庞然大物的模样。

猿猴一样的生物,双目居然金光闪闪,浑身发须戟张,明明虎背熊腰,却有着比任何动物还要轻盈迅猛的速度。

冬至正欲抽符出来,后领却被人狠狠一扯,整个人被霍诫直接往后甩倒在地。

刚才冬至与怪物之间距离太近,霍诫以为他被吓傻了,毫无准备,所以一把将他拉开。

他一晃神,刘清波已经提剑迎了上去,霍诫也紧随其后,两人与怪物战成一团,时而飞檐走壁,时而在水中混战,水面被搅弄得不得安宁,波澜迭起,直拍上头顶石壁,须臾工夫,场面就已混乱不堪,头顶石壁被剑气罡气划过,碎石纷纷往下掉,怪物一掌拍上去,瞬时又地动山摇。

冬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条锁链的另外一端,竟然是锁在怪物身上,穿过它一侧的琵琶骨,又从另外一侧穿出来,牢牢将怪物与铁链缠绕在一起,再看锁链的另外一端,却直接延伸到他们身后的洞穴里,没入沉沉黑暗,不知何处是尽头。

第102章

之前明弦说江朗的死非他所为,难道是这怪物下的手?

但食魂兽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三人还不知龙深与唐净他们赶往郊区,正与明弦程缘有一场凶险交手,冬至借着旁观的这几秒,还真看出一点蹊跷。

铁链锈迹斑斑,年岁已久,肯定不是近现代才铸成的,这怪物被锁在这里肯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回唐净还说在望月湖下清了一只水猴子,如果眼前这只怪物凶残成性,杀孽过重,不可能没有被特管局注意到,要么是它在唐净收拾水猴子之后才出现在望月湖水域,要么杀江朗也不是它。

但冬至很快推翻了后面那个猜测,因为怪物在看见他们三个的时候,杀气扑面而来,现在对刘清波和霍诫,也完完全全是在对待必死的猎物一般,下手凶狠残虐,原本金色的五官隐隐染上青黑,连带一身金色毛发,不知道是不是在水里浸泡久了,同样开始大片大片地变黑。

这是……被魔气污染了的迹象?

怪物力气十分大,一爪子下去,石头都能给它挠出几道抓痕,更何况是刘清波和霍诫这等血肉之躯,更可怕的是怪物拥有这样的力气,速度却还很快,刘霍二人应付得左支右绌,气喘吁吁,身上很快多出不少伤口。

分不清是汗还是水从脑袋上滑下来,连带视线也被糊住,刘清波趁着怪物扑空的那半秒抹了把脸,却忽然发现怪物变成了冬至,狞笑着朝他扑过来!

刘清波吓一大跳,本来正要刺上对方胸腹的剑生生偏移了几寸,从他胳膊上划过,但随即一阵阴风袭来,他脸上传来剧痛,摸上去一手的血。

“冬至你他娘的搞什么鬼!”平时宝贝的脸被破相,他当即破口大骂。

冬至见刘清波突然发挥失常,对着怪物骂出他的名字,那边霍诫也有些晕乎乎失了战力的模样,心觉不对,当下从防水包里摸出两道符,一手拉住刘清波的脚踝将他扯下来,趁怪物跟着扑下来之际,飞快祭出两张符。

一张是清心符,直接掰开刘清波的嘴巴把符纸塞进去,再往他眉心之间的印堂穴上狠狠弹去。

“醒!”

另一张是明光符,目标自然是怪物,符咒在他口中默念而出,怪物眉心骤然被明光符的火灼伤,忍不住哀嚎一声,大掌拍在冬至胳膊上,飞速蹿开。

冬至为了拉开刘清波,不得不生受了怪物那一掌,当下只觉得钻心疼痛从手臂传来,估摸着没骨折也得骨裂了,疼得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但他顾不上其它,又掏出一张清心符捏在手心,对霍诫如法炮制。

两人脸颊鼓鼓被塞了一嘴的符纸,表情大梦初醒。

此时怪物撞上石壁,它犹记得自己刚才被冬至的火吓到,再次扑过来时,双目金光厉厉,就只冲着冬至,如果怒火能够化为实质,冬至早已被怪物撕得粉碎!

不过从刚才那一刻,冬至也发现了,怪物不是没有弱点的,它怕火!

二话不说,他一手捏诀,一手捏符,符火化为流星掠向怪物,对方怪叫一声避开,看模样又是忌惮又是痛恨。

刘清波和霍诫也从恍惚幻觉中恢复过来,见状无须冬至多说,已然明了情况,当即便一左一右分作两头,奔袭怪物而去。

一反刚才受气包似的被追着打的场面,有了明光符的牵制,刘清波跟霍诫立马反客为主,开始满洞穴里追着怪物打,他们吸取经验,专门对怪物的要害下手。

刘清波有隐秀剑这种神兵利器也就罢了,霍诫一双肉掌竟丝毫不逊色,饶是怪物这样的钢筋铁骨,胸腹下身后颈被打上十掌八掌,也有点消受不住,哀嚎连连。

洞穴内光影凌乱,三道身影几化为风,冬至眼看身上的明光符越来越少,不得不催促刘清波他们快点。

怪物似乎也听得懂零星人言,就在冬至最后一张明光符掷出时,它从刘清波的剑气与霍诫的攻击中生生突围,泰山般的身躯从天而降,直撞向冬至,殊不料在它眼里只会“丢火”的敌人,忽然却从身后抽出长剑,身体借着旁边石头凸起的棱角旋身一跃,白虹贯日,剑光耀眼夺目,刺得怪物不得不闭上眼睛,刘清波跟霍诫趁机从背后飞掠而来,隐秀剑刺向怪物的耳朵,而霍诫那一掌直接拍在怪物另外一边的头颅上。

怪物躲开了冬至的剑,却躲不开刘清波和霍诫的攻击,鲜血狂喷下,怪物在洞穴内疯狂翻滚,把方寸之间的深潭掀起滔天巨浪。

冬至大喝一声“走”,便带着刘霍两人奔入洞穴之中。

三人拔足狂奔,在洞穴跑了足足快半个小时,才渐渐将怪物的咆哮声抛在后面。

他们也实在跑不动了,个个靠在墙壁上,弯腰扶着膝盖喘息。

刘清波呸呸呸把嘴里的符纸吐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那玩意看起来像猿猴,是不是水猴子!”

霍诫摇头,也气喘吁吁:“不是,我们杀过一只水猴子,不是长这样的!”

冬至道:“我听目击江朗死亡的那个女生说,她看到江朗对着空气说说笑笑,喊他暗恋的女生名字,还拉着怪物的手下水,刚才你们跟那怪物交手的时候,不也差点被幻觉迷住吗,这样看来,杀江朗的凶手应该就是它了。”

霍诫不解:“但也说不通啊,你看这条铁链,这怪物在水底下很久了,怎么前两年没出事,突然就死人了,难道之前它在别的水域杀人?”

刘清波道:“想不通就都先别想了,反正我们也得往前找出路,顺便看看这条铁链到底连在哪里,那玩意特别记仇,我们刚伤了它,它肯定会记仇,说不定等会儿就追上来了。”

他问冬至:“你的符还剩几张?”

之前为了下水方便,冬至带的是缠在腰上的便携防水小包,能携带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这会儿伸手进去掏了几下,最后掏出几张暖宝宝。

刘清波、霍诫:……

“你不多带几张符,带这玩意有屁用啊!”

刘清波青筋跳动,按捺不住脾气,实在是没法在外人面前给上司面子了。

冬至一脸无辜:“符都带上了啊,刚才都用完了,暖宝宝你们要吗?一人一张,正好减轻我的负担。”

霍诫嘴角抽动,很给面子地要了一张,贴在肚皮外面的衣服上,聊胜于无,刘清波看了一眼,嫌弃扭开头。

冬至道:“那怪物挺怕火的,不过这里是湖下,环境非常潮湿,就算我的明光符还没用完,单靠那一点符火也没用,我们边走边想办法吧。”

三人休息片刻,继续循着铁链的源头,继续往前走。

但他们越是走得久,就越是暗暗心惊,因为霍诫一边走,一边在默默计算他们的时间和距离,修行者脚程快,他们又走了一个小时出头,这个洞穴还看不见尽头,铁链也一直都在。

如果说洞穴是天然形成的,这么长的铁链,却完全出乎他们的想象。

每往前走一步,疑问就越多。

他们为了节省力气赶路,都没有说话,洞窟内除了脚步与呼吸,就是偶尔的水滴声,所以当铁链在地上扯动的声响传来时,所有人的神经都为之一紧。

“那怪物追上来了!”刘清波道。

霍诫语气急促:“走,快走!”

不用他说,其他两人都加快了脚步。

铁链的动静越来越大,他们也都开始跑起来。

那怪物的力气实在太大,一双利爪足可切断世上任何坚硬的东西,想杀他们几个更不在话下,虽然他们刚才侥幸伤了它,却没把握第二次也能成功。

怪物身形速度很快,冬至他们已经走出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竟然在几分钟之内就被追上,身后烈烈风响,挟着浓烈的腥味与杀气,朝他们席卷狂涌而来,瞬间在洞窟内制造出鬼哭狼嚎的巨大声响!

他们被迫回身迎敌,三人与怪物正面对上。

霍诫从前在师门学艺时,一双手掌曾在冰雪与铁砂烈焰之内淬炼过,连石头也能拍碎,但在怪物的狂怒下,他竟感到手掌传来无比剧痛,整个人往后摔去,脑袋磕上石头,顿时头破血流,新伤加上旧伤,霍诫一时爬不起来。

怪物咆哮一声,右爪直接抓住刘清波递来的剑,任凭剑光缠住自己布满毛发的手腕,双眼却直盯住冬至,左爪不管不顾抓过去,獠牙森森,恨不得把冬至的脑袋咬下来。

它这明显是记恨上冬至了,怪物除了身上的要害部位,一双长臂刀枪不入,隐秀剑跟长守剑居然一时也奈何不了它,冬至的长守剑被怪物五爪绞住,想抽身却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硕大头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血盆大口呼出腥膻之气,迫不及待想要将猎物吞噬入腹。

千钧一发之际,冬至急中生智,从腰包里摸出一把东西往怪物大张的嘴巴里一扔,怪物发出一声嘶吼,竟然往后退开,冬至跟刘清波趁机一左一右挟起霍诫就往前奔逃。

那怪物捂着嘴巴哀嚎,转身朝反方向狂奔。

三人总算得以喘一口气。

刘清波气还没喘匀,忍不住问:“你刚往它嘴巴里塞什么了?”

冬至:“暖宝宝啊!”

刘清波:??

没等他以为冬至在耍自己,冬至就主动为他解惑。

“暖宝宝里装的不是铁和活性炭那些材料么,遇到空气就会自动氧化产生热能啊,那怪物怕火肯定也怕热,刚才剩下一片暖宝宝你又不用,我无聊就用手在上面抠了个洞,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刘清波在听见他说“无聊就用手在上面抠了个洞”的时候,白眼简直快要翻到天上去了。

不过要是没有这么无聊的冬至,估计他们这会儿早就损兵折将了。

“到底是谁把这破玩意锁在水下的,当初有能耐锁着,怎么不干脆杀了呢!”刘清波没好气,“我看这明弦就没安好心,不然怎么会说一半藏一半,不直接告诉我水下有多凶险!”

几个人刚才都受了伤,虽然是不算严重,但在水里游这么久,又是打斗又是奔跑,体力早就消耗得差不多,这会儿还搀着个霍诫,冬至半点都不想说话了,唯独刘清波还不知哪来的力气,把明弦和当时锁怪物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三人的腿渐渐变得麻木,霍诫也恢复了一些,坚持要自己走,但他们的体力已到了极限,走走停停,连唯一一个带下来的手机都耗光了最后那点儿可怜的电量,彻底宣告罢工,刘清波看着手里忽明忽暗,也开始不合作的手电筒,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就在这时,铁链再度响动。

这意味着怪物歇过了一阵,又开始循着他们的气息过来了。

三人在黑暗中相视一眼,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跑不动了,被咬死就被咬死吧。

但最终仍是求生的欲望占据了上风,刘清波勉力提起酸痛的胳膊,隐秀剑在手臂里变得千斤重,像是回到了他小时候刚刚学剑那会儿,也意味着他的体力就像手电筒一样,已经开始发出最后的警报了。

铁链响动得越发急促,声音不绝于耳,预兆着敌人离他们越来越近,最难熬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在周围,却不知道危险何时降临的等待。

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自从加入特管局以来,他们遇到过无数凶险的境地,藤川葵,三头巨蟒,人魔,山本清志等等,其中不乏比这怪物棘手,也更加奸滑难对付的敌人,但现在碰上的这头怪物,将速度与力量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他们体力巅峰时期,可能尚有一搏之力,但现在,三个精疲力尽又受了伤的人,很难跟这头逆天的怪物抗衡。

冬至甚至怀疑这头怪物大有来头,否则不至于如此难对付,又被铁链锁在这里。

铁链突然剧烈颤动起来,似乎那头出现意想不到的变故,

然而敌人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霍诫屏息良久,忍不住漏了口气,咳嗽起来。

“会不会是舒壑下来了?”他低低道。

刘清波心头一动:“舒壑不是有那只会喷火的异兽吗,上次跟我们打过的,如果有那玩意在,估计我们能把怪物给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