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察力如他,也以为,一年多的婚姻结束时,她没带半点留恋。

可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哭得恳切而抑制。

竟让他觉得,那么长的时间,或许她都骗了他。

傅长川的手臂微微用力,让她面对自己,难得放缓了声音:“离婚的时候,你很难过吗?”

她泪眼汪汪看着他,觉得自己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眼妆可能花开了,和鬼一样。她没想到会丢脸到这一步,仿佛被他看穿了,只好拼命摇头否认:“没有。”

傅长川眼角含着笑意,也没有追问,转了话题说:“那你气冲冲跑到这里来,是因为嫉妒?”

她瞪圆了眼睛,忽然觉得自己否认不了这句话,只好死命地去推开他,摇摇晃晃地说:“我要回家了。”

傅长川顺从的放开手,却抢在她前面按住了门,像是在哄孩子:“今天睡在这儿了。明天一早我让优优来接你。”

后来发生了什么阮之都不大记得了。只是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她顺手摁下了床边遥控窗帘的开关,阳光一点点从外边刺进来,她躺在床上,低头看了眼自己,睡衣十分柔软,是浅灰色条纹的,也符合傅长川一贯的审美。

她又顺手摸摸头发,发丝干净,昨天出席宴会的发胶也全部洗过了,可是那段记忆却很模糊。她好像摇摇晃晃进了浴室,放了一缸的热水,还记得到处找精油。后来……是傅长川进来了。

他发火了么?

好像是说了自己几句,然后他关了浴缸的热水,把自己提到了花洒下边。热水从头发开始蔓延到全身,最后暖烘烘地躺在了床上。

醒过来,就是现在。

她适应了半天房间内的光线,才能完全睁开眼睛。

傅长川的审美和阮之南辕北辙。

这套独居的公寓就完全是他的作风。简洁到凌厉,一般人看到了只会有一个念头:“这怎么住啊?”

客厅十分宽敞,可他只让人放了沙发,以及一个内嵌式的冰箱,更加显得空荡荡。卧室也是,就一张床,连个床头柜都没有,要换衣服就直接进内置衣帽间。

他不喜欢一切累赘的东西。不像阮之,那会儿有了钱,一副暴发户的作风,看到什么都要买。

有次出国去欧洲玩,她看上这看上那,几乎把一家古董二手店的东西搬了一半回来。什么珐琅彩座钟、象牙雕挂件,买的时候兴高采烈,最后回国前打包着实费了一番工夫。俩人是头等舱,一般来说不会出现超重,结果那一趟补交的行李费用都能再买两张机票钱…

傅长川对她这么乱花钱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嫌弃她的品位,总是鄙夷地说她的审美毫无美感可言。

在这里醒过来,看惯了自己家里的亮光闪闪的做派,还真有些不习惯。阮之很快下床,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倒是干干净净的,只是脸有些浮肿,穿着那套浅灰色睡衣显得气色不好。她拿水泼在脸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睡衣款式合身,傅长川并没有随便用他自己的让她对付一晚。

她心底有些疑惑,伸手巴拉着衣服的后领子,扯到前面想看商标。

这个动作做得略有些艰难,结果衣领扯到一半,身后有声音说:“不用看了,是女装。”

阮之的一条胳膊还搭在自己后背,狼狈地顿住了,从镜子里回望傅长川,一秒钟后,讪讪地把手收回来了。

昨晚这么一闹,阮之看到他心跳略漏了一拍,可他倒是一切如常:“出来吃东西。”

阮之装模作样地去找牙膏牙刷,顺便讽刺一句:“家里还随时准备着女式睡衣啊。”

傅长川脚步没停,只说了两个字:“没扔。”

……这么一说,阮之也想起来了,自己是有几套睡衣放在这里,不过她离婚前就不常来,离了婚,还特意关照了连欢,留下的那些东西就扔了,她也懒得再收拾。

他还留着,是什么意思?

阮之刷了牙,走到客厅,餐桌上放着几屉食物,看包装是她喜欢的那家早茶店的。

傅长川手里拿了外套,正准备出门。

“你这就走了?”阮之坐下来问了一句。

他斯斯文文地站着:“我应该没有义务陪前妻用早餐吧?”

“……再见。”阮之咬了口虾饺,忽然又记起了什么,“车子还给你没问题,我的包你帮我拿出来了么?”

傅长川半条腿已经跨在门外,闻言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又意味深长地说:“阮之,你的记性看来没那么差。”然后就走了。

他那些阴阳怪气的话阮之向来是懒得去琢磨的。

阮之顺手把手机开,和往常一样,无数的信息涌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看,电话又响了。

“阮小姐,下半年公司的分红收益到账了。财务部已经划到了你名下,你注意查看一下。”

所谓的分红,是离婚时傅长川转让给阮之的他公司的一些股份。

傅长川白手起家创立RY,之后坚持不上市,牢牢把控着公司的经营权,所以这些股权远比上市公司的股份值钱,RY效益一直不错,每年收益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筷子顿了顿,阮之下意识地问:“有多少?”

连欢报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阮之听了心花怒放,这笔钱来得正是时候,下午就能去公司财务那边认购股权了,还能多出一些,顺便去把慈善晚宴上那个冤大头首饰买了。她心底乐开了花,残存了一点理智问:“今年分红怎么这么快就到账了?”

连欢十分耐心地解释:“今年结算的时间比往年早了两个月。因为公司在做审计,顺便就结了。”

挂了电话,连欢唇角还带了丝笑,还没收起来,就被老板看到了。

“怎么?”老板淡声问。

老板心情很不错,连欢也就没那么拘谨,笑眯眯地说:“我觉得有时候阮小姐挺单纯的。”

多单纯啊,那笔钱分明就是老板知道了她手头紧,专门划过去的。可他不想明说,随口编的理由那么拙劣,根本也没走心。

——可阮之就是会相信。

傅长川昨晚折腾着伺候阮之,自己睡下已经大半夜了,原本今早的航班又特意改签到这个点,还略有些困倦。可此刻琢磨着连欢的话,他倒是精神了,伸手松了松领口:“你的意思是,我比较有心机?”

连欢心里想的是老板你岂止是有心机……根本就是腹黑好么,嘴上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的意思是……老板你只是,做很多事,但是不想让阮小姐知道而已。”

车子已经下了机场高速,连欢习惯性的转过头:“傅先生,你的护照。”

傅长川随手拿起公文包,翻了翻,又放下了,叹气说:“回去一趟吧。”

连欢有点惊讶,印象里老板做事从来都十分稳妥,忘带护照文件这种事,更不是他的风格。不过遇到了阮之,倒是什么都不稀奇。

她什么都没说,吩咐司机掉头,也不用傅长川吩咐,低头察看了一阵行程安排,又打了两个电话确认,最后说:“傅先生,现在过去飞机又得改签,到那边也赶不上会了。我看您今天有些疲倦,索性明天再走吧?”

傅长川素来信任她的安排,半放松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阮之把桌上的点心一气吃完了,摸摸肚子,才惊觉这分量有些多。转念一想,反正也是喝多了,也不在乎多喝杯加糖的拿铁,索性走进厨房,找出那台看上去许久没用的咖啡机,添上了咖啡豆和鲜奶。机器是德国进口的,完成一杯拿铁需要一分半钟,伴随着低沉的机器声响,阮之撑着手臂望向窗外,忽然听到客厅里手机响了。

她走过去,看了看是蒋欣然,也就按了免提接起来。

“今天来公司吗?”蒋欣然的语气还算有人性,“……你没事吧?”

昨天晚上一场胡闹,阮之知道自己一定上了头条。本来,她是应该觉得难过的,毕竟人财两失……可是现在手上多了笔钱,那些流言蜚语就不算什么了。

这年头,少了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没钱。

她伸手去拿了那杯做好的咖啡出来,慢条斯理的往里边加糖:“下午再看吧,我要先去把钱付了。”

“昨天晚宴你拍的那个胸针吗?”蒋欣然顿了顿,大概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说出口,只说,“这个……你昨天有点冲动。”

阮之懒洋洋地喝了口微甜的液体:“有钱,怕什么?”

“……杜总给你的股权认购也得花不少一笔,你最近还是别那么大手大脚了。”

阮之沉默片刻:“我现在在傅长川这里。”

蒋欣然恍然大悟,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你前夫昨晚向你表示歉意了?”

“他今早把一些分红提前给我了。”阮之回想起那个电话,心绪略有些复杂。

“哟,这不是给个巴掌再塞个红枣吗?你一定对他痛哭流涕求着复婚了。”

阮之噗嗤一声笑了,喝完了咖啡:“那会儿你教我假哭,你还记得吗?”

傅长川开门进来的时候,听到隐约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

所有的窗帘都拉开了,阳光映衬得实木地板上明晃晃地,十分温暖,回家的时候家里有人……这种感觉其实不错。

傅长川的脚步很轻,是存心想要去看看她的,却突然听到了她和蒋欣然地对话。

“……那会儿你教我假哭,你还记得吗?”

“什么时候?”

阮之的声音似乎还有些得意:“就是在我家喝酒那会儿啊。你说想哭的时候,想着自己近期发生的、最难过的一件事就好了。昨晚我看着傅长川,就想着做手术麻药刚退那会儿,然后就挤了眼泪出来。”

蒋欣然“啧啧”了两声:“他还信了?”

“那当然。”阮之双手撑在流理台上,“胸针是他指使着梅静和我抬价的,我凭什么吃这个闷亏?!”

和白花花的钱相比,喝上两瓶红酒再哭一场,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阮之挂了电话,一转身先看到了一个影子,顿时吓了一跳。流理台上的杯子咕咚一声,滚到了地上,碎了。

傅长川站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刚才那个电话……想必是听到了。阮之的眼皮忽然间跳了一跳,他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连眉头都不皱的时候,她反倒没底,于是试探性地往前了走了两步,干笑着说:“你怎么回来了?”

她是逆着光走过来的,还穿着睡衣,头发随随便便扎了个马尾,显得年纪很小。走了两步,大约是紧张,又停下了。她赤着脚,所以左脚的脚尖微微踩住了右脚,眼神略略闪烁。

傅长川想起昨晚她情深意切哭的那一场,以及今天早上连欢说她“单纯”,忽然间就有些心灰意冷,看也不看她,绕过她身边,径直去倒了杯水。

走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站在原地没动,手指还抓着自己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水,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收回了视线,只说了一个字:“滚。”

阮之看着他的背影,意识到此刻不能再去惹他,一句话都没说,打算去卧室换件衣服就赶紧走。结果拿着手机刚走到客厅,傅长川手里拿着她昨晚换下的衣服和外套,疾步走到门口,利落地扔了出去。

“……”阮之一句话都还没说出口,胳膊也被他拽住,往门外一推。

阮之踉跄了一下,下意识说了一句:“……我还没穿鞋呢!”

他根本不为所动,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了。

傅长川的公寓是入户电梯,门口大理石簇新冰冷,阮之脚趾蜷缩起来,不由骂了句脏话。公寓里是装着地暖的,踩上去温暖舒适,可是现在她冻得打了个喷嚏,只能急急忙忙给优优打电话。

电话拨到一半,才想起另一件更要紧的事,连忙拨给财务,让他先把自己账户里的钱转出来——万一傅长川一怒之下把那笔钱冻结了怎么办?

电话里吩咐完,她才打给优优,让她来接自己,顺便捎一双鞋过来。

优优有些困惑:“……那是傅先生的住所吧?……鞋?”旋即就明白过来,“你们又吵架啦?”

阮之十分没好气:“快点,我现在赤脚站着等你。”

挂了电话,她又打了两个喷嚏,只好把昨晚的礼服踩在脚下,一边祈祷自己不会感冒。从小到大,阮之只要脚底着凉,就特别容易生病。她偏偏喜欢一到家就脱鞋脱袜子,满屋子乱跑,冬天也改不了这个习惯。傅长川在她连着感冒三回后终于忍无可忍,就给她住的地方翻新装上地暖,又怕她不记得,每到冬天就提前让助理去给天然气账户充钱。他自己的公寓,她一年到头也难得来上几回的,也一样翻修装地暖。

傅长川一点都不怕冷,大冬天喜欢去跑步,几乎不开空调。设计师带人来翻新地板的时候,阮之都有些觉得大题小做:“这里就算了吧?反正我不常来。”更何况他原本用的地板是特意进口的珍贵胭脂木,天然带着一层油脂,肌理十分漂亮,价格也是惊人,撬掉之后就算报废了——就算他不心疼,阮之也觉得暴殄天物。

结果当然还是撬掉重装,虽然她真的没来几回。

阮之站在地暖屋的门外,想到这些不相干的事,莫名觉得有那么一丝心酸。

其实离婚之后,他们真的不该再有瓜葛。

这也是自己当时下定的决心。

也是时候,把那些地暖重新撤掉,恢复到他喜欢的样子了。

Chapter 02为了遇见你

优优过来的时候,阮之已经冻得有些发抖了。

光着脚到地下车库,等优优把车开过来,阮之一上车就调高了温度,双脚来回蹭着取暖。优优往后视镜看了一眼,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之姐,你回家吗?”

阮之还在给银行顾问打电话,说到最后语气轻快起来,挂了电话,还体贴地说:“你今天本来休息吧?真不好意思啊,还把你叫出来了。一会儿送我到家你就先走吧。”

优优差点踩了急刹车。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阮之竟然对她说“不好意思”,还是在和傅长川吵架之后……

她倒惶恐起来,往后视镜看了好几眼,确定老板不是在讽刺自己,这才说:“没事,老板,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

“嗯,明天再给你一天假期。”阮之依旧好脾气地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车子里还有双备用的平底鞋,阮之穿着并不合脚,可她拖着脚步,愉悦的上楼去了。

优优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心有余悸的打电话给今天替自己班的同事:“……她今天有点古怪,你们小心点。”

阮之换好衣服,自己打车到公司的时候,觉得同事今天都分外的谨慎。她去财务部签字的路上遇到沈垚,小伙子此地无银地主动停下脚步,对她说:“之姐,我早上在健身房呆了一小时才来公司的。”

阮之脚步没停,轻描淡写:“不错,挺自觉。”

财务部已经把合同准备好了,五十四万股、近两百万的资金已经到账,就等她签字了。阮之草草看了遍合同,她在这点上是绝对相信杜江南的,爽快地把字签了。

财务部的小朱一脸羡慕:“之姐,咱们公司过两天上市了,你这资产转眼就能翻十倍都不止。”

阮之只笑了笑,没接话。

公司的空调开得很暖,吹得浑身上下都有些燥热,阮之起身要走的时候,手机里的一个娱乐新闻软件跳出了一条推送。第一眼就瞄到了自己的名字,无非就是昨晚的那些破事,沸沸扬扬的。阮之眼角跳了跳,自己一定被圈内人当笑话了,可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生气。

她觉得自己这个人真是俗透了。

只要有钱,她就什么都不介意了。

钱,大概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命门了。

阮之拿着那份股权购买合同往自己办公室走,正巧遇到蒋欣然来公司,身后跟着小戴和助理。她走路惯常就是趾高气昂的,大明星的派头一览无遗,半褪下墨镜看了看阮之,又挥了挥手,身后的助理和经纪人就散了,各忙各地去了。

“你没事吧?”蒋欣然进办公室,带上门,恢复了正常音量。

“很好啊。”阮之装傻。

“真看不出傅长川这人人模狗样的……”蒋欣然刚说了一句,阮之电话响了。

原来是DL杂志社把昨晚阮之拍下的胸针送了过来。

助理把小盒子送进来,顺便递了个包裹给蒋欣然:“欣然姐,你的东西。”

盒子大概是一台十一寸笔记本大小,包装得结结实实,阮之好奇看了眼:“什么东西啊寄到公司?”

蒋欣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啊。”

费了半天劲拆开了,竟然是个相框,里面是一个大相框,照片已经贴好了,是一张婚纱照。蒋欣然怔了怔,随即扔在了一边:“神经病吧!”

阮之捡起来看了看,婚纱照的主角是蒋欣然,图是从之前的杂志上抠下来的,而新郎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因为侧着脸,看不大清长相,只能说就是个普通人。

很明显,图片是PS合成的。

阮之又仔细看了看,啧啧了两声:“这个粉丝也够拼的。”

大概这样的事见多了,蒋欣然并不怎么在意,拍拍双手站起来:“你没事就好了,那我回去了。”

“……你是专门来看我的?”阮之有些意外,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我本来就没事啊。”

“恩。”蒋欣然走到门口,“你要来我家吃火锅喝酒吗?我最近比较空。”

阮之倒是想喝,可惜昨天的酒还没醒,又欠了一大堆工作,只好叹口气:“这两天有空了我打电话给你。”

送走了蒋欣然,助理送咖啡进来,顺便收拾了下办公室,捡起那个相框时说了句:“这人还有完没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