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国公府老太太姓李,乃是江南人,家族虽比不得周氏在学子文人中的名望,却胜在出过两任内阁大臣,近年来更是权势显赫,颇有几分跻身一流世家的意味。

两个老太太相见具是流泪,却也笑呵呵的握着彼此的手,一道点着头坐下,说起江南此时该是何样景致,具是叹惋着抹眼泪。

多年不见,彼此生疏,说上几句话,用了一盏茶,便复似从前模样。

这时奚娴也上前拜了贺李氏,那老太太仔细打量她,她便任由打量,贺李氏便觉面前的小姑娘眉目端庄娇柔,肌肤晶莹似雪,眼眸贞静娴婉,没有丁点小家子气,通身气度不比她那个孙女儿差,又想起多年的手帕交,心中微动,有意叫两家闺秀走近些。

贺李氏老夫人便笑道:“这姑娘长得俊俏。”

奚娴笑着点头,只看着老太太,才转眼糯糯唤了一声“老夫人”。

却听奚老太太道:“这孩子出生便体弱些,我不舍得带她出来受累,倒今日是老姐姐寿宴,她也好自在些,便带她出来见见场面。”

贺李氏便又使了婢女道:“把三姑娘唤来,一并再拿些小姑娘家爱用的糕点吃食。”

奚娴听到三姑娘,乌黑的眼仁便亮了亮,乖巧坐在一边去,倒是叫贺李氏唇边发笑,也不晓得奚家怎么养的闺女,这幅乖巧可怜的模样十足十惹人怜爱,听见有同龄人来,眼睛竟都会发亮。

贺李氏老太太在后宅中见过许多年少老成的女孩,现下见了奚娴,如此玉雪可爱又乖巧,倒是有几分喜欢。

很快贺三姑娘便来了。

贺瑾容与太子殿下同龄,几乎只比太子小几月有余,却比奚娴要大好一些。

如此年纪的少女已然及笄,胸前鼓的柔软,腰细得像是春日的柳条,一身深紫掐银纹的齐胸襦裙,脖颈边垂落几缕编好的秀发,美眸略上挑,唇瓣饱满水红,端庄一抿,便显出三分大家气度。

与她相比,奚娴更像是枝头的细雪,晶莹洁白,发丝细软乌黑,如云堆积,更显得皮肤似冰雪,身量娇柔纤细,更像是个不知事的娇娇女,见了贺三姑娘来,她便偏头抿嘴笑起来。

她上辈子和崇妃没甚么交集,井水不犯河水罢了,她进宫的时候皇帝的儿女都有好些,崇妃的皇子和公主也不足惹她注意,倒是有些眼馋羡慕崇妃肉感的身材,还有眼角眉梢的媚意,听闻生养过的女人才会这么有韵味。

可是她一辈子都没能长成那样,到病逝前却愈发纤瘦娇弱,比在闺中时还似一只奶猫。

两位老夫人还要叙话,便叫贺三姑娘带了奚娴一道游园,因着她是贺家最得宠的姑娘,不比旁的人家众星拱月,贺三姑娘自小交际应酬的机会便多些,比起没得露脸的几个姐妹,通身更多了贤惠大气的味道。

奚娴便趁机与贺三姑娘套近乎。

她在宫里呆久了,读的书也多些,虽然都是漫无目的的读,也没有喜好,听闻的事体也广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偏着头不经意便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天真,却硬是装作小大人,叫贺三姑娘忍俊不禁。

这个奚六姑娘倒是有几分意思,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甚至不是奚家的嫡女,谈吐各类、举止细节却极具涵养,是个有趣的人。

贺瑾容自打懂事起,便知自己会入宫,运道好些便是天潢贵胄的正妻,运道差一些,也是个侧妃,名利要争,儿女要生养,必须成为一个合格尊贵的女人,才能吸引到足够优秀的男人。

她身边交际的贵女,无论是甚么心性,大多有类似的目标,不同的只是家族利益考量,相似的却是对至高权利的渴望。

她们从小便背过家族谱系,甚至各类珍宝具是如数家珍,宫里阴暗的秽事,大家族的辛秘,能知道的都要晓得,如此一双眼睛盛着太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旧事和俗气,便没有了单纯的感觉。

她也很少见到奚娴这样的姑娘,长得灵秀乖巧,一双眼睛盛着秋水,说起话来慢吞吞软乎乎,像是一条绒绒的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不像是天真没有心机,却像是无论男人或女性,都会有好感的小姑娘。

同时奚娴还懂得很多,琴棋书画,经史子集,提到典故具能聊一些,叫贺瑾容这样的顶尖贵女,也多了几分欣赏之意。

虽则奚娴家世出身不出彩,但的的确确是个能交际的人。

她们圈子里的,交友先看出身,再问雅好心性,稍缺了一样,便从开始便不会与此人深交。

不合标准的人,即便是与她有说有笑,也是表面功夫,不会交心。

奚娴嘴甜识趣,不卑不亢,又知道自己身份在甚么程度,将姿态把握得恰到好处。

贺瑾容对她很有些满意,故也不再疏离少言,话是多了模棱两可的两三句。

其实奚娴也并不喜欢和贵女们打交道,但贺瑾容是她为太子准备的一生所爱,怎么可能不好生交际着?

不然凭她的手段,或许也不能再寻到下一个这般接近男人欣赏喜好的女子。

要知道,贺瑾容上辈子儿女双全,尽管都是在她没入宫时生养的,却也足矣说明男人对她算是有所偏爱,即便只是床笫间的,那也聊胜于无。

奚娴越看贺瑾容越是满意,小手软乎乎捏着贺姐姐的手,便与她亲密道:“瑾容姐姐,我祖母让我为您准备了赠礼儿,我猜您这样雅好书画的一定欢喜,不若我带您去瞧瞧?”

她刻意说成了雅好书画,就是为了让贺瑾容觉得她并非是刻意打听了自己的喜好,只是碰巧有二十四节气的书画团扇而已,这样许会觉得她们十分投缘。

描金的盒子一共二十四个,每个都精致古朴,上头的锁扣都是以不同色泽的宝石和玉石镶嵌的,“哒”一声脆响,打开一只,奚娴偏头笑着把团扇放在贺瑾容面前,对她道:“您看这笔触,是否很是熟稔?”

她的语气轻快柔柔,贺瑾容先时还摇着团扇,端着笑意微微点头,却不妨越是看,面色便愈是古怪起来。

她又见奚娴打开另几个,每一副俱莲步轻移,上前细细看了,便觉冷汗一滴滴往下坠,似是落入了冰窖一般难以置信。

周公魏的二十四节气团扇,乃是难得一见的传世名品,亦是书画大家为其妻子花费一整载光阴所作的名画,后来按着妻子许氏的雅好,命江南最巧手的六十多位绣娘赶制了三年,终于在许氏临终前交到她手上。

后来亡妻已逝,这二十四副团扇便被周公魏封藏起来,后世传入本朝皇室,听闻已故的孝敬仁皇后传给了太子殿下。

这点,喜好纨扇的贺瑾容一向打听得很清楚。

却又怎么会在奚六姑娘手里?

更奇怪的是,奚六姑娘像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其中周折和典故,其实根本不太懂得这些,问起扇子的出处,也只说是有人赠她的。

可谁敢随意拿太子的东西送人?

贺瑾容不敢想象。

继后无子,上头两位贵人的博弈自不可言说,肃国公府明面上不曾站队,却很早之前便已是太子麾下,太子对他们且用且防,好处却没有少过他们,故而肃国公府近些年才这般荣华风光。

贺瑾容是肃国公府培养来嫁给太子的女人,怎么可能不懂他是个怎样的人?

她曾经在府中见过太子一面,他一袭黑衣与她爹在凉亭下说话,隔着很远,也似能看出他身上出身帝王之家所蕴的气场,云淡风轻,却优雅雍容。

她甚至没有见到他的面容,只记得那时他戴着束发的玉冠,漆黑的长发披在脑后,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折扇,眉目轻垂倾听父亲禀报,便多了一些风流温柔的意味,像个潇洒的贵公子。

也不知是否因着她是个女人,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总是希望那样的男人,也会留些心思赠与风月。

贺瑾容那时不敢多看,只是匆匆提着淡色的裙角离去,一颗心却跳个不住,面颊都泛了微红。

她对于自己日后要伺候的男人,便多了几分向往,少了一些利益之心。

此时,她心里已有了答案。

能拿太子的东西赠人的,只有太子自己。

或许是为了讨好眼前的小姑娘,而周公魏赠亡妻的团扇,却别有一番深情意味,不知是不是贺瑾容多想,她总觉得眼前的奚娴,与太子有些…奇异的般配。

虽然奚娴看着很柔弱,又年纪小了些,但是贺瑾容身为女子的直觉却在嗡嗡作响,告诉她一些隐约可见的暧昧情愫。

她这样想,却带了一些苦涩的心思。

若奚娴真不知那是太子的,或许太子待她之心,便要更深一层。

她甚至都能想象,两人站在一起时是什么情景,一定很甜蜜,叫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只是太子又为什么,会认得奚娴?

阶层差距悬殊,有如萤火与皓月。

奚娴这样的姑娘,想要勾搭上太子那样的天潢贵胄,实在不容易。

奚娴不懂这是怎么了,于是便咬了唇,轻轻道:“贺姐姐,可是不欢喜?”

贺瑾容看着奚娴娇气精致的面容,驻足片刻,才轻缓冷淡道:“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第22章

奚娴并不晓得这是怎么了,只是微微偏头,有些疑惑地缓和道:“贺姐姐,不过是几把扇子,不提多贵重,若是不雅性的人,我倒也不送了。”

她只是低垂着柔软雪白的脖颈,瞧着很懵懂无措,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

奚娴惯用的招数,除了嫡姐以外近乎男女通吃,因为她长得太具有欺骗性了。

可在嫡姐身上却很不适用。

奚衡的眼神锐利清透,懂得她所有的小花招,只是懒得戳穿罢了,但在奚娴太过出格的时候,嫡姐也是会生气的。

就像她为了陷害五姐故意拿针扎自己,嫡姐便很恼火,冰冷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质问她到底懂不懂事。

那必然是不懂的,她永远不会那么安分。

果然,贺瑾容略一蹙眉,上前拉着奚娴的手,扯了唇角含笑道:“无功不受禄,我自小便有家教在身,若是平白受了这般贵重的礼儿,倒是叫人笑我眼皮子浅,论年纪,我比你年长好些,算是你半个姐姐,娴妹妹若是不嫌弃,叫我容姐姐便是。”

奚娴有些欣喜,立即小心翼翼拉了贺瑾容的手,环住她柔软的腰肢蹭蹭道:“容姐姐…”

贺瑾容身子一僵,只觉浑身都奇怪。

虽说奚娴这般动作也没什么出格的,到底是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又生得天真爱依赖人,软软抱一抱也无甚。

只是贺三姑娘长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被同龄姑娘拥抱过了。

这个年纪的姑娘,不是心存比较,便是人淡如菊,摆着架子,又想要名声,如何也不把同龄贵女,当是可依赖的好姐姐来瞧了。

奚娴这么香香软软的一小团,熟能生巧,嘴巴可甜,浑身没有硬骨头,见到年长些的闺秀一口姐姐叫得欢实,不要钱似的认姐姐。

小姑娘乖乖站直,眼角还有未曾擦干的眼泪,一双大而润的杏眼红得像兔子眼,她却一点也不知道,只是顺从的跟着贺瑾容,像是一条小尾巴,满是依赖的模样。

贺瑾容顿了顿,便抽了帕子,给奚娴细细擦眼泪。

两人离得近些,她又能闻见奚娴身上带着奶味的暖香,不由心又软起来。

贺瑾容亦不晓得自己是甚么心情,或许很奇怪,先头生出淡淡的不屑和敌意,却在三五步之间土崩瓦解,反倒对奚娴情愿亲近了些。

或许还是带有目的的。

贺瑾容坚持认为她算不上多真心,愿意接纳奚娴,大多还是因为那个男人。

她将来是要嫁给殿下的,若奚娴是太子心尖的女人,那便更不能输了贤惠,总是要照拂她一二,称姐道妹,共侍一夫,也好叫太子记住她的德行。

若是猜测错了,多一个这样尾巴似的小妹妹也无甚,大不了到时候多出一份添妆,待奚娴嫁出去了,估计也不会是甚么好人家。

如此接触不到,井水不犯河水,还多了一份美名。

贺瑾容照着贵女圈常有的心想,算计着奚娴,面上却带出温柔知性的笑意。

她拉着奚娴一道去她的小院里吃凉糕,甚至还小声在奚娴耳边道:“这个天气呀,是最不适合吃的,只我爱贪凉些,你可莫要告诉祖母。”

奚娴也笑起来,心中毫无波动,却亲密挽住贺瑾容的手臂,摇一摇求道:“好姐姐,我也要尝尝。”

奚娴是真羡慕贺瑾容的院子,靠着贺家的小湖泊边,进了院门便能见中央一座朱楼,那是贺瑾容的闺房。

她们坐在卷起斑竹帘边,靠在官帽椅上,便能觑外头波澜微皱的水景,绿茵地上还有一架秋千,上头绕着各色的花卉。

她可甚么也没有。

住在老太太的碧纱橱里,也没有人专门为她做一架秋千。

她吃着凉糕,雪白腮帮微鼓着,嘴里俱是桂花蜜的味道,笑起来也蜜蜜的,托腮道:“真好,我们家里头,只有我长姊有这样漂亮的院子。”

贺瑾容听说过奚家嫡女,但并没有见过奚衡,如此也不过随意温柔道:“倒是不常见你姐姐。”

奚娴不想叫贺瑾容关心嫡姐,这事儿说白了,是她要算计太子和崇妃的姻缘,可千万别再掺个嫡姐进去了。

她轻声道:“是啊,姐姐忙着礼佛,身体也不好,故而…”

贺瑾容对所谓的嫡姐没兴趣,兴致缺缺略过。

贵女圈什么人没有?

出身好点太傲的,性格古怪的,身子病弱的人,都难成大事。

故而她不必费心去结交这样一个人,别看现在差距不大,等嫁了人才知道,压根不是一个阶级层次的。

两人又说起给奚娴那几套扇子的人,奚娴也不想胡诌,但看贺瑾容这般着紧好奇,便只能硬着头皮瞎编:“是、是一个贵客赏的。”

贺瑾容的心跳砰砰的,想起男人一身银纹黑衣,宽肩窄腰的模样,就连耳根子都薄红了。

她镇定柔声道:“那是甚么样的贵客,我瞧这倒是不好得的,怎地出手这般阔绰,又独赏了你。”

奚娴这下编不出来了,浑身的尴尬劲都往头顶冒,于是脸也红得不成,声音又小又软:“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便这样赏给我了,还另指点了我的书法…想是长辈的客人。”

贺瑾容状似无意问起那人样貌,奚娴略思索一下,便顺其自然胡诌道:“我不大记得了,只记得眼眸很淡,很少微笑,说起话来不紧不慢的迫人,有时候却很温和。”

这些纯属胡诌,满满具是缺漏,但至少嫡姐也的确指点过她写字,只当说的是姐姐好了,她也没说是男是女。

听奚娴这么一讲,贺瑾容心里更酸了,嘴里的凉糕吃着都没滋味,还努力扯着唇角笑道:“那可真是,好缘分。”

奚娴觉得这话怪异,不过只是乖乖垂着眼睫,小口小口用着点心。

贺瑾容从头到尾都看着奚娴,一双眼睛将她打量得细致。

这小姑娘说绝美,那也没有,美则美矣,却并不多么叫人一眼惊艳,但通身气场却是软和糯糯的纯净,像是最明澈的溪水,让渴极了的旅人忍不住埋头大口大口吞咽。

贺瑾容甚至能想象,太子会怎么把奚娴抱在怀里,慢条斯理亲吻她的眉眼,再被小姑娘含羞带怯的躲过,一头埋在男人怀里,惹得他低笑起来。

还是那种感觉,莫名的般配甜蜜。

可这一切甚至只是她臆想出来的,贺瑾容觉得自己有些迷怔。

奚娴很快便与贺瑾容成了好友,结伴一道去寿宴坐着,贺瑾容甚至带她引荐了其他几位出身高贵的大家闺秀。

在外人看来,奚娴除了有些腼腆,其余具是极好的,故而便受了很多夸赞。

那套扇面,奚娴便也没有带走,只怕贺瑾容不肯收,于是便找了话题绕过,急匆匆的便跟老太太一道走了。

她心下雀跃,今日这一步算是走对了,能与贺瑾容交好,将来也能影响到她一二。

若是皇帝能与贺瑾容终成眷属,那岂不正合她意。

奚娴一点都不酸,她高兴得很,夜里高兴得睡不着。

只是隔日晨起,奚娴便发现案几上放着二十四节气的扇盒,并一卷薄书,在阳光下投出几道晦涩阴影。

她顾不得洗漱,赤着脚下地,面色变得苍白起来。

方才发现,那一套扇子被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一问之下,才听秋枫说,昨儿个青玉来过了,只说把这整套扇子,从肃国公府取了回来。

这可丢人大发了。

奚娴手心冰冷冒汗,心跳都不齐了。一想便觉得羞耻,眼泪也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贺瑾容该怎么看她呢?

嫡姐知道了她借花献佛,又会怎么瞧她?

会不会觉得妹妹养不熟,于是放弃她,再也不宠爱她了?

可是她怕惯了嫡姐,不敢乱发脾气。

奚娴想知道,嫡姐赠予的那本薄书里,到底讲了什么。她猜测,或许是训诫之言,又或许是一些严厉刻薄的话。

只是嫡姐不愿见她,怕瞧见她便心烦嫌弃,故而才写下使人送来。

奚娴努力收了眼泪,只是鼻子尖还是泛着红,心怀忐忑翻开了书页。

令她意外的是,并没有什么教诲,只是一个很短的故事,没有细节填充,没有配角和关系姓名。

有的只有简略的只言片语,勾勒出一个很虚淡渺远的故事。

一个男人与亡妻之事。

她一下就猜到,那个男人是周公魏。

不然怎么和扇子一道送来的?

周公魏对亡妻的深情,她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后来不也娶了妾,续了弦。叫人失望极了。

奚娴咬着唇把书看完。

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两人的名姓。

那是一个对于她而言,很陌生的故事。

年少相识,姑娘地位卑下,男人看着她长大,教她习字读书,后来离她而去。

原本决定放她嫁人,护她万事无忧,却爱她所有的卑劣与小心眼,认为没有别的男人能包容她,疼惜她。

于是男人把她娶回身边,给她最好的生活,纵容她一切的坏心思,却因为身份,没能给予她最想要的东西。

他们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只可惜后来龃龉弥深,情感疯狂而一发不可收拾。女人病逝中年,男人再无续娶,也没有过别的女人。

他每年都会为她写一篇诔文,在离世那年已是很厚的一沓,就像姑娘小时候被罚抄的经文那么多。

男人也被他的小姑娘罚了,写了很多的东西,可是却没有人会温柔告诉他,够了,已经足够多了。

男人最后在妻子祭日那一天过世。

那日之于她亡故,已有半个甲子的光阴岁月。而他一人在风霜中负隅独行,孤寂终年。

他有生之年为她建了数座庙宇,请了众高僧超度亡妻。

只为来生,再与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