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这是瞎操心,她的事情还是自己作主的。她想好了,自然会告诉咱们。”晴美太了解她的脾气,“当初和郑远好,她也是先问过咱们的意见的,你忘了?”

“郑远毕竟是常昆同事,咱们知根知底的,但是要真是个外国人,咱们能给什么意见?连人家说话都听不懂几句。”木莲一直鼓动给她介绍中国人,也是觉得交流没有困难,大家更好相处,更容易了解对方。

“中国人也好,外国人也好,还得看有没有缘分。”晴美阖上木莲的书,“时间再长点儿,有机会的话,我想见见那个韩国人。毕竟,两个人这么上课,关系一定不一般。”

“应该吧。那韩国人第一次见她就说了什么:不要别的,就要你。当时我就觉得没那么简单,只是她不承认。”木莲又想到了她讲的第一次见面的事情。

“她可能也拿不准吧。再看看,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误会。”把书放在桌上,晴美起身,准备回房了,“你快睡吧,有空在家陪陪她。”

“知道了。你带的新护士怎么样了?还总是夜班吗?”木莲想到现在见不到几面的晴美,不是厉俐的病,她还是常常夜夜加班。

“…还行吧,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晴美不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这三居室很快安静下来,两个女人都睡了,只有一个还醒着,还在想事情,偶尔,屋子里有隐忍的咳嗽声。

她坐在桌前,把灯光调到很暗。桌上还是那本教授的书,已经看了大半。台灯那里还有妈妈和自己的照片,微弱灯光里显得真实又遥远。台灯旁边,放着一个手机吊坠。

那天在回家的车上,看到包里的书,是他买的。把他一个人留在书店,转身就跑了,他却买了她想看的那本书,放在包里给她。

后来昏昏沉沉的担心着子恒的事,小病拖延了三天,一直都在看那本书。子恒的短信来了,病也好了。

昨天收拾书包的时候,在包底发现那个小手机吊坠。那吊坠,她看见过很多次。一直挂在他的手机上。

一面会闪亮的韩国国旗,源自八卦的四极在不同的光线里发出不同的色彩,围绕着中央红蓝交融的太极图。背面,写着一句韩文,背景是一座山峰,蒙蒙笼罩在烟雾里。

这吊坠一直挂在他的摩托罗拉手机上。上课的时候,常常一闪一闪。

为什么会出现在包里呢?

那句韩文说的是什么?

再见面的几天,她们只是规规矩矩的上课,今天本来带着吊坠去了他公司,但是还是没有问出口。它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她的包里,除非他把它解下来。

今早发现,他又换了手机,他常常换手机的,只是现在常常短信联系,没再打过他的电话,没再听到他手机里的“神话”。

他,为什么换了手机?又把他的手机吊坠放在她的包里?

她不太明白。

买书的路上,他打着伞遇到了她。在书店里,他用手帮她揉额头。第二天,他给她打车回家。病好了上课,他给她读课文。在他家,他熬了新鲜的麦茶。在公司,他最近总是写东西让她看,为了不让她说话吗?

他给她买了一本书,悄悄放在包里,又放进了一个他的手机吊坠。

为什么呢?

办公室里,记得Cris说“去确定一下,我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对的。”

Cris猜测的到底是什么?那个韩国人是不是他?还是别的东西。

Cris说过“看你的决定。你想他没事,就让他道歉。你不想,就让他等着传票。”

她并没有告诉Cris他要的答案,他其实已经知道了。没经过她,他们还是起诉了他。Cris还要确定什么?确定她的决定吗?

“事情并不复杂,我们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

“到底是朋友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回去教那个韩国人?”

“厉俐,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她记得Cris说的每句话。

“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

她在骗自己吗?

她不知道。他说过“不要别的,就要你”“只和你说中文”,除此以外呢?

她知道很多,又不知道那能是什么。

他不再坚持,有时候用“老师”两个字让她开心,他给她买一杯咖啡,切一盘水果。这很像几年前的子恒,又不是子恒。

子恒像家人,让人温暖。

他不是。

他在电梯里,从来不和她告别,总是大步离去,但会按好一楼的按钮。

他不问发生了什么,只是上课,再见,再上课,却会在门口等她。

他的短信,是鼓励吗?“别放弃。”

还是别的?

别放弃什么?

咳嗽,又打破了夜的宁静。

Cris是喜欢她的,所以才会说“事情并不复杂,我们在一起,或者不在一起。”而她的回答只是不在一起。

子恒想照顾她,不是家人,胜过家人。子恒从来没有强求过什么,只是让人安心的能够依靠。

而他呢?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知道了自己的过去,知道了那些秘密,之后,他什么也没说过。

他们只是上课,下课,再上课。

不是吗?

关上灯,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

今晚有月亮,阴雨的天气已经过去了,心里的乌云也应该完全散去。但是,似乎,又没完全散开。

Cris之后是子恒,子恒之后又会是什么呢?

月亮旁边,有点点星光,若隐若现。这样的夜,很美。

她的心里,有晴美、木莲,有子恒。

有他吗?

“我们上次见面是十六个小时之前。”他数过时间,也数过日子,“33天。”

为什么呢?数给他自己,还是数给她。

他换掉了球童,现在只和自己说中文。又是那个“只”!

打开那扇门,就是很好很久的朋友。

他是吗?四年后,他离开中国,他们还是朋友吗?

他和别的女人结婚了,他们还是朋友吗?

老师的书里写着:“人生,总是在关上一扇门之后,打开了另一扇窗。生活,总是绝处逢生的。”

她是否已经关上了一扇门,又悄悄打开了一扇窗?

他在窗外吗?

****

烟灰缸里已经积满了烟蒂,他还在抽,虽然这已经是含量最低的香烟。

靠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天,屋里放着音乐。

晚上和几个韩国朋友喝酒、聊天,突然有些想家。不知不觉想到了过去。快三十四年了,人生若是百年,也过了三分之一了。

最终还是来了中国,一年多了。未来的四年,会怎么样呢?

“奎,釜山的三星有一个很好的职位,不想回去试试吗?”

“正轩结婚了,春假的时候请大家喝酒。他在首尔旁边的小城买了房子,听说娶的是个当地的女孩。”

“官司的事情了了就好,虽然少了十几天年假和提薪,但是公司还是挺够意思的,出面保你,对方怎么样了?”

“技术这工作做不了一辈子,毕竟会上年纪,以后还是要往别的方向转。你怎么打算的?”

“你小妹都大学毕业了,日子真快!”

他会留在这里吗?四年后,他已经快三十八了。朋友的孩子应该都已经上学了。

四年,说长很长,说短,一转眼就到了。

也许今晚喝太多了。

最近很少抽烟,她一直都在咳嗽,虽然病好了。

精神好了很多,也多了很多笑容,藏在刘海下面的眼睛时时都在思考,揣测,捉摸。

她脑子里事情真的很多,想完一个,又要想另一个。

有的时候她很快乐,会讲书里的故事,或是教授写在书里的话,虽然她的声音还很沙哑,但是她愿意讲,关于一个门窗的问题,她讲了很长时间。

但是,她也有低落,专心的看书,聆听他读书,认真的分析问题,一笔笔给他改作业,少了一些激情,很安静。

吵架之前,她有很多刺,吵架之后,磨光了一些。

经历美国人的事后,她好像长大了一些。

告诉他她的过去以后,她没有表现得更亲切,只是一如既往地上课,下课。

关于那个男人,她到底还是没有提,只是说“我找错人了。”

她找的到底是谁?

那个男人是谁?

她和谁一起住?住在哪儿?

她没有看到他放在她包里的那个吊坠吗?

他一直以为,她会问他,但是她没有。

那早在桌子里看到摔坏的两部手机,还有另一个吊坠。

本来想把那个给她,但是犹豫过后,还是摘掉了自己的,放在她包里。

另一个,以后有机会给她吧。

如果她愿意接受的话。

她会愿意接受吗?

烟弥漫着阳台,混合着CD里的音乐。

“Ain’t no sunshine when she’s gone。”

虽然微弱,但歌词却很清晰。

这本是个晴朗的夜…

第二十八章共进晚餐

早晨和东奎上完课,想去书店帮他挑了一本准备考试的书。子恒已经回北京了,但是一直很忙,没有见面。

一会儿还要赶到米其林上安东尼的课,下午,似乎空闲的时间能多些。

生病的几天,所有学生的课都停了。关系好的,自然很关心,冷淡的也有,只是事后责备她取消课的。

学生,不会每个都很友好,也不会没有朋友。

今天书店人不太多,正是上班时间。那晚的不愉快虽然过去不久,但是好在现在都平息了。刚刚看到那个书架,心里没有太多异样的感觉。

这样的事情,以后最好别再发生。

在几个考试的书架前浏览,最近新出了很多教材,她很认真的一一看着。以他的程度,年底考试的话,需要高强度的训练。他目前的水平,离八级还有一定的距离,而她保证要帮他通过。

她选了一本历年真题,又买了一本关于语法的书。手里的书和他买给她的,应该就可以扯平了。送书,主要表达的是个心意,不在乎钱的问题。

结帐的队伍不长,她排在队尾一边看书一边等待,考虑着安东尼上次课上的一些口语错误。

“历俐?”后面的人轻轻拍了一下。回过头,竟然是李佳桐。

“学姐!”很久没见过了,虽然在一个公司教书。“好久不见。”

李佳桐还是老样子,高高的个子,严肃地面容,今天穿的很素雅,其实心是很好的。她身旁,站着一个欧洲人,看起来像她的学生。

“你怎么样?很少见你来公司。”李佳桐在公司本部有很多课,常常去那里。她的课都在外边的公司,所以很少见面。

“还行吧,挺忙的。你的课怎么样?”

家桐笑笑,“下个月就不干了。”

“为什么?换公司吗?”她一直觉得家桐是特别踏实的那种人,不会轻易换。

“结婚,和他去捷克。在布拉格大学申请了一个中文助教的工作。”家桐指指身边的人,脸上有幸福的感觉。她手上,已经多了两枚戒指。

和她先生打过招呼,觉得家桐似乎不一样了。依然严肃,但是又多了很多女人的气质。这就是婚姻吧。

果然,这行业里十个老师有六个嫁了学生。跟着出去了,回来的没有几个。当初大学里,教授们很是一番感慨。太漂亮的干这行,留不住,太聪明的干这行,也留不住。看来,家桐还是遵循了这条规律。

“恭喜你们,捷克很好,东欧的生活听说很独特的。比你低一届的一个男生也在那边,汉办派过去的,到了学校也算有熟人。有机会出去教书,总比在国内这样代课更能锻炼人,恭喜你。”她真心为学姐高兴,毕竟有了好的归宿,也有了新的开始。

“你怎么样?有朋友没有。”

“还早呢。”虽然有些不自然,毕竟不是很熟,但是还是很坦率。

该她了,缴好钱,拿到书。在一边略微等了一下后面的家桐。

“对了,听说你接了那个韩国学生,李东奎。”家桐缴完钱,和先生没有马上离开。

“对,有几个月了。”眼前的人,也曾经是他的老师,只是教的时间不长。

“他没为难你吧?他那人挺奇怪的。”一个人,接连换老师,多少反常。

“还行吧,我们一起学习以后,没有特别刁难人。”她笑笑,谈论共同的学生,尤其又是前后任,有时候比较尴尬。

“那就好。”家桐挽着先生准备离开,突然又回过身,“对了,他找到以前那个老师没有?”

什么意思,什么老师?

“你说的哪一个?听说他的老师挺多的,我不是很清楚。”确实,自己已经是他的第七个了。

“最早那个啊。”家桐看着她一脸茫然,“以后你就知道了,他换来换去听说就是找那个人。走了,有空联系,再见。”

“再见!”

夫妻俩走远了,厉俐还在原地,在想刚才李佳桐的话。

??以前那个老师,最早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