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把一直沉默自闭的老太太刺激到了,抓着勺柄想割脖子,被赶来的医生教训了一顿后老头再不敢提这类话题。

随着毕业的时间越近,张美丽在医院待的时间就越长,一坐就能一下午,也不说话就看着妈妈自己玩。

医院的伙食里还有切成片的水果,徐默嘴里吃着,好奇地看了一眼靠着床双手交叉的女孩,抓了一片递过去。女孩把身子坐直了些,握住她的手抵在额头上,然后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妈妈,我快结婚了。可能不会幸福,所以……”

“请祝我好运。”

第二天下午张美丽去学校拿毕业证书,孔铭对穿学士服拍集体照没兴趣,而且他也有别的事要忙,就没跟着一起去。出门前他带着笑容亲了亲她的额头,说:“等下我去接你,早点出来。”

张美丽从来没有这么希望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浑浑噩噩地办完在学校的事,她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校门,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跨出去,突然觉得好沉重。

这时手机振动了,她直觉就想把它扔得远远的,还是拿起来看了一下,发现是爸爸打来的才松了一口气。

“美丽啊,你今天是不是拿毕业证,晚上爸爸请你吃饭好不好?”

“不用了,刚刚和同学闹得厉害,今天太累了,我想回去休息休息。改天再说吧。”

夏日的艳阳照得人头晕,她蹲在地上按住太阳穴,只想找个壳自己缩起来,谁也不见。

张成新以前就看好孔铭那孩子,前阵子找他谈过几次,放心把女儿交给他。于是庆祝活动随便他们年轻人怎么安排,就简单地叮嘱了张美丽几句。

要挂断通话的时候张美丽只觉得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刚反应过来是谁,赶忙去抢救电话,想说还是和爸爸去吃饭吧,可惜那边已经先一步挂了。

“美丽,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男生关切地问。

她捂着额头,“有点累。”

“没关系,”他放心地笑了一下,“我可以背你去。”

“现在好多了!”张美丽声音提高了些,慌张地翻着包,“糟糕,出门太匆忙,我没带身份证。而且你怎么不提醒我回家拿户口本?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准备!”

孔铭晃了晃了手里的包:“不需要准备啊,东西都在这里。”

她挣扎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爸爸那里……没问题吗?”

“那些人没关系,”他这么说着,牵起她的手。

少女的时候也想象过结婚的情景。双亲坐在一起,她把喜欢的男人带回家给他们认识,而自己也会跟着那个人到他的家里,被他介绍给他的家人。两人一起去买东西布置新房。妈妈还总说要把她那好几套贵重首饰留给她做嫁妆。

结婚那天应该有漂亮的婚纱,要好的女朋友穿上礼服当伴娘,坐在房里等着男方排着借来的长长的车队迎她。酒店里坐满了亲朋好友,两个人一起切开塔状的结婚蛋糕,父母握着她的手祝她幸福。

如果条件允许,或许还会有短暂的蜜月旅行。

是她的要求太高了么?

早从妈妈疯掉之后那种想象全成了笑话,她看到别人结婚也只觉得无可奈何。热恋的激情过去了,总会有互相厌倦的一天,为什么还会这么高兴呢?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坐在公交车上,窗外路边装饰豪华的婚纱摄影店一闪而过。小时候上学路过这些店,如果里面有女人在试衣服总会停下来看好久,总觉得每一个新娘子都好美,那时候就希望自己快点长大。如今明明连一秒钟的停留也没有,她还是神经过敏似地撇开视线,在心里告诉自己一点儿都不在乎。

那时候她是真的以为自己不在乎的。

后来参加余小圆的婚礼,已婚的她不能做伴娘。可爱的女人拖着曳地的婚纱转了个半圈,露出白皙娇小的肩头和后背,侧头眨着大眼问她:“美丽,好看吗好看吗?”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套装,胸前别着精致的山茶花,摘下白手套细细地帮乱动的好友整理好裙子上的皱褶,“我们团子当然好看。”

“美丽,美丽。”

“啊?”她回过神来。

“这里签字,”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说。

“哦,签字啊……”张美丽拿过笔就签,没想到这时连写了二十多年的名字也会写错,红着脸涂改了一下才写好。

“小姑娘太高兴了吧哈哈,”民政局上了年纪的大叔整天都喜气洋洋的,打趣道。

她又低了低头,好象真的在害羞。

孔铭从包里掏出几盒喜糖发了。

拿到红色小本子以后孔铭看了好久,张美丽看不下去了,抢过去塞进包里:“好了,有什么好看的?”

“想看啊,”他理所当然地说,嘴角弯弯的,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她却觉得那两个本子烫手——那个时候的妈妈,是不是也这样开心,心甘情愿把一生都押在这个薄薄的血色证书上。办离婚证的她,孤独一个人,连唯一的女儿都不在身边,又是什么样的心情。签一个字,情结;再签一个字,缘尽。她可曾有过悔恨?

现在的自己,又是在干什么?

张美丽这一天过得恍恍惚惚,和孔铭去买了菜,两人一起回家做饭。

她问:“想吃什么?”

“排骨,”像是早就想好了似的,他很快回答道。

张美丽轻松地撇撇嘴,糖醋排骨是她最拿手的一道菜,她只以为孔铭是喜欢那味道才想吃。

菜做好了盛到盘子里,她正低着头擦手准备下一道菜,身后靠过来一个温热的物体。

她反手打了一下:“去帮忙切菜,我刀工没你好。”

轻易捉住一双小手,孔铭从后面把下巴搭在她肩上,手掌包着她的去抓盘里的食物,张美丽皱眉:“手拿不卫生。”最后还是没拼过力气,挑了块带脆骨的肉送到他嘴里。

他就着她的手把排骨吞进嘴里,吃到头嘴还没停,他挑着美目看她,慢慢地含下那小巧的指头。也不知是吃排骨还是吃人,柔软的舌尖挑逗地抚过她的手指,缠绵地吸吮手心。

张美丽只斜眼瞄了他一眼,就感到腰部一紧被抱上料理台坐着。她被逗弄得两腿发软,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轻喘着低声问:“你不吃饭了?”

“比较想吃你,”他双眸黝黑发亮,深不见底,一边亲吻她一边撩起她的围裙。

这么一折腾已经快半夜,顾不上还有大堆菜晾在厨房,张美丽翻身靠着床沿,一动也不想动,终于可以睡觉了。

“美丽,”谁知这人还不肯放过她,硬是把她拉到中间扳过身子,不停地晃她。

“干什么?”她眼也不睁,不耐烦地问。

像是有话一定要现在说,孔铭把她拉坐起来,两人面对面。

想他又是哪根白痴神经发作了,张美丽冷眼看他。

孔铭低头,抓过她的左手拉近自己,俯下身嘴巴凑到她的耳边,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微地呼着热气。

她睡意正浓,下巴抵在他肩头,半天什么也没听到就闭上眼,心不在焉。

空气像是停止了流动,一切都沉寂下来。

“张美丽,”她的手指突然被挑起来,有一个低沉性感的声音撞进她的耳膜,“我爱你。”随即手指根部一凉,像是有什么东西套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无名指上多出的银色指环,上面镶嵌着的小钻石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若隐若现的亮光。

他把纤长的手指张开摆在她面前,笑着说:“你看,我也有一个。”

她的目光又粘在他的手上不放。

“被吓到了吗?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孔铭意外地有些羞涩,“不能给你的更好的,对不起。”

看张美丽不说话,眼眸闪烁不明,愣住的可爱样子,他心里暖暖的。重新扣住她的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

他几乎可以听到胸腔里的心跳声,问她:“感受到了吗?”

她终于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什么?”

他眼帘轻轻阖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脸上几乎是陶醉的神情:“很幸福……”

张美丽失眠了,孔铭早已入睡。她的腰被搂得很紧,额头靠在他的胸口,感受他呼吸的频率,仍然睁着眼睛。

伸出左手旋转无名指上的戒指,转着转着就把它拔下来,在黑暗中举高观察。

她艰难地够到枕头边的手机,利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照亮戒指,以便看个清楚。

就是一只很普通的小钻戒,戴在她手上不大不小正正好。张美丽慢慢转动它,不经意在指环内侧看到一排不平滑的痕迹。

可能是成分之类的标志。这么想着,她凑近了眼,靠着一点点光线艰难地辨认那一串字符。

立……立下……

随着一个一个字符的辨识,她的眼睛越睁越大,也许是没有顾上眨眼的原因,渐渐地感到疼痛和酸涩。

——立下此生的承诺。

她想笑,不知道这人是如何顶着一副严肃冷漠的表情对别人说出这种话,店员会不会被他吓到。

他是笨蛋吗?是笨蛋吗?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嘴角仿佛僵硬了无法牵动,喉咙紧缩到呼吸困难,满嘴苦涩的味道。

不能,她不能……

不停这么告诫自己,张美丽拼命把眼睛张大,再张大,但是不管如何睁大眼睛,还是很快模糊了视野,眼睫毛轻轻一抖动,泪水顷刻泛滥。

她咬紧了牙,极力克制住自己身不由己的颤抖,两手紧紧拽住手里的戒指,死命捂住嘴边的呜咽。

孔铭睡得太沉了,他从未睡得这么塌实过,睡梦中他带着单纯无害的表情,嘴边勾起满足的微笑。此刻他正做他的美梦——在梦中,他和张美丽的生活也是甜蜜的,幸福的。

而他的新娘,窝在他的怀里,任眼泪浸湿他们的结婚戒指。

作者有话要说: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第四十四章

两个人在一起,其实争执很多。

余小圆来到A市工作,张美丽很重友情,晚上下了班经常和小圆吃饭,也不管孔铭想要多点二人世界的心情。

三番四次孔铭就不高兴了,对余小圆意见很大。

余小圆是个很好相处的女孩子,十分善良友好,几次见到张美丽的老公都是一副冷冰冰且不待见的模样,对他有点怵。

使得张美丽在家为了孔铭对余小圆的态度跟他生气,说自己原来跟余小圆关系那么好,就是因为他才让好朋友和自己疏离了,那可是好多年的友情!

孔铭说:“我就没有朋友。”

这话让张美丽炸掉了:“难道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就好了?这是不可能的吧!”

“不是很好吗?”他上前亲吻她,满不在乎。

知道他那奇葩的人生观扭不过来,张美丽决定跟他冷战,但是男人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对她的冷淡视而不见,一如既往地缠着她,没多久就让她败下阵来。

后来回国休假的段蓉阳去张美丽的新家玩,当年的胖妞已经出落成个大美女,标准的瓜子脸只有巴掌大,雪白的皮肤配上烈焰红唇,一头乌黑的长卷发撩到一边,露出左耳闪烁的耳坠。

张美丽知道这个女人超级怕痛,居然打了耳洞。

“有人逼我打的,说打了耳洞下辈子还是他的人。”

“你们真逗。”

“谁信啊。”

张美丽对耳洞的说法不屑一顾,她没有和什么相爱的人共渡一生的美好愿望,两个人在一起坚持一辈子已经是奇迹了,还要延续到下辈子?这不是互相折磨吗?

当晚孔铭轻吻她的耳垂,要她去打个耳洞的时候,张美丽一把把他推翻下身去,盖被睡觉。

她低估了他的倔强。在家里,对绝大部分事情孔铭总是顺着她,但是在某些事上又有着惊人的固执。说他他不吱声,一转脸他继续我行我素,就是这样让人最拿他没办法。

有天晚上她睡得正熟,突然觉得耳朵很痒,一睁眼看见孔铭跪坐在她边上,手上的镊子夹着酒精棉。

“你在干吗?”她眼看孔铭默不做声把东西收起来,眼眸一闪摸了摸耳垂,不出意料地摸到两个硬硬的金属制品!

一骨碌坐起来,女人气红了脸:“我记得我拒绝过打耳洞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看啊,”他无辜地眨眨眼,拿出一个宝蓝色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对简单的钻石耳钉,“喜欢吗?”

确实是很漂亮的饰品,虽然她还是不高兴,口气却缓和下来:“你就这么不声不响的,万一很痛怎么办?”

知道美丽服软了,他露出一丝浅笑:“不会的,我试过了。”

“你试过了?”她急忙凑近看他两只耳朵,果然在其中一只上看到小小的洞印,不禁责怪道,“阳阳不是说不痛,你干吗不信还要亲自试试!?”

“一点都不疼的,”他就只是笑。

第一个发现张美丽打了耳洞的人是白澜锦。这天下班之前他打电话给张美丽,约她一起吃晚饭,正好孔铭晚上有事不来接她,她就同意了。

认识白澜锦几年,他前前后后换了好几个女朋友,都没升级成莫莫妈。张美丽看他一点都不着急,想想也是,像他这样刚过而立之年有魅力的成熟男性,再玩几年都有大把的美女上赶着。

“工作了就是不一样,和我第一次见的那个女大学生大变样了,”他笑道。

她的脸被火锅蒸得微微泛红:“能入你法眼,多谢。”

“什么时候打得耳洞?耳钉很别致,”男人的手越过桌子要撩起那碍事的头发。

张美丽不喜欢他这样暧昧的动作,往后一缩躲开他修长的手指,笑了笑,自己把头发拨开。

“听莫莫说年前你搬新家。那处楼盘是不错,一个人住会不会太大了?”白澜锦想起一事,不经意地提起。

“我不是一个人住,”她忙着往小碟子里拌酱油,“还有我老公呢。”

白澜锦拿筷子的手抬在半空中,半天才出声:“你结婚了?没听你说过。”

“没有人问我啊,”她无所谓的说,好像事不关己。

起初白澜锦有点怀疑张美丽是不是耍他,他连她有男朋友都不知道,而且也没见她手上戴戒指。后来一想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她的确没必要跟自己报备她私人的事,于是又感到不平衡起来,她都随便在他家出入了,竟然连结婚都不告诉他,这算什么?

白澜锦没来由开始不痛快,忙了一天的张美丽在车上闭目养神,两人都不愿说话,送她回家的一路上气氛无端地沉闷。

快到张美丽家的时候,一辆车超过他们开到前面,没多久偏到右边的车道上去,速度却慢下来,几乎和他们的车齐头并进。

白澜锦开车把张美丽送到小区门口,旁边那辆车也停下来。他只当是凑巧同路,没往心里去,倾身帮半睡半醒的女人解开安全带,正要把她叫起来,张美丽那边的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有些面熟的年轻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用一种几乎恐怖的眼神看着手伸在半空中惊讶的白澜锦,然后变脸似地,弯下腰轻声把迷迷糊糊的张美丽哄醒,最后估计是嫌她反应慢,干脆胳膊一伸动作温柔地把她抱出来。

把女人抱在怀里才觉得安心,他这才冲车里面愣着的男人点点头:“麻烦你。”说完腾出一只手不客气地把车门关上。

白澜锦回家路上就一直觉得不对劲,到家一开门迎面见到蹦蹦跳跳的儿子才恍然大悟:刚才那个人不就是以前张美丽说过的亲戚嘛!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刚上班那会儿,张美丽跟段美人通电话,抱怨工作累。段蓉阳说不去就是,她有着最坚实的靠山,谁还稀罕那点工资。

看她有时候一回家就趴倒在沙发上,孔铭也不乐意她上班了。特别是两人气氛大好想要温存一下,男人就洗个澡工夫出来,张美丽已经缩成一团睡得不省人事,他只好又失落又心疼地把她拉进怀里,静静地看着她的脸直到入睡。

无意撞见白澜锦送她回家,之后的每天孔铭送她去公司都一百万个不情愿,张美丽严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把车开得那么慢好让她因为迟到太多而被炒掉?气得她闹到坚决去坐公交车的地步,他才说:“干脆不要去上班了。”

张美丽斜了他一眼。

“我养你不好吗?”他满怀期待望着她。

她把目光投向远处,抿着嘴不说话。

家庭妇女的下场,她太清楚了。

白澜锦的出现让孔铭感到很不安。只是大学时期家教小孩的家长而已,为什么要这么亲密?两人竟然是在一家公司,又一起吃饭还送她回家,还让他亲眼看到那个男人和张美丽靠得那么近,天知道他当时有多生气。

在孔铭眼里张美丽这也好那也好,这些好他绝对不会说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别人都靠边站。可是两人结婚之后他对她愈发了解,她根本就不是只对他一个人好的,她对那个印象中只有一张圆脸上眨巴着一双大眼的女人很好,和那个出了国还死碍事的从水桶变成竹竿的女人打个电话就放不下话筒,跟那个叫白澜锦的男人相识几年,甚至还会去照顾这个男人的儿子!这么多人在跟他分享他的美丽,实际上他一点点也不愿意分给别人,想全部藏起来,谁也看不见,让她只能依赖着他,全心全意地爱他。

人类是贪心的动物。初遇时连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的自己,开始想听她多说说话,只要看着就很有趣,又想和她和平共处,不希望她讨厌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觉得喜欢,见面了心跳就变得好快,看见她的笑容心又柔软成一汪水,胸口涨涨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他想,这大概就是喜欢吧。本来只需要偷偷看着就好,忍不住告白之后她竟然接受自己了,好象做梦一样!抓住了就不想放手,只是恋爱远远不够,要成为一家人,是要一辈子和她在一起的,怎么可以被别的男人抢走!?

担心的孔铭所不知道的是,那天之后张美丽和白澜锦的关系就那么突然地冷淡下来。在公司里偶尔遇见张美丽冲他打招呼,他也只是点点头就擦身而过,也不主动给她电话了。

感到不舒服的同时,张美丽又实在找不出失落的理由。本来他们俩只是雇主和家教的关系,即使毕业以后还常去他家陪小孩玩,因此和白澜锦变得更熟悉些,也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他们就是朋友了吧。或许他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那她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