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似乎在笑,肩膀微微颤动,低沉的嗓音像古老的琴,穿过黄昏直抵她的脑海。

“爷从来不骗人。”他说。

像年关里的烟火突然全在眼前炸开,花月晃了晃神,下意识地伸手去拨弄余晖,想拨开这些晦暗的光,看看这到底是谁。

她自然是没拨开的,但这人往前走了一步,俊朗的眉目在她的眼前一点点清晰。

墨色的眸子里泛着熟悉的光,眼尾斜过来,略微有些嫌弃的意味。

“这才多久,你怎么就想爷想成了这个样子。”李景允慢条斯理地笑。

呼吸停滞了片刻,花月眼眸动了动:“你……”

他低下头来,拿有些青须印的侧脸略微蹭了蹭她的耳畔:“不认得了?”

自然是认得的,花月迷茫地点头。

下一瞬,她背后就被人一抵,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上贴住了他的心口。

心里一直吊着的东西突然归回了原来的位置,花月反手抱住他,眼里有惊有喜,嘴上却还是困惑地问:“你怎么出来的?”

“宫门开了,自然就出来了。”他含糊地答,眷恋地嗅了嗅她身上的香气。

慌忙推开他,花月狐疑地眯眼:“又是偷跑?宫里可没人替你打着掩护,你这擅离职守……”

满眼笑意地看着她啰嗦,李景允嗯了一声,低头堵了这碎碎念的嘴。

外头突然热闹了起来,不知道哪个奴才喊了一声,整个将军府都沸腾了,敲锣打鼓,奔走相告,甚至还有人在正门放起了鞭炮。

“表哥,小嫂子!”苏妙在外头叠声喊,“快出来呀!”

胸口被人一推,李景允退后半步,不悦地往外看了一眼。

怀里这人是没回过神的,小爪子抵在他心口,声音听着都有点飘:“出去看看。”

“嗯”了一声,李景允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分开,与自己的手扣了个死紧,然后才带着她往外走。

这个时辰,各家各院都该在用膳的,不知怎么的,人都聚集到了正庭,李守天坐在主位上沉着个脸,庄氏在一旁却是喜极而泣。

“好,好得很,快让他过来给几个一直照顾他的叔叔伯伯见个礼。”

花月跟着李景允踏进门,眼神还有些呆滞,她被他按在夫人身边的矮凳上,茫然四顾。

“恭喜啊。”几个远房婶婶在她旁边小声道,“嫁夫婿就当嫁咱们景允这样的,有出息,有抱负,谁能料到这一出去还摘下武试的魁首回来?将军也莫要赌气了,武状元可比那禁宫散令有前程。”

“是啊。”庄氏也连忙扭头劝,“这是好事。”

“好什么?”李守天冷声开口。

热闹的正庭倏地安静下来,李景允正在与几个叔伯见礼,也没在意,规规矩矩把礼行完,才慢悠悠地跪到了李守天跟前。

“儿子给父亲请罪。”他平静地道,“辜负父亲安排,擅自做主参与科考,让父亲为难了。”

花月这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人,竟然去参加科考了?!

李守天胸口起伏,双眉怒横:“你眼里还有没有我的这个父亲!与人说好的事,你说不去就不去,让旁人怎么看我李家?翅膀硬了,以为摘个魁首就能进这家门耀武扬威了?”

“儿子不曾有这想法。”李景允头也不抬,十分从容地道,“本是要去赴任的,但路上听人碎嘴,说我李家儿郎没出息,一个在边关几年归不得朝,一个靠着祖荫混了个差事度日,实在是一代不如一代。”

“当晚辈的被人碎嘴倒是无妨,可这话说得难听了,将军府也没个颜面,于是儿子就改道去考场看了看。”

“原以为武试严苛,高手辈出,儿子也不过是去长长见识,谁料里头没几个能看的,儿子就被扣到了最后,今日才能回府向父亲禀告。”

他起身又拜:“还请父亲宽恕。”

话说得体面,总结下来就一句:他们太弱了,我随随便便就回不去禁宫赴任了。

李守天一巴掌拍在矮桌上,气得直哆嗦。

四下叔伯婶婶连忙上来劝,又是倒茶又是递水,一声声地道:“景允都说了,也不是故意忤逆,谁让你教得好,他有本事呢?”

“三哥快别气了,咱们这几个院子里若是能出这么个儿子,那可真是无愧先祖了。”

“孩子考了这半个多月了,看看,都累得没怎么收拾,快让他去歇着,咱们来商议商议,摆个流水席。”

李守天横眉怒目:“这不孝子,还给他摆席?”

“要摆的要摆的,我李家还没出过状元呐!”

庄氏给花月使了个眼色,花月会意,趁乱就将李景允带了出去。

府里到处都是奔走张罗的丫鬟婆子,两人挑了僻静的小道走,谁也没说话。

李景允走着走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眼角余光打量着旁边这人,轻咳着找话:“我爹会不会又关我禁闭?”

花月面无表情地摇头:“不会,别看将军方才桌子砸得响,你夺了个榜首,他比谁都高兴。”

恍然点头,他笑:“那你呢,你高不高兴?”

绣鞋停在了青石板上,花月转过身来抬眼看他,眼里一片幽深。

“您是早就想好了要去参加科考。”

心里咯噔一跳,李景允暗道不妙,连忙摆出方才堂上那副无辜的模样:“哪儿能啊,也就是走到半路……”

“武试需要提前几日向练兵场递交名册。”她微笑着打断他,笑意不达眼底,“科考刚开始的时候,您还在与妾身说要去赴任之事。”

“那是旁人才需要递交名册,爷是谁?将军府的公子啊。”李景允理直气壮地道,“管名册的是秦生,要他把爷的名字添上去还不简单?”

花月转头就走。

“嗳——”他连忙将人拉住,眉眼软下来,甚为尴尬地道,“你怎么比我爹还精。”

胸口闷着一团气,花月冷声道:“这也不是头一回被公子算计。”

完了,这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李景允轻吸一口气,将她拥进怀里柔声哄:“当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万一没考好,爷也不想丢这个人那。你看看,武试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爷身上没少落新伤,从昨日傍晚到现在,爷还没合眼,就想着回来告罪。”

“告罪?”她嗤笑,“三爷的规矩,向来是先骗着,骗不过了再认错,哪会一上来就告罪的。”

还挺了解他嘿。

李景允乐了一瞬,又变成一脸痛心:“你怎么只在意这个,都不在意爷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

腮帮子鼓了鼓,花月就着他拉着的手,将他带回东院,取水净面,然后用被子将他按进了床榻。

“公子好生休息。”她低头行礼,“妾身去看看前庭。”

说罢起身,毫不留恋地走了。

房门“啪”地合上,李景允捏着被子愕然地咋舌。

他走的时候还是个甜软的小狗子,回来怎么就变成一头龇牙的恶犬了?

武试夺魁是李景允筹谋已久的一件事,混迹市井,虽也能有家财万贯,但始终少些倚仗。太子给他谋的官职有禁锢,李守天给他安排的散令不自由,他想要的东西,还是要自己去拿才合适。

实在困倦,李景允也来不及多想,打算先闭目找回些精神,再与她说道。

文武状元都在这一天放榜公布,周和朔从一堆杂事之中抬头,就听闻了李府传来的邸报。

“这李三公子,也是能耐。”属官与他闲话,“往几年武试,都有个榜眼探花的,可这回那几个,在与他交手之后都伤重下不来床,殿试只他一人去的。陛下看见他,龙颜大悦,在殿上就赏了好些东西,想必接下来也会委以重任。”

周和朔哼笑:“到底是本宫看重的人。”

不过没一会儿,他又有些不悦:“这事,景允没提前来禀本宫。”

“何止是殿下您,连李将军都不知道,府上闹了好一阵呢。”属官摇头,“三公子独来独往的,向来没几个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也好,他若有了官职,对殿下来说也是好事。”

李景允若受了他给的官职,那对他来说自然是好事,可他没有。

周和朔眯眼,想起很久以前的栖凤楼,那人倚在细雨连绵的花窗边,转着玉扇同他笑:“我散漫惯了,哪里吃得练兵场里的苦?家里还有二哥为国尽忠,我躲在他后头,总也有两分清闲可偷。”

偷清闲偷成了殿上钦点的状元。

眉头微紧,周和朔垂眼道:“本宫也该去送个贺礼。”

第55章 三爷这张嘴

往日门庭森严的将军府,如今倒是大门敞开迎八方来客,金丝红绸的灯笼往外挂了两排,殷花月就站在灯笼下头,低声吩咐奴仆记上宾客名姓和贺礼名目。

前头李家的叔叔婶婶都帮着在张罗宴席,需要她操忙的事不多,她低眸看着桌上那一张又一张的红纸,略微有些走神。

她原以为李景允是想明哲保身,所以才在长公主和太子的拉扯里给自己寻了个全身而退的路子,可没想到的是,他不当那稳妥的散令,却偏要在这朝局混乱的时候当出头鸟。

武状元与文状元不同,当朝文臣济济,就算金榜题名,也未必会有高官厚禄。可武状元就不同了,东宫禁卫出事在前,御林军混乱权势在后,李景允打小得皇帝赏识,皇帝会轻易放过这个可以倚仗的武将?

眉心微拢,花月捏着衣袖,轻轻叹了口气。

前头报客名的奴才突然噤了声,四下一凛,齐齐地往地上跪,花月反应倒是快,立马跟着跪了下去。

寻常宾客自是要唱名姓等人来迎的,如果名姓没人唱还要跪,那只能是皇家的人摆了架子来了。花月将头埋低,半眼也不敢往上瞧。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自个儿身上如今穿的是李家主人的衣装,哪怕将脑袋埋进沙子里,也会有人小声喊她:“少夫人,快与三公子一并上去。”

眼角一跳,花月深吸一口气。

李守天和李景允已经闻讯从前庭里迎了出来,有婶婶拉她一把,她不得不顺势挪去李景允身后,跟着一起行礼。

“恭迎殿下。”

周和朔满脸笑意,与李将军寒暄两句,便笑着朝李景允道:“怪本宫最近实在忙碌,错过先前的喜宴不说,今日这好宴也来得迟了,待会儿与你多饮两杯,算是赔罪。”

李景允拱手浅笑:“殿下言重,大驾光临已是恩宠,哪里还需什么赔罪,快里头请。”

周和朔颔首,目光扫过他,落在后头那半支珠钗上,眼有疑惑。

李府迎了少夫人的事他是听说了的,但到底立了谁,他还没问过,今日一看,怎的有些小家子气,这般场面,竟只会躲在李景允身后。

被人迎着往里走,周和朔侧头看了好几眼,可每回他转头,李景允那身板都恰好将人挡了个严实,只看得见头上珠钗脚下裙摆。

看看景允这神色,也不像是故意遮挡的,迎上他的目光,还笑着问他:“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罢了,周和朔收回目光,不打算再看。

李景允将他请去上座,安置妥当又召来几个能说会道的门客陪着,这才告罪退下。

庭院里很热闹,与李守天有交情的官员几乎都来了。大梁本是不许官臣私下来往集会的,但礼部前几日给将军府送来了几坛子花雕,各家各院听见消息,便知道是今上默许了,急匆匆地赶来道贺。

能得陛下如此偏爱,这李家势必是要昌盛的,可惜了宫中女儿没个子嗣。

有人小声碎嘴,说起这可惜事,康贞仲闻言就笑:“你懂什么,就是宫中没子嗣,李家人才会更加受宠。”

几个大人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康贞仲却是不愿再说,眯着眼抿了一口酒,眺望远处的飞檐立兽。

他坐的是靠前的桌子,身边家奴环伺,都是自个儿带来的。

花月在右侧的月门后头站着,瞥他一眼,神色凝重。

也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让康贞仲提前有了戒备,先前在百官祭祀上朝他动手的人都已经在大牢里了,她是不打算再轻举妄动的。

可是,人就在眼前坐着,就这么放他走,也太可惜了些。

眼里暗光流转,花月捏了捏月门弦上的雕花。

“你这人,怎么老是乱跑?”背后响起个微恼的声音。

花月一怔,还没回头,身子就落进了他的怀里。

李景允搭了一只手来将她搂住,温热的下颔抵着她的侧脸蹭了蹭:“叫爷好找。”

低哑深沉的嗓音,听得人耳根发麻。

花月挣开他,扭头板着脸道:“公子有什么事,让人吩咐一声便好,怎的非要找着妾身。”

靛青的罗袍被她推得微微皱起,李景允伸了手指优雅地抚平,然后唏嘘:“别人家的媳妇,都巴不得夫君天天惦记着,你倒是好,自打爷回来,就又不让找又不让抱的。”

他想了想,眉梢耷拉了下去,长叹一口气:“怪道人都说,到了手的最是不会珍惜,你如今过了门了,也得了爷的人了,就可以不把爷放在眼里了。”

花月:“……”

哪儿来的妖怪上了身了这是?

她别开眼,冷着神色道:“厨房还忙着,妾身过去看看。”

“哎。”李景允将她拉住,眉目正经起来,墨瞳里略微有些委屈,“这都三天了,就算是牛生的气,也该消一些了。”

花月觉得好笑:“您里外将妾身骗了个团团转,有的是好手段好本事,何必在意妾身生气不生气?三天了,您给过妾身一个解释吗?这赴考之事,为何同苏妙说得,同柳公子温御医说得,就是同妾身说不得?”

废话,同她说了还怎么骗人跟他圆房?

李景允轻咳一声,低头反省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是有点过错的。

怎么能让她发现了呢,太不严谨了,下回得改。

望进面前这人燃着小火苗的眸子里,李景允换了一副诚恳的表情,捏着她的手心柔声道:“是爷错了,爷给你赔不是,下回一定先知会你,什么苏妙柳公子温御医,爷统统不告诉,可好?”

还有下回呢?她都怕下回他直接蹿上天去。

咬牙鼓了鼓腮帮子,花月甩开他的手,转头说正事:“妾身先回东院了,若是夫人婶婶们问起,还请公子帮忙遮掩。”

她是不好让周和朔瞧见的,就周和朔绑她去问话那事,这要是个普通奴婢,也就不妨,可若被绑的人变成了李景允的正室,那就很影响关系了。

李景允也明白她的担忧,扶了扶她发间珠钗,低头笑道:“那爷晚上回去,你可不能再将爷关在屋外了。”

行,不关他,她关自个儿就是。花月假笑着行礼,扭头就板回了脸,捏着手往东院走。

裙摆甩起涟漪,上头的青鲤跃然如活,一溜儿地随着她往前游,漂亮又可爱。

他看得直笑,身子倚在月门边,眼里浮光粼粼。

“唉哟三爷,小嫂子气性这么大,您还笑得出来呢?”徐长逸凑过来,望着花月离开的方向啧啧摇头,“可不好哄的。”

“你懂什么。”李景允啐他一口,抱着胳膊笑,“她没甩脸子离开东院,爷这事儿啊,就已经是成了。”

无耻归无耻,但人是他的了,只要没想着与他鱼死网破,那日子就还长。

徐长逸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努嘴指了指庭里的人:“那个,还被盯着呢。”

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康贞仲,李景允脸上的笑意褪去,略微有些阴翳。

他已经给人提过醒了,这是个饵,谁咬谁落网,也不知道是不是沈知落那一伙的人,还要硬着头皮上,误伤了丞相不说,人还全进去了。

出手相救是不可能的,不是一路人,他至多站在旁边看看热闹,顺便防着自家后院起火。

“三爷,您选的这条路,自个儿走都不是很稳当,可莫要再管这闲事了。”看他眼神不对劲,徐长逸连忙劝了一句。

李景允摆手示意他放心,然后起身从台子上拎了壶酒,坐去了康贞仲的身侧。

“状元郎。”康贞仲一见他便奉承,“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笑眯眯地给他倒了一杯酒,李景允抬袖颔首:“常听家父提起,说康大人阅尽人世,颇有胸怀。今日席上得幸相逢,还请大人多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也就是仗着一把年纪了,比你们这些晚辈多看过点东西。”康贞仲与他碰杯饮酒,脸上已是有些醉色。

他摸了一把胡茬,浑浊的眼里划过一抹惆怅,放下酒杯比划道:“想当年头一回来你府上,你才这么点大,被李夫人抱着,见人就笑。当时你的娘亲还不是这府上主母,主母是谁来着……”

旁边的人连忙按下他的手,忌惮地看了李景允一眼,小声劝:“大人醉了。”

康贞仲反应过来,憨厚地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转开话头:“如今三公子是光宗耀祖了,好事,好事。”

李景允好奇地挑眉:“大人还见过我小时候的模样。”

“见过,你小时候就招人喜欢,除了你爹,谁不是把你放在心口疼的?”他打了个酒嗝,摸着脑袋道,“你爹,你爹也不是不疼你,虽然——但现在,他还是以你为傲的,别看他总是板着个脸,跟我们几个老头子一起喝酒的时候,没少为有你这么个儿子骄傲。”

话说得不着五六,李景允却是听得懂,似笑非笑地捏着酒壶,眼底一片晦暗。

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将康贞仲扶住,另一个人小声与他告罪:“康大人最近烦心事多,喝点酒就喜欢提旧事,状元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景允抿唇垂眼:“当长辈的,自然是爱说什么便说什么,小辈哪有上心的道理。”

说是这么说,脸色却不太好看,一副被人敷衍后的不爽模样。

康贞仲身边的人急了,左右看看,低声与他道:“这不是小人说场面话,康大人最近像是犯了太岁,连连倒霉,遇着好几回要命的险事,连府门都出不得,要不是今日贵府这宴席,大人是要去请人做法除晦气的。”

脸色稍霁,李景允道:“这倒是晚辈的不察,耽误大人了。”

“哪里哪里。”那人赔笑。

不动声色地起身,李景允回到柳成和面前,低声吩咐了两句。

柳成和恋恋不舍地放下吃了一半的鸡腿,转头去找人。

李景允回到了太子跟前,太子面前的酒没动,只听着庭前弹的曲儿,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着,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下头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见着他来,连忙让了位置。

“殿下。”他往那将满的杯子里斟了一滴酒,抬眼道,“那曲儿弹得不好。”

周和朔看他一眼,轻笑:“他弹的是《忠君令》,男儿白骨为明君,何处不好?”

李景允摇头,捏了筷子往桌弦上轻轻一敲:“此一‘君’字,是为无上帝王,但放词曲里唱,到底是窄了些。景允拙见,‘君’当改为‘主’,社稷明主,男儿都当效之。”

神色和缓,周和朔瞥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

众人都没听懂其意,只瞧见方才还绷着的太子殿下,突然松了一身怒意,开始与三爷谈笑了。

“这是怎么的?”苏妙拉了拉温故知的衣袖,压低嗓门问,“什么君啊主的,我没听明白。”

温故知满眼敬佩地唏嘘:“不用听明白,表小姐只消知道,三爷这一张嘴,只要是个人,就没有哄不住的。”

苏妙恍然,然后揶揄地道:“我要去告诉表哥,你说小嫂子不是人。”

“……”温故知哭笑不得,“小祖宗饶命,我可惹不起这一茬。俗话说一物降一物,三爷这么厉害,总要有个能收拾他的人。”

还收拾呢,苏妙撇嘴:“小嫂子是个嘴硬心软的,也就生生气。”

“这就是表小姐不懂了。”温故知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不存在的胡须,老道地摇了摇头,“搁有的人身上,这生一生气,也够三爷受的了。”

旁人生气,珠钗锦缎银子,总有一样能哄个眉开眼笑,可嫂夫人是什么人那,要哄她真心实意地原谅这一遭,温故知想了很久,没个对策。

流水席摆的是三天三夜的排场,府里直到半夜都还有人饮酒对诗,花月早早收拾好自个儿,躺在东院的侧屋里睡下。

她将门窗都上了栓,以为万无一失。

结果子时一到,一把软剑从门缝里伸进来,轻松地就挑开了卡在上头的门栓,接着李景允就带着满身酒气卷进来,坐在她床边就怨:“不是说好的不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