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瞬间,多年来所有的辛苦与委屈全部涌上了蒋谣的心头。她一直以为,在经历了不可避免的“阵痛”之后,她已经学会了豁达,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将一切负面情绪化解成淡如温水的理解与等待。就像蒋医生说的,人生永远充满了希望…

可是,当他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口吻对她说出那番话,她忽然有些受不了。就好像是,习惯了长久的压抑之后,她忽然也想要释放自己,忽然没办法再承受任何委屈。

“你明知道我不是不愿意跟你坐在一起吃饭…”她抬起眼睛,看着他,“相反的,这一刻对我来说,来之不易。”

“…”

“我曾经伤害过你,我很难受,这不是假的,我相信你应该看得出来…”她轻轻地蹙起眉头,“我抛开你,但是我也没有过得很高兴。我抛开你是因为我觉得你跟我在一起会继续难受下去,我不能为了让自己高兴就随随便便把你留在身边——我曾经那么做过,我也看到过你的痛苦。以前我会选择视而不见,但是当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你的时候,我就不能了…我不能再那么伤害你。”

“…”祝嘉译也蹙着眉头,眉心是几道深深的折痕。

“你想象不到我这几年的经历,就像我也同样不会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苦笑,不过那更像是一种释然,“我发现的时候,王智伟已经到了晚期,他每天吃很多药,但是根本没办法抑制癌细胞的扩散。我想他已经知道有段时候了,所以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说到这里,蒋谣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段日子,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鼓励他不要放弃希望。本来医生说他只能活半年,但是最后他活了一年半…治疗的过程很辛苦,,他常常难受地一天吃不下东西,我没办法真切地体会他的感受,但我知道,他很痛苦,可能不亚于…你跟我。”

祝嘉译听到她这么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垂下眼睛,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她把话说完。

“我那个时候,也不好受。我心里很忐忑,甚至有点迷惘。一方面,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好起来,另一方面,你走了以后,我…”她侧过头去,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好像并不怎么管用,“他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差,但我还是不断地安慰他、鼓励他,直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坐下来好好地谈。谈过去,谈未来。这个时候,他对我来说不是丈夫、不是我曾爱过的人,也不是深深伤害过我的人…他什么也不是,他就是一个…我没办法舍弃的人。我必须要留在他身边。”

“…”

蒋谣的手背还在隐隐作痛,这种痛感好像越来越强烈,这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鼓起勇气把心底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也许你会问我,到底爱的是谁?甚至王智伟也问过我这个问题。”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这个男人。他也看着她,眼里有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空洞。好像他早就不关心这个问题——他对此毫不在意!

祝嘉译的眼神让蒋谣不禁想要退缩,可是她想到,他们之间,就是因为曾经有那么多的欺骗,有那么多的不坦诚,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而现在,既然命运安排她又坐在他面前,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她不过是对他说几句真心话而已——

“祝嘉译,我告诉你…我爱的是你。那张明信片上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看着她,嘴角仍有一丝嘲讽般的微笑,可他眼中还有一样东西,就像是迅速聚拢的暴风雪一般。

“王智伟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在病床上…”她看着那双眼睛,却觉得自己始终记得的,是它们原来的样子,“我说,我早就不爱他了,可是我愿意陪在他旁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日子,不是说我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而是我的角色。我是一个妻子,尽管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忘了要怎么去扮演这个角色,去承担我的责任…但是,在这种时候,多一个人来安慰他,总比多一个人放弃他要好。”

“…角色?”祝嘉译忽然说,那口吻更像是在冷笑,“你是说,你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要当一个好妻子?”

她看着他,一脸悲伤和难受,可她没办法反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说得对!

长久的沉默之后,蒋谣下意识地抚了抚那仍旧刺痛着的手背,缓缓道:

“结婚,也是一种义气。”

“?”

“就是一种,‘陪你走下去’的义气…”她揉了揉眼睛,露出一抹苦笑,“尽管王智伟曾经背叛过这种义气,但是当我有机会选择的时候,我还是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这个世界并不是他背叛过我,我就要背叛他,就好像…不是他伤害过我,我就有理由去伤害你。”

祝嘉译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眉头蹙得很深、很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以一种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切?为什么要让我蒙在鼓里?”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喉咙干涩难耐。

“不过,”他又说,“有一点你说对了。”

“?”

“我不了解你的感受,就像——你也根本不会了解我的感受。”

“…”

他的眼神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冷,可是那里面还是有一种复杂的情绪,一种蒋谣看不清楚的情绪。

“我知道…”她说道,语气黯然,“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因为我也曾经被这样对待过,被深深地伤害过啊…”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然后,像是在一瞬间,他就被彻底激怒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

不远处的运河旁边,又有人在放烟花,店里的客人们循着那巨大的声音,不禁都伸直了脖子,看向窗外。

蒋谣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尝到的,好像都是苦涩。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凭什么你来决定一切,”他鼻孔微张,双眼紧紧地瞪着她,“凭什么从头到尾你都把我当个小孩子,什么也不说,只是把你的决定告诉我——你以为这样就是对我好吗?你凭什么决定我的未来?!”

蒋谣已经不再流泪了,好像她跟他之间,所有的纷争、所有的爱与恨,忽然都变得不再重要。其实她什么也不用说,不用对他解释,也不用跟她道歉。因为不管她做什么,事实是,她确实伤害过他,在他曾经那样一心一意对她的时候,深深地伤害过他——她领教过这种痛,所以她明白,要去抚平这种痛苦是多么得难。

“对不起…”她在心底叹了口气,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死胡同,“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这大概只会让你觉得更讨厌我,我…”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些辩解或抱歉是多么得苍白无力。

她摸索着攥紧背包和外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桌上那两碗大排面还隐隐地冒着热气,旁边那一桌的夫妇好奇地看了看祝嘉译。他仍坐在座位上,出神地盯着面前这两碗面。

“砰”地一声,又有一束烟花蹿上星空,坐在面对运河方向的老先生不禁露出一种惊喜的表情,仿佛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烟花。他伸手招呼坐在他对面的老太太,两人靠近蒙上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窗,欣赏着这副难得的美景。

忽然,老先生觉得背后有一阵风掠过,等他回过神来往后看的时候,背后那张桌子上已经空无一人。而那位美丽优雅的老板娘,正站在吧台后面笑着骂道:

“干什么,以为装吵架就可以不给钱啊…”

门帘一掀开,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这多少让蒋谣清醒了一点。头顶的夜空中,五彩的烟花绽放着,就像是一个璀璨的梦。雪还没有停,但是比刚才小了一些,她沿着运河往前走,那并不是旅馆的方向,因为她现在根本也不想回到那曾经充满了快乐回忆如今却又让她难受的地方去。

脚下的雪已经渐渐积了起来,每踩一步都会留下一个脚印。街上的人并不比她以为的少,她不敢抬头看他们,好像怕被看到自己脸上的窘迫,也怕看到他人脸上的快乐。她只是沿着运河往人少的另一端走去,至于那是什么地方,她要去哪里,其实根本就没有答案。

雪打在脸上,有点冷,但最让她难受的,是睁不开眼睛。就好像,生活让人变得无助,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无望。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了王智伟,想到他辞世前不久的某个夜晚,躺在病床上对她说的那番话。

事实上,从她开始知道他的病情,并且决定留下来照顾他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进入了另一个阶段。之前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已经烟消云散,直到这个时候,蒋谣觉得自己才能更客观、更冷静地去看待婚姻,看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做…”某天晚上,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王智伟忽然说。

“我知道,”她说,“但我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无谓再多想那些有的没的。”

“如果我们离婚,”他重重地咳了几声,有些虚弱,“你跟他在一起…你会快乐很多…”

“我们也曾经快乐过,”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庞,说道,“但是后来不是一样变得痛苦吗?”

“…”他说不出话来。

“这个世界上,人与人的关系,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说到这里,她垂下眼睛,看着手中削好了皮的苹果,“所以人也不能只看到眼前的快乐,而忽略那些更长久的东西。”

王智伟看着她,借着医院那昏暗的灯光看着她。她在他脸上看到一种,很复杂的笑容,既有愧疚、无奈,也有感动和欣慰。那一刻,蒋谣知道,自己留下来并不是为了得到他的感谢,然而看着他此时的表情,她忽然认为,自己的选择也许是对的…

就在她还沉浸在那片对过去茫然的回忆中时,肩膀上忽然传来一股沉重的力量,然后,她整个人被人从后面扳了回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祝嘉译简直是在吼,“如果你告诉我的话,我会决定要不要留下来,这应该是我的决定——不是你的决定!”

她看着他,还有些茫然,好像眼前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像头顶上飘下来的雪将她与现实世界隔离了开来,她忽然有点没办法分辨,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喘着气,还是…只是她的幻觉。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没一会儿,就在祝嘉译头顶积了薄薄一片。蒋谣看着那晶莹的雪花,淡淡地开口道:

“你留下来,然后呢?”

他蹙着眉头,像是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每天安慰他,然后再去你那里找安慰?”她看着他,心底有一丝隐隐的痛,既不是为王智伟,也不是为祝嘉译,而是,为了那些艰难岁月里的自己,“这对你公平吗?”

“…”他看着她,不再说话。

“你说这对你公平吗?!”她也是用吼的。

他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很久很久之前,在她记忆深处,才会有的表情。

她颓然叹了口气,说:“祝嘉译,我不是说,要你原谅我。我知道,我要是一开始就认真对待你,我要是一开始就选择放手、选择离婚,可能之后就会完全不一样…”

“…”

“但有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她抹掉不住地从眼眶滑落的泪水,哽咽地说,“就因为我最初犯下的错误,我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吗?我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啊,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情愿你像对待一个陌生人那样对我,也总好过…”

说到这里,她忽然再也说不下去了。哦…她想,其实她说的这些,也都不是理由,都只是借口,为她当初的自私所寻找的借口。

“我很累,”当这句话终于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自己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一般,“我真的觉得…很累。”

她抬起眼睛,茫然地看着他,以为他会不屑,以为他会说这是她自作自受…然而他却没有,他只是皱起眉头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忽然叹了口气,低头吻住了她。

十一(上)

蒋谣是被手指上冰冷的触感惊醒的。

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脑袋里还是一片混沌,但是昏暗的灯光下,她看到的是王智伟的脸。那是一张,早已了无生气的脸…

他的手指微微地弯曲着,那么无力,然而他的皮肤还是紧紧地粘着她的皮肤。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谢谢…谢谢…”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惨白的白炽灯光下的他的脸。

她忽然觉得,他似乎是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对她说这句话。说完,他便放心了。

她又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倏地站起身,浑身发抖地走出病房,来到门口的护士站,对坐在里面的护士说:“36床好像…”

说到这里,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而且,她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值班的护士似乎是常常经历这样的事,拿起桌上的听筒跟电话那头的医生说了几句,然后迅速走进了病房,在这整个过程中,护士始终是面无表情。没过几秒钟,医生也来了。

蒋谣站在走廊里,这里的灯光也很暗,跟白天不同。她不敢再进去,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她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整栋住院大厦内的温度一年四季都维持在25度,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过了一会儿,那个值班的护士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对她摇了摇头,然后便回到护士站去打电话。

她依旧站在走廊里,脑中一片空白。她好像想到了很多事,以前的、现在的、将来的…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有几个病人家属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大约是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们只是站着,默默地、不着痕迹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怜悯。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什么也没想,她只是觉得,解脱了…

蒋谣倏地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睁大眼睛,试图辨认眼前的一切。

一股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后,让她不由地缩了缩肩膀,这是一种本能反应,说不清楚到底是害怕,还是…茫然。

随着那股气息在她耳边响起的,是沉重的呼吸声。她起初以为是呼吸声,可是后来,她意识到,那其实是叹息声。

黑暗中,她赤*裸的背脊上传来阵阵暖意,甚至于,她觉得自己的脊柱还能感受到什么在跳动着的节奏——那是,心脏在跳动着的节奏。她动了动手指,然后发现原本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立刻捏住了她的指尖。

她侧过头,在漆黑一片中寻找答案——其实她早就知道答案,她寻找的,其实是那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轮廓。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狭窄的脸颊,向内凹陷的耳廓,毛毛的鬓角,鼻梁上隐隐突起的骨头…直到这一刻,她仍不相信,他就在她背后。她仍不相信,他胸膛正紧紧地贴着她的背脊,她能够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那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最亲密的温度。

祝嘉译动了动脑袋和腿,他还是没有变——也许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在这一点上,他都不会变——他喜欢像树袋熊拥抱树干那样拥抱她,让人动弹不得。

然而蒋谣还是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于是她奋力转过身,看着他。

祝嘉译一定早就醒了,她知道,就在她被那个真实又可怕的梦境惊醒的时候,他就醒了。可是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睁开眼睛,仿佛是在问:干什么?

窗帘拉着,所以她不知道外面的雪有没有停,可是她听到了狂风的声音,“呜呜呜”的,听上去有点可怕,但又让人觉得…很安心。

黑暗中,她看着他的脸,看着他明亮的眼睛——是啊,他的眼睛仍是那么亮,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即使在这漆黑的夜色中,她也能准确地找到它们。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好像很多话,不用说,也都明白了…

蒋谣忽然呜咽出声,这种情绪来得非常之快,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和起伏。她忽然就哭起来,不是像昨晚那种默默的眼泪,而是一种积累的爆发。她“哇”地一声哭起来,在这寂静的暗夜里,简直惊天动地。

祝嘉译愣了一会儿,这也难怪,任谁在半夜转醒,枕边人忽然嚎啕大哭,都会愣得不知所措吧。但他很快伸出温暖的手掌,扳开她蒙在脸上的手指。很难掰,不过不是掰不下来。他用了一下力,就停住了,然后用一种低沉的声音问:

“你干嘛?”

她不回答,还是嚎啕大哭,像是很伤心,跟一个小时之前躺在他身下笑吟吟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愈发错愕,伸手抚开她垂在额前的头发:

“你哭什么…”

蒋谣忽然伸出手臂,倾身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抱得非常非常紧,好像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他就会消失,她就会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她唯有紧紧地抱住他,才能留住这份真实。祝嘉译被她抱得肋骨生疼,可他没有阻止她,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眼前这个女人是爱他的。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哭喊着说,像是在宣泄,又像在撒娇,“我以为你讨厌我…我以为你恨死我了,连看也不想看我一眼…”

“…”祝嘉译仍在一种错愕的情绪当中。隔了三年,隔了这物是人非的三年,他们都变了。他发现,这个女人变得不可理喻、莫名其妙,却也…更真实。她好像不再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地俯视他的人,她会平视他,会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软弱或是卑鄙,也愿意说出心里话。

她变得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蒋谣,可是似乎,这样的她离他更近。

祝嘉译低头看着她的头顶心,她仍旧拦腰抱着他,顶得他肋骨生疼,他的手臂就那样尴尬地伸着,好像无用武之地。最后,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环住她的肩膀、她的胳膊,他以为这种感觉早已离他远去了,但是,当他真的拥住她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如同潮水一般地向他涌来。

蒋谣仍在大哭,不过也许是因为哭得有些累了,所以动静没有一开始那么响,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祝嘉译觉得自己的骨头简直就快要断了,于是只得有些哭笑不得地掰开她僵硬的手臂,然后伸出手掌在她那张布满眼泪和鼻涕的脸上胡乱抹了一下,感到掌心上有些恶心的湿漉漉之后,他苦笑了一下,说:“我是很讨厌你,也蛮恨你的…”

她愣了一下,在她愣住的瞬间,哭声也停止了。但下一秒,她又嚎啕大哭起来,似乎比起刚才更大声、更可怕,简直可以用“惊天地泣鬼神”来形容。

祝嘉译手足无措地将手掌在被单上抹了抹,然后,他低声地说了一句:

“…但我也一直忘不了你。”

他说话的声音是那么低沉,以至于他觉得她应该不会听到。可神奇的是,她的哭声竟然又渐渐停止了,就像是一个耍无赖的小孩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玩具。

最后的最后,她竟破涕为笑。要不是没有开灯,否则他想,此刻这女人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可怕。

她躺在那里看着他,已经放弃了哭泣,但她的手仍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从他抹干净手掌开始,就紧紧地攥着。

“你干什么…”他也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又…很挫败。

就好像一心一意,坚持了很久的一件事,在一夕之间又被破坏了。而破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黑暗中,蒋谣摇了摇头,抓起他的手指,放在齿间轻轻地咬了一下,说:

“对不起…”

就在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的时候,她又对他说道:

“我爱你…”

说完,她抬起头吻住了他。

窗外的风声很大,大到让人闻而生畏的地步,不过严格地来说,即使是这样,也没能大过蒋谣的哭声。

脑子变得清醒了一点之后,她忽然觉得尴尬——为自己刚才那毫无预兆的不可理喻。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个不讲理的泼妇,甚至比蛮狠的无知少女还要可怕。

想到这里,蒋谣下意识地抽回手指,在自己的额头上抓了抓,想要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手一拿开,就被他抓了回去。

“?”她抬起头看着他,觉得自己脸颊发烫。

“你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恨你…”他简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蒋谣吁了一口气,变得很安静。

“怎么不说话?”他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