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欣然说得高兴,就有点口无遮拦:“其实哪是下降头,分明就是傅长川不肯放过她嘛,抱了傅斯明他妈的大腿有什么用啊!他们母子还不是举步维艰——”

又听到熟悉的名字,阮之有点不自然,可她也没打断蒋欣然,直到她酣畅淋漓地说完,站在咖啡店前台看着菜单:“你吃什么呀?”

“随便吧。我先去坐了。”

阮之把行李和背包放在一个四人座上,又习惯性地往四周看了看,这是她做经纪人留下的习惯了。因为要保护艺人,她也练成了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本事。

不过像今天这样,不需要太过紧张。蒋欣然最近没有大新闻,普普通通来机场接人,就算被拍到也没什么。

她放心地坐下来,眼角的余光掠到一个穿黑色帽衫的男人,戴着鸭舌帽,中等个子,也往咖啡店走过来。阮之不以为意,正要转回目光,又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些眼熟。

记忆深处的那个男人忽然就浮现上来,她忘了他的名字,只好不顾一切地站起来,对着前台喊:“欣然小心——”

站起来的时候膝盖重重磕在了桌子上,骨头咔的一声,仿佛撞断了。

可阮之顾不了那么多了,踉跄着冲过去,想要挡在蒋欣然面前。

她们隔了四五米的距离,她看到蒋欣然疑惑地回过头,然后看到那个男人,表情瞬间变得十分惊恐。

那个男人也加快了脚步,顺手从口袋里抽出了一把小刀。

阮之一颗心在迅速地收紧,抓了咖啡桌上的烟灰缸掷过去,那人用手一挡,烟灰缸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显然被激怒了,转了方向就要先来解决阮之。

那张脸越来越熟悉。

黄晓峰!

蒋欣然那个变态的粉丝!

阮之曾经和他在家里僵持了很久,也记得自己脖子上那道血痕。而这一次,他又恶狠狠地扑过来,手里拿着刀,没有任何缓冲。

阮之和他正面相遇,头脑里一片空白,本能地往后一闪。

他没有冲过来,而是被人拉住,撞翻了一大片桌椅。

傅长川单臂扼住了黄晓峰的喉咙,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

黄晓峰手里的水果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拼命地挣扎,却敌不过身后傅长川的力量,脸都憋红了,只能徒劳地大喊:“欣然!欣然!”

傅长川将他摁到地上,沉声对一旁吓傻的蒋欣然说:“去看看保安过来没有。”

蒋欣然转身跑出去了。

阮之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半跪在地上、制住暴徒的男人,也注意到他手背上一道长长的擦痕,已经见血。

她还没准备好就这样和他见面,脑海里一片混沌,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她后退两步,却因为慌乱,被身后的桌椅绊了绊。

傅长川下意识地松开了黄晓峰的胳膊,想要去扶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黄晓峰重获自由的手摸索到了那把水果刀。

一切的一切,都像慢动作的电影。

阮之看到他握到了刀柄,表情狰狞地往后刺了过去。

她想要尖叫提醒傅长川小心,可是发生得太快,第一个音节还在喉咙里,她就看到他那件敞开的大衣里边白色的衬衣上,有淡淡的血色开始弥漫开。

他维持着半跪、却又准备去扶她的姿势,低头看了看那把插进自己身体的刀,又抬头望向阮之,低吼说:“快走!”

阮之看着他一点点苍白下去的脸,大理石上积蓄起越来越多的猩红液体。她再抬头的时候,双瞳也带了一层淡淡的血色,本能地操起咖啡店放在桌上装饰用的花瓶,对准黄晓峰的头就砸了下去。

黄晓峰挣扎了一下,头破血流地摔倒了。

机场的保安终于赶到了,合力把黄晓峰拖了出来。

只是周遭的一切喧哗都已经和阮之无关。

她的掌心被玻璃划破了,那些刺痛提醒着她,这不是一个梦。

而左肋,刚才不适的地方,又尖锐地刺痛起来。

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头,血腥味泛上来,强迫自己不要腿软跪下,到底还是走到他身边。

那把刀还在他身体里,真奇怪……依稀是和自己疼痛的地方是在一个位置。

难道这种痛,也是可以互相影响的么?

他的神智还很清醒,只是声音有些虚弱了:“不要过来。”

她一声不吭,跪下去,努力回忆起以往自学的那些止血知识,固定刀具,按压止血……可她看着他衬衣上越来越浓的血色,双手开始哆嗦起来,一时间竟无法下手。

他依旧固执地说:“不要过来。”

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变得稀薄,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蔓延到了神经末梢,她知道他是悄悄来看一眼自己,她知道他奋不顾身地救自己,她知道他说走开是担心自己害怕……

可他为什么每次都这样,明明是他的错,明明她理所应当地生他的气,他不辩解,也不哄她,却让她心疼。

医护人员到了,开始熟练地止血按压,一边询问过往病史。

阮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口气把他的病史说完。医生皱着眉,显然情况极不乐观。

护工合力把傅长川抬上担架,担架外他的手微微垂着,却坚持着睁着眼睛,视线分明已经有些涣散开,可他还是努力注视她。

担架被推到机场出口的救护车上,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罩,针管也插进了手臂的静脉,许是有药物的麻醉作用,他终于还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医生一边观测情况,一边和医院联系,询问血库的储备情况。

她浑身都在发冷颤抖:“医生,他怎么样了?”

“初步诊断可能是脾脏破裂。具体要回去手术才能知道。”医生的声音十分冷静,却也带着残酷,“病人自带血液疾病,血止不住的话……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她这样坐着,握着他的手,麻木得像是一尊雕塑。

是的,回来之前,她下定了决心和他分开。

他们会有各自的生活,或许将来会有人接受他冷硬到近乎无情的性格,又或许自己也会遇上一个喜欢孩子的男人……可所有的预设中,他都必须好好活着。

直到此刻,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也会死。

他死了,会把他所有的一切留给自己。

公司,金钱,房产,收藏……

他拥有的那么多东西,到时候都会提醒她,他曾经存在过。

他从来都是这么不动声色的,算计她的余生。

救护车拉着警报在高速上飞驰,到医院的门口,他还活着,尽管体征十分危险,可还是努力地活着。

阮之忽然间意识到,这或许会是他们这一辈子,能在一起的最后时刻。

她不敢去想手术室后,医生出来宣布结果的瞬间,只能仓皇地伸出手,触到他的指尖,一字一句地说:“我等你,出来向我解释。”

车外寒风呼啸,那样纷乱的环境,她却觉得他听到了。因为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勾住了她的尾指,而后,又被两两分离开。

救护车外,连欢和杜江南也已经闻讯到了。连欢扶着阮之下车,安慰她:“已经找了最好的手术医生,血库的血液调运得足够了,放心,傅先生能挺过去的。”

阮之站在那里,杜江南在不远处和急救医生交流。她迎风看到杜江南望过来焦灼而同情的眼神,原本要涌出来的泪水,竟一点点地收回去了。

一直以来,是她习惯了说走就走,放不下舍不得、死缠烂打的,是他傅长川啊。

所以,傅长川一定比她更加恐惧生离死别。

她深深吸了口气,肺里瞬间灌满了这严冬的寒气。

他一定会,活下去的。

三天之后,傅长川转出了ICU病房。

尽管脱离了生命危险,可是因为切除部分脾脏、失血过多的原因,他迟迟没有醒来。幸好生命体征已经趋于稳定,医生也说只需要耐心等待。

病房是一间极宽敞的套房,杜江南、连欢都在客厅里坐着,心情放松地聊天。

“傅长川做一次手术,几乎把全市同血型的血源用完了,差点就要去邻市调了。”杜江南感慨,“也得亏他运气好,刚巧前两天容城的高校学生组织了献血。”

他是个习惯享受的人,就算在医院坐着,也带了容城最好的咖啡和甜点,就像是在享受下午茶一样,此刻一块糕点刚放进嘴里,忽然听到病房里阮之的声音,带了惊喜和慌乱,连呼叫器都忘了,一连声喊:“快叫医生,他醒了!”

连欢连忙去按呼叫器,杜江南一口咖啡呛在喉咙里,客厅里一片兵荒马乱。

而病床边,傅长川慢慢睁开眼睛,许是不能适应光亮,又闭了闭,再重新睁开,对焦在阮之身上。

而后,虚弱而缓慢地,向她伸出手。

她坐在床边,一动都不动,眼泪滚落下来:“苦肉计么?”

他不眨眼,执着地伸着手。

近在咫尺。

他喘了口气,因为确认她在身边,眉宇间渐渐放松下来,只是开口的时候依旧艰难,喑哑得难以辨认:“对不起,想还你一条命的……没有还成。”

她的眼泪已经成串地滚落到他的手背上,湿软而灼热。

他顿了顿,努力说得清晰些:“剩下的,余生慢慢还。”

Special Episode 01梦

傅长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阮之的脸从模糊到逐渐清晰,她的长发扎着马尾,穿一件再普通不过的黑色T恤,外边套着蓝白格子的衬衣,牛仔裤再加上一双运动鞋,再寻常不过的老板助理的样子。

他记起来,就是那一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替她喝了那杯酒。

在起哄声中,他放下酒杯,又看了她一眼。阮之的眼睛亮晶晶的,光芒无声闪烁。

她不是一个扭扭捏捏的女孩,今天他的表态虽然令她意外,可她也坦然接受了。

饭局结束后,傅长川按了下她的肩膀,低声说:“我去下卫生间,在这里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她单手插在口袋里,说了句“好”。

他从卫生间出来,前边走着两个女生,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她怎么这么好命?怎么被看上的?”

“是呀,也不会打扮,这么土,不是说是杜江南的助理吗?根本不配啊。”

……

傅长川意识到她们是在说阮之,不由凝神看了两眼,好像是饭局上不知道哪位带去的女伴,踩着高跟鞋,步步妖娆。他嗅到香水味道,其实隔了段距离,不算太浓,可他莫名地觉得有些刺鼻,加快脚步,从她们身边走过了。

阮之还靠在大厅的廊柱,没有挪动地方,大概等得无聊,还塞着耳机。

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才伸手摘下来,笑眯眯地说:“走吧?”

在车上,阮之轻快地说:“你刚才突然这样,我都替你尴尬。”

他微微仰着头,在查看十字路口的车况,随口说:“为什么?”

“你看我这样,和你也太不配了啊。”阮之耸耸肩,“你不觉得丢人?”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才能算得上相配?

家世?外貌?还是人品?

傅长川踩下了刹车,等红灯的近一分钟时间都快结束了,他才淡淡地说:“我未必有那么好。”

傅长川再见到那两个年轻女生的时候,已经是一年多以后了。他这样对很多事无所谓的性格,非常意外,自己竟然还能记起她们。

和一年前提及阮之一派鄙夷的口吻不同,在这场选秀的初赛中,她们好不容易到阮之面前,笑容可掬地问候说:“之姐,你还记得我么?”

美星公司承办的这届选秀,阮之是负责人,她见过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还记得?于是抱歉地笑笑:“你们是……”

她们开始努力描绘那一场饭局,阮之便恍然大悟:“啊,是你们。”于是转头吩咐优优,“把她们的资料放在上边,初赛不用筛选了。”

那天傅长川来公司接她下班,她就拿了那两份资料,绘声绘色地说给他听,又问:“你还记得她们吗?那次说过我配不上你。”

他还真的认出来了,也很诧异阮之竟然知道那些背后的议论。

“你不晓得她们说人坏话的时候都会故意让当事人听到么?”阮之似笑非笑地说,“她们的圈子,也有一套生存法则。”

“你打算怎么做?”

“不怎么做啊,长这么漂亮,本来也能过初赛。”阮之随手把那两份资料塞进去了,转头看着窗外,感慨道,“不过她们大概也想不到会遇到我吧。”

车子在城市拥挤的交通中走走停停。

她坐在他身边,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无袖连衣裙,除了脖子上一根细而精致的锁骨链,没有带任何饰品,肤色白皙到发亮,发型简单却不随意,淡妆精致。

她在变成一个更好、更漂亮、更光彩夺目的阮之,他都看在眼里。

即便是这样,周围议论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来。

她的出身、学历好像是原罪,后来再怎么努力,他们还是会说:“她配不上傅长川啊。”

连他这样不苟言笑、压根没人敢凑上来闲聊八卦的人多少都风闻了,想必她听过的更多。

而那些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的人中,很少有人觉得,他们会真的结婚。

阮之亲自选定的婚纱最终从国外运来,试过之后,她回到家还在和设计师沟通需要修改的细节。傅长川从书房出来,看她趴在客厅的桌子上,认真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她是把这个婚礼当做一场活动在准备。

他在她对面坐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干吗这么看着我?”她有些警惕。

“到目前为止,你对我,对这个婚礼,有什么意见么?”

“没有啊,很满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间要问这个,想了想才回答。

他问得更加明确一些:“没人和你说什么吧?”

“说什么?”阮之素着一张脸,五官略有些清淡,“托你的福,我压根没什么情敌可以聊聊啊。”

“我是说,有些风言风语。”

她想了半天,终于“啊”了一声:“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多无聊啊。”

无非是门第不配之类的话,自从和他在一起,阮之不知道明里暗里听过多少。

那些人再喜欢议论,又怎么样呢?

就算是假结婚,他也选了自己,说明自己多少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傅长川听她坦荡荡地说出这个理由,不由笑了笑:“你不在意就好。”

可是阮之大概是不知道的,傅长川对于这样的议论,他远比她来得在意。

家世、学历甚至样貌,都是能够改变的,就像他看着她变得这样璀璨夺目,可是唯有一样东西,没法改变。

健康。

很多时候,他都能掩饰起这一点脆弱和自卑。可是在阮之可能怀孕的时候,那一点阴影,就这样无限量地扩散开了。

那个时候,他唯一能确定是,是自己爱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