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月坐在床上,神情茫然。

杏月坐在床前,一直说个不停。

“前天,你昏倒后,桂月姐就说你是被宋家打坏的,非要宋家赔钱。二虎哥也在旁边帮忙,东子又把镇上私塾里的先生也请来了。那先生也是个正直人,他说宋家再这样横行霸道,他以后再不收宋家的子弟,他认识的人也不收。宋谷雨他娘他哥都来了,宋老七当众发誓以后不再找我们家的事。”

杏月说得眉飞色舞,一脸兴奋和激动。

林桐月却很冷静,宋家吃了这么个大亏不报复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他们罢了。但私下里的动作照样不少。林桐月也知道,越是野蛮下作的人,欺负人的手段也越多种多样。

不过,他们家暂时可以平静一段时间了。

杏月有满肚子的话要说,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跳起来说道:“哎呀我忘了,你几天没吃饭了,我去给你煮面汤。”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跑开了。

杏月离开后,桐月仍坐在床上发呆。她晃晃自己的瘦胳膊细腿,皱着眉头思考前天那股神奇力量的来源。

那天,在打架前,她到底做了什么来着?

仔细想想,她也没什么什么,只是愤怒害怕,怕到极点突然又不怕了。

她一直想,一直想,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对了,荷月当时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那时,她似乎隐隐感觉到一种异样,不过,当时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她来不得细想,就忽略过去了。

这究竟跟荷月有没有关系呢。如果真有关系,荷月又是什么人?

她正想得入神,满脸伤痕的白氏推门进来了。

她一脸关切地问道:“你可醒了,觉着咋样?”

桐月没有回答她,径直问道:“荷月呢?”

白氏伸手摸摸桐月的额头,说道:“她呀,自那天起一直昏睡不醒,桂月让大夫帮你们瞧了,说没事,可就是不醒。这会儿还在睡着呢,唉…”

桐月心中一紧,如果那股力量真的来自荷月,那么荷月昏迷不醒是不是她有关?

“我去看看。”桐月说着就要下床。

她刚要下床,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门。

白氏对她说道:“我去看看谁来。你别起得太猛。”

第三十章 疑团

林桐月扶着床沿慢慢地站起来,果然有些头重脚轻,她试着走了几步才稍稍好些。

她听到院子里有人在说话,听那洪亮的嗓门应该是隔壁的王大娘。

“端月她娘,你家桐月醒了没?我给她拿了几个鸡蛋,你给她好好补,真是难为这可怜的娃了。”

白氏道:“她刚醒。那多不好意思,你的心意我领了,鸡蛋还是拿回去吧。”

王大娘道:“拿都拿来了,哪能再拿过去,快别跟我客气了。我去瞧瞧桐月。”

桐月整整衣裳,推开门,脸上挤出笑容,招呼一声:“大娘来了。”

王大娘把鸡蛋塞到白氏手里,来到桐月身边,问寒问暖。

桐月打起精神说道:“就是身上有些疼,头子有些蒙,其他的还好。”

“好孩子,你身上能不疼吗?你这几天好好躺着歇息。有什么想吃的告诉大娘。”王大娘平常对林家姐妹也不错,但是经此一件事后,她的态度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以前那是怜悯和心疼,现在却带着一丝说出来的敬意。

“多谢大娘了。”桐月笑着答道。

三人正说着话,杏月从灶房出来了,她也笑着叫了一声大娘,白氏顺手把鸡蛋递给她:“这是大娘给的,你拿去打到面汤点,给她们吃吧。”

杏月接过鸡蛋,一脸感激道:“谢谢大娘了。你们聊,我去做饭。”

杏月去了灶房做饭,白氏和王大娘扶着桐月到堂屋里去坐着说话。

王大娘说道:“这几天村里人都在议论宋家人呢,说他们将来肯定没好报。还说你家闺女了不得。”

王大娘话音刚落,就听从竹墙隔着的里屋里传来林老实有气无力的声音:“了不得又有啥用,老话说,窗户再大不是门,闺女再强不是人。唉,都怪我没儿子。”

他这话一出,王大娘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桐月则气不打一处来,她以为,经过昨天的事情,林老实怎么着也能改变一点自己的思想。可是她想错了,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哪是这么容易改变的。

她一点也不想给这种人面子,当下就冷声道:“对对,我们姐妹都不是人,你和我大伯、我大伯家的堂哥可都是男人,你们前天都做什么了?我堂哥可是连面都不敢露,你呢,做了什么?”她越想越气,越气声音越就越大。

林老实的脾气也上来了,他也提高嗓门叫嚷:“这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我跟你大娘闲聊呢,你瞎叫个啥?你信不我、我抽你。”

白氏想也没想,冲里面脱口而出道:“孩子刚醒,你瞎叫啥,你有本事去抽别人!”

王大娘脸上流露出一丝隐约的笑意,这话也正是她想说的。

林老实见白氏敢跟自己顶嘴,想发火,又不知从何发出,只得暗暗生闷气,他赌气道:“行行,你们都怪我,我总有一天要拿刀砍了宋家全家,到时我没了命,你就当寡妇让人欺负去吧。”

桐月顺口接道:“寡妇也不过如此,有区别吗?”

“你、你…你气死我啦。”林老实气得捶床大骂。

王大娘赶紧去劝,白氏没过去,只坐在堂屋里安抚了几句。正好杏月做了面汤,给桐月端过来。桐月确实也饿了,不再跟林老实废话,低头吃起饭来。

杏月给林老实也端了一碗过去,林老实一直哼哼着,叫着这疼那疼。白氏和杏月都不大理她,两人又去看看荷月,这孩子还是没醒,不过呼吸比以前绵长了许多,让人稍稍放了心。

桐月放下碗就去看荷月,她伸手去抚她的额头,并无异样。她再把额头贴上去还是无一点异样。她又检查了荷月身上,哪哪都正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桐月忍不住问白氏:“娘,我和二姐小时候跟荷月一样吗?”

白氏怔了一下,含糊地回答道:“大概都一样吧,我忙着干活也记不清了,你二姐是你大姐带大的,你是桂月帮带着的。”

“嗯嗯。”桐月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一句就没再问了。

当天,荷月仍旧没醒,桂月又派江家的大夫来了一次,给她灌了些药汤。

桂月听说荷月几天不醒,就一口咬定是宋家打的,又找上里正,要求宋家赔偿。宋家不依,说他们家也折损了不少人,他们没来找林家赔偿算是便宜他们家。这还不算了,为了彻底赖上林家,他们干脆把宋二狗用门板抬到林家院前,说是林老实打的。

这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宋家吸取了教训,这次没来硬的,却用了这么一招。

有人建议林家把荷月也抬到宋家门口去。但桐月坚决不同意。

她看了看院外门板上的宋二狗,突然说道:“我知道二狗为什么不醒了,我有办法喊醒他,你们等着。”

她说着,回去找了一把铁锹,放在火里烤热了,拿出来对着宋二狗的大腿拍下去。

宋二狗哪里再装得下去,铁锹一挨着他的大腿,他就嗷地一声坐起来,哭爹喊娘地叫疼。

林桐月笑着对围观的人说道:“你们看这不是醒了吗?”说着,她环视一圈宋家在场的人说道:“你们以后有谁再醒不过来,就尽管抬来,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们醒来,不管是烤的,煮的,还是炖的。”明明是在夏天,可是她的话却让宋家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这场闹剧终于暂告一段落。

宋家没有再来闹,他们正好好养伤,因为麦子马上就熟了,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农事。连这些恩怨也放到了一边去。

与此同时,荷月也终于醒了过来。她的身体看上去并无大碍,就是容易嗜睡,食量也比以前大的多。

这一天,林桐月趁着父母外出,家里只剩下她和荷月两人时,决定好好地问一问荷月,以便解掉心中的疑团。

桐月趁荷月吃饱喝足之后,看着荷月清清亮亮的眼睛,笑容满面地问道:“你不是我妹妹荷月,你说,你到底是谁?”

第三十一章 i不想种田

荷月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笑嘻嘻地看着桐月。

桐月蹲下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那天打架时我变得厉害,就是因为你对不对?告诉我,我什么都能接受。”

荷月歪着脑袋回答:“我不系。”

桐月的心砰砰直跳,不知是激动还是期待,她是遇到同类了吗?”

她赶紧追问一句:“那你是谁?”

荷月咧咧只有一棵牙的嘴,“我系小五啊。”

说完,她迈着小脚丫啪嗒啪嗒跑开去赶老母鸡去了。

桐月怔在原地。她追上去再去审问,荷月仍是一脸懵懂。

她不禁怀疑起自己,难道真的是她想多了?可是她的神力到底从何而来呢?她也不好跟别人说起,哪怕她娘和杏月也不能说。她更不能让宋家人知道。林桐月只好把这个秘密和疑问压在心底。

同时,她也在默默地观察着荷月,她除了乖一点、饭量大一点,似乎也跟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乡下的孩子多,大人忙,一般都是大孩子看小孩子,孩子一会走,就满村乱跑。荷月也不例外,最近也是天天往外跑。有时走得不稳,装倒了也不哭,爬起来接着跑。

桐月和杏月忙着要做生意,白氏要下地,谁也看不上看荷月,就把托付给菊月看着。菊月欣然答应。两家以前关系就不错,经过宋家的事后,来往更密切了些。

这时,正值背集,桐月姐妹俩不用出摊。林老实在家门口不远的打麦场上平整地面,以便将来打麦子用。白氏和杏月也在帮忙。平整打麦场也是件不轻松的活,先在地面上撒水,再撒些麦糠,然后用人或畜拉着沉重的石磙来回地走,以便碾平地面。

林家没有牲口,所以只能用人力拉。石磙上的粗麻绳紧紧地勒在肩膀上,一圈一圈地走着,桐月看得心中一抽一抽地疼。

听杏月说这还算轻松的,收麦子才是最累人的,要抢收抢割,要用石磙碾麦子,还要扬场。风调平顺时还好,若赶上天气不好,雨淋了麦子,一年的辛苦就白费了。

村前这片空地上不值他们一家在平整场地,有下手早的已经平好,场地早已晒干,很多孩子在上面乱跑乱叫。大些孩子,也学着大人拉动石磙,还有个能耐大的,光脚踩着石磙,十分惊险地滚动着。众孩子欢呼大叫着跟在后面。

荷月也跟在孩子们后面大呼小叫。

这些孩子一个个地上去试,有的滚两下就掉下来,有的撑好长时间。

孩子们正玩得起劲时,就听见一个粗鲁的声音嚷道:“让开让开,我来。”

出声的却是宋老七的儿子宋二狗,他光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短布裤,浑身晒得油黑发亮。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路过桐月身边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无声地威胁道:“你给我等着瞧!”桐月看着他像看一摊狗屎,嫌弃地扭过脸去。

宋二狗十分威风地吩咐这帮孩子,“力气大的过来推石磙,力气小的,都滚远点,特别是那些小娘们再滚远些,小心爷轧死你们。”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桐月姐妹俩。

众孩子都不太想跟宋二狗玩,但又不敢得罪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去帮忙推石磙。

正在忙碌的白氏和林老实远远看到宋二狗来了,害怕他们再起争端,赶紧大声喊桐月回来。

桐月也不想跟这种傻叉二代纠缠,抱了荷月就走。

荷月不愿意离开,刚好这时,打麦场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响亮的布冬帮冬声的拨浪鼓声。这是货郎来了。

众孩子们也不顾不上玩石磙了,立即向货郎围来。家里富裕些的,就跑回家问大人要两个铜子买些吃的玩的,大部分孩子没那条件,只是围着看个热闹。也有不少妇人来买些针头线脑。

货郎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长得平头正脸,口齿伶俐。婶子大娘大嫂大姐地叫着,遇到有砍价的,他打起笑脸,十分耐心地应付着。

白氏正好也要去买些针线,她就跟林老实说了一声,带着杏月一起去了。

白氏一边在货担上挑东西,一边随口跟货郎说话。

对方说了几句,白氏突然问道:“兄弟,听你的口音——对了,你是哪的人?”

货郎爽朗地笑笑:“嫂子,我是李家屯的。”

白氏若有所思地道:“那离这不近哪。”

货郎道:“是哪,我这行也就是赚个辛苦钱,挑着一副担整天价转悠。”

白氏迟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李家屯是不是离贺家村不远?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货郎爽快地答道:“嫂子你尽管打听,我知道多少说多少,有不知道的,我下回帮你打听了再告诉你。”

白氏听到这话,脸上微微露出些笑容,然后说道:“我向你打听一个叫贺二柱的人,他们家有个童养媳…”

货郎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贺二柱这人我略知道一些,但他家的童养媳我不清楚,等我下回帮你打听打听吧。”

白氏脸上有些失望,但她又不想让货郎看出来,赶紧堆起笑容,道:“好好,麻烦大兄弟了。——这种针给我拿五根,线也要一些。”

“好咧好咧。”

白氏还想问些什么,但买东西的妇人越来越多了,一会儿问价一会讲价的,白氏也不好耽误货郎的生意。

白氏问货郎话的时候,杏月和桐月也听到了。桐月听人说过,她还有四妹梅月,五六岁时被送到山里一户人家当童养媳了。白氏打听的就是她。原来她是被送到贺家村了。

她跟这个四妹从未谋面,对她也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心里总有一种戚戚感。

不过,杏月跟她不一样,这个四妹也是她一手带大的,她一听到白氏提起她,眼圈不由得一红,强忍着没掉下泪来,她也装作去挑东西,趁着货郎得空时,赶紧问了一句:“货郎大哥,你下次啥时候来俺们村?”

货郎笑呵呵地答道:“下次嘛,过不了多久就要收麦子了,得麦收后才能来喽。”

货郎在村里呆了一个多时辰,等到该来的人都来差不多了,才挑起担子,摇晃着拨浪鼓,不紧不慢地离开了。

临走时,白氏和杏月又叮嘱了他一句。

货郎笑道:“嫂子,大妹子,你们放心吧,我答应过的事都记得,我的记性好着哩。”

两人目送着货郎离开,才重新回到打麦场上。

林老实正一脸焦躁地等着他们,一看到两人回来,就开始抱怨:“懒驴上磨屎尿多,婆娘干活事儿多。买个针磨蹭半天。”

白氏和杏月都没理她,默默地去拉石磙。

不知道两人是累了,还是情绪不好,比刚才慢了不少。林老实愈发不满意。

他看了看桐月,不耐烦地道:“桐月,你不是力气大吗?你也来。”

白氏和杏月一齐反对。

“她爹,孩子太小,还是咱们拉吧。”

“爹,年纪太小干重活会长不高的。”

桐月没说话,默默地走过去,默默地拉起了麻绳,她倒不是为林老实,而是为了减轻白氏和杏月的负担。

不过,当麻绳勒进她的肩膀时,她才知道痛苦。

绳子把她的肩膀勒得生疼生疼,转一圈下来,全身的力气都要抽光了。

有了桐月的加入,速度也没快多少。

林老实十分不满意地一路嘟囔:“你打架时的气力哪去了?干点活都干不了。”

桐月又累又心烦,把麻绳往下一扔道:“你能不能别抱怨,好好干活不行吗?”

林老实瞪着双眼叫嚷:“咋地了,我还不能说两句了,你又皮痒了是吧。”

白氏无奈地劝道:“你又要干啥?你想让别人笑话是吧?”

杏月也跟着劝,林老实只是嘴上功夫,到底也没敢再动手。

他一路仍是抱怨个不停。

转到第二圈时,桐月彻底走不动了。白氏没同林老实的同意,就让她下去歇息。

桐月捶着肩膀,喘了会儿气,跟白氏商量:“娘,要不咱们去租牲口吧。”

她话一说完,林老实就大声反对:“租啥牲口,哪有钱租?”

白氏也不同意租。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租用牲口,硬是用人气把打麦场给平整好了。

接下来就是农忙了,要割麦子打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