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正看得出神,门就被人推开了。

飞快地扔下东西跑回墙边站着,花月戒备地抬头,就见李景允端着一盅子药进来,斜她一眼:“过来喝。”

鼻尖皱了皱,花月勉强笑道:“多谢公子,但妾身每日的药有黎筠安排,不能随意喝。”

“这就是黎筠的药方。”他冷笑,“要防也是爷防你,你用得着防爷?”

他对这肚子,比她自己还稀罕,自然是不会害了她的。花月抿唇,磨蹭着走过去,小口小口地将药喝完。

李景允就坐在她身边,板着一张脸,眼神讥诮地看着她。

两人有怨,李景允对她态度不好是情理之中,花月能想得通。但她不明白的是,既然这么不想看见她,做什么又非把她抓回将军府?

原本计划里,太子被告受罚,她也就要和沈知落接应,准备好痛打落水狗,可现在她被困,沈知落那边该如何?

“你在想什么?”有人突然问了一句。

花月在走神,下意识就答:“沈知落。”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不对,猛地回神往旁边看。

李景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底冰寒一片:“倒是实诚,就为着你这份实诚,等孩子生下来,爷一定给你买最好的猪笼,选最深的湖沉,可好?”

“妾身失言。”尴尬地搓了搓手帕,花月垂眼,“妾身是想在与他有关之事,并非其人。”

“你以为爷会信?”他敲了敲她面前的方桌,神色阴郁,“别苑都请人去住了,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来?”

别苑?花月想了想:“妾身是请过人,不过不是请他,请的是表小姐,表小姐与沈大人尚有余情,就此别过未免可惜,表小姐不愿回沈府,沈大人也不愿放人,折中做选,妾身便让他们先在别苑做客。”

眉梢微微一动,李景允神色缓和了些,却还是别开脸冷笑:“苏妙跟谁都能过日子,与沈知落分开算什么可惜。”

那倒也是,花月点头:“谁和谁分开都不可惜,人各有命。”

喉里噎了噎,李景允瞪她一眼。

花月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莫名其妙地回视过去,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地坐着,僵持了三柱香,最后还是花月眼睛酸,揉着眼皮败下阵来。

“你在府里好生呆着,莫要再给爷惹出什么乱子来。”他道,“不该你做的事少碰。”

“是。”花月乖巧地应下。

应是这么应了,当真乖巧是不可能的,太子终于失势,哪能轻易饶过这机会。她暂时无法离开将军府,外头还有个沈知落。

沈知落偷偷去见了周和朔。

周和朔被禁足于安和宫,他一出事,身边的人都不敢轻易接触,唯恐被圣怒殃及。陛下这次也是发了大火了,不管多少人求情,三个月的禁足一天也不减。

沈知落踏进殿门,毫不意外地看见周和朔蓬头垢面地靠坐在椅子边的地上,四周东西凌乱散碎。

他争权已久,一直是圣宠在身,太子之位稳固,哪能想到不过短短几月,竟风云变化至此。

“殿下。”沈知落上前行礼。

周和朔一顿,抬眼看向他,双眼猩红:“先生曾说,本宫是真命天子,必定荣登九五,开创盛世。”

拢起宽大的袖口,沈知落平静地回视他:“微臣也说过,殿下切忌多疑,自毁臂膀。”

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周和朔踉跄两步上来抓住他的衣襟,通红的眼望进他的紫瞳里:“本宫多疑?若谁的话都信,本宫也未必能有好下场!”

他呼吸急促,捏着他衣襟的手也发抖。

三个月禁足,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周和珉本就在与他相争,这么长时间他无法笼络朝臣、插手政务,等于是将太子之位拱手让人。

“先生什么都能算到,可曾算到了本宫眼下的境遇?”他皱眉问。

任由他抓着,沈知落点头:“先前想同殿下提,但殿下对微臣已生防备,无论微臣说什么,殿下都觉得微臣有反叛之心。”

恼恨地看着他,周和朔挥手猛推:“你也是个骗子,你们大魏的人,没一个好东西。”

脸色微沉,沈知落朝他拱手,然后转头就往外走。

“先生!”周和朔慌忙又拉住他,“本宫失言,本宫近来心浮气躁,实在不够温和,还请先生宽恕,与本宫解惑。”

这是真着急了,往日里的风度丝毫无存。沈知落回眸看他,轻叹一口气。

疑心重是帝王家的通病,太子尚且疑心身边人,皇帝自然也疑心自己的儿子,皇帝求的是长生不老、权力永恒,自己的儿子妄图夺权,皇帝自然不会轻饶他。

周和朔因这一身血脉富贵,也会因这一身血脉遭罪。

不过沈知落今日来不是为他解惑的,他将人拉去旁边坐下,语重心长地道:“按照原来的命数,殿下是能荣华一生的,但您不该怀疑李景允和微臣,自断双腿,哪能走好路?如今大错已铸,只有一个办法还能让殿下重归正道。”

“什么办法?”周和朔急问。

上下打量他一番,沈知落道:“殿下身上冤魂重缠,拖累福泽,若能在重阳之日于宫内祭拜,将其驱散,殿下的气运便能恢复,不日就有贵人替殿下求情,使得陛下网开一面。”

他身上的冤魂?周和朔拧眉,那多是魏人的。

刚要开口,沈知落就又道:“殿下若要以为微臣是在为那些个冤死的魏人算计,那微臣便就不说了。沾着魏人的身份,在殿下这儿始终是讨不着好的。”

“先生别急。”周和朔连忙按住他,“都这个时候了,本宫也不会再怀疑先生,只是,眼下本宫被禁足于此,若还做祭拜之事,会不会横生枝节?”

沈知落摇头:“不会,此地无人来,祭拜也不花多少时辰。”

周和朔沉默,目光微闪,似在考虑。沈知落也不催,不管他信还是不信,神色始终淡然。

片刻之后,周和朔道:“那便烦请先生下回来带上祭拜要用的东西,本宫在此谢过。”

不就是上香磕头,只要他能摆脱现在的困境,这点小事宁可信其有了。

沈知落应下走了,周和朔坐在清冷的宫殿里,仍旧满腹怨气难消。他是开朝立功的太子,横刀斩敌,闯宫门,杀前朝余孽,父皇能有今日安稳江山,他功不可没,结果竟说舍就被舍了,他甚至没做错什么,连罪名也是中宫硬安上的。

这世上果然什么都靠不住,骨肉血脉也一样,靠得住的只有权力。

目光幽深,周和朔捏着椅子的扶手,半张脸都浸在阴影里。

花月收到消息的时候,李景允正在她身边的软榻上睡着,她轻手轻脚地出门听霜降说话,神色分外凝重。

重阳节别人进宫不是难事,于她而言属实有些困难,先不说李景允定会守在她身边,就算他有事离开,秦生那几个人也一定在附近看着。

抬头望一眼天,乌沉沉的,明日许是又要下雨,她怔愣地看着,突然想起小时候下雨之后,宫里不少地方积攒了水滩儿,殷宁怀那人生就一副坏心肠,打水滩过必定狠狠踩一脚,溅湿她半幅衣裳。

新做的衣裳脏了,她仰头就哭,母后闻声过来,一定是先抱她起来,然后责骂殷宁怀。后来她学聪明了,路过水滩先踩水溅他,然后自己继续哭,招来父皇母后,依旧是骂他。

为此,殷宁怀气得上蹿下跳,趁父皇母后不注意,拎起她就往宫外扔。

第78章

作者:白鹭成双|发布时间:06-30 17:28|字数:3026小时候的记忆没那么清晰,可花月莫名就记得殷宁怀策马离开时马蹄上勾起来的水滴,亮晶晶的,四处飞溅,走得毫不留情。

然而,她在原地等上半柱香,他就会回来,气哼哼地将她拎回马背上,咬牙切齿地嘟囔:

“怎么就多了个这玩意儿呢。”

花月当时气性也大,掐着他的肩就回:“又不是你生的,要你管!”

“不管行么。”少年坐在马背上,头也不回地道,“这么多年了连声皇兄也没听着,真让你死外头,那我也亏得慌。”

当时只当是小孩儿的气话,可如今想来,殷宁怀真是亏了,国破家亡,观山赴死,他还是连声皇兄也没听着。

喉咙有些发紧,花月摆手让霜降下去,转身回了主屋,软榻上的人依旧闭着眼,似乎睡得很熟。

她放缓脚步,慢慢地坐回了椅子里。

屋里安静,除了呼吸声别的什么也没有,花月坐着坐着眼眶就红了,连忙拿起旁边绣了一半的虎头鞋继续落针。

李景允掀开眼皮,就看见那人侧身对着他坐着,肩骨单薄,手指翻飞,丝线起落在鞋面上,瞧着很是优雅,只是,有什么东西从她脸上落下来,一滴又一滴,亮闪闪的,坠在手里的针尖上,四散飞溅。

“……”

将眼合上,李景允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继续安睡。

他已经尝过宠惯人会有什么下场,没道理还要顺着她让着她,爱哭就哭吧,反正他不会再心疼。

重阳节当日,天气阴凉,外头时有秋风呼啸,不适合出门。

李景允就在府里坐着,慢条斯理地沏茶品茗。

“公子。”花月笑着过来行礼,“按照大夫的吩咐,妾身每日要出门走动。”

看她一眼,李景允垂眸:“行,爷陪你去。”

“不必不必。”她慌忙摆手,“您忙碌了这么些天了,还是趁着空闲多休息,妾身带霜降出去即可。”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这人突然就把要忙的事都堆在前几日一次忙完,然后得了五日休沐,天天就守在她跟前。花月急着出门与沈知落联系,可始终寻不着机会。

还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都是她守着不让他出府,现在倒是好,转过来了。

长叹一口气,她朝他屈膝:“妾身去就回。”

“你先别忙。”李景允招了招手,示意她站近些。

花月疑惑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朝他跨了两步。

“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往府外送信了?”他问。

花月一愣,低头答:“没有。”

“那倒是奇怪。”他看着她泛红的耳根,哼笑,“最近截了好几封信,全是霜降给出去的,用的还是密语,看不明白写的什么。”

心凉了半截,花月勉强笑道:“许是她的家书,妾身不知情。”

“是么。”李景允点头,不再问,只悠哉地嗅着茶香。

花月在他面前站着,冷汗都要下来了。先前还奇怪传信出去为何一直没有回音,原来全落在了他手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解密,可就算不会,多半也对她起了戒心了。

“哎——”眼珠子一转,她捂着肚子就皱了脸。

瞥她一眼,李景允招手吩咐霜降:“去把黎姑娘请来给你主子看看。”

“回公子,黎姑娘今日回宫了。”霜降看了花月一眼,捏着手道,“她走得匆忙,连药方也忘记留,主子正在换药吃的时候呢,今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了片刻,她猛地一拍手:“悬壶堂里的大夫也管用,就是脾气大了些,不走门过户,只坐堂看诊,今日反正也无事,不如就让奴婢带主子过去瞧瞧?”

李景允一脸淡然地看着面前这两个人,等她们将话说完,才心平气和地道:“不行。”

花月扬着的嘴角顿时就垮了,她打量他两眼,终于明白他是起了戒心,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出府了。

长叹一口气,她坐回他身边,绝望地看了一眼窗外。

她沮丧,李景允似乎就高兴了,一会儿吃点心,一会儿去庭院里舞刀弄剑,爽朗的笑声能响彻半个庭院。

忧郁地望着他这背影,花月吸了吸鼻尖。

耍了一个时辰,李景允终于累了,浑身是汗地走过来,眼尾瞥了瞥她,然后越过她取下披风上的衣裳:“你好生歇着,爷去浴阁洗漱,身上汗黏着不舒坦。”

“是。”花月有气无力地应下。

门开了又合上,花月沉默了片刻,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扭头问霜降:“他去沐浴?”

霜降点头,蹭着门缝看了看:“已经走出院子了。”

这叫一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花月大喜,连忙换了一身利落衣裳,带着霜降就出门。

还以为今日进不了宫了,没想到聪慧如三公子也有这百密一疏的时候。别的都不管了,她一路小跑从西侧门出府,到一个盘口与沈知落的人接上头,便等着乘车进宫。

李景允沐浴更衣回来,推开房门,不意外地就瞧见一副盔甲坐在桌边。

他挑眉,慢悠悠地走过去看,就见那头盔中空,塞了绸缎裙子,上头有人用眉黛胭脂画了个笑脸,冲他笑得牙不见眼的。

“老掉牙的手段。”嫌弃地在盔甲旁边坐下,李景允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醇香的茶水透着浅褐色,顺着光落进杯里,映着奶白色的瓷杯,很是好看。

他静静地看着,眉宇间有点不爽,可嘴角却还是往上勾了勾。

祭祀之事在大梁是很重要的礼仪,就算只是私下偷摸祭拜,沈知落也给周和朔准备了足够的香蜡纸钱和金银器具,按照规矩,入夜行礼,身边只有安和宫里的两个奴才跟着。

周和朔提前让人打点过,今夜巡逻的御林军不会来安和宫打扰,他跪在庭院里,看着前头腾烧的纸钱,心里其实依旧没什么敬畏的意思。

本来么,自己的刀下亡魂,都是自己凭本事灭的敌,他们不甘心,自己却也算不得有什么罪过,这世上你死我活的事儿多了去了,他凭什么要忏悔?

可是,面前纸钱上的火一直灭,庭院里无风,奴才上来点了两回,那火还是只烧一瞬就熄灭下去。

背脊发凉,周和朔总算是跪直了身子,眼睛打量四周夜空,双手合十拜了拜:“都这么多年了,记恨本宫也无用,散了吧。”

“殿下。”沈知落低声提醒,“您得念往生经。”

他面前就放着经文,周和朔瞥了一眼,很是无奈,闭眼就开始念。

火盆里的纸钱烧起来了,可庭院里也开始起风了,周和朔浑身紧绷,嘴里念得飞快,合着的指尖也发凉。

他不是个胆小的人,昔日观山上没少见血,就连殷宁怀也是他亲手送下的黄泉,若换个胆子小的来,少不得要做几年的噩梦。但周和朔一次也没被梦吓住,哪怕梦里再见殷宁怀,他也能笑着请他坐下来饮酒。

殷宁怀是个名声极好的皇子,早年在大梁,就听闻过大梁臣子夸赞,甚至有拿他来与自己对比的。那时候大梁是安居一隅的小国,他自然比不上人家的大皇子,言语间没少被人用他挤兑。

所以后来观山一见,周和朔没有放过他,不但杀了殷宁怀,还策反沈知落,给他扣上叛国之名,让他受后世唾骂。

这样最解气,以后提起皇子,只说这大梁太子才冠古今,谁还会念叨大魏的叛徒?

可眼下,真的在这阴风阵阵里闭上眼,周和朔还是觉得有些难安。

恍然间他觉得自己又听见了殷宁怀的声音,不卑不亢,一身清骨地站在他身侧问:“若此番攻下京都,殿下可愿放过城中百姓?”

眼睫一颤,周和朔猛地睁眼。

他的旁边真的站着一个人,风骨萧萧,神情冷淡,一身青白色长衫,腰间挂着铭佩。

“既然当时答应了,殿下为何又破城屠民呢?”这人轻声问他,“这几炷香,祭得了几个冤魂?”

额上冷汗顿出,周和朔踉跄后退,定睛仔细观瞧,才发现不是殷宁怀,是个有些眼熟的女子,做了男儿打扮,负手站在他面前。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惊吓本宫?”他沉怒。

花月朝他一笑,眉清目秀,不似先前那闺秀模样,只往他面前跨一步,拱手道:“在下路过,想问殿下讨点东西。”

惊魂难定地捂着胸口,周和朔直摆手,转头看向沈知落:“这是怎么回事?”

沈知落捏着罗盘,眉头紧皱:“微臣先前就说过,殿下念往生经之时不能停顿,否则会有大祸。”

“这是个什么说法?本宫,本宫也没料到这突然来个人啊。”周和朔看看他又看看那白衣姑娘,想诉苦,脑子却突然清醒了一瞬。

不对劲,这安和宫就算是半个冷宫,也不该是谁都能进来的,毕竟是在皇宫里。

除非沈知落带进来。

意识到不妙,周和朔扭头起身就想喊,但还不等他喊出声,后头一直站着的两个奴才突然扑上来,一人按住他,一人堵住了他的嘴。

第79章

作者:白鹭成双|发布时间:07-01 17:06|字数:3060周和朔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惶恐过,他戒心极重,所到之处定会有人提前打点清场,身边带着的护卫武士也不会少于十个,哪怕是出恭,门外都能站上两排人。

可眼下,他被皇令禁足,安和宫不比东宫华贵,能受他差遣的护卫也只十余,为防消息走漏,还都被他遣去了外头守着,只留了两个心腹奴才。

就这两个奴才,方才看还是他的人,眼下再瞧,竟是两张陌生的脸。

早该想到的。

周和朔挣扎着朝沈知落看过去,满眼愤恨。

到底是叛过主的奴才,哪里能真的信他,当初殷宁怀赴死,他能说顺应天命改投于他,如今自然也能见风使舵再叛一回。

只是,周和朔想不明白,自己这境地尚能翻身,与殷宁怀的走投无路是两回事,沈知落为什么也要放弃他?

两个奴才力道极大,捂得他几近窒息,周和朔挣扎无果,脸上涨得通红,脖颈间青筋暴起,快晕过去的前一刻,口鼻突然一松。

有人捏着小巧的瓷瓶,给他灌了一口凉的东西。

呛咳着喝下,周和朔定睛一瞧,发现是方才那个穿着男装的姑娘,一口拿着瓷瓶,一手捏着袖口,姿态端庄优雅,不像是暗夜里的魑魅,倒像是哪个高门里的夫人。

夫人?

微微一晃神,周和朔突然想起来了:“李门殷氏。”

花月笑着朝他颔首:“这是第三回见殿下,若有失礼,还望殿下海涵。”

嘴里一股怪味蔓延开来,周和朔眦目欲裂,瞪眼看着她,咳嗽着道:“怪本宫太过仁慈,头一回见着,就不该放你走。”

那时候的小丫鬟战战兢兢,怯懦不安,像一只迷茫的小羊羔,看得他都心生怜悯。哪能想到就是这么个小羊羔,如今竟会站在他面前,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安静地注视他。

“大魏皇室自古就有训教,不可小瞧女儿身。”捏着手帕轻轻擦了擦他嘴角边沾着的药汁,花月叹息,“虽然我是殷皇室最没用的一个小女儿,但到底也流着高祖的血,殷皇室有仇必报,殿下在杀殷宁怀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殷宁怀,还是殷宁怀。

周和朔颤抖地看着面前这人,不知道是该惊讶殷皇室竟还留着人,还是该叹息他终究要输给殷宁怀。

腹中一股撕裂般的疼自下而上,直抵心口,他喘息一声,不死心地问:“殷宁怀是你什么人?”

庭院里的火盆里纸钱烧成了灰,还剩最后一缕焰火,舔着剩余的边角跳跃。

花月盯着这缕火,突然想起殷宁怀去观山之前来见她的时候。

他们俩见面都没好言语,哪怕是山河将破,敌军压境,殷宁怀也还是凶巴巴地道:“铭佩给我,你原就不在殷皇室族谱之中,这天塌下来,自然也塌不到你头上。”

“我乐意顶,你管得着吗?”她将铭佩死死捏着,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你顶不了。”他抓着她的手将铭佩夺去,板着脸斥她,“有多远滚多远,你这小野种生不配住禁宫,死不配进皇陵,就算这回我守不住观山,敌军进来清算我殷氏之人,你也是个无名无姓的。”

说着便推开她,穿着盔甲抱着头盔,捏着她那无名的铭佩,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殿门。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花月还记得他走时盔甲磕碰的铿锵声,记得外头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也记得他捏着铭佩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那时候她其实很想喊他一声,可是没能喊出来。

“皇兄。”

风吹过庭院,火盆里最后一团焰火随着她的声音熄灭,冒出一缕青烟,蜿漫升腾,化于夜空。

花月怔愣了片刻,定下神来,又说了一遍:“他是我皇兄。”

周和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你们殷皇室一个都没剩下,本宫查过。”

“是让人查过。”沈知落点头,“只可惜去查的那个人不够忠诚,酒色财气一沾染,便将殿下的吩咐抛之脑后。”

“……”意识到是谁在动手脚,周和朔双目血红地瞪着他,“本宫待你不薄,殷宁怀能给你的东西,本宫一样不少地全给了你,你为何要背叛本宫!”

沈知落平静地回视他,手里摩挲着乾坤罗盘,余光瞥了花月一眼。

“有一样东西,殿下没给过微臣,只大皇子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