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虎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她们几个,当他的目光扫过桐月和荷月时,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终究觉得不妥,最后什么也没说。

众人回到家里,林老实见梅月回来少不得又是一阵抱怨。但抱怨归抱怨,他也没敢怎样。况且,他心底还惦记着别的事。至于是什么事,除了那个孙寡妇还能有什么事?林老实就像一间半旧的房子着火了,一发不可收拾。自从有了这个孙寡妇,他也开始在意自己的衣着了。出门必穿新衣,出门时一脸心虚,回来时满脸春色。白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每每必小闹一番,闹完便又来找女儿哭诉。梅月每次都好声安慰,桐月安慰几次就烦了。

这一天又是这样,桐月终于忍不住说道:“娘,我早说过,爹这人是没救了,你也别难过了。你跟爹合离要么合离,要么咱们就一起上京,把财产带走,他一个人爱找谁找谁。”

“你说啥?你让我跟你爹合离?”白氏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桐月。

桐月语调平静而疲倦:“是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白氏过了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她看着桐月道:“怎么没好办法,你点子那么多,咱娘几个合计合计,怎么把那孙寡妇打走。”

桐月有气无力地问道:“打走一个孙寡妇,要是再来个刘寡妇王寡妇呢,难道要一直打?”

白氏被噎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可能,像孙寡妇那样的不要脸贱货能有几个?”

桐月耐心跟白氏解释:“此事的关键不在孙寡妇,我爹要没那个心,别人也没缝隙可钻。”

白氏才不信这个说辞,她站起身道:“算了算了,我也不指望你了。我去找你婶说说去。”桐月没有拦她。

白氏离开了。桐月头痛不舒服,便脱了衣裳躺床上睡会儿。她刚拉上被子,就听见有人推门,接着听见了杏月和梅月的说话声。

杏月道:“娘和三妹她们去哪儿了?”

梅月答道:“娘可能去找三婶了,五妹应该出门逮兔子了,四妹我没看到她。要不我去找找?”

杏月忙说:“别去了,她不在正好,我刚好有话跟你说。”

“二姐你有话就说吧。”

杏月语重心长地道:“四妹,这事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梅月等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我不想再回李家了。”

杏月道:“你还在气头上,这么想也是应该的。”

梅月语气坚决:“不,二姐,我不是一时冲动,我是真的不想回去了。”

杏月有些急,嗓门不由得提高许多,“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夫妻俩吵嘴打架都是正常的,舌头跟牙还会磕碰呢。床头打架床尾合,你还年轻,不要一时气盛。”

梅月声音低沉:“二姐,你不必再劝了。我跟李大郎真的没有可能了。没成亲我也觉得他不错,以为他跟姐夫是一样的人,没想到我却是错。”

杏月听妹妹提到自己的丈夫,声音里多少带了些欢欣,接着话锋一转道:“一家有一家的难处,天底下哪对夫妻没个磕磕碰碰的,别看我跟你姐夫看着和和美美,其实我们也闹过矛盾,闹到狠了,他也会动手,不过有公公管着他,二是他也有分寸不会把我往狠了打。这些我都没有说,说了只会让你们担心。再说了,三妹和五妹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杏月的话让梅月呆住了,她一直以为二姐和二姐夫是那么和美,她没料到二姐夫也会动手打人。

杏月不知道自己随口说的话既惊到了四妹,还把桐月的睡意震没了。她突然拥被而起,把梅月和杏月吓了一跳。

“你在屋里也不吱一声,吓人一大跳。”

桐月盯着杏月,严肃地问道:“二姐夫打了你?”

杏月别过脸去,掩饰性地笑了一声,“哪有,我随便说说而已。”

她的说法桐月根本不信。她往墙上一靠,闭了眼,慢慢地说道:“这是个什么世道,男人打女人都是家常便饭吗?”

杏月本想说,男人打女人确实是家常便饭啊,但她又怕惹怒了,她也去找刘二虎闹。刘二虎兄弟可不是李家兄弟。她想了想,没敢接话。

半晌之后,桐月慢慢睁开眼睛,她的语调缓慢决绝:“二姐,要是过不下去就合离吧。咱们姐妹几个带着娘一起上京城,你放心,我们能养活自己的。”

杏月像是听到什么胡话疯话似的,睁圆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恰在这时候,白氏回来,正在院里叫人。杏月长出一口气,拉着梅月道:“咱出去看看。”

梅月看着桐月,欲言又止,可她的身子被杏月推着,她想了想,决定一会儿再说吧。门被关上了。

寒风在屋外呼啸着,窗外的树枝猛烈地抽打着窗格,寒气一阵阵的袭来。虽然是白天,但屋里仍有些昏暗。桐月不由得往被子里缩了缩,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她在想杏月刚才的表情,她似乎从她看脸上看到了跟白氏相似的神色。不,杏月不是她娘,她那么年轻,还不曾受过世事的磋磨,她虽不及梅月用功,但也读过书,她应该活得更明白应该更爱惜自己。

桐月正想得入神,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仍是杏月,她一个人来的。

桐月坐直身子,叫了声“二姐”。

杏月满脸通红,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刚跟人吵过架。

桐月惊问:“你怎么了?”

杏月走到床前,用一副兴师问罪的语气道:“你是不是劝着娘跟爹合离?”

桐月理所当然的答道:“是啊,怎么了?”

杏月用手指着桐月,气得说不出话来。

桐月温声安慰她:“你别急,有话慢慢说。”她越是语调悠然,杏月看着就越气。

突然间,她的脑海里涌起了二虎的话,公公的话,还有村民们的话。

二虎说:“不是我说,你五妹也就罢了,小孩子年纪小不懂事。但你三妹呢,按这年纪都该嫁人了,还这么不着调,一个没出阁的大姑娘,说打上门就打上门,也没个规矩,男人说话,说插嘴就插嘴。这也是嫁了人还怎么了得。这不,还撺掇着四妹跟男方合离。她当成亲是闹着玩呢。”

村民们也是议论纷纷,本来他们觉得桐月挺能干,这几年硬是靠着自个撑起了一片家业。可是这脾气也太爆了,做事也太没分寸了。

杏月一时间又是痛又是恨,她想着爹说不了她,娘的嘴又不会说,她这个当姐姐的不管她谁管她?

杏月舒了一口气,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三妹,你能别提和离的话行吗?你没听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吗?你看看你干的叫什么事?叫娘跟爹合离,叫四妹跟李大郎合离,刚才又想撺掇我,人家拆的是外人,你这连自己亲人有婚都拆。”

杏月的话像一记铁锤似地击打在桐月的头部和心口,她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她怔怔地望着杏月,半晌之后才低声道:“这种婚难道不该拆吗?你知不知道,男人打你,有一就有二,他不会改的。你知不知道,一次不忠就应该百次不用。我难道做错了?”

杏月见她仍然执迷不悟,气得跌足叫道:“这两口子过日子谁没个磕磕绊绊的?舌头跟牙还打架呢。咱娘我就不说了,拿我来说,我比咱娘咱婶比村里多数女人都过得好多了好吗?

我跟你姐夫成亲这么久,统共就吵过几次,他一共就打过我两回,之后又给我认错,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能别总提醒我过得多不好吗?”

杏月越说越起劲,气势也越足:“还有,你害了四妹还不够吗?难道你要所有的女人都像你一样吗?你要的男人世上根本不存在。咱们就是一个村姑,没有美貌没有家世,就算有那样的男人也看上咱啊。”

桐月的嘴像是被封住了似的,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第一次,她在人前彻底的无言以对。

杏月看她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可又一想,她不说她可能一直不明白。她不由得放柔了语调道:“姐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别怪我。——总之,你好好想想吧。我得去回家做饭了。”杏月关上门离开了。

门没关严实,又干又冷的风从门缝溜进来,在屋里流窜肆虐。屋里一片昏沉,外面的天空也是一片阴沉沉的。桐月整个人却如坠冰窖。

她真的做错了吗?她的母亲不理解她罢了?杏月也不理解她。她认为她是搅家精。她这么认为,梅月是不是也这么认为?也许是的,一定是的。

穿越这么久,她第一次感觉到彻底的孤独。就像独自一个人站在茫然无际的孤岛上,四面都是黑沉沉的大海,阴沉而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四周的海水拼命地想吞没脚下的孤岛。她起初也没那么害怕绝望,毕竟脚下还有陆地,身边还有伙伴,但是现在,伙伴一个一个地离开,岛上就剩下她一个人,海水在等着吞没她。曾经的伙伴站在海水中痛斥她,嘲讽她。

桐月想着这些,脑海中突然蹦出一句话:“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她无夕阳可对,她对的是墙壁。

第七十八章 当不好一个女奴

桐月抱着双膝,独坐于昏暗的屋里。一直没有人进来,谁还还能来。她娘不会的,杏月也不会,梅月?她不知道。桐月的情绪渐渐恢复过来,但疼痛也一丝丝从心中抽搐上来。那种痛不光是为自己,还有杏月,也许还有别人。

很久以后,大门响了。家里来客人了,来一波又来一波。桐月光凭声音就能猜到是来的人是谁:林三叔和三婶,隔壁的杨家,还有其他邻居。他们来应该一是串门,二是安慰和规劝白氏和林老实,还有就是劝和。

桐月突然什么也不想,任凭海水般的睡意一点点淹没自己。可惜她的睡眠跟她的心一样不平静。也不知睡了多久,桐月一觉醒来时,天愈发暗了,狂风凄厉地吼叫,鬼哭狼嚎一般,听得让人无端地不悦。她懒得点灯,挪下床来,耷拉了棉鞋就往外走。

外面果然已被沉沉暮霭笼罩着,堂屋里和灶房里有两点昏黄的灯光在跳跃。

林老实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前翘着二郎腿等饭,白氏和梅月在厨房里忙碌。

林老实抄着手大声嚷道:“赶紧把饭端过来啊,磨蹭个啥,这风把灯都吹灭了。”

白氏回道:“快好了,你急啥。饿死鬼托生的啊。”让人奇怪的是,白氏的声音里带着愉悦,全然不同于前几天的哀怨。她一个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

桐月正想着,却听梅月道:“天都黑了,小五怎么还不回来?娘,你们先吃吧,我把饭给三姐端过去再去找她。”

白氏沉默着没说话。林老实在堂屋里等得不耐烦,便也跑来灶房,刚好听到母女两个的话,便接道:“送啥送?爱吃不吃,她姐说她两句还闹上脾气了?要我说,你二姐说得对,果然嫁了人就是不一样,比在家时更懂事。还有啊,小四儿,你以后好好跟你二姐学学,俗话说,挨金似金,挨玉似玉,挨着茅岗你就能沾上臭味,我可警告你,你以后不准跟着小三儿瞎学。以前都是我太我惯着你们,以后,我得拿出一家之主的款儿来。”

白氏低头不语,算是默认了。

梅月欲言又止,她想了想刚要开口,就被林老实强势打断:“行了,饭都快凉了。赶紧吃饭吧。不准往她屋里端,谁不饿谁不吃,不惯她那毛病。”

梅月放下碗道:“那我去叫三姐吧。”

梅月刚要出门,桐月忽地从黑影里出来说道:“不用叫了,我自己来了。”

她这猛一出现,把三人都吓了一跳,白氏有些心虚和内疚,林老实起先也有些不自在,随即一想,他是老子,他才是一家之主有什么不自在的?于是,他便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空着两手,回堂屋去了。

白氏为了掩饰这种尴尬,忙去张罗着端饭。梅月默默地拿碗筷,等到白氏出门后,她才飞快地说道:“三姐,你别生气。”

桐月这时反倒冷静下来了。她淡淡一笑,“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梅月给荷月留了饭,便跟着桐月一起去了堂屋。

四个人一齐坐在饭桌默默地吃饭。

林老实狼吞虎咽地吃完饭,一边剔牙一边对桐月说道:“小桐啊,今儿下午你杨婶又来了。我们两家已经商量好了,今年过年就把你和东子的事办了。——你年纪也不小了,小四比你小都嫁人了,你再拖下去会招人笑话。”

桐月不想跟他争执,淡声回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对了,孙寡妇的事怎么办?”

林老实听到桐月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孙寡妇的事,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他正待发作,白氏见状赶紧抢过话说:“桐啊,你还不知道呢。你爹回心转意了。他打算跟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断了,好好地守着咱娘几个过活。”

桐月暗暗冷笑不语。白氏见她不信,赶紧补充解释道:“我说的是真的,今儿你三叔叔你婶还有旁的人都一起劝,不信你自个问你爹,——她爹,你赶紧跟孩子说说,让她好放心。”

林老实的目光看向别处,敷衍道:“嗯嗯,是真的,我如今啥也不想了,先赶紧把你们几个的事办完是正事。”

桐月直直地盯着林老实的眼睛,她心里已经弄明白,林老实这是在采取迂回之策。他知道这个家有她和荷月在,他想纳孙寡妇进门根本没门,所以他就想赶紧把自己打发了,把家中的大权收回到自己手里,到时她已出嫁,荷月还小,白氏还不是任凭他拿捏?林老实以前没这么想,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显然是有军师在给他出谋划策,这人是谁,不言自明。

林老实的目光仍看着别处,却设法在脸上挤出一丝和气的笑容对桐月说道:“小桐啊,你看你也嫁出嫁了,你姐和你妹的嫁妆都是出了名的多,你为咱家没少出力,我和你娘自然不能亏待你,我打算出钱买几亩上好的田地或是铺子给你当陪嫁。你看咋样?”

桐月道:“不咋样,我不要铺子和田地,你把银子折现给我。”

林老实:“…”他过一会儿,才忍着气又道:“这么着也行,可是我哪有钱啊,钱不都在你手里吗?”

桐月两手一摊:“我哪有钱啊。这几年来,人情往来,吃喝拉撒,应酬衙役,上京探亲,哪样不需要钱啊?”

林老实终于破功,提高嗓门:“你别跟我叫穷,咱家有多少钱,别人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黑了良心猪油蒙了心连你亲爹都敢蒙骗!”

桐月站起身轻飘飘地道:“黑良心也不是我愿意的,都是祖传的有什么办法。”

“你你!”林老实气得说不出话来。

桐月砰地一声撞上堂屋的门,头也不回地对屋里两人说道:“你们谁也别打饶我,也别来劝我,我头痛,要去睡了。”

林老实顿足发作,白氏小声劝和,梅月迟疑了一会最后还是悄悄跟了上来。

桐月进了自己的屋子,也不点灯,摸黑爬上了床钻进被子里。

梅月随后跟了来,她轻轻带上了门,默默地点上灯。红黄的灯光不安分地跳跃着。

桐月轻声道:“有风,用琉璃灯罩。”

“嗯,好的。”

灯亮了起来。梅月坐在书桌前的那张椅子上正对着桐月。

两人一齐沉默着,一时谁也没有开口。

她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桐月也在等着她的酝酿。经过杏月之前的铺垫,现在梅月说什么她也不觉得奇怪。她在心里暗暗自嘲,她怎么能那么不自量力,妄图用自己微弱的影响力来改变身边的人?

这个社会环境就如一间巨大的铁屋子,没有窗户没出口。那些昏睡的人并不感到死的悲哀,她以为她大声叫嚷就能惊起这些人吗?

想到这里,桐月的心头情不自禁地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哀。说真的,她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她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她以前想的是如何过好自己这一生,来到这里,她的肩上多了几份责任,她想让自己身边的亲人过上好日子。她对林老实心存鄙夷,对白氏则是存着同情和报恩的想法。但是对于杏月和梅月不同,她跟杏月曾经同甘共苦,共抗宋家,她们一起顶着烈日去镇上出摊赚钱养家,曾在寒冷的冬夜依偎在薄被中取暖,曾相互扶持着走过最艰难的人生。她们熬过了最难的日子,却在这个时候离心甚至决裂,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梅月的目光幽深暗沉,她先是盯着灯光看了一会儿,接着又掠过书架和窗棂,最后再转回到床上。

她低声说道:“三姐,我知道二姐的话让你很难受,当时我就想留下来好好跟你说话。可二姐把我拉走了。然后我就想过一会再来,结果,三婶杨婶她们又来了,轮番劝我…”

桐月似乎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她惨然一笑道:“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怪我太自以为是了。——小四,你想回李家就回吧。我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但没权利决定别你的。”

梅月先是一怔,随即恍然。她将椅子往床边挪了挪,用那双黑玉似的眼睛看着桐月,逐字逐句地说道:“三姐。你怎么能这么认为?难道你忘了,是你教会我读书识字;是你告诉我,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世界。”

桐月的心不由得微微一颤,抬眼看着梅月。

梅月的眼睛闪闪发亮,声音也变得愈发有力:“三姐,你知道吗?如果我没有见识过这些,我或许可以忍受眼前的一切。我连贺家那样的生活都能忍受,更可况是李家?可是——”梅月说到这里,不由得笑了,然后笑中带泪地说道:“一个人若是从没见过光明,她就可以忍受黑暗。可是她既然已经见过,就不想再退回到黑暗。我曾过上了一段正常人的生活,我现在却也不想回到非人的生活。三姐,我跟着你见识过太多,懂得太多,我此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做一个听话的女奴了。”

第七十九章 家事

桐月深深地被梅月这番话震撼住了。一时间,震惊、欣慰、感动…各种情愫一齐涌上心头,真是百感交集。她本想说些什么,但喉头哽塞,什么也说不出口。

梅月拭拭眼角的泪痕,正色道:“可是我又有些害怕会连累了你们。毕竟以后你和五妹还要嫁人。”

桐月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自嘲道:“你觉得以我们俩的这种做派还用得着你的连累吗?”

在这里,家暴是家常便饭,婆婆苛待也是家常便饭,多生儿子是天经地义。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天经地义,她无力改变这个社会环境,也不想改变自己去适合环境,以后她还能怎么办?结果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桐月微微笑道:“有没有你这件事,我都会这样。所以以后别再说这种连累的话了。”

梅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眼中的神采愈盛,她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只叫了一声“三姐”。

晚间,荷月终于回来了。她肩着扛着两只肥兔子,手提着两只野鸡大步走了进来。白氏去开的门,林老实本来抱怨她回得晚,一看到她肩上的东西,立即闭口不言。

荷月把东西放到仓房里,梅月帮她热了饭,她风卷残云似地把饭吃完,洗漱完毕就回房睡觉。桐月邀请她进屋卧谈,她也欣然应允。

三人之间也没有多说,梅月只跟她简单说了自己的决定。桐月跟她提了提杏月的事。荷月不像桐月那样心思复杂,她只是用力拍拍梅月的肩膀:“四姐你是好样的,不枉你跟着我混了几年。你既然决定用不着那个姓李的了,我抽空把他打残,省得他再祸害别人。”

梅月赶紧制止荷月:“罢了,既然合不来分开就是,反正你也替我报了仇了。若是事情做得太绝也不太好。”

荷月叹息一声:“那好吧,我打轻些便是。”

桐月等两人说完,便道:“我们把家里的事处理完毕就离开吧。”

荷月反问一句:“是暂时离开还是永远离开?”

桐月语气坚定:“永远!”

荷月又笑着问:“那咱娘呢?”

桐月叹口气道:“我想她已经做了选择了。”

荷月拍手称赞:“也好。咱们早该这样了。”

姐妹三人商量完毕,各自去睡了。

因为头天太累,次日三人都起得很晚,连一向习惯早起的梅月也没起床做饭,而是跟着两人一起睡到日头高升。白氏倒没觉得什么,林老实心里老大地不乐意,一起来就在院子里高声数落:“都啥时候了还不起床?这亏的是在娘家,要是嫁了人这么懒惰,不被婆家嫌弃才怪。别一个个又回娘家来哭,还让人笑话我。”

白氏怕桐月发火,就小声劝道:“孩子爹,大冬天的冷,家里又没活,孩子想睡就睡会吧,你小点声吧。”

林老实又絮叨了一会儿,桐月蒙着被子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大睡,一直到辰时左右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林老实看着她就没好脸色,桐月对他则是视若无睹。两人之间的气氛越发尴尬。白氏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父女两人的平衡,就怕两人一言不合再吵将起来。

还好,林老实今日没空找事。因为吃过早饭没多久,李家的一个远亲就来串门了。说是串门,实则是来说合。他们这个地方就是这样:男女双方若是闹了矛盾,女方回了娘家,住上几日,要么是男方亲自上门认个错然后就顺道把人接回去,算是给女方一个台阶下,回家继续过日子。若是双方闹得太厉害,男方不好意思或是不方便上门,就先托一个中间来说合,探探口风,男方家再来接人。自然,李家就是后一种情况。

李家来的人是李大郎的一个表叔,人称李铁嘴。为人能说会道,平常谁家有些不好亲自出口的事都找他说和。此人在附近几个村庄颇有些名气,很多人都愿意给他面子。

林老实迎了李铁嘴进来,嘴上寒暄道:“老哥,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进来坐。”

李铁嘴一进来就夸奖林老实道:“哎呀,林老弟,多日不见你这气色愈发好了,胖了许多,瞧这派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地主老爷呢。”

林老实听得浑身舒坦,对李铁嘴的观感也更好了,他一是热情,二是想趁势抖抖一家之主的威风,就高声吩咐道:“孩子娘,快上好茶;小四儿,快给你叔拿点心果子;小五你去把昨儿打的野鸡野兔给弄好了,晌午留你叔吃饭;小三儿呢,罢了,最好别让她出来。免得招气儿。”

两人坐着闲磕,白氏端上来滚烫的热茶,梅月也端来果子点心。

李铁嘴先是从里到外的把林老实夸了个遍,夸得他心花怒放,头脑发晕之时,再趁机提出今日来的目的:“…老弟啊,实不相瞒,我今日来呢,一是咱哥俩多日不见来找你唠唠,二就是为着咱家孩子的事。你看这马上都过年了,孩子老在娘家住着也不是个事儿啊。要我说,这几天就让侄媳妇回去吧。”

林老实巴不得梅月现在就回婆家去,但他又觉得不能就这么答应了李铁嘴,这样会显得没面子,于是他就故意端起架子道:“李大哥啊,你别怪我嗔着你们老李家,这事是你们做得不对啊。不是我夸口,我家这个闺女,那可是响当当的,家里地里一把抓,平常话不多,活不少,礼节上也周全。就这样,你们老李家还能挑出错来,又是打又是骂的,这不明显不把我们老林家放眼里吗?你们不会是欺负我没儿子吧?我告诉你们,我早晚会有——总之,这事不带这么干的。”

李铁嘴惯会察言观色,连忙附和道:“老弟言重了,我们哪能这么想。谁不知道老弟你的名头,先不提你那白家外甥,江家的侄女婿这俩贵人,单是你老林赤手空拳挣下这一份家业就够让人羡慕了。再说了你如今才过四十,弟妹年纪也不大,说不定哪天老蚌生珠,给你来个惊喜呢。”

林老实虽然认定白氏不可能再生,但听到这话还是觉得高兴。

李铁嘴趁机又道:“这事吧,公道地说,是老李家有错在先。不过,你家两个闺女不也打回来了吗?这不,大郎这会儿还躺床上呢。老弟你当日不在场吧?反正李家村是传遍了,都说,这别说是小姨子,这就是身强力壮的小舅子也打不了这么狠。哎哟哟,那场面我就不提了。”林老实以前不赞成两人去打人,这会儿听着却又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