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好嫡姐那么久,什么也没有。豆蔻年华,含芳待开,嫡姐却不喜她将自己打扮得太过精致美丽。

好容易又有眉目的婚事,也被嫡姐面色难看的驳斥回来,并冷冷告诉她这辈子想也别想。

那时姨娘病死了,她和爹爹不亲,她委屈,却只好一个人苦巴巴的熬。

好在后头家里败落了,嫡姐死了,她入了宫作宠妃,尽管被皇帝禁锢着当金丝雀,终究算是过得最风光。

起初奚娴还小,也不太懂事,为了博取皇帝的怜惜温柔,还爱在床笫间与他叽叽咕咕说嫡姐的坏话。

她只叙述了嫡姐当年是怎么刻薄她的,是怎么刁难她,偏宠另一个庶姐的,她那段日子又如何苦苦熬过来的。

皇帝寡言沉默,但抱着她时,淡色锐利的双眸也缓缓眯起,虽然稍纵即逝,但奚娴还是看到了他眼中古怪。

她便觉得嫡姐真该看看!

她做的那些偏心眼的事体,就连陛下这样可怕的人都看不下去。

奚娴辈子逆来顺受,也没能得到爹爹的青眼,活得像是只可怜的蜗牛,缩在壳子里无人问津。

于是思来想去,她便拿定主意,今生换条路走,再也不要讨好嫡姐,更要踩着嫡姐的底线往上爬。

这头五姐奚娆来串门,一身淡雅簇新的襦裙,头上是做工精细花瓣薄如蝉翼的金莲花,垂下细细的流苏,尽管只梳了花苞头,却把她衬得更为明艳娇俏,谈笑间皆是大家闺秀的大方爽朗。

和奚娴满身的柔弱静默,全然是天上地下,截然不同。

奚娆挑眉道:“这是六妹妹罢?”说着又反复打量着奚娴,眼中带着古怪的好奇,只对一旁的秦氏微颔首。

一个神情,足够让从前的奚娴觉得不适,就仿佛她的存在本来就代表了一些离奇肮脏的秽事。

但奚娆从来都点到即止,不会留下什么言语上的把柄,像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

这也导致了奚娴从前总是能忍便忍,只怕自己说出来,又被人说小心眼,到底出身教养那般,上不得台面。

奚娴任由她打量,大大方方颔首,倒是叫奚娆有些意外。

奚娆握着她的手含笑道:“我从前不知你存在,不然咱们早该是好姐妹。”

奚娴只能微笑。

她看着奚娴手头的橘子,带了些笑意道:“六妹妹喜欢用橘子?我整好不爱,如此便叫碧玉把我的那盘拿了来与你,横竖算不得甚么。”

秦氏胆小,见奚娆如此便立即代女儿谢过,只怕自己礼数不周全,名声不好带累了女儿。

盛夏的天里,其实橘子很难产,只是有贵族为了享乐,故而特意培育出了一些,但也数量有限。

奚娆的婢女很快便端上了瓷盘,里头装着一个个饱满圆润的橘果,剥开一咬便是满口酸甜的汁水,唇齿留甜。

而奚娴的那盘却味道偏淡,个子也大,连看着都不甜。

秦氏便缓缓叹气,面露忧愁之色。外室出身低人一等,她被轻贱是活该,只是苦了她娇养大的小姑娘。

奚娴的面色平和,只是开口赞道:“真甜,我却之不恭了。”

奚娆微挑眉,却听奚娴又对春草缓缓道:“你去主院。把我那盘送给长姐,让她替我吃。”

她垂眸柔柔叹惋,像是天真不知世故:“我一个人也用不完,白白浪费了可不好。”

奚娴像是在和人别苗头,又像是在赌气自己待遇不公,连嫡姐这样的人都敢蹬鼻子上脸。

奚娆拧眉道:“六妹妹可莫这般,长姐不会高兴的。”

或许在旁人看来需要粉饰太平,但嫡姐从来没兴趣管这样的事,谁舞得开心,谁被镇压,谁最倒霉。

故而后院里没人敢生事端。

秦氏也担忧地劝说道:“娴娴,莫要叨扰你长姐,这样没规矩。”

奚娴却无辜道:“女儿也是好意,何来叨扰之说?”

说罢扯着帕子坐在那儿,看着一点也不好相与。

顶多便是罚她贴身伺候端茶夹菜,或是笔直端坐一整日,累的浑身酸疼,上辈子习惯了,没什么怕的。

这辈子她就算当个硬气的泼妇,也不想再任人捏圆搓扁。

况且,她手里有嫡姐的把柄,就要踩住嫡姐的底线。

等嫡姐何时容忍不了了,她再好整以暇摊牌,叫嫡姐气个半死,又只好忍气吞声,并不敢动她。

奚娴想看嫡姐吃瘪很久了。

真想瞧瞧嫡姐高傲漠然的脸上,露出卑微隐忍的神情。

奚娆却面色带着微嘲,剔着指甲慢慢等着好戏。

一个外室女罢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

这种鸡零狗碎的不公,算得甚么?来了后宅就得明白甚么是忍耐,甚么是生存之道。嫡姐才不屑插手这些。

谁也没想到,很快嫡姐那头便送来一整桶的荔枝,还是冰湃的。

方才的橘子已不见踪影。

由于地处北方,就连皇宫里的主子,大多都不会这么奢侈,只有从前奚娴愁眉不展时,皇帝为了哄她开心,才会这么做,那也惹了许多人眼红滴血。

但嫡姐的外家权势显赫,嫡姐又是他们最疼爱的外孙女,这样的重臣有这般奢靡享受并不奇怪。

奚娴却只想知道嫡姐安得甚么心。

严嬷嬷袖手利落恭敬道:“六姑娘,我们主人说了,荔枝夏日里用着才舒坦,但您不要用太多,容易伤身。”

奚娴面色微变,又含笑询问道:“那橘子呢,姐姐用得可欢喜?”

那可是次一等的橘子。

严嬷嬷倒是没想到这个看着白兔似的小庶女这么会踩线,于是淡淡看她一眼,恭敬道:“主子很喜欢。”

奚娴的笑容逐渐消失,轻轻嗯了声。

严嬷嬷说着又转身,竖了眉冷斥道:“是谁分拨的果子?怎么六姑娘这头的是次的,是谁给你们的胆儿?”

秦氏几乎被吓个半死,连忙上前道:“不碍事不碍事的,甚么果子吃不得了,娴娴没那么娇贵…”却被嬷嬷一个眼神制止了。

那嬷嬷说罢又雷厉风行惩处了几个下人,各打了几十板,又连累带他们的家人一道连坐发落,全给发配到西边院子去了。

哭泣求饶声不绝于耳,一时间竟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其中大多还是王姨娘和奚娆的仆从。

明眼人都看得出,严嬷嬷这么做是为了谁,只有奚娴看不懂。

奚娴看着自己锦帕中包着的荔枝,纤长的手指捏起一个,凑在鼻下闻了闻,又慢慢皱眉思索嫡姐的用意。

到底是拉拢她,还是警告她,亦或者只是喜怒无常随心所为?

作者有话要说:奚娴os:嫡姐一定想害我。

PS:娴娴是一心只想宅斗的(自以为)黑莲花,但就是很蠢萌迟钝,由此可见被养傻了可能就养不回来了3

第3章

倒不是奚娴在怀疑甚么,只是后宅阴森叵测,姨娘上辈子难产死了,她又如何能没有点防范之心?

一旁的奚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细声细气的六妹妹这般闹脾气,作天作地的,嫡姐还能纵着她。

难不成,嫡姐真的与这低微的外室女姐妹情深了?

奚娆有些难以置信。

奚娴到了最后,却没什么想法了。

嫡姐做事,向来叫她莫不着脉络,更喜怒无常得紧,给她许多希望,又能瞬间捻灭。

故而她不会再傻傻为这样的事感激她,背后一定有什么缘由,是她不知道的。

她姨娘秦氏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嫡姐的好处,奚娴没有在意,也听不进去,只是缓缓捏起荔枝,让春草给她拨,顿了顿却又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前世哪里用她做这些事?

只要皇帝在,就连洗脚都不容许旁人插手,他那双尊贵的生杀夺予的手,会给她剥橘子,剥荔枝,为她洗澡涂香香,夜里在昏暗的烛火下,解开她腰线后绑着的肚兜带子。

可是现在她都下定决心,要独立起来,凡事都不要总想着假手于人。

奚娴不聪明,但她想清楚了事情,就不会回头。

转眼便过了两月,奚娴一直没有再见到嫡姐,但奚娆母女也安分许多,这使她心情舒畅了些,也没有上辈子那般怯懦瑟缩。

趁着外头日头不足,奚娴想着去花园逛一圈,姨娘听了也捧着腰点头,嘱咐了一些话。

娴娴在胎中便不足,前世十几岁时便身子羸弱,如今虽然没什么法子,却想着多走几步路,有益身子康健。

奚家的花园很大,假山嶙峋陡峭,偶有溪水于山坳见淙淙滑落,遥坠小湖中,激起圈圈涟漪,锦鲤摆着尾巴争相抢食,汀旁花芷争相绽放,一副花团锦簇之象。

奚娴走累了,便坐在亭边歇息,没等她坐多久,天上便滴下豆大的雨点,一下把手边碧绿的草叶打歪了半边,于是雨滴便淅淅沥沥洒落下来,四周一片朦胧。

天空中霎时间划下一道惊雷,闪电咔嚓照亮了她的侧颜。

奚娴吓得手心泛潮,喉头紧绷,立即站了起来,可眼圈都红了。

她自小便怕打雷闪电,每逢这个时候姨娘便会把她抱在怀里哄,后来便有皇帝。

那几十年的时光,遇到这样的时候,他都会放下政务赶来,再把面色苍白发抖的奚娴打横抱在怀里,男人身上沉稳悠远的檀香让她的心绪缓缓平和。

皇帝便嘲她蠢钝柔弱,只配被他宠着护着。

她去世那日看着天色,也知道会下雨,但却没有等到他来。

奚娴觉得这就是命。

老天爷看不惯他嚣张霸道一辈子,总是会降下惩戒。

奚娴忽而听到声音转头,才发现嫡姐站在亭外。

嫡姐奚衡独自撑着一把油纸伞,发髻上是点翠金珠,奢华高贵却很冰冷,衬得眉眼愈发森冷精致,高不可攀。

嫡姐的长相很中性,相较于女人鼻梁过于高挺,眼窝有些偏深,唇瓣偏薄,看人的时候有些似笑的玩味,看着容易惹人误会很好相处。

但其实嫡姐甚少与人开玩笑。

有时听上去像是漫不经心的玩笑话,但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猝然兑现,吓得人背后紧紧绷起,冷汗涔涔渗透出来。

奚娴扶着斑驳的红柱站在台阶上,才惊觉同样是十多岁的年纪,嫡姐个子却很高,身量似青松一般修长挺拔,比她见过这个年龄的少女都要利落笔直。

嫡姐淡色的眸子沉冷,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却嗓音靡靡低沉训她:“愣着作甚?下来!”

天上又打落一记惊雷,奚娴眼眶更红了,却被嫡姐不容置疑的攥住手,一把强硬拉扯至伞下单手护着。

嫡姐身上也有檀香味,奚娴忍不住梗住脖子。

嫡姐护着她走,自己的肩膀打湿了,却只是冷淡批评她:“这种天气,你想着要游园,如何这般蠢钝?”

雨越下越大,嫡姐捏着奚娴的手臂,轻轻松松桎梏住她想往外逃窜的身形,冷道:“莫乱动。”

奚娴垂着眼睫,面色有些苍白,只是抿着唇不肯说话。

她想等丫鬟来接她,不知怎么的,春草和秋枫两个迟迟不来。

到了小院里,嫡姐收起油纸伞,奚娴才发觉嫡姐的衣裳湿了大半,漆黑的长发也被雨淋湿了。

然而嫡姐只是侧眸瞥她,淡色的眼眸毫无波动,平缓道:“杵在外头作甚?”

这小院是个偏院,没有主人居住,丫鬟和小厮多是躲懒的,如今见奚衡来了便急急忙忙派人熬姜汤,又备下换洗的衣裳来,奚娴听着外头的雷雨声靠在榻上昏昏沉沉,衣裳半湿着贴在身上。

不过很快嫡姐掀了帘子进来,她换了一身衣裳,披散着漆黑的长发,手里端着一碗姜汤,随手放下,对奚娴道:“起来喝姜汤,懒得跟只猪崽似的。”

奚娴闷闷推拒道:“我头昏。”

嫡姐似乎很头疼她甚么都不肯做,于是又带嘲道:“让你把衣裳换了,是要我同你说几遍?嗯?”

奚娴迟钝的抬起眼,葡萄似的眼珠里泛着水光,瞧着有些无辜可怜,她后知后觉开始慢吞吞解盘扣,一扯衣领,便露出奶白色的光滑肌肤和清晰的锁骨线条。

十多岁的小姑娘,虽然还没有多年后少妇纤秾有致的身材,现下却有些别样的青涩娇柔,她从未展露给谁看过,也不在意嫡姐看不看得到。

嫡姐拧眉,淡色的眼眸转深,旋即背过身道:“快些,换完了用姜汤。”

奚娴倒是看了嫡姐一眼,心道真是讲究。

刻薄高傲又规矩,讨人厌得很。

她动作慢,做甚么事体都是慢吞吞的,手脚笨拙不灵巧,白白生了这纤敏的手脚,一样事都做不好。

奚娴换好衣裳,便轻声道:“我换好了。”

奚娴的头发乱蓬蓬披着,她的丫鬟不来,便也懒得叫下人粗手粗脚侍奉,于是便呆呆坐在那儿端着药碗,低头默默用着。

嫡姐嫌弃她嫌弃得不成,又拿了块干净的布来给她擦头发。

嫡姐的手指修长有力,擦她的头发跟褥羊毛似的,搓发丝的力道缓慢带劲,把奚娴扯得有点疼,于是她咽下一口姜汤闷道:“疼嘛。”

嫡姐的动作顿了顿,勾唇嘲讽:“太娇气。”

奚娴脖子一缩,只怕要被嫡姐罚,指甲戳着指腹,只恨自己太懦弱。

从前她做错事就被罚着给嫡姐捏了一下午的腿,嫡姐的腿硬邦邦的,与一般姑娘的软绵不同,她捏得手又酸又疼,嫡姐合眸休憩,边牵起她的小手揉揉,修长的手指满意捏着她的下颌随意逗弄道:“明日再来。”

奚娴便知道,嫡姐一点也不喜欢她,只会刻薄刁难她。

可是嫡姐力道却轻柔不少,一下下把她伺候得很舒服,等擦干了头发又要给她梳头。

奚娴连忙躲过,捧着姜汤碗道:“不必了,我等会子自己来,您先归去罢。”

她瞧着有些避之不及,似乎面前的人是什么洪水猛兽,捏紧的手指暴露出的无措厌烦,恐怕小姑娘自己都不知道。

嫡姐却拿着梳子,冷冷挑眉,眯起眼睛阴鸷道:“坐好。”

嫡姐看上去很诡谲阴森,更像是一贯趁手的布娃娃忽然不肯让主人玩了,于是主人心下恶意顿生,偏要把娃娃的四肢都剪得支离破碎,露出里头白色的棉絮和残线,唇角噙着的温柔笑意也幽暗可怖。

奚娴吓得手都在微微颤抖,背后森冷泛潮。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怕嫡姐了,但现在才发觉真正对上嫡姐,她还是很恐惧。

尽管嫡姐从来没有打骂她,更没有言辞侮辱她,但她身上阴冷晦涩的气场,总是叫奚娴想躲避。

奚娴却又后退两步,手腕一松,药碗便摔得四分五裂,姜黄色的药汁溅上她淡色的裙摆和绣花鞋。

她的杏眼里含着泪水,挽着头发提裙便匆匆往外逃,仿佛嫡姐是什么吃人的凶兽,再不走她便要被捏着脖颈掐死了。

外头的雨停了,奚娴一个人抱着手臂匆匆跑出院门,累得胸口绷紧发喘,转头却发现嫡姐没有追上。

她松了一口气,纤白的手掌捂住眼睫,再深深吸气。

奚娴告诉自己不要再怕了,嫡姐这辈子甚么也没做,她只要不像上辈子那样阿谀奉承,那样讨好她,可能就不会让嫡姐那么讨厌。

再睁眼时,奚娴却发现嫡姐站在院落朱红的矮墙边,一身天青色绣金的奢华长裙,个子修长高挑,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手中悠悠把玩着方才那截银梳,对她露出一个优雅散漫的笑容。

奚娴却忽然注意到,嫡姐手里的梳子只剩下半截。

那么坚硬的银梳,还嵌着几块宝石,怎么会生生断裂成这样?

她面色苍白起来,抿着唇瓣看嫡姐,远远的像是一只待宰的兔子,眼尾红红的,可怜又可爱。

于是嫡姐便笑了起来,有点宠溺的意味。

可在奚娴眼里,却阴暗得厉害。

第4章

奚娴终究是后退一步,唇色惨白无助,转身离开。

她知道嫡姐很高傲,容不得半点忤逆,如果得罪了她一定没好果子吃。

她都能想得出嫡姐有什么法子治她。

奚娴很害怕,她觉得自己真蠢,方才如果像从前一样乖顺听话,就不会惹嫡姐不开心了。

但她走了几步,握紧拳头,又觉得自己做得对。

奚娴回到院子里,才发现春草和秋枫都翘首候着,她微蹙眉,问道:“方才落雨,怎地不见你们?”

春草与秋枫对视一眼,才开口道:“主院的仆从叫奴婢们归去,说是您自有人照料,叫我们晚些去洲上接人。”

奚娴听罢才道:“往后不可如此,没有我的准许,长姐的话也不算数。”

春草讷讷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