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很快就离开了,留下一盏凉透的茶,被坏脾气的奚娴一把拂在了地上,名贵的瓷器碎裂成了很多瓣,她坐在地上哭,像个不懂事的傻孩子,成天妄想着绝无可能的事情。

奚娴也知道,她的想法很古怪多变,甚至没有任何的逻辑和道理,全然是任性妄为的。

只有一点不会改变,如果嫡姐不陪着她过一辈子,她宁可出家当姑子去,否则等嫁了人,两家少说也有来往,她实在不愿见到嫁人后的嫡姐,更无法想象嫡姐和另一个男人你侬我侬。

这令她难以想象,令她反胃。

她会神经质到毁掉自己。

而且,她更加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嫡姐会嫁给太子。

关系混乱到令奚娴目瞪口呆,又极端的不情愿,甚至想要一刀捅死那个臭男人。

第46章

原本奚娴的打算是,出家之后便与两个丫鬟独居于深山之中,往后如非必须,她或许都不会再离开,只要有一些书籍相伴便好,即便不需要感情的支撑,奚娴依旧可以活得很快活。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的不甘就被这么轻松的挑了起来。

她才不要嫡姐嫁给太子。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但若这事儿真的发生,奚娴觉得她会疯掉,如果嫡姐和太子幸福美满的在一起,她可能直接崩溃。

只这么一两日,奚娴活在自己臆想之中,迷迷瞪瞪的。

她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嫡姐牵着太子的手,走到她面前,而奚娴坐在地上,满脸不解地仰望着他们,眼里含着娇滴滴的泪水,欲坠未坠。

嫡姐俯下身,把奚娴的脸蛋揽进怀里,温柔尔雅道:“娴娴,你会祝福我们的,是么?”

男人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冷漠低沉道:“衡儿,孤何须她的祝福?”

嫡姐淡色的眼眸注视着奚娴,莞尔平淡道:“毕竟,她是我们孩子的姨母。”

嫡姐的身量高挑,面容与太子相似,都带着些深不可测的神秘感,但当她抚摸着小腹的时候,却是那样温和。

奚娴睁大了眼睛,几乎难以置信地哭泣起来,指着太子委屈道:“不不不——姐姐你不能嫁给他,他是个混蛋,他不会对你好的。”

嫡姐却看了一太子,冷冰冰说:“表哥不会这么对我。”

奚娴吐出一口鲜血,嫡姐和太子俱是被她弄得皱眉。奚娴摇摇欲坠,近乎快要昏厥过去。

她睁开眼时还是凌晨时分,外头的太阳也不见升起,室内温暖如春,奚娴却心中却满怀着痛苦和绝望,就仿佛梦里的事情是真实存在的一般,她有点难以接受。

她的心性本就脆弱得厉害,如今有了这样的想头,蜷在榻上近乎窒息起来,醒来便是浑身虚汗,唇色苍白得厉害,一双大眼睛倦倦无神,只是又把自己团起来,小声哭泣着。

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奚娴这头又病了,像个药罐子似的成日便是生病吃药,没精力吵嚷着要出家了,现下整日只会吃药睡觉,又瘦了一些,仿佛风一吹便能把她刮跑似的。

秦氏知晓后自责不已,只得叹息着与奚娴道:“娴娴,你姊姊的婚姻大事,姨娘怎会知晓?先头不过是唬你的,可莫要再放在心上,啊?”

奚娴哪里听得这些?

她怕嫡姐嫁给太子,也怕嫡姐嫁给别人,更不能接受嫡姐这样的人,为旁人生儿育女,活得像是个最庸俗普通的妇人。

不该是这样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对嫡姐无端难言的仰慕,到底从何而来,但嫡姐是她的天神,是与她一起重生而来,从天而降的守护者,身上令她羡慕迷恋的特质那么多。

奚娴没有等来嫡姐,却等到了老皇帝驾崩的消息。

时间本也快了,只是如今奚家不曾被抄,奚娴好生在家里呆着,随着时间的转移,渐渐对太子的心思也淡了下去,便不再注意这些。

朝局的风云变幻,她更是丝毫不接触,满心只有自己的小事。

突如其来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也有些震惊。

这年开春,冰雪很快便消融了下去,春回地暖,万木萌发,老皇帝却已然病入膏肓。

他年纪愈大,内宠逾制,宠妃甄氏近似副后,吃穿用度俱不在皇后贺氏之下,而老皇帝死之前,甄氏甚至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隋元帝大喜,封此子为庆王,封甄氏为贵妃,为了这对母子不惜大动干戈,一时间朝野哗然,太子却不为所动。

贺皇后不是不急,但她没有儿子,只为老皇帝生过一个女儿,故到头来只能依附于太子。

隋元帝一死,甄氏便上吊自杀,死得无比果决,没有任何依恋。

奚娴忍不住赞叹一下。

无论在甚么时候,他驭下的手段永远是这样残忍利落,甄氏甘愿这么快死去,一定是得到了一些许诺或是利益,而有了她在老皇帝身边,他的那几个兄弟也会变得更好对付。

为了达到目的,陆宗珩无论是哪辈子,都这么不择手段。

奚娴没有等到嫡姐的消息,只听身子愈发沉重的奚嫣说,其实她归家之前,奚衡便是如此了,很少真的在府里常住,大多时候都住在她的外祖家,或是庙里头。

奚娴有些失落。

开春了,她还是很想出家,因为真的已经太累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奚娴都没法接受了,她认为只有捂住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她才能过得足够幸福。

没有嫡姐的日子,三姐姐奚嫣是她最知心的好友。

她其实并不能理解,为什么三姐姐还不嫁人呢?

她比奚娆年岁长,听闻奚娆都有了身孕,可三姐姐还是形单影只,每日捧着书卷,袖边有一段皎洁的清香,就像是奚娴所认为的,最知礼端庄的大家闺秀。

她对三姐姐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只知道她生母早逝,性子温婉顺从,大多时候与奚娴一道,她们都不太说话,只是奚娴能从三姐姐眼里瞧出,她对自己单纯的爱护,像个真正的亲姐姐。

奚娴总说,为何嫡姐还不回来呀,三姐姐却说,再等等罢,长姊的事体太多了,然后再为奚娴斟茶,她们下了一局棋,接着奚娴便能淡忘很多事。

她还与奚嫣说了一些小话,她告诉奚嫣,自己是真的想要出家。

奚嫣没有去说服她,只是尽全力了解了奚娴心中所想,缓缓叹息起来。

她真不知道该怎样去评价这件事。

奚嫣想了想,才与她道:“虽不知你到底说的是甚么,但其实你并不那么想要出家,不是么?出家会受苦,你不是能吃苦的人。”

奚娴摇头道:“可是我想,吃苦总比心里难受好。”

奚嫣忽然道:“你如果只是想要避开这些,如何不能嫁一个稍稍平凡的丈夫,这样的话,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奚娴还是摇头。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嫁给平凡的丈夫,那那个人总不会放弃和奚家的这层关系,不然也不会娶她为妻了,若是这样,她是自寻羞辱,愚蠢而不自知。

奚嫣也没办法,她只是试试看。毕竟小妹想要出家,家人暂且哄着压制着,没能叫她真的蹦跶开来,她也不认为自己几句话便能把奚娴劝好。

奚娴的身子也不好,于是等奚嫣走了,她便独自歇息去了。

这些日子她总是容易疲倦,心志若是消沉下去,她便撒开了浮木,溺水而亡了。

醒来时才发现天色已晚了,而很久没见的嫡姐,正坐在她的面前,毫无表情的审视着她,似是高高在上,却含着无奈和柔情。

嫡姐的眉骨优雅,眉目深邃而雍容,比起从前更疲惫,也更锐利冰寒,鬓边的金牡丹袅娜而华贵,时常令奚娴忘了,嫡姐也是一个与她同龄人。

奚娴一下坐起身,拉着嫡姐的衣袖哭泣道:“姐姐,姐姐你终于归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

嫡姐温柔地抚摸她的侧颜,她说:“娴娴想姐姐了,故而我才来见你。”

奚娴抓住嫡姐的手,捂着眼睛,柔弱地哭泣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要嫁给皇上了?”

新帝登基,嫡姐身为他的表妹,到现在都没嫁人,并且她是那么锋锐而冷漠,非常适合与皇帝并肩站在一起。

嫡姐沉默一下,又说道:“不会,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她说话的嗓音是如此理所应当,冰冷而木然,像是一个被注入灵魂的木偶。

嫡姐道:“姐姐会一直看着你,但你不该喜欢上一个女人,这对于你没有任何好处。”

奚娴拼命的摇头,嫡姐却逼迫她直视自己,缓缓道:“我会安排你,下月就嫁人。”

奚娴睁大眼睛,完全听不懂嫡姐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木然道:“您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嫡姐继续道:“等你嫁了人,我为你安排的夫君绝不会与奚家往来,更没有高官厚禄,远离朝堂,这样你们可以过上平静的日子。他不敢纳妾,不敢做对不起你的事,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姐姐都会给你。”

“但你必须承受那份平庸,我不会许诺你更多。”

奚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受这件事。

明明是她所求许久的,可现在摆在面前了,却又不那么想要了。

嫡姐却低缓沉吟道:“你还想出家么?”

奚娴犹豫了,随后点点头。

嫡姐轻笑起来,鬓发上的步摇闪着金光,她为奚娴捋顺了发丝温柔散漫道:“娴娴,你根本不想出家。你就是个俗人,所以为何不以俗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奚娴乞求地看着姐姐,轻声呓语道:“我只想要姐姐,这样也不可以吗?我们不是血亲,你这样保护我,为何不能终身为伴?”

嫡姐干脆拒绝道:“不可以。”

她若有所思,仿佛带着诱惑与恶意,红色的唇微微勾起:“我会嫁给…表哥,成为新皇的妻子,如果你真的想要姐姐,真的爱姐姐,就随我入宫来。”

奚娴很激动,忍不住捂着胸口轻轻咳嗽起来,面色惨白而痛苦。

她终究是弱声拒绝道:“不要…我、我宁可去死。”这是她的底线。

她不会为了爱任何人,而再次入宫。

嫡姐带着兴味微笑起来:“那么,你那些心思也可以收一收。我不再会容忍你幼稚愚昧的妄想,许诺你嫁给一个平凡人,那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

奚娴的眼睫覆在杏瞳上,呆滞道:“对不起,我…让您恶心了。”

嫡姐真的说出那句话,她才会真的感受到,自己的心思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

嫡姐却捏着她的下颌,轻柔道:“乖孩子,可是姐姐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

第47章

嫡姐的手触碰到奚娴的面容,微微含笑道:“那么,你到底爱谁呢,娴娴,你知道的,只要你真的爱上姐姐,你会得到很多。”

奚娴迷惘地看着她,咬着唇一语不发,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

“除了没有名分,姐姐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这样我们一辈子都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奚娴小小的啊一声,歪着头笑起来,似乎觉得很有意思:“那陛下呢?你不管他么?”

嫡姐认真看着她说:“他玩得很开,不会在乎这些。”

真的吗?奚娴不否认这点。

只要他想,就能玩得很好,只是他通常不会做这样的事,而其实在她眼里,皇帝也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她经常那样唾弃他,说他很脏,让男人别碰自己而已。

心底里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奚娴眼里的抗拒像是坚冰,没有任何融化的可能。

嫡姐袅袅握住她的手,偏头柔笑,鬓边的牡丹像是开得更盛艳了:“为什么呢?你不爱姊姊了么?”

嫡姐似乎有些委屈,就这么盈盈看着她,眼睛半弯着。

奚娴僵硬抽出自己的手,摇摇头道:“算了罢,您做您的皇后,我以后也不会见您了。”

那也太可笑了。

皇后和妃子真的有什么,皇帝可怎么见人?

更何况皇帝还是她爱过的人,而这个男人不会容许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奚娴太了解了,嫡姐到底是个女人呢,在这方面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而且,她也不想见陆宗珩。

嫡姐了然一笑。

奚娴是为了爱情会痴狂的性格,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若是她还是不肯,或许说明“姐姐”还是没那么重要,她不会痴迷到违背理智,做出前世那样疯疯癫癫的行径。

娴宝从来没有长大过。

只是,即便对于孩童而言,选出哪种糖果是最好吃的,也是很容易的事体,可能会点着嘴唇歪头纠结,心中却早已有了答案。

嫡姐微笑起来,也松开了手,站在光影里似笑非笑:“那么,我们再见,我不再陪着孩子顽游戏了。”

奚娴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颊边浅浅的酒窝也露了出来。

她想,上辈子如果嫡姐没死,或许她的苦难就终结了。

她会做个最最平凡的姑娘,生儿育女,为夫家操劳半生,而姐姐是宫门朱墙下至高无上的女人,她毕生只会以此为荣,在夫家有头有脸,在嫡姐跟前只是个挂了姓名的妹妹。

这辈子终于扭转了一切。

可是她那样不开心,因为老天爷又在戏弄她,仿佛她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嫡姐的背影远去了,挺直而纤瘦的背影,笼上了金纱似的光晕,像是她心里圣洁的月光,可触不可及。

奚娴就想,或许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见到嫡姐了。

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这样想。

夜凉如水,奚娴靠在榻上,缓和地凝望着夜空,觉得心境是从未有过的舒畅,也从没有过这么劫后余生的悲凉。

甚么是爱情呢?

奚娴活了两辈子,其实也没真正弄懂过,总是爱上不该爱的人,也许这就是她的宿命。

可是想要稍稍拨开云雾,看清某个人,那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嫡姐一定对她有兴致,只是她这样理智,绝对不会想要真的与自己的“妹妹”,有些甚么。

奚娴觉得也是,嫡姐这样的人,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好了。

比起她能得到的权利,能够拥有的凤冠,奚娴这个小女孩的存在,简直一文不值。

她甚至想过很久以后,或许没人会知道,皇后殿下心里曾经装着一个小女孩,她曾像个强大的男人一般护着那个小女孩,不叫她吃苦,想让她一生无忧。

可那时候,嫡姐已拥有了自己的太子,拥有了皇帝的尊重,尽管她和陆宗珩或许不会有爱情,却是旗鼓相当的一对佳偶。

嫡姐和陆宗珩或许是一类人,注重权利和荣耀,在感情的事上要求苛刻,但却能随时疏离抽身。

奚娴忽然明白了。

躲避不是最有用的,最有用的是,她能够变得无情些,像那两个人渣一样。

她也是可以琵琶别抱,另觅新欢的。

或许这词用的不是那么妥帖,她也根本没真的嫁给过谁,但她觉得很痛快,像是给那两个人戴绿帽子一样的禁忌感,令她感到奇异的舒畅。

她真不适合当个姑子。

似乎稍稍被撩拨几下,她偏执的本性就会暴露出来,那是冰寒清寂的佛门清净之地无法包容的。

嫡姐比她自己还了解她,奚娴终究不是佛门中人,她就是生于红尘,靡于枯土的一朵花,默默无闻,扎根至深,难以连根拔起,却还妄想融化为雪山上纯净至高的冰雪。

多么可笑可怜的心思。

奚娴想通了,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

她选择嫁人。

这么草率突然,可能是她最终的结局,她真是最没用的重生者。

奚娴想要了解一下,她到底会嫁给一个怎样的男人。

尽管可能这辈子,她都见不着嫡姐了,可是嫡姐却还把紫玉留了给她,奚娴却晓得,嫡姐是不会反悔的,说好再不相见,紫玉在她身边也只是个照应。

那或许是嫡姐对于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唯一的交代和温情。

奚娴问了一些家世、样貌,以及许多旁的事。

紫玉的回答也很简单。

“家里经商,上无父母,下无小辈,只他孤身一人罢了。”

“样貌平庸端正,个子高大,只是性子木讷了一些。”

奚娴可不信,性子木讷怎么经商?

她看或许挺狡猾的。

只是不管如何,她只是想要提前知晓一些事,对于此人到底如何,其实奚娴并不多么在意,即便他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她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