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月正看得入神,却听荷月小声在她耳边说道:“这样的男人可以当我的姐夫。”

桐月笑道:“别想太多。好好看人,看罢咱们就下楼。”

桐月说着又往街上看了一眼,那几匹马眼看着就要驰过去了。从街头到这里,马上的那个男子一直笔直的端坐不动,没有说话也没东张西望,远远望去,像一幅画似的。

就在他们即将过去时,突然,一个圆圆的白白的东西从天而降,稳稳地砸在了柳栖白的头上。

街上和楼上围观的人先是一愣,接着嗡哄一声笑闹了起来。笑毕,街上的人仰着脖子望楼上的,他们在寻找扔馒头的人;楼上的也在左顾右盼,也想知道到底是谁丢的。

柳栖白微微怔了一下,伸手接住馒头,放在手掌上端详片刻,然后略略抬脸向楼上望了一眼,接着手一扬,又将馒头还了回来。那馒头准准地朝桐月的方位砸过来,荷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桐月感觉到柳栖白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片刻。桐月突然明白,这个人准是以为她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才故意扔馒头的。她真是冤枉,但也无法辩解。

不知道柳栖白是不是怕人再拿东西扔他,他加快了速度往街那边去了。

人走了,看热闹的人也慢慢散去了。

桐月重返饭桌,茶已经凉了,她也歇够了,便叫来小二结帐。结完帐,两人抬着行李一起下楼。

来到街上,桐月终于忍不住问荷月:“那馒头是你扔的?”

荷月很爽快地承认道:“对呀,我们看了他那么久,他一眼也没看咱们,我就想替你引起他的注意就砸了他一下。”

桐月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荷月一脸狡黠地凑上来道:“哎,三姐,我才知道你原来喜欢的是这种款式的。你刚才看他的眼神跟我看着红烧肉的神情一样。怎么样?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桐月生怕她再做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赶紧正色道:“你别生歪心思,这样的人跟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是什么人?家世、才华、容貌样样都有,我又是什么人?”

荷月故作惊诧道:“什么时候你也有这种尊卑思想了?”

桐月微微一笑:“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阶级和阶层一直存在,不是我不承认它就消失了。门当户对在现代都要顾虑,更何况是古代?难道你所在的世界人人都能平等?”

荷月摇头:“那怎么可能?我们按武力和智力划分等级。”

桐月摊摊手:“那不就结了。”

荷月两只眼珠滴溜溜乱转着,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她们按照信上的地址,又问了行人,终于找到了江家所在的那条街。

她们来之前并没有给江星月写信,若是写信的话,按古代的通信情况,信说不定还没有她们人到得快。

桐月对于这次见面充满了期待。她对荷月说道:“也不知道江星月怎样了?”

荷月答道:“想必应该不错。这几年肯定大有长进。”

“那是自然。”桐月想起江星月信中提及这几年来除了极必要的交游,她一直都在闭门读书。她对今年的参加进士考试是势在必得。

桐月为江星月骄傲的同时又觉得心疼,自从她女扮男装那天起,她的头上就悬着一把利剑,那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所以她必须争分夺秒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越快越好。

第六十九章 两位朋友

第六十九章两个朋友

桐月冷不防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怔,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循声望去。原来人不是别人却是白佑林家的丫环春兰。异乡逢故人怎能不让人惊喜?

“春兰姐姐?”桐月放下行李快步走上来。

“真的是表姑娘?我还以为看花了眼呢?”春兰满脸笑意,亲热地迎上来跟桐月说话。她不着痕迹地将桐月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姑娘来时怎地没通知我们少爷?也好让人去接。”

桐月道:“此次进京偶然兴起的念头,也没办法提前通知表哥。府上一切可安好?”

春兰听到这句问候,笑意顿敛,接上换上一副合适的表情,一种淡淡的哀伤,“表少爷倒还好,大少爷就…”其实不用问,桐月也知道了,她礼貌地抚慰了春兰几句。

春兰的哀伤本来不只是应个景,转而便问起桐月家乡的事。她一边说话一边拿眼睛瞥着身后,似乎在等候什么人。

桐月也发觉了,便笑着说道:“春兰姐姐若是有什么事要办尽管去办好了,我在京城会多逗留些日子,咱们以后有的时间说话。”

春兰忙解释道:“我今日陪大少夫人去庙里还愿去了。——喏,那就我们少夫人的马车,我去禀报一声。你等我一会儿。”

春兰小步向马车跑去,桐月站在原地看着春兰正低着头向车里的人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转身向桐月走来。小声地叮咛道:“刚才我跟大少夫人说二少爷的表妹来了,夫人就说,既是亲戚理当见一见。你跟我来罢。”

春兰本来还想提醒桐月说话注意些,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反倒不美,因此也没提醒,而是径直把她领了过去。

桐月对于这位倍受白佑林夸赞的白少夫人倒有几分好奇。她走到马车前,学着这里的礼节微微一福,落落大方地招了声招呼。

只见帘子轻轻一撩,桐月终于看到了车内之人的真容。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白少夫人此时正值孝中,通身洁白,愈发显得艳光摄人。她以前听白佑林夸赞她的容貌,只觉得他夸张,此时见了她真容,才觉得所言不虚。

白少夫人端坐车内,脸上挂着浅淡矜持的笑意,声音如黄莺出谷一样好听:“原来是桐月姑娘,我常听二弟提及你。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这笑容这声音,幸亏桐月是女子不觉得有什么,若是男人说不定骨头该软了。

白少夫人只是跟她说了几句客气话,并邀请她有空去白家看看。桐月客气称谢。春兰又问她下榻何处,桐月说要去堂姐家看看。

春兰以前常出入林家,自然也知道桐月有个堂姐嫁入了江家,不过,她并不知道江家一家人也来了京城。双方寒暄完毕,拱手道别。

桐月荷月接着赶路。荷月好奇地问桐月:“三姐,白佑林的寡嫂漂亮吗?”

桐月用肯定的语气道:“非常漂亮。”

荷月脱口而出道:“哼,这回要便宜白佑林那家伙了。”

桐月白了荷月一眼,制止道:“小小年纪别乱嚼舌根,瞎猜什么?”

荷月不以为然道:“你别以为我读书少,我也看了一些这种男人写的书,我的老天,那些男人就跟没见过女人似的,除了亲妈不好意思收用,其他女人是见一个收一个人,什么嫂子、表妹、小姨子、大姨子、老婆的闺蜜…一个都不放过。一边广收妹子还一边装深情,还说自己是迫不得已。”

桐月失笑,这种文她也观摩过,不过,她觉得白佑林应该不会。他这个人是有缺点不假,但基本的道德底线还是有的,共事几年,也没听说过他乱搞男女关系。

荷月看姐姐的神色就知道她不信自己说的话,她摇摇头,无奈地说道:“算了,咱们骑驴看帐本,走着瞧。”

“好吧。”

两人走走停停,坐一阵马车,又步行一阵,问了十几次,终于找到了江家。

江家的宅子并不在繁华地带,而是位于城东一个稍显冷僻的巷子里。两旁林木繁多,因为是冬日,只看到房顶上空纵横交错的枝桠,倒了春日必是一片蓊郁。巷子幽长干净,向阳的墙根处有三三两两的闲人在晒太阳唠嗑。看到两人进来,只是习惯性地扫了她们一眼,并无多少好奇之色。

走到一扇门前,桐月再次确认了一遍地址,方才抬手敲门。初时无人应答,桐月心中一咯噔,接着再敲,这次终于有了动静。

“谁呀?”

“我,林桐月。”桐月大声应道。

接着,她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人猛地拽开了。

桐月看着面前这人不觉怔住了。

面前这个身形瘦削、皮肤黑亮,嘴上长须的男子是谁?

对方盯着桐月看了片刻,激动地喊道:“你竟然真的来了?”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声音,桐月才恍然回神。

“快、快进来。”江星月习惯性地看了看左右,见并无旁人,才轻声说道:“胡子是粘的。”

“哦哦。”还别说,粘得真像。

江星月一手接过行李,一手去摸荷月的头,用手一比划:“怎么会长这么快?”

桐月笑着说道:“她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当然长得快。”

江星月将桐月领进院子,院子小而精致,只有两进,几个下人住第一进,江星月和端月住第二进。院子里悄无人声。

桐月道:“我姐不在家吗?”

江星月笑笑:“今日赶巧了,你姐带着两个孩子和侍书入画她们出门闲逛去了,其他下人去采买了,家里只有我一人。”

江星月说着将两人领进书房,一边斟茶摆茶点,一边问两人路上累不累,吃饭没。两人都说吃过了。

桐月打量着江星月的书房,见书房宽敞轩朗,四壁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靠窗一张长桌,桌上除了笔墨纸砚,以及一个青花白底花瓶外,别无其他装饰。

两人虽然已几年未见,但并不觉陌生,都觉得有许多话要讲,但又不知哪说哪句好。

江星月问道:“你家人都还好吗?”

桐月道:“都好。日子比先前好过多了。”

江星月自信地笑道:“有你在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桐月轻笑一声,接着便问起了江星月的近况。

“这几年的日子真是乏善可陈。我家亲友都不在京城,除了必要的文会,我基本不与人交往,每日只是读书。”其实她不说,桐月看她的脸色和消瘦的身形也猜测到了。古代科举的竞争太激烈了,而且一空白就是三年,江星月又总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她的压力比常人更大。

江星月见桐月突然沉默下来,忙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我的身体很强壮,我每日清晨和傍晚都要疾行数里,而且,明年春天就要考试了,考完可以清闲一阵。”

桐月道:“你一定会考上的。”

“借你吉言。”

两人说罢考试的事,又开始南天北地地闲侃。说着说着不知怎么提起了白佑林的事。

白佑林的名声那么响亮,江星月也并非两耳不联窗外事,自然也听说过他的事迹。

她笑着对桐月道:“你那个表兄早已今非昔比。最近几年,是佳作迭出。”江星月随口诵了几首他的近作,当然都是些桐月早就耳熟能详的诗词。她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付之一笑。

她想起要去看白佑林的事,刚才春兰好像忘了告诉她地址。不过,她转念一想,白佑林那么有名,随便一问应该也能找到。她打算过几日再去找他。

江星月一听到桐月的打算,当下微微一笑道:“你想见他也容易,三日后,文公子家举办诗会,我也收到了请帖,白佑林肯定要去,我顺便带你过去。”

第七十章 诗会

桐月陪着江星月说了一会儿话,就听见前院一阵喧嚷。

江星月站起道:“你姐他们回来了。”

“我去看看。”桐月话音刚落,就听见书房外面传来一阵啪啪的脚步声。

两个稚嫩清脆的童声在小声说话。

“嘘,姐,你小点声,爹爹正在读书呢,你别吵着他了。”

“我够小声了,你没看到我轻手轻脚的吗?哼,我可比你大不少,用得着你说我?”

“你那哪叫轻声。”

两人正争得起劲,江星月轻轻推开门,笑着招手:“重儿,简儿,你们还不过来拜见你们的姨妈。”

两人吃了一惊,随即便听话地走上前来。

桐月看着这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女孩子,约有四岁的样子,胖嘟嘟圆乎乎的,两个浅浅的笑涡,可爱得让人忍不住去捏两把。小的是个男孩,约有三岁多,也是十分可爱。不过,他不像姐姐看上去那么喜庆,小小的脸上却笼罩着一丝莫名的忧郁。

桐月在打量着这姐弟两人,他们同样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区别是,姐姐的打量更直率更大胆,弟弟只是看了一眼,便扯着姐姐,像模像样的给桐月行礼:“重儿、简儿见过姨妈。”

“啊,重儿简儿乖。”桐月拿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给两人。

两个孩子接过东西齐声道谢,然后又向荷月行礼,口呼小姨。荷月也给了见面礼,不过,她的礼物比桐月的特殊,给江重的是个袖珍弓箭,给江简的是一个弹弓。

这两件礼物看样子十分合乎两个孩子的心意,两人不由得喜形于色。

江星月一脸的慈爱,摸摸两人的头,温和地道:“你们去玩吧,你们的娘呢?”

“娘在前面呢。”

这厢,林端月已经知道家里来客了,正满脸喜色地往后院赶来。

她走得很急,裙裾间仿佛带着风。江星月的丫头侍书、入画跟在她身后。

林端月热情地扑过来抓住桐月的胳膊:“桐妹,你可来了。你怎地没提前说一声?”

桐月笑着解释道:“接到你们的信后就决定要来,本想写信的,又一想,这信还未必有我们到得早,索性就没写。”

端月点头:“这倒也是。”说着话,她暗暗打量着桐月,惊讶这个妹妹变化倒不小,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面黄肌瘦、穿着肥大衣裤的小丫头,如今的她,身量适中,唇红齿白,气色极好,穿着一身虽不华贵但却十分合体的衣裳,举止落落大方,言笑晏晏,全无俗韵。桐月见这个堂姐体态丰满,眉目舒展,跟在家时全然不同,便知她过得不错。端月跟桐月寒暄几句,又扯过荷月左看右看,只是看到她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说,这孩子长得太快了。

接着是侍书和入画上前给桐月姐妹行礼。桐月赶紧笑着说:“两位姐姐不必如此多礼。”这两人往日在村中都跟桐月一家混熟的了,此时见了面也有说不完的话。

江星月领着众人回到客厅,端月又陪着桐月他们坐了一会儿,便去厨房安排晚饭。侍书和入画也去帮忙。

屋里便又剩下了桐月她们三人。桐月想着一直没见到江老夫人,便问道:“姐夫,江伯母不在家吗?”

江星月听到桐月问及母亲,脸色不由得一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母亲因对我不满,于两年前到投奔姨妈家去了。”

桐月叹息道:”原来是这样。”

江星月接着解释,当初,她为了获得母亲的支持,让林端月假装怀孕,江母误以为端月有了江家的骨肉,想着他们孤儿寡母肯定挡不住那帮如狼似虎的族亲,情急之下,便同意了江星月顶替哥哥的身份。但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江母到底还是发现了真相。她当时大发雷霆,并且坚持让江星月想办法恢复女儿身,赶紧寻个人家嫁了。江星月坚决不从,母女二人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江母一怒之下,去了外省妹妹家。

桐月听罢,安慰江星月:“其实这样也好,硬留伯母在身边反倒不美:你想,老人家的想法不是一夕就能改变的,你又不肯放弃自己的志向,你们住在一处,这样的争吵肯定会经常发生。伯母去你姨妈家也好,姐妹二人做个伴可缓解下寂寞,也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江星月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不知道那些日子我真是痛不欲生。母亲坚决不让我读书,说怪不得古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万分后悔当初让我跟了哥哥一起念书,还说若不是念这么多书,我就不会这么不听话。总之都是书的错。”

桐月又安慰她一通,江星月微微一笑道:“好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明年春天我就可以参加礼部举行的考试,我准备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一试身手。”

桐月心中极其欣慰。她满心盼望江星月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说罢家长里短,江星月又道:“这几天我陪着你到处玩玩走走。”

桐月忙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外人,我带着荷月随便转转就行。你尽管读你的书。”

江星月却坚持如此:“也不在乎这几天。我正好歇息几日。”

桐月想起她平日里读书甚苦,也觉得她需要劳逸结合,便笑着同意了。

京城虽然繁华,但对于桐月和荷月这样的人来说,起初的新鲜感过后,便也不过尔尔了。桐月现在想的是,如果她要来京城,怎么样才能站住脚。她在这里合适做什么生意?她虽然有些本钱,但京城可是寸土寸金、米珠薪桂,她必须得把钱花在刀刃上。

桐月跟着江星月游逛京城,逛完东市逛西市,看完南市再瞧北市。她一时半会也没寻觅到合适的商机。基本上这个时代的人们所能想到的,市面上都有人卖了。连她没想到的也有人在贩卖。虽然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桐月也没觉得多失望。大不了,她还干老本行便是。

荷月安慰姐姐道:“老姐,你放心吧,我已经长大了,换我来养家挣钱。我或是进山打猎,或是给人当打手教师,反正肯定能来钱。”

桐月瞅瞅她那小身板,道:“你还是再养几年吧。”以前在家乡时,荷月有几次跃跃欲试要去打猎,但桐月一直拦着,开玩笑,她再有气力,身板在那儿搁着呢。这个时代,打猎可是个十分危险的活。荷月只是比一般人强些而已,又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所以,桐月只准她在山林边缘活动,比如打个野鸡兔子之类的。

荷月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她早已暗暗下定决心。以前在乡下,没有她施展的地方,现在到了京城,她一定要寻找合适自己的机会。

荷月还没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江星月却派给她一个活:教江重江简姐弟俩习武。姐弟俩是求之不得,整日里缠着荷月不放,简直成了她的跟屁虫。

三日后,江星月对桐月道:“明日就是赏梅诗会,你要不要跟我去?”

桐月道:“行啊,我正好去瞧瞧热闹。”桐月又问江星月,她是穿男装还是女装。

江星月说随意,桐月最终还是穿了男装。

江星月让人驾了马车带着桐月一起前往文家的别庄。

桐月第一次参加诗会,忍不住好奇地问江星月:“你不常参加诗会吗?”

江星月摇头:“不常参加。如无必要,一切应酬我都推却。”

桐月笑道:“原来你是志不在此,要不然,我一进京城就该听闻你的才名了。”

江星月谦虚道:“一是志不在此,二是诗词非我擅长。这几年来,我的主要心思都放在经文和策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