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得知日月传媒要打造同质节目,杨久也十分焦虑,内容说撞上就撞上,连定档时间都只差一星期,还真是措手不及。阮之到了会议室,第一句话就是:“杨导,我们提档。”

这句话让杨久怔住了。

他设想过阮之的反应是再打磨剧本和后制,却完全没想到她这么有魄力。

原定这是国内首播的旅游真人秀,能抢占先机很重要,可是现有的行程都已经定好了,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节目牵扯范围太广,他实在不能保证能做到提前。

阮之在他对面坐下,示意优优把文件分给大家,简单地说:“录节目的时间提前到春节,这样有一个月时间做后制,三月上档播出。”她没有给杨久喘息的时间,“贵方要协调的,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是梅静的档期,第二是原定一季度的节目和二季度对换,确保在竞争对手播出前,我们的节目已经播完。”

“离春节就半个月时间了……”杨久手指在桌面上轻击,大脑也在紧张地盘算,“会不会太紧了点?”

“资金如果能到位,就没什么紧不紧的。”阮之不动声色,“做我们这行,无所谓加班放假。收视率上去、节目大爆才有奖金拿。杨导比我明白,时间还不都是挤出来的?”

她这话说得杨久心头一热,咬牙说:“行,我这就和领导去商量,下午就给你答复。”

杨久走出了几步,又回头说:“就是梅静的时间……”

阮之低头刷刷在文件上写着什么,笔尖顿了顿,抬头对他笑了笑:“贵台想捧的台柱子,就只有她了么?”

杨久琢磨着她的话:“可是你知道那个赞助……”

“RY出钱是为了投资,捧谁无所谓。”阮之淡声说,“不信咱们现在问问傅总?”

杨久当然知道阮之和傅长川的关系,她既然敢这么开口,他也不好反驳,打了个哈哈说:“不用,我也就随口这么一说。”

阮之目送杨久离开,优优连忙把手机和便签纸递给她:“这是上午需要你回复的电话。我筛选过了。”

阮之伸手摁了下眉心,说真的,和杨久说话时那样云淡风轻,可是她这边要协调五个旗下艺人的档期,同时向各个剧组合作方请假,压力可想而知。

有的和她熟还好说,不熟的那些当然不会同意,她就得辗转托关系去找人说情。从昨晚下定决心给节目提档开始,她就一直在这上边费神费力。阮之打到第三个电话,等待的嘟嘟声中,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下意识重新看了眼号码,她瞪了眼优优,优优闪避了下,假装没事地飘开了。

电话刚巧接通。

“在忙么?”电话那边的男声带着几分慵懒,“短信都没时间回?”

她“呃”了一声,完全没有刚才坦荡荡谈工作的架势,站起来走到会议室外,才说:“你到了?”又看看腕表,“你那里是深夜吧?”

他“嗯”了一声:“时差还没倒过来,睡不着。”

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进入吵架主题,阮之觉得有些不习惯,绞尽脑汁想了会儿,终于说:“你给梅静的赞助可以拨过来了。”

他想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什么,轻轻笑了声说:“好。”

“那没什么事了。我挂了。”阮之有些生硬地说,“你睡吧。”

挂了电话才发现梅静正好走过来。

阮之觉得她可能听到了只言片语,不过也没什么,她如常打个招呼:“嗨,杨导和你说了吧?档期调整的事。”

梅静的态度远比阮之想象的好:“知道了,我可以配合,没问题。”

她的声音十分温柔有礼,阮之不由侧头看她,像这样的女孩子是真的讨人喜欢,连妆容都是温和清淡的。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只简单地说:“那再好不过了。”

她回到会议室,优优讨好地给阮之递了杯咖啡。

“干吗?心虚啊?”阮之接过来喝了一口。

优优倒没害怕,嬉皮笑脸地说:“傅先生走前说了,你得回他电话……”

“那你去领他的工资啊。”阮之脸颊微红,皱眉还要说什么,正巧杨久也回来了,表情略有些激动,“领导同意了。这个节目提档!”

他看到梅静也在,打了个招呼,笑着说:“也多亏你配合。”

梅静乖乖巧巧地说:“没什么,反正节目去法国录。我假期也要去。”顿了顿,补充说,“亲友都在那里。”

法国……阮之心底觉得有点不对劲,正巧优优也悄悄戳她:“之姐,你会去吗?傅先生他……”

傅长川也在法国。

所以她才这么配合地改了档期吗?

她不由侧过头望向梅静。许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梅静看了她一眼。阮之觉得她是猜到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的,却微微一笑,仿佛是在默认。

如果是几天前,这个想法会令阮之觉得生气。可是现在,她莫名地有些笃定,傅长川……应该不会和她有什么。想到这里,她心平气和地说:“我去干吗?执行、制作、编导加上艺人的助理和经纪人,足够了。”

优优“哦”了一声,难免露出一点喜悦来。

阮之心知她春节期间并不想出去,小姑娘还是挺有孝心的,她索性宽一宽她的心:“就算我要去,这会儿你的签证也下不来了。你就安心在家过年。”

优优这两天一直在担心这个,蓦然间得了老板一句承诺,眉开眼笑。

这个会兵荒马乱地开到凌晨才结束。回家睡不过四个小时,阮之又飞横店机场,处理旗下艺人夏淇的档期。

夏淇是公司的小花旦,也安排签约参加了《走吧》。这会儿夏淇正在剧组拍戏,原本时间排得正好,剧组赶完就去参加节目,结果因为提档,一下子把计划都打乱了。阮之也是电话打尽,又辗转托了人,才算把时间敲定下来。

这件事是自己做的理亏,多少也得罪了导演和制片人,以后还是要合作的,阮之抽一天时间专程来这一趟赔罪,顺便也盯一盯夏淇的时间表。

这部剧是古装戏,阮之到横店拍摄地的时候,夏淇正在生死离别。阮之就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了一阵,小姑娘演得不错,哭戏含着眼泪,偏偏不落下来,实在楚楚可怜。

夏淇不是科班出身,那时她才大一,只是偶尔帮杂志拍拍封面。她家境很好,读书也出类拔萃,出来拍照只是玩票,压根没想进演艺圈。所以阮之约她出来、要签她的时候,被拒绝了。

阮之碰了次小壁,也不灰心,继续和她谈天说地,顺便聊了聊她的偶像,一个炙手可热的创作歌手。隔了几天,阮之就推荐她去拍了那个歌手的一支MV。酬劳不高,可夏淇心花怒放地答应了,就这么一步步被带进了圈子。

阮之喜欢她天真烂漫的性格,给她的合约也十分自由,夏淇和公司也算相处愉快。这场戏一结束,夏淇就跑过来,抱着阮之的胳膊撒娇:“之姐,你看我赶戏都赶得长痘痘了。”

《走吧》里边美星有五个艺人参加,阮之最不放心的就是她。夏淇和人私下相处时发发小脾气,其实不算什么,长得漂亮年纪又小,周围人也都能容忍,甚至觉得可爱。

可如果带到电视机前,就会被无限放大。公司也曾犹豫要不要让她上节目,可最后夏淇自己想上,阮之拍板,最终还是同意了。说真的,还是冒着风险的,就连优优都开玩笑说,全公司上下,阮之最疼的就是夏淇。

阮之看她额角上真长了痘痘,有些心疼:“这几天吃清淡点。”她带了不少蛋糕小食来,让助手分给剧组,自己去找导演和制片。见了面,阮之把架子放得很低,主动赔礼道歉,又送上礼物。她的脾气在圈子里着实不算是与人为善的,能做到这一步,导演和制片也觉得够了,自然也没再给脸色看。

阮之当天请吃饭,喝了很多酒,给足了对方面子。她要赶晚上的飞机回容城,就在酒店门口和大伙告别。夏淇过来略坐了一会儿,连头套都没摘,可怜巴巴跟在阮之身后送她上车,又问:“之姐,你也去巴黎吗?”

阮之说不去,想了想,上车前又回头:“杀青了立刻回来,顺便也给你补补外语。”

小姑娘眉飞色舞:“不就多了个梅静嘛!之姐你放心,我还比不上她么?”

真是初生牛犊。

阮之笑了:“行,我等着。”

因为这个项目的变动,以及上市的准备,美星公司在春节前都处于一种高速运转的状态,甚至连年会都挪到了年后。阮之更是创下连续七天留在公司加班的记录,幸而在除夕前一天,节目组包括六位参与真人秀的艺人顺利出发了。

阮之留在国内终于可以稍稍松口气。她很慷慨地给优优放了个长假,又自掏腰包,在她的年终奖里添了一笔,小姑娘不知情,欢天喜地地跑来说:“之姐,今天不加班吧?那我先走啦!”

“去吧。”阮之头也不抬,“工作交接好。”

“之姐,今年你怎么过年呀?”优优没有立刻走,犹豫了一会儿问。

阮之终于将目光从电脑屏幕前抬起来,笑盈盈地说:“怎么?怕我叫你来加班呀?”

“不是啦。”优优有些紧张,“是这样的,我妈妈说,如果之姐你不嫌弃的话,那个,可以来我家吃年夜饭。”

年夜饭……

听到这个词,阮之恍惚了一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除夕夜和亲人一起吃过团圆饭了。

说起来也真是巧合,傅长川也不喜欢热闹过节,嫁给他之后过的唯一一个春节就是去年。除夕夜两人待在家里,像往常那样吃了顿饭,就各回各屋了。

意识到优优还在等自己回答,阮之笑笑说:“我可能会出去度假。帮我谢谢你妈妈的好意。”

优优有些失望,点了点头说:“之姐,今年年终奖我发了不少钱呢。那个十万我可以先还你一部分了。”

阮之从未提过让她还钱,可是小姑娘有这样的责任心是件好事,她并不推脱,只说:“好啊。不过不用急,你慢慢来。”

优优用力点头,转身走到门口,停住脚步说:“之姐,真的不用帮你订机票吗?”

她有些愕然笑了:“我还没想好去哪度假呢。”

“法国啊……傅先生在那里。”优优小心地提到这个名字。

“行了,这些事用不着你操心。”阮之挥挥手,“走吧,新年快乐。”

很快,公司里同事们渐渐都走了。蒋欣然刚刚工作完从机场回来,也是单身一人,约好了在阮之家过年。

“走了。”阮之合上电脑,“晚饭吃什么?”

蒋欣然警惕地看着她:“反正不要你做的。”

阮之想了想:“那就去小店吃吧。”

难得家附近的四川小吃店这个时间还开着门,老板夫妇没打算回家过年,所以照常营业。阮之是常客了,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开始选菜。老板娘笑着和她打招呼:“今天你老公没来啊?”

其实他们也就一起来吃了两次,大概是傅长川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老板娘就牢牢记住他们了。阮之拿了串鱼丸放进篮子里,笑眯眯地说:“他出差去了。”

“哎呀,那过年能赶回来吗?”

阮之含含糊糊地说“不能”,就瞥见蒋欣然正冲自己不怀好意地笑。

她是大明星,出门是戴口罩的,可是眼神很促狭,凑到阮之耳边说:“你们和好啦?是不是该谢谢我?”

“谢谢你让我被劫持吗?”阮之十分没好气,把选好的菜递给老板娘结账。

两人在空荡荡的小店里坐下来,蒋欣然还是没敢摘下口罩,压低声音说:“傅长川会来这里吃麻辣烫?”

“会啊。”阮之不以为然的样子,“他之前都没吃过,吃了就上瘾了。”

蒋欣然的表情就有点复杂,幽幽地说:“真受不了你。人家好好的公子哥,家里中式西式厨师轮着伺候,跟了你就只能在街边吃麻辣烫。”

“……他很爱吃好吗!我点十八块钱,他能点二十八!”

一碗热腾腾的麻辣烫下肚,两人一起回家。这是蒋欣然第一次来这套公寓,一进门先参观了一圈,啧啧称赞傅长川的品位。

阮之在这里已经住了大半个月,原本家里的好多东西也搬了过来,这个家也渐渐的有了不一样的味道。蒋欣然指着卧室墙上那张唐卡,哭笑不得:“傅长川知道你在卧室里挂着这个吗?”

——倒不是说唐卡本身的问题,而是卧室极致的简洁风立刻变得不伦不类。

蒋欣然凑过去看:“你还真敢在他墙壁上钉钉子啊。”

“哎哎,这可是活佛开过光的唐卡!”阮之把她赶出卧房,“再说现在房子是我的好吧。”

“是因为他的家族反对吗?”蒋欣然有些突兀地问,“不然,我想不到他要和你离婚的原因。”

阮之怔了怔,下意识地说:“不是。”

蒋欣然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等她继续说下去。

“你也不是不认识他。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被家族控制。”她迟疑着说,“他现在手上打理的公司,也和家里没半点关系。”

“所以是真爱喽?”蒋欣然兴奋起来。

真爱……

这个词怎么这么讽刺?

阮之正要反驳,一直放在客厅的iPad响了,阮之走过去看了一眼,是傅长川要求视频。她下意识地抓起平板电脑走进卧室,一边伸手点了同意。

彼此连接上也需要点时间,阮之深呼吸了两口,屏幕那边出现了画面。

傅长川放松地坐在靠椅上,脸色看上去不错:“今天放假了吗?”

他坐在窗边,阳光灿烂,连发丝末梢仿佛都闪烁着点点光亮。比起这些天容城阴冷小雨不断的天气,她真有点羡慕:“你那边天气真好。”

傅长川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难得的暖意:“是不错。”他是拿着手机和她视频,画面抖动了一下,随着他的角度对准了露台外的城市。巴黎市区的建筑普遍不高,地标性的建筑——铁塔就尤为显眼。

“你住的是酒店吗?”

傅长川收回了镜头,摇头说:“不是。”

这么说,他在巴黎,其实也有公寓。

阮之去过巴黎,那一次也是和他一起去的。可那时她对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吃住都在酒店。她对巴黎那么多的博物馆、美术馆也没什么兴趣,每天逛完街就把一大堆东西搬回房间,如此而已。

“你身体还好么?”阮之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很关心他,又补充说,“那天我去医院,钟医生不在……”

“他一直在我身边,我很好。”傅长川眯了眯眼睛,“节目开录了?”

这会儿梅静他们应该在飞机上,或许再过几个小就到巴黎了。阮之知道节目地流程,其中会有一天给所有人自由活动的时间,梅静应该会去找他,以他们两家的渊源,他大概也不会拒绝陪她。

“是啊,所以你等着接梅静了是吗?”阮之努力让自己说得不那么酸溜溜的。

傅长川怔了怔,旋即笑出声:“阮之,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为什么不来这里盯着?”

“我——”本想说没有不放心,可是为这个话题争吵似乎也蛮丢脸的,阮之只好打个哈哈说,“我要留在国内过年。”

门外蒋欣然敲了敲门,阮之站起来的时候顺手碰到平板电脑,不经意换了个角度,屏幕那边傅长川的声音蓦然就变了:“阮之!”

“欸?”

“你在卧室里挂了什么东西?”他的脸色已经彻底的冷下来,随时会爆发的样子。

“开了光的唐卡啊。”阮之觉得他莫名其妙:“就是我家搬来的,你不是见过么?”

“……”傅长川的呼吸声有些重,咬牙切齿说,“谁,准,你,挂,上,去,的?”

“这是我的房子啊!”阮之撇了撇嘴,“我还不能自己做主了?”

他被她的话一堵,一时间还真说不出话来,良久,才说:“你把房子弄成这样,我还怎么来住?”

“……你房子那么多,差这套么?这么斤斤计较当初就别把房子转给我啊。”末了,阮之还把脑袋伸到镜头前,吐了吐舌头,嚣张地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隔着屏幕,傅长川能看清她不耐烦的表情,长发就随便地束在脑后,在她挂断之前,他下意识地伸手,竟然就把那帧画面截了下来。

说起来,分开这几天,他想念的竟然是她和自己吵架的时候。

她被激怒的时候很可爱,有点口不择言,一心一意只想着要争过自己。

卧室被糟蹋成什么样,他没那么介意。

她喜欢的话,把窗帘墙纸都换了,花花绿绿的也成。

只要她喜欢。

可他忍不住想要逗她,她暴跳如雷的时候,他心底忍着笑,觉得很应该再吵下去,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她没那么在乎工作,全心全意地,只想着自己。

他仔细地看那张截图,丝毫没意识到唇线微微勾了起来,眼底都是温和的笑意。

门口有人敲门,低低地问:“傅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傅长川依旧不紧不慢的,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击,把图片设为锁定屏幕,这才站起说:“走吧。”

此刻的阮之刚把Facetime关掉,有些负气地站起来,环顾这间卧室。

活佛开过光的唐卡画,还是前年公司投资的电影在西藏取景,她跟着过去的时候,当地政府领牵线相赠的。

——这么珍贵,怎么就不好了?

一个个嫌她土气,自己格调有多高似的。不就是简洁风吗,谁不会啊?!

阮之推开门,蒋欣然竟然也不在客厅,躲到了另一侧的阳台上,在讲电话。

等了一会儿她才进来,脸上带了些红晕,看到阮之眼神有些闪烁,又像是为了掩饰什么,探身抓了遥控器,把电视开了。

阮之和她认识那么多年,彼此间早摸透了脾气,她这个表情,多半心里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