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修长柔软,月色下看起来格外温柔。

李景允瞳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不是要带人抓我?”

花月微笑:“公子,掉在桌上的排骨,但凡还能夹起来,是不会被扔去地上的。”

“你敢说爷是排骨?”

“嗷呜?”旺福歪着脑袋,分外不解地看着面前这人,寻思怎么看也不像漂亮好吃的排骨呐。

花月拍拍它的脑袋,然后越过它,一把抓住李景允的胳膊,搭在了自己肩上。

“你干什么?”

花月搀着他,将他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奴婢引您回院子去。”

心里有些异样,李景允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走,嘴里含糊地挤兑:“殷掌事吃错什么药了。”

“想让小爷承个人情?”

“想要便直说,爷又不是小气的人。”

“走这么慢做什么?爷的腿又不是废了,磨磨唧唧的等天亮呢?”

花月一句话也没回。

等回到东院,关上主屋的门,花月去柜子里找了药箱,抱着跪坐在了他的床边。

李景允的脸色瞬间很是精彩,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什么时候发现的?”

花月低着头搅合药粉:“在院墙边的时候。”

他有点恼:“那你路上一声不吭,等着看我笑话?”

花月抿唇,伸手去撩他的袖口,可刚一碰着,面前这人就收回了手,死死捂着。

她抬眼:“公子不必害羞。”

“害羞……我有什么好害羞的。”

说是这么说,整张俊朗的脸上却分明写着恼羞成怒。

懒得与他犟气,花月径直拉过他的手,替他将袖口一点点卷上去,一边沾药一边温声道:“伺候公子是奴婢当做之事,公子不必介怀。男儿在外闯荡受伤也是常事,没什么好遮掩的。”

话刚落音,花月就看见了他手臂上的伤口,刀伤,割了好深一道,皮肉都翻卷了。

心里微微一跳,她看了他一眼。

富贵人家的公子,身上哪会有这种伤,而面前这位似乎习以为常,一点也不惊讶,只瞪着她,像只受伤的猛兽,磨着牙考虑吃了她补补身子。

不动声色地卷好衣袖,花月拿了药来给他涂在伤口周围。

李景允不耐烦地道:“涂药就涂药,你吹什么气,爷又不是怕疼的三岁小孩儿。”

话是这么说,但浑身炸起的毛终归是一点点顺了下去,他没好气地靠在软枕上,眼角余光一瞥,就看见殷花月那因为低着头而露出来的后颈。

这人生得白,哪怕烛光给她照成浅橙色,瞧着也觉得没什么暖意。

就着没受伤的手碰了碰睡帐勾上的玉坠,白玉触手冰凉,李景允侧眼,鬼使神差地朝她后颈伸了手去。

竟然是热的?

温热的触感从他指腹间传至心口,李景允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墨色的瞳子里染上一层薄雾,眼睫也微微一颤。

这感觉太奇怪了,他甚至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殷花月的脸近在咫尺。

花月捏着药瓶,眼神冷冽地看着他。

李景允觉得背脊莫名一凉。

他不着痕迹地松开手,将头别去一侧,顿了顿,微恼地催:“还没包扎好?”

“这伤是箭头割的,里头虽没什么残物,但是皮翻得厉害,随意包上定不能行,明日准要起高热。”花月拿了针来在烛火上烧红,“公子还得忍一忍。”

李景允瞪大了眼:“你想干什么?”

“缝上两针便好。”花月熟练地穿了线,“公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刀剑都受得,还能怕这点小东西?”

“爷怕的不是针,是你。”他皱眉,“你又不是大夫,妄自动手,万一行错,爷还得把命给你搭上?”

花月摇头:“奴婢熟谙此道,请公子放心。”

话落音,也不等他继续挣扎,转过身就用手臂夹住他半只胳膊,将伤口露在烛光下,麻利地落了针。

李景允倒吸一口凉气,又气又痛,想喊叫吧,男子汉大丈夫,怪丢人的。可要忍吧,又实在是痛得厉害。

殷花月背对着着他,是打定主意不会理睬他的挣扎了。李景允闷哼一声,张口露出獠牙,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花月身子一僵,无声地骂了两句,可只一瞬,她就恢复了动作,继续缝合。

鼻息间充盈着这人身上的香气,李景允咬着咬着就松了力道,不自在地抬头看看,身前这人正专心致志地盯着他的伤口,眉心微皱,眼瞳缩紧。

这人的瞳仁竟然是浅褐色的,映着灯光看着,像极了一块琥珀。

伸手又想去碰,李景允这次及时回神了,瞪了自己的手一眼,心想这什么毛病,怎么老想去碰人家。

要是碰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也就罢了,可身前这个分明是只牙尖嘴利的狗。

“公子今晚去了何处?”狗开口说了人话。

☆、第9章 不死不休!

李景允撇嘴:“你一个下人,懂不懂知道越少活得越久?”

“公子今日出府,是奴婢的过失,带伤而归,也是奴婢的责任,奴婢应当询问。”

“那你怎么不直接把我交出去?”

“奴婢怕夫人担心。”

果然。

李景允觉得好笑:“你现在是我院子里的丫鬟,只要爷乐意,将你一直留在这东院里也可以,你也该学着将爷当成你的主子。”

花月翻了个白眼。

微微一哽,他气极反笑地捏住她的下颔:“你当爷瞎了?”

“公子小心手。”花月微笑,“奴婢方才是眼睛疼,并没有藐视公子之意。”

不仅当他瞎,还当他傻。

抽回包扎好的手臂,李景允磨牙:“你可以出去了。”

慢条斯理地收拾好床边的瓶瓶罐罐,花月抬眼问,“公子买的东西呢?”

“……”微微一愣,李景允气焰顿消,十分心虚地别开了头。

花月盯着他看了片刻,脸色骤沉:“公子食言?”

“这说来话长,也非我之过。”他含糊地道,“回来的路上出了点事,没来得及去宝来阁。”

“公子出去的时候应允了奴婢。”

“我也正要去买,谁曾想……”李景允撇嘴,“要不明日你再让我出去一趟。”

“……”

花月假笑着指了指雕花大门,然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没门。

出去一次还不够,还想出去第二次?当她是什么?将军府的出府腰牌吗?

“公子好生休息。”她起身行礼,“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诶……”他还待说什么,殷花月已经飞快地关上了门。

“呯”地一声响,带着些火气。

李景允是真想把她拉回来打一顿啊,哪有下人给主子甩脸子的?就算……就算是他有错在先,也没她这么嚣张的奴婢。

不就是个破簪子,什么时候买不是买?

气恼地躺下身子,李景允嫌弃地看了看手臂上包着的蝴蝶结,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明日找人去一趟宝来阁,让这龇牙咧嘴的狗消消气。

结果不等他动作,殷花月先动作了。

东院皆知这位公子爷有严重的起床气,任凭是谁去唤他,都得挨砸,花月反应一向敏锐,回回都能躲过他扔的手枕和挂件。

可今日一大早,花月没躲。

她拿了李景允最爱的八骏图,快准狠地将红木手枕给接了下来。

转身一周半,满分;落地姿势,满分;笑容真诚,满分。

只是八骏图破了个洞。

李景允终于睡醒,睁眼一看,差点被气得又昏过去。

“你做什么!”

花月万分怜惜地摸着八骏图,闻声就眼含责备地望向他:“公子在做什么?”

“我?”

“这图可是唐大师的手笔,将军花了好些功夫替您买回来的,全京华就这么一幅,论工笔论装裱,都是宝贝中的宝贝,您怎么舍得砸了的?”

“我……”

李景允很纳闷:“我砸的?”

花月看向身后站着的几个粗使奴才,目击证人们纷纷点头:“是公子砸的。”

“公子早起再不悦,也不能往画上砸啊,怪可惜的。”

李景允迷茫了片刻,表情逐渐狰狞:“你伺机报复我?”

“公子。”花月满眼不敢置信,“您怎会有此等想法,奴婢一心伺候公子,自然事事以公子为重。这画若不是公子的宝贝,奴婢断也不会如此在意。”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真诚,以至于李景允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想错了?

结果一转眼,他吃到了她端来的早膳,拉了半个时辰的肚子。

李景允给气乐了。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是一公和一母。

簪子不用买了,他同殷花月不死不休!

春日天朗气清,将军府里百花盛开,可东院里却是硝烟弥漫,气氛凝重。

花月有了更多的活儿要做,基本是朝着累死她的方向去的,可她又不傻,出了门该找帮手就找帮手,实在找不了,自个儿忍一忍也不能让这位爷看了笑话。

李景允亦不甘示弱,变着花样地折腾她,为了显得有格调,还特意让人寻来《魏梁酷刑大集》、《前魏囹圄》等佳作以供参考。

一向清冷安静的东院,不知怎么的就热闹了起来。

没几日就到了韩家小姐的生辰,据可靠消息称,韩小姐已经归府,也给将军府递了请帖。

李景允翘着二郎腿躺在庭院里,听完下人传话,吐掉嘴里的橘子籽,嗤笑:“不去。”

秦生挠挠头:“将军府与韩家一向交好,按理说公子当去一回的。”

“爷没空。”

秦生纳闷了:“也好久不见公子去练兵场,都这么些天了,伤也应该好了,公子在忙些什么?”

侧头看向院子的某个角落,李景允十分不悦地努了努嘴。

秦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就看见了顶着一碗水在除草的殷掌事。

“这……她做什么呢?”秦生不解,“练功?”

“殷掌事神功盖世,头上那一碗水,能整日都不洒半滴,还用练什么功?”

秦生满眼敬佩,然后好奇地问:“要是洒了会如何?”

“也不会如何。”李景允嚼着橘子道,“就去掌事院领十个鞭子罢了。”

秦生:“……”

李景允左看右看,分外不舒坦:“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整整她?”

“公子,殷掌事一介女流,您同她计较什么。”

“一介什么?女流?”李景允掰着秦生的脑袋朝向殷花月的方向,不敢置信地道,“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放去练兵场,那就是个齐落,刀剑枪不入,五毒不侵。”

“何至于……”

“不信是吧?”李景允拍拍他的肩,“你能想个法子让她滚出东院,爷把炼青坊新送来的宝刀赠你。”

秦生觉得李景允太过幼稚,他堂堂男儿,怎么可能为一把刀就去对付女人?

眼珠子一转,秦生义正言辞地道:“公子,属下有个好主意。”

☆、第10章 油煎糖醋鱼

莫名消失的韩小姐又回来了,韩府没有任何声张,只发了生辰请帖,邀将军府过去用宴。

花月虽然很好奇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作为下人,她也不会多嘴,只替李景允更衣束发、准备贺礼。

这位公子爷难得乖顺,没出任何幺蛾子,老老实实地站在内室,任由她摆布。

花月有点不习惯。

“公子。”她轻声道,“将军吩咐,贺礼由您亲自赠与韩小姐。”

“嗯。”李景允点头,没挣扎,也没反抗。

花月觉得不对劲:“公子没有别的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他张开双臂穿上她递来的外袍,合拢衣襟,斜眼道,“总归是要做的,推也推脱不掉。”

一夜之间竟能有如此长进?花月觉得稀奇,倒也开心,他肯听话,那她就省事多了。

打开佩饰盒子,花月找了找,疑惑:“公子那日出府戴的鸳鸯佩怎么不见了。”

李景允跟着看了一眼,满不在意:“不见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好物件,俗得很。”

那可是宝来阁的珍品白玉,请上好的工匠雕的,在他嘴里还不是好物件了。花月唏嘘,真是朱门自有酒肉臭,取腰间明珠作狩。

换了个七竹环结佩给他戴上,花月正要转身去收拾别的,手腕冷不防就被他抓住了。

“你今日要随爷一起出门,总不能丢了爷的脸面。”抬眼打量她那空无一物的发髻,李景允嫌弃地捏了个东西往她头上一戴。

花月一愣,顺手去摸,就碰着个冰凉的东西。

盘竹玉叶簪,与他那七竹环节佩是相衬的一套,李景允嫌它女气,一直没戴过。

“哎,别摘,东西贵着呢,也就借你今日撑撑场面。”他拉下她的手,左右看看,“等回府记得还我。”

都这么说了,花月也就作罢,老实戴着。

庄氏惯常不出门,将军今日也推说朝中有事,故而去韩府的只有李景允这一辆马车。不过韩家夫人与长公主交好,来庆贺其爱女生辰的人自然也不少,几个侧门都挤满了车马奴仆。

花月以为要等上片刻才进得门去,谁曾想他们的车刚一停,就有小丫鬟跑来,将他们引到紧闭而无一人的东侧门。

“我家小姐说了,李家公子人中龙凤,断不能与鱼虾同流,这门呀,她来替公子开。”小丫鬟笑得甜,说得话也甜得能掐出蜜来。

花月忍不住唏嘘,这年头皮相是真值钱啊,就算李景允脾气差不理人,韩家小姐也愿意为他敞开一片芳心。

她下意识地看了旁边这人一眼。

李景允没看那说话的小丫鬟,倒是倚在车边看她,神情专注。

见她看过来,他也不避,墨瞳里浅光流转,别有深意。

“……”花月莫名打了个寒战。

东侧门应声而开。

“景允哥哥。”韩霜扑将出来,像只小蝴蝶一般,到他跟前堪堪停下,欢喜地行礼,“你可来了。”

花月只看一眼就知道她今日定是打扮了许久,唇妍眼媚,花钿缀眉,望向李景允,满目都是小女儿欢喜。

再看李景允,人是生得挺好,鬓裁眉削,身量挺拔,若是站着不开口,倒也衬得上旁人赞他“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可惜,不消片刻,这位爷就开口了。

“我来送礼。”

“……”花月恨不得朝他后颈来一棍子。

哪有这么说话的,就算同人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在下特来庆贺也好啊,半个弯子也不绕,听着壮烈得很。

韩霜脸上的笑意也僵住了,她有那么一瞬的委屈,不过很快就又笑开,拉着他的胳膊道:“景允哥哥里头坐,小女特地备好了你爱吃的点心。”

李景允跟着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扭头望向身后:“花月。”

“奴婢在。”

“你愣着干什么,早膳都没用,还想在外头饿着?”

花月很惊奇,这位爷还会管她饿不饿呢,先前寻着由头饿了她好几顿的人是谁?

应了一声是,她碎步跟上去,想尾随李景允一起进门。

结果李景允端详她片刻,竟是走到她身侧皱眉问:“你身子不舒服?”

“回公子,没有。”

“那唇色怎么浅成这样,昨儿没睡好?”

花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回公子,奴婢睡得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