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盼菲劝说陈雅琴先去休息,和沈盼菲二人离开了病房。

唐意浓走近,沈诚的眼睛紧闭,面容沧桑之余更多的是苍老,一个月而已,那个经历世事无常、纵横官场的省委书记,已然颓败。

唐意浓久久站立,半天才说:“御致哥哥,劳你费心了。”

沈御致一愣,倒水的动作停了停才继续,“应该的。我不撑着,沈家就完了。”

唐意浓深吸气,坐在沙发上一脸倦色。这段时间关于沈诚贪污受贿的报道减幅不少,想必是沈御致努力的功劳。只是影响已在百姓群里流传开来,流言四起,蜚语不少。沈诚一生铮铮铁骨、刚直不阿。就算病好了,也绝对受不了名声败落的打击。

唐意浓接过水杯,喝的急,呛的直咳嗽。沈御致轻拍她的背,“我听说,你和危安在一起了。”

她手一抖,缓了脸色,“没有。”

“哥哥还是那句话,希望你用心看人,不要被表面欺骗。你还小,有些人看不穿。”沈御致说的委婉,但意思明确,他危安就是个甜言蜜语诱哄年轻少女的恶人。

唐意浓倏地一松手,水杯重重磕在桌上,震的水花四溅。

“我喜欢冯迟人人反对,我和其他异性一起你们也反对。用心看人?你们又用了几分?冯迟是有眼无心,你呢,要做有眼无珠的那一个吗?你们口中他狡猾、花心的缺点,不也都是以貌取人吗?又凭什么对我说教,什么叫用心看人?就是在接触的过程中体会真情假爱,结果好坏不是评判标准,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双方都很真诚。”

唐意浓心里有怨,一字一字吐露出来,“不用猜,吊儿郎当的那个是我,危安他很有心,至少哄的我高兴,我这个年龄被人追求很正常,只要对方皮相过的去,我对谁都一个德行!”

她的话语带刺,更像是在撇清些什么。唐意浓说的脸红燥热,往沙发一靠,心脏砰砰跳。手机铃声适时响起,下飞机后她就把电话开了机,移动信号重回服务区。

危安的名字和着铃声有节奏的滑动。

接听,或者,拒绝。

唐意浓的手指举步不定,眼一热,竟然有想哭的冲动。

这个电话还是没有接。

应唐意浓的要求,沈御致让助理给她买来了纸和画笔。看样子她是准备晚上在这守着了,沈御致多日来总算得以放松,晚九点不到,和衣在沙发上睡着。

幽暖的光笼罩了全身,唐意浓给他捎了床薄毯,他睡的沉,连呼吸都重。蹲在地上,唐意浓两手叠在沙发垫,下巴撑在手背,和沈御致的脸贴的很近。

就如周嫣所说,和沈家别扭难受的十几年相处中,唐意浓为难,沈御致何尝不难为。

他有多疼她,她就有多有恃无恐。

“御致哥哥对不起,又对你发脾气了。”

唐意浓的声音轻,看他微微拧了下眉,很快又平整。

房间里只有各种仪器“滴滴答答”的清脆声响。

坐在病床边,唐意浓画起了画。沈诚像是熟睡一般并无病样。

这一晚她画了几十张,沈诚的坐姿、肖像、睡着的模样,还有在沈家大厅吃饭时的场景。唐意浓把记忆里所有关于他的东西,都画了下来。

最后那一张,神使鬼差的,竟然画了妈妈穿婚纱的模样,对着一个男人的背影目光灼灼,但背影始终没有回头,徒留一纸的遗憾。

唐意浓打盹儿醒来的时候,病床上的沈老爷子竟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你醒了!”

唐意浓急忙起身叫医生,膝盖上的画纸四处散落,沈诚目光所及,一眼就看到了画着自己模样的纸张。

“你还好吗?医生马上就来。”唐意浓用身背去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松气,“不烫,看样子是过关了,咦,你在看这个?”

捡起地上的画,唐意浓把它推近些,“我晚上无聊画的,像不像?”

沈诚的眼里竟然有了泪光,张嘴喊她,“…女儿。”

医生悉数推门进入,唐意浓退到了人群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病房。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先回冯家。

掏出手机,奇怪,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关了机。

天大亮,阳光活跃人间,照在身上精神不少,短信提示没完没了,扎堆似的响不停,一数,竟然上百个未接来电。

全部都是危安的。

刚想回拨,电话杀到,陶明非的号码来势汹汹,她没好脾气的“喂”了声。那头呼吸沉重,一句话差点让唐意浓晕倒。

陶明非说,昨晚联系不到她,担心她出事,危安连夜回国,今早五点刚下飞机,快车驶往医院的途中,危安…

出车祸了。

19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急救中心。

唐意浓逮着护士问情况,自己心急表达不清,护士不明所以。她脾气暴躁,“听不懂话还是怎的!我问你出车祸的往哪儿送了!”

本是唐意浓理亏,但她发起怒来实在过于明丽慑人,小姐脾气不是一两天了,吓的小护士唯唯诺诺,“在,在你后面。”

唐意浓一回头,就听到里面哭天喊地的嚎啕,她眼一热就往里冲,最里边的病床,医生正在给人盖白布,摇头叹息宣告死亡,一旁的人哭着喊少爷。唐意浓整个人都懵了,踉跄到床边扑通跪倒在地。

“危、危安。”她不知所措的叫着,趴在白布上直哽咽,“你怎么这么傻啊。”

她“哇”的一声大哭,毫不顾及形象。直到有人戳她的肩,一下没反应,两下三下越来越重,唐意浓红着眼扭过头,“陶明非。”

他似笑非笑,越过肩膀往后看,唐意浓瞪大双眼,“危安!”

看了看左边病床,再看看右边意气风发的男人,除了额上缠了一圈纱布,看起来正常极了。医生恰好进来,“江正的家属过来签字。”

旁边那群哭啼的人一拥而上,“医生快抢救我家小少爷啊!他不可能死的!”

“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确认死亡,你们节哀。”

唐意浓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你们护士说出车祸的都往这儿送了!他怎么没送这儿来!”

医生瞄了瞄她指着的危安,摇头,“这里是抢救室,他只是轻伤,只需去清创室。”

整个抢救室只这一床病人,唐意浓误认为就是危安,闹了个乌龙,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唐意浓扬高声音,“我要投诉那个护士!”

陶明非忍笑拦下她,三人走出病房。唐意浓的眼睛还通红,危安一而再三的盯着她看,气的她嘴一撅,“不准看!”

陶明非爆笑出声,捂着肚子直抽搐,“你真是奇葩啊!人不看清就乱哭丧,哈哈哈。”

唐意浓气愤,“你有病啊,没事打电话说他出车祸!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陶明非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娶到周嫣!”

“本来就出车祸了。”陶明非小声嘀咕,被她眼一瞪,气焰顿灭不敢再吭声。

“意浓。”追上像颗导弹一样往前冲的人,危安好不容易忍住笑意,轻轻抓着她的胳膊,“别跑了,大门在那边。”

唐意浓狠狠捶上他的胸,硬梆的肌理弹的手麻,她心情更差了,“你又是怎么一回事嘛!”

“你总是不接电话,我想来看看你,车开的快,撞上路边的护栏了。”危安停了停又说:“我没大事,你别担心。”

“谁说我担心了!”她别过头语气倔,但神情分明放松。

陶明非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危安的肩,欣喜还没体会够,就听到清脆急促的一声———

“哥!”

酒红色挑染的短发,明媚立体的五官,超短机车皮夹克配着一双鲜红色的马丁靴,来者正是危欢!

“哥你进医院了!我靠,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你进医院!”她瞅了瞅危安的伤口,“看样子死不了!”

“很失望?”危安冷语。

危欢笑嘻嘻直摆手,“陶哥哥告诉我的时候,我真的吓惨了,咦?又是你?”

唐意浓看都懒得看她,冷冰冰的冻人三尺。危欢的脾气一下子上来,新仇旧债一起算。

“阴魂不散,每次出事都有你。”

唐意浓漫不经心,“有人愿意出这个事,你急什么急?”

危欢看了看哥哥,危安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的闲适。她“喂”了一声,“你得意个什么劲,别人为你受伤,你还这幅态度,很有趣吗?”

“是啊,我不但以此为趣,还以此为生呢。”唐意浓咬唇轻笑,眼睛像能掐出水来,“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警告你别诅咒我!”危欢提高音量,眼瞪的圆鼓鼓。

“我好怕怕噢。”唐意浓越过她直往前去,“懒得跟你浪费时间。”

危欢气的找她理论,被陶明非拦了下来,“大小姐歇会吧,你说不过她的。”遂又压低声音,“瞧你哥那副丧权辱国的模样,下定决心把小妖精娶回家了。”

危欢眼一横,语气颇冲的对危安吼,“你怎么口味这么重啊!”

只当是小女孩之间的斗嘴罢了,危安静静旁观,妹妹娇蛮,意浓让人又爱又恨。前者是包容,后者?

为了她都可以将自己置之死地了,危安多么迫切的希望死而后生。

疲惫和心切使然,危安下飞机后开车驱往医院时撞上路边的护杆,头当即血流不止。虽只是皮外伤,但医生建议留院观察三天为妥。

美国小长假还没有过完,危安也当是在国内继续假期了。唐意浓一天往两处跑,上午是危安这儿,下午就去沈诚的病房。两人都在一个医院,只隔着一栋楼。

晚上她也不回冯家,有时候在医院睡,有时候去沈御致的住处。

危安的病房在高楼,窗迎阳光,风微气香,薄纱帘布一的轻漾,危安斜靠着枕头看文件,唐意浓离他半米远,削了一只完整的苹果递过去。他没有接,顺着她的手咬了一口,唐意浓相当不满,作势要拿苹果砸他,“再也不给你削了。”

危安连忙认错,文件丢一边,揪着她的衣袖不停摩挲,“意浓,这样真好。”

“除了你住院,没看出哪里好了。”唐意浓口舌称快,把苹果整个塞到他嘴里,危安一口咬上,声音清脆。

他含糊糊的说:“喜欢的女孩要慢慢追,可我追的越慢,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你。”

平常的一句话却听的唐意浓心头一颤,起身去倒水掩盖慌张。危安盯着她目不转睛,“意浓,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你呢,对我的感觉是怎样?”

“跟我一起,你都输了七八幢豪宅,又是车祸又是破财的,还开心?”唐意浓灌了一大杯水,微微喘气,“感觉就是,没见过你这么傻的。”

危安笑极了,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喜欢当傻子。”

唐意浓怔在原地不知反应,危安目光灼灼像要把她生吞入腹,他喜欢一个女人,有情有欲有何不对,把小妖精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想吐。

危安强压渴望,低下头,“我不逼你。”

唐意浓松气,“其实我知道这样不好。”怕他不明白,又说:“跟你这样耗着,挺对不住的。周嫣也说,不能给对方想要的结果,就不要消耗过程了。她怕我在冯迟身上不能自拔,更怕我在你身上潦草的找平衡。”

后面那句话她没说出口,自己真是寂寞寂寞太久了呵,为了冯迟掏心挖肺的这几年,早已忘记快乐和阳光是什么。偶尔看到了火源,出于本能的靠近、靠近、再靠近。明知不对,可世上无奈之事,除了心不由衷,还有身不由己。冯迟把她冰冻太久,唐意浓只是寒不避体,太需温暖了。

脉脉许久,危安轻声,“没关系,我不介意。”

身侧的手却紧如铁拳,青筋尽露。

在医院的这几天,两人做的最多的就是———

各干各的。

唐意浓嘴硬心软,那日和危欢所说的都是气话,危安为她而伤,这份心她不无感动,也觉得内疚。陪他检查,陪他住院,陪他闲暇时候聊聊天。

尽管大多数时候她仍是气的他半死,但这样悠然简单的小时光,别提有多动人了。

专业心性使然,唐意浓很喜欢画人物肖像,危安睡着、批阅文件、喝水、伫望窗外风景,各种模样,她都一一绘于纸上。

这些画作无一例外的被危安妥帖收藏。

闲适的午后,柠檬水新鲜可口,唐意浓抿了小半杯,放下翻阅的杂质,不怀好意的问:“危安,你谈过几次恋爱?”

对方还真的诚诚恳恳的回想,半天没回答。

唐意浓狡黠,“要不要我借你手指头呀?”

危安一本正经,“脚趾头也借来。”

唐意浓嘟了嘟嘴,“危社长纵横花海数十年,就没有一朵看得上眼的吗?你这么老,还不结婚。”

“我就比你大五岁,你也嫌弃?”危安笑呵呵的,“早挑上了,你怎么办?”

“追我的人多了去。”唐意浓明艳如花,戳了戳危安的手臂,“不在乎你。”

他大笑,“追你的人多,也只见你和我耗在一起。陪吃陪玩陪住还陪睡。”

“哪里睡了!”

危安不怀好意,突地凑近,两人鼻尖都快贴上,“在美国,你占了我的床,像个小女王,你睡了我,还虐我身心。啧啧,小意浓,你好重欲。”

“喂说什么呢你!”唐意浓脸红燥热,恨不得把柠檬水往他脸上泼,长了一副好皮相,人群堆里过目不忘,偏偏不要脸。她气鼓鼓的仔细回想,却发现每一句都是事实。

“你可不可以思想健康一点。”唐意浓离他远了些,无法招架。

“我很健康。”危安悠然放松,“你知道男人身体不健康的时候,体现在哪个地方吗?”

唐意浓摇头,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男人不健康,就硬不起来。”危安沉着声音,眼里笑意不减,他的目光往下,唐意浓下了蛊一般也往下看,危安勾嘴,“你放心,我很健康。”

唐意浓难得的说不出话,憋红了脸怒瞪他,半天挤出一句,“祝你365天永远不软!”她心里愤恨不解,硬硬硬,每天硬死你!

危安开怀大笑,像孩童一般得逞,真想吻平唐意浓一直撅着不放的嘴。

“砰咚。”门重声弹开。

刚想看是谁这么不懂礼貌,就听到危安冷冷喊了句,“冯迟。”

唐意浓浑身战栗,待在原地不敢回头。

“你现在除了骗人、有家不回还会做什么?”空气仿佛降到冰点。冯迟的目光让她一无是处,“不对,我忘了。你还学会了跟男人鬼混。”

唐意浓猛的抬头,心绞痛的无法言说,几乎一下子,眼泪就要夺眶。

“冯总,你话说过了。”危安走近,有意挡在意浓身前。

这个举动让冯迟更为恼火,他极力克制,语气镇定,“危社长名门望族,家世深远,在业内有权有势。是不是更应该做出正面表率?”

冯迟话锋一转,每一个字都透出他的愤怒,“再有下一次,你试试看。”

他用力钳住唐意浓的手腕,“走!”

20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唐意浓被拖到门口,用力甩开冯迟的手。她眼神倔强,慢慢的含了泪。

“还瞪!”冯迟怒气陡升,又去抓她的手,唐意浓挣了半天,最后竟然对他拳打脚踢。

“你还有理!”

巴掌都举到了半空,唐意浓嘶叫,“打啊,你打!”她哭的眼睛都红了,冯迟的手终于无奈垂下,“没把你教好,是我的失责。可你已经二十二岁了,可不可以自己争气点?”

“我怎么不争气?不管是学业还是画画,甚至是这张脸,我哪一点给你丢人!”

唐意浓狠狠捶了他一拳,“不就是爱上你吗?你不喜欢拒绝就是了,反正这五年我已经习惯,这一颗心你看着伤,可你为什么要说这些难听的话?置身事外就能证明你是一个好哥哥、好收养人?”

唐意浓泣不成声,“冯迟你做梦!我活着一天,你也不得好过。你再敢惹我,我就告诉媒体我们!”

这两个字活生生的从她嘴里说出,锋利如刀刃,这么多年他畏惧的、忧心的、不敢设想的词,唐意浓坦白的如此撕心,冯迟几近站不稳,“这样两败俱伤有什么好?”

“我不好,你也别想过好。”唐意浓哑着声音,冰冷冷的笑,“这么多年在你面前我早就没了脸,我心肠恶毒,不也是被你教出来的?冯迟,我父母在天有灵,你对得起他们吗?”

这样的唐意浓是危安没有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