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也跟着接下,也不知道一文钱的购买力是多少?

姐妹三人出了门,小心翼翼地踏着泥路往村外走去。

她们走到村口的打麦场上时,远远地望见一群妇人围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一边飞针走线一边闲叙。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正在唾沫横飞地向众妇人讲着什么。

他们中间有人看到了杏月姐妹俩,嗡嗡哄哄的声音突然一下子小了许多。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两人。

坐在大青石最边上的妇人笑着打招呼道:“杏月,桐月,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俺们去赶集。”杏月实话实说。

“哦,去赶集啊。”问话的妇人应了一声。

这时,刚才那个说得最起劲的妇人慢慢转过了脸。林桐月也看清了这人的长相,这妇人长着一张马脸,一双三角眼,两道吊梢眉。虽然林桐月觉得以貌取人不对,但面对着这张脸,仍控制不住心生不喜。

杏月开口叫了声伯母。桐月微微一怔,赶忙也跟着叫了一声。原来这个妇人就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大伯母朱氏。

朱氏撇撇嘴,看着两人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奶奶生病了,你们不知道啊,这还有心赶集呢。”

林桐月心说,叶氏生病跟她们赶集有什么关系。

杏月却莫名有些心虚,情急之下随便扯了个借口:“我娘让我俩去集上给奶奶买些可口的东西。”

林桐月自然不像杏月那么好性儿,等她一反应过来,就笑着反问朱氏:“我们是去集上买东西。大伯母不在家照顾奶奶,怎么有空在这儿拉家常?”叶氏生病,她们不该赶集,难道你就该在这儿闲扯吗?

朱氏被堵了个正着,语气不由得一滞,然后讪笑道:“你这孩子,倒管起我来了,我忙了一整天,又是端水又是端药的,这不刚出来问个事吗?”

“哦。”林桐月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

众人一会儿看看林桐月,一会看看朱氏。她们总觉得随时林老实家的这个老三似乎跟以前不一样了,但具体怎么不一样,也没人说出个所以然来。

跟众人泛泛打过招呼后,姐妹两人又接着往前走。

待走远了,杏月才懊悔地说道:“都赖我嘴笨,我方才怎么就找了那么个烂借口。咱俩一共就六文钱,这够买什么呀。”

林桐月淡然说道:“什么也不用买。”

“可是,大伯母若问起来怎么办?”

“到时我来应付。”桐月说道。

“那便好。”杏月索性把这个问题放一边去。

姐妹两人步行了七八里泥路,终于赶到了镇上。

杏月倒还好,就是脸色红了点,没什么异样。林桐月累得气喘如牛,双腿像灌了沿似的沉重。

本来她来时还想替杏月背一会儿荷月的,结果,她是自顾不暇。

“我来背会儿吧。”桐月硬是把荷月接过来背着,总不能让杏月一直背着。

两人歇了一小会儿,整整衣裳,甩甩脚上的泥,然后往镇子的最繁华地带走去。说是最繁华不过是人比较多些。虽然刚刚雨过天晴,也没能阻挡人们来赶集。

中心街道是一条青石路,路两旁铺着草席和草垫子,上面摆放着琳琅满上的货物。

各式时蔬,各种农具,还有粮食、种子等等,林桐月最注意的还是摊子的吃食。

她看了看这些摊上的东西,都是些很平常的吃食,什么麻花,炸油糕,包子,馒头之类的。林桐月想了想自己为数不多的特长,估计能用到的也就是吃货这一条了。这一条也是最好着手,她要求不高,先解决温饱问题,奔个小康,以后能进城是最好。

那么她能卖什么呢?不光是能卖什么,她还得考虑家里有什么。

对了,家里好像有不少蚕豆。听说去年因为蚕豆太便宜,就没拿去卖。既然卖不出去,那她拿来试一试应该没问题。林桐月心中多了一丝希望,顿时觉得双腿也不那么沉重了。

姐妹三人兴致勃勃地逛着,只可惜她们囊中太羞涩,只能光看不买。

荷月也挺兴奋,坐在背篓里伸长脖子四处看,一双黑亮的充满灵动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引得过往的路人时不时地看她两眼。

杏月攥着荷包里的三文钱,跟桐月商量:“要不,咱给五妹买点吃的吧。”

林桐月点头同意:“那就买些软和的东西。”

她们找了一会儿,最终决定给荷月买一碗豆腐脑吃。

卖豆腐脑的摊子有两个,两人选了较大的那个摊子。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女的又黑又壮,男的则十分精瘦,看上去略有些滑稽。

女摊主的见有人来,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着招呼:“来来,两位姑娘两边坐?要几碗?”

杏月先问价钱,女摊主回答说是两文钱一文碗。

杏月有些迟疑,小声道:“怎么这么贵?我上回买还是一文钱一碗?”

女摊主还没开口回答,却听那精瘦男子开口嗤笑道:“这位姑娘,你上回买是哪年买的,从几年前就是两文一碗了。”

杏月这才记起,自己的确是好几年前吃过豆腐脑,那时也确实是一文钱一碗。一想及此,她的脸不由得窘得发烫。

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十分局促。

桐月看得二姐的窘迫,不由得瞪了那男摊主一眼,就这情商还做什么生意?

杏月正在进退两难时,摊上又来了两个十四五岁的俊雅清秀少年,一个穿白衣,一个穿蓝衣。林桐月这些日子见惯了或是黄瘦或是黝黑的村夫村姑,猛然看到两个肌肤白皙、气质不凡的人,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两名少年刚走到摊子前,男摊主便满脸堆笑地上前迎接:“两位公子,请这边坐,这边坐。”

两人冲他点头,蓝衣少年开了口:“来两碗豆腐脑。”这个声音又引起了林桐月的注意,不是他的声音太好听,而是感觉古怪,像是故意粗着嗓子喊出来的。

“嗤——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吃?都磨蹭半天了。”男摊主不耐烦地说道。

杏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正要开口说要一碗豆腐脑。

林桐月却看这位摊主十分不顺眼,拉着杏月就要走:“咱们走,不在这家吃了。”

男摊主不屑地嘀咕一声:“没钱就别来啊。真有意思。”

杏月的脸刷地红了,神色愈发窘迫,想反驳两句,又怕招惹麻烦。

林桐月可顾不了那么多,她站起身,回头大声说道:“呵,我们是没钱,就你有钱,你有钱你怎么还在这卖呢?”

男摊主一听这话,立即炸了,指着林桐月道:“你这个小妮子,你是怎么说话呢。”

林桐月抬眼看着他:“就这么说的。”

杏月生怕麻烦上身,赶紧去扯桐月的衣袖,催她快走。

林桐月也不想跟这种人纠缠,转身就走。

只听得身后那个男摊主嘲讽道:“两个穷酸,吃不起还出来现眼。”说完这句,他还故意讨好地问两个衣着不凡的少年,指望着能得到他们的附和。因为上次,就有个富家公子跟着他取笑那个穷人。

男摊主怎么也没料到,这次他问错人了。

本来在两人争执时,两个少年的眉头就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此时一看他这样,两人大概觉得太倒胃口,白衣少年便拂袖而起道:“这位老板,开门做生意,还是和气为好。”

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摊子。

那对夫妻顿时傻眼。

林桐月对这名少年好感倍增,又忍不住对男摊主再补上一刀:“唉,一个没教养的,你爹娘没教好就别出来现眼了。”

说完这句,她也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跟这种人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和杏月到另外一个卖豆腐脑的摊子上去了。

那两名少年最后没吃豆腐脑,他们到旁边的馄饨摊上吃馄饨去了。

林桐月和杏月在小凳子坐了下来,两人最后还是点了一碗豆腐脑,她们把荷月抱出来喂她吃豆腐脑。

吃到一半时,林桐月就察觉周围的食客窃窃私语起来。

她侧头一看,就见从那边来了一个衣着华服、膘肥体壮的少年。他身后还跟着一帮流里流气的年轻人。

林桐月暗叫不好,这是遇到传说中的纨绔流氓了吧。

第八章 送女

林桐月没料到他们会遇到传说中的纨绔子弟。她担心地看了看杏月,生怕她引起了这些流氓的注意。

不过,她猜错了。她们这样的根本引不起对方的注意。杏月虽然比她大几岁,但也是一副营养不良的黄瘦样儿。五观是不错,但面黄肌瘦的,再加上衣着寒碜,身上满是泥点。那帮流氓经过他们身边时,几乎算是目不斜视。

“唉。”林桐月微微出了口气。

杏月也跟她一样,两人加快手上的动作,赶紧喂荷月吃豆腐脑。荷月起初吃得极快,吃到三分之二时,却突然停了一下来。再怎么喂也不吃了。

两人以为她吃饱了,就商量着把剩下地分着吃了。

两人互相谦让着吃完了剩下的豆腐脑。

两人正要起身,突然听到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嘿,这位小兄弟,你长得怎么跟个女人似的,瞧这细皮嫩肉的,来来,咱俩喝一杯。”

林桐月循声望去,却见那个肥胖公子正将他的咸猪手往白衣少年的肩上伸去。

众食客都停下了吃饭,一齐看向这二人。有的替白衣少年担忧,有的等着看热闹。

而刚才那个卖豆腐脑的男摊主,则是双手抱胸,一脸地幸灾乐祸。他还记恨着白衣少年给他的难堪呢。

林桐月心中暗暗替两位少年着急,他们两个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是肥胖公子和那帮狗腿的对手?不过,她们两个女孩还带个孩子,想上去帮忙也不现实,到时怕不但帮不了别人,还怕自己给搁进去。

林桐月四处张望,想找个巡街的衙役之类,他们应该会管吧。可是这里只是一个小镇,哪里有种人?

林桐月正在默默地想着办法,却觉得身上的荷月在不安地扭动着。

林桐月轻声哄道:“荷月乖,不要乱动,我们一会就回家。”

荷月仍在不安地扭动着,杏月担忧地说:“五妹,是不是吓着了,咱们快走吧。”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一句:“反正这两位公子是男子,总归也吃不了亏。”她这话是既是劝桐月也是在劝自己。

“是男子?”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觉得违和了。这两人根本就是女扮男装。虽然他们极力装得很像,但行为兴止间仍能看出点蛛丝马迹。而那个纨绔子弟在女人方面见多识广,肯定是看出什么苗头了。

这时,双方之间的矛盾已经越来越白热化。与白衣少年同行的蓝衣少年,早在肥胖公子的咸猪手伸过来时,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蓝衣少年似乎会点功夫,而肥胖公子也会一点,两人在不动声色地较量着。

肥胖公子身后的帮闲一边摇旗呐喊,一边撸袖子准备随时支援。

蓝衣少年会功夫,事情总算不是太糟,可是仍不容乐观,毕竟两拳敌不了四手,对方那帮狗腿子还没上呢。

众人兴奋地观望着,交头接耳地议论着。现场一片热闹。

就在这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见撕拉一声轻响,胖肥公子的衣服像是撑不住他膨胀的躯体似的,裂开了。

他身上的衣服以一种诡异奇怪的姿态掉落下来。

“啊——”

“哈——”

在场的众人怔了片刻之后,女人发出了惊叫叫,男人发出了惊笑声。

“娘的,这是…”肥胖公子顾不得再跟蓝衣少年较劲,赶紧去提裤子。

杏月则是赶紧拉着妹妹转过身来,她的脸通红得滴血。

林桐月倒无所谓,其实她没看清什么。

背篓里的荷月嘟嘟囔囔地蹦出两个个字:“小…小。”然后头一歪便睡着了。

两人谁没有去细穷这个字的含义,只以为她是真的困了。

等她们再转身时,那两位少年已经趁乱走了,肥胖公子找不到事主,骂了一圈,悻悻地走了。

看热闹的见两个当事人都走了,也就陆续散场了。

林桐月在心里叹息一声,本来她还考虑过以后要不要女扮男装之类的,但今天的事提醒了她,女扮男装也不是一件易事。一是别人也不是瞎子,二是要瞒的人太多了,撒一个慌,需要更多的慌来圆。

姐妹两人除了一碗豆腐脑,别的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地踏着泥水回家去。

她们到村口时,刚好看见了大伯家的腊梅在那儿东张西望。腊月自然是腊月生的,长得又黑又瘦,一双小三角眼像极了她妈,碌碌碌地转着,时不时地放出一丝精光。

她一见了杏月和桐月,赶紧迎上来大声问道:“你们两个给咱奶买了什么好吃的?”

杏月拿眼觑着桐月,桐月笑得一脸坦然:“我们什么也没买,想买肉,怕她克化不了,想买糕点怕腻着她了。想买人参,可惜钱不够。”

腊月嗤地一声笑了。还有这种说法的。

桐月冲腊月笑了笑,接着往家走去。

腊月在她们背后咬牙切齿地喊道:“我会把这话原原本本地告诉咱奶。”

“你随便。我才不怕,咱奶那么明理的人,肯定觉得我有这个心就够了。”

两个回到家里,家里一切照旧。

林桐月把荷月抱上床去睡,然后再回到堂屋去跟白氏商量用蚕豆的事,她没敢说做买卖的事,因为她只是听说过做凉粉的方法,并没有亲手实践过。为保险起见,她想先试试再说。

白氏一脸犹豫,不大敢做主:“要不等你爹回来,你问他。”

林桐月叹气,白氏做为一个主妇,连这点事都要问林老实。

林桐月只好等着林老实回来。

天刚擦黑时,林老实垂着头回来了。

林桐月心中急切,没看清他的神色,就过去问他:“爹,我想用蚕豆做点吃食行不行?”

林老实此时一肚子火,一见三闺女没有眼色,蓦地抬起头,两眼冒火,骂道:“吃吃,就知道吃。”

林桐月被骂得莫名其妙。

白氏和杏月早见惯了这种事情,赶紧跑上前来好声安慰。

白氏软声道:“她爹,又是谁招你不痛快了?”

林老实火气不减,瞪着眼睛道:“这村里谁都能给我不痛快。——还不是因为你肚皮不争气,但凡你能生个儿子,我会这么窝囊!”

林桐月心中明白,林老实肯定是在外面受到别人的挤兑,才回来冲他们发火。

她暗暗鄙夷这人,有本事你冲挤兑你的人发火呀。

白氏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立即低头不语。杏月也默然无声。

凉粉到底还是没做成,但林桐月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她明天先斩后奏也要试试。

白氏消沉一会儿,默默地去做饭,杏月默默地去烧火,一家人沉默无声地吃了饭。

没想到腊月又来了,说她奶奶让林老实过去。

叶氏发话,林老实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母女三人都不知道叶氏叫走林老实又是所为何事。

林桐月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她奶奶是不是又要生事了?

林老实去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白氏和杏月就着昏黄的油灯在做针线活,林桐月在旁边坐着,白氏一见了她,赶紧放下活计,温声问道:“老实,咱娘好些没?她找你啥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