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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爱的救赎

他开心的太早了一点。

她确实在新年的第一天结束前睁开了眼睛,但是在第二天没到来之前,又闭上了。这一闭,就是整整三天。

她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应该都可以安心了。但是,当天晚上开始,她发起了高烧,从病房又被推回了急诊室。

医生给她的静脉注射加入了退烧药、消炎药,希望能压制她的温度。她的额头滚烫,眼睛一直没再睁开。

第二天早晨,她又被推去做核磁共振,彻底检查伤势。朗大夫一直陪着她,找了熟人照应。

她被推出来的时候,东奎嘴上整整脱了一层皮。

她偶尔会在换药的时候挣动,他拉着她的手,那手心里也是烫的。大多数的时间,她静静地躺着,发着高热,对他的呼唤或是触碰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一只手背,已经找不到地方打点滴,只能换到另一只。肘部的静脉处,因为多次采血化验,青色的瘀血痕迹散不去。

她的脸上,除了苍白,再也没有别的颜色。眼下,都是淡淡的青影。

晴美和木莲,来了除了照顾她,就是在床尾掉眼泪。哭的人心里更乱,更难受。他看不下去,她没死,她们哭什么,他不许她们哭。一场病而已,她很快会好的。

子恒一个大男人,却到雍和宫求了个平安符,系在她床边。他看着那红色的福签,似乎成了这病房里唯一的颜色和希望。她床边的男人,看着快发疯了。

Cris从美国医院请了朋友来看她,诊断之后,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半年来累积的病痛与心伤,掏空了她的身体。

他听了这些,觉得她终于到了他的怀里,却在这场劫难里慢慢枯萎,像失了土壤的花,慢慢褪尽了颜色。

一天里总有几次,他突然从一种混沌中醒过来,扑到她床边,摸着她的手、头上的纱布,在她缓缓地鼻息里,求得平安。

她的烧慢慢退了,时间却仍然浑浑噩噩,整整三天,同事、朋友、来了一批又一批,东奎始终没有离开医院。他意识到,她的家人都没有出现,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她的父亲没有来看她。所以,他不能离开,片刻也不行。

他的心是冷的,大家知道,她再不醒,他会发疯的,虽然她不是有意的。

在他快要倒下的第四天的傍晚,太阳慢慢又要淹没在地平线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摸到他趴在她身侧的头,那扎扎的头发,疼的感觉让她突然活了过来,四天没有发过声音,干涩的嘴唇,她慢慢呼吸着,努力张开嘴,试着叫了他的名字。

“奎。”

他趴在她怀里,哭了。忍了四天,像妈妈怀里的孩子,他把脸埋在她肩颈里,哭了。

她也哭了,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心疼他。

他比那天晚上看着更糟。那晚,他只是嘴角流血了,现在,他眼里是血,鼻息混乱,扎着她的胡子,不知道有多长了。

她用没有打点滴的手揽住他,其实只是无力地把手搭在他背上,但他,已经心满意足。她眼里以往的神采不在,只是弱弱的看着他,像一捧掌中的清水。他怕她流走,不敢动,不敢想。

那天晚上,他侧躺在病床上,她让出身边的位置,任他抱着,睡了一夜。

他们俩,都累坏了。

他似乎怕她失明,总用手指在她眼前晃啊晃,问她是几。

他又担心她失去记忆,问她他们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吃过的东西。

他怕她不会说话了,总让她重复他的名字,三个字,两个字,一个字。

当他确认她除了那些伤口,没有别的病变时,勉强同意回了一趟家。清理自己一番,又打车回了医院。

因为没有离开,车停在医院的停车场,四天没有动。因为太累,他不敢开车,怕自己在路上睡着。

他赶回医院,在她床上、床边,趴着、侧躺着,才能安心的睡。

她总是在他梦里,她摸着他的胡子,他,已经四天没刮胡子了。但是,他不想刮,站在浴室的镜子前,他看着那些冒出的胡子,想着她第一次睁眼的瞬间,小手摸着的就是他的胡子。他舍不得刮,除非她好了。他用这些胡子刺痛她的面颊,就像她用她的勇敢刺痛了他的心。

大多数时候,他看着她睡觉。她头上的纱布一点点换的轻薄,但他还没见过那到伤口。医生说是一道很深的伤口,以后会留下疤痕。

他不在乎那些,就算是横亘在她面容上,那疤痕也是美的,因为都是为了他。

第一个星期慢慢过去了,他才想到,自己和她的工作。

她今天向他要了一件东西,他马上拿给她。是她手机上的吊坠,比那个平安符更让她安心。她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面,睡醒了,就会去摸摸。

他不在病房里,好像在楼道里打电话,她听不清什么声音。额头还是晕眩和疼痛的,她不敢碰。不敢想,那里会是什么样子。

病房的门开了,Cris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我打电话到你公司,把你这两个月所有的课都停了,除了我的,和他的。”他指指门外。

“我,失业了吗?”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上什么课,现在,坐起身都会疲倦好久。

“对,暂时性失业。不过公司里,你成了我的律师行和摩托罗拉的专职中文老师。”他笑了笑,从她出事开始,他几乎忘了什么是笑。

听着她慢慢的和他交谈,虽然话不多,但是让他觉得这些天的辛苦没白费。他和SOS几乎所有的医生都进行了谈话,还有几个护士长,就是为了确保她的伤病能够尽早恢复,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从出事当晚,他全权负责和David的官司问题。其实,现在东奎不是在走廊里打电话,而是在外面录口供。前几天,没有人能把他从她床边拉开,那些涉外警察也只好作罢。她醒来,他才愿意配合,把那晚发生的事情逐一作了陈述。

那三个黑人被拘留了,David被关了一晚,又被大使馆保了出来。他还要继续准备材料,才能应对更为棘手的事情。他的专长,毕竟不是刑事方面,但是为了她,他要打赢这场官司。

“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她脑子里虽然还会混乱,但是他确实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

“不放心。”他不想隐瞒,“过了圣诞,见了Charlotte和我父母,吃了几顿饭,就做飞机回来了。”

“她喜欢那个圣诞礼物吗?”她挑选的中国结,会挂在她的圣诞树上吗?

“喜欢,她也送了一件礼物给你。”他想着女儿,又想着她。

“什么礼物?”

“好了再告诉你,快睡吧。”Cris拍拍她的手背,不再说话。

她很快又睡着了。

他离开的时候,轻轻吻了吻她的手。她刚打完点滴,他执起她的手,轻轻吻了那个针孔凝成的小痂,像在祭坛上接受洗礼一样虔诚。

他的爱,不管有没有指望,至少,能够在她旁边陪着她。

“我的礼物呢?”她醒来的时候东奎已经录完口供,回到了她的床边。

“什么礼物?”

“元旦礼物,那晚你说过的。”他都快忘了,这些混乱的日子里,除了她,他什么也顾不上,那礼物,以后再给吧。

“是什么?”她想知道。

“是我。”他不许她说话,用这方法堵她的嘴。她现在需要的就是睡觉,养精神,恢复元气,不能总说话。

“我不要。”她闭着眼睛,手又伸到枕头下面,找她的小吊坠。

“不许不要!”他抓住她不安分的手,固定在他唇边。“快睡觉,睡醒了,就给你。”

他们就是这样,谁也没告诉她礼物到底是什么,只是让她睡觉,让她没有时间思考。她的元气,在这些休眠和晴美、木莲的轮番滋补下,慢慢凝结起来。

说话,有了力气,坐起来,不再头晕,第二个星期,她就下床了。

她走了不足三米,在他怀里休息了足足十分钟,还是微微喘。朗大夫给她推来了轮椅,她不想坐。所以让他抱着到花园里晒了晒太阳。

他为此被医生狠狠骂了一通,因为冬天,风大天寒,她的抵抗力又低。裹几层大衣也不能保证不敢冒。那之后,他不敢再带她出去,扶着她在屋子里转转,抱着她到窗前看看。

“再出去的话,你就见不到我了。”他威胁着她,知道她又蠢蠢欲动了。

“为什么?”

“我已经上了这医院的黑名单。闯CT室,对大夫大吼大叫,还拐带病人。”他真的,快被医院所有人认识了。

“好吧。”她不太开心。她想大步走,想奔跑,但是总是被禁足。上次她趁他不在偷偷下床,屋里没有护士,他对着诊疗室足足嚷嚷了半个小时,嚷的小护士眼睛都红了。

她只好,除了睡,就是吃。

所有的阿姨、厨师都在给她煲汤,炖补品。床头的柜子上,一刻少不了饭煲。她又想起了某个晚上,进门的时候,木莲正在给常昆准备送饭的饭盒。那时,她连个送的人都没有,而现在,每天都是人送给她营养品,在他监督下一点点吃完。

他好久没上班了,把两年的年假一股脑都休给了她。她很感动,他说他不需要,只要她快点好起来。以后,多少年的年假,一天不少的,都给她。心满意足,那晚喝的煲汤格外爽口。

她能在走廊里散步以后,Cris又回了美国,处理官司的事情。

他则站在走廊的一头,像个看着婴儿学步的父亲一样,张着手臂,等着她走到他怀里,给她额头奖励的轻吻,再把她抱回病房。

新年的第一个月,她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

他们开始都急速消瘦,之后她胖了好多,他胖了一点点,都是被补品闹的。

她拆线了,换了新的药,纱布的面积一点点减少。

慢慢,开始敢照镜子。

她坐在椅子上,对着阳光找寻着那伤疤,很长,很难看,收止于发尾,没有破坏她的面容。额头,还是白白的。他看着镜子里的,身边的,一样的黑发。虔诚的吻着发线里的疤痕,跪在她身边,像个忏悔的囚徒。

她抱着他的头,觉得自己是个宽恕他的神父。他们在窗前,一坐就是好久。

二月的第一天,她出院了。

不管女人们的反对,他把她接到了西京花园的公寓。请了阿姨二十四小时照顾她。

“我不是坐月子!”

“我想下楼!”

“带我出去走走吧,好人!”

她常常央求,春节都快到了,她已经好了。

他还是不放心,不撒手,不纵容。

这次,他是真的怕了,禁不起吓了。宁可接受她任何惩罚。

她每晚罚他跪在床上,她躺在靠枕里,听他读那封全是绕口令的信,笑着,眼泪都出来了。读完了,赶他去客厅睡觉。

二月,夜里还是冷的,他的大床很暖和,她睡的很安稳。

她并不知道,夜半,有个身影跪在床边,吻着她的额头,顺着黑发,静静地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她的受伤,深深伤了他,而她的康复,给了这男人最终的救赎。

她更想不到,得到救赎的,不止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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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谁的饕餮

他们俩都在浴室里,他把她抱到洗手台上坐好。从架子上拿出棉签和酒精。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抬手按住她,用一只手捏住她的耳垂。慢慢摸到后面,找到那个小机关。另一只手慢慢转了转,她耳朵上的小星星也转了转。

他把耳钉一点点移动,抽离了她的耳洞,到了他掌心里。

把耳钉放在准备好的小碗里,用酒精浸泡。

这是她打耳洞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摘掉,微微有点疼,她没敢动。感觉他用酒精棉细致的揉着她的耳垂,冰冰凉很舒服。

“为什么摘了?”她不明白。

“洗干净,我总觉得上面还有血。”她受伤,回到他家休养,人已经好了,但是一直没想过她的耳钉还会有血迹。

他心里,毕竟存了那次意外的恐惧,她的血,像是一场噩梦,所以他要洗干净,彻彻底底的洗去那段记忆。

弄完了一边,他又伸手弄另一边。她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手悄悄摸着他下巴上的胡子。今晚,就要回家住了。明天,他要开始上班了。

“你还没给我元旦的礼物,过两周又要春节了。”她病好了,一直没忘这件事。

“知道,两个节日放在一起给你。”他专注在她耳际,弄的格外小心。

“是什么啊?能告诉我吗?”她问过好几次了。

“我!”他不透露,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仔细把耳钉从头到尾清理干净。

她有点不开心,他总是不说,手指尖摸到一根长长的胡子,很硬。轻轻捏住,趁他不注意,一使劲。

“咝…”他皱了一下眉头,下巴上又痒又疼。

看着他把浸泡干净的耳钉取出来,对着她耳洞看了半天,准备再给她戴上。她的手又伸了过去。

“春节过后,就是我的生日了,要二十七岁了,要老了。”分散他的注意,她喃喃的说着。

“双鱼座的女人不会老的。”他打理好她的耳钉,看起来又是亮亮的两颗小星星。亲亲她的额头。

“和你比,确实不老,奎叔叔。”她看准目标,准备好了,这根更长!

“不许拔!”他早猜透她的心思,抓住了她的手。她只知道拔的开心,不知道被拔的痛苦。

“再拔一根,就一根,真的。这根可长了,比刚才的长,不信,你看。”她的另一只手一使劲,又得逞了,笑了。

他没去摸胡子,抓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对视着,看着她笑。

她笑着笑着,就不笑了。

他眼睛里,有一种从来没见过的光芒,像是生气,像是认真,又像是…不知道像什么,和他以往的样子不一样。

“你要你的礼物吗,现在?”他认真地问。

“要,是什么?”她的好奇心又作祟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抱起她,走出了浴室。

那晚,他开车送她回家了。路上,她一个字都没说,一直低着头,眼睛是红的。

他把车停在楼下,把她的脸转过来,看着她眼睛里快滴出水来。

“以后还要吗,礼物?”他笑着问她。

她摇摇头,又摇摇头,眼泪就出来了,觉得特别委屈,离开他家的时候,还有些伤感。

“疼吗?”他把她抱过来,按在怀里。

她闷闷的点点头,不敢动。

“今天是二月十二号。”他拍着她的背,她的眼泪,蹭在他胸口。“后悔吗?”

她安静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在他胸口又蹭了蹭,像是摇头,又像是点头。后悔吗?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