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娴的耳垂雪白而圆润,叫人忍不住遐想她戴上各式各样的耳坠子会是怎样的,或妩媚,或清纯灵动,她能驾驭所有的样子,显出独特诱人的美——又叫人一眼就认同,这肯定是个毫无心机,又单纯无知的小姑娘。

只可惜,自从喜欢上嫡姐,她就不怎么喜欢戴耳坠了。

因为嫡姐也不戴,干脆利落中透着凌厉美,所以奚娴忍不住效仿她。

前世的奚娴还不是这样的。

她不仅戴耳坠子,五花八门什么样的头面脂粉都有,把自己身为女性的美好全都挖掘得透透的。

只可惜被蒙蔽的这辈子,她成了一个真正的仰慕者,哪怕梦醒了,余韵却缭绕着经久不散。

奚娴为嫡姐解决了一些需要,自己却累得睁不开眼。

她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了,可能自己冷待这人太久了,本来准备浅尝辄止的事,到了床榻之上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尽管并没有伤到她,奚娴仍被折腾得疲惫不堪。

嫡姐为她盖上锦被,低头亲吻了奚娴的面颊,轻缓道:“睡吧,娴宝。”

奚娴迷迷糊糊的抓住嫡姐的手臂,轻声嗫嚅道:“不要…不要睡…”

嫡姐轻笑,细长的手拨开她汗湿的额发:“为甚?”

奚娴委屈的扁扁嘴,把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小声抱怨道:“我怕我一醒来,你就不见了呀。”

嫡姐总是这样的,她一醒来,世上就再也没有嫡姐了。

嫡姐沉吟半晌,俯下身,柔缓道:“娴娴,我保证,你明天也能看见我。”

奚娴知道,嫡姐的话一言九鼎,从不更改。

基于对女人的信任,她很快就闭上眼,沉沉睡去了。

果然,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嫡姐仍坐在窗台前,纤细的手上捧着一卷书,翻过一页,慢慢细读着。

奚娴睁开眼的时候,阳光灌入眼眸中,那个女人也坐在光晕下,脖颈纤细而笔直,浓密的眼睫覆着淡色的眸子,美好的令她难以置信。

奚娴又闭上眼,慢慢想着,可能她是真的变了。

那个人为她做了那么多,终究不是毫无用处的。

起码她变得懦弱很多。

做事的时候竟会思前想后,还会想要为了自己肚里的孩子积德。

听上去荒谬又愚蠢,但的确是她现在所做的事。

奚娴甚至还会妄想,如果孩子晚点出生就好了。

那样自己就可以愚蠢得更久一点,再久一点,久到一辈子,那终究是有原因的,所以就不用过分自责了。

耳边响起嫡姐冷淡的嗓音:“醒了就起来。用膳。”

奚娴把头埋在被子里,闭着眼嗫嚅了一声:“混蛋。”

嫡姐的声音带着冰寒的笑意:“你再说一遍?”

奚娴被她单手从被窝里挖出来,捏着脖颈拉去洗漱,又睡眼惺忪的坐在桌边,茫然看着面前的嫡姐,还有自己面前热气腾腾的早膳。

身为孕妇的奚娴,这些日子都睡得很晚,起得很晚,没有规律且不健康,陆宗珩不是没有说过她,只是奚娴太冷漠了,且听且不听,实在拿她没办法而已。

毕竟又不能打一顿完事,最后便放弃教育她了。

可是嫡姐的话奚娴就听,甚至顺其自然的拿着筷子开始进食,并没有像是之前的某一天一样,一把将粥碗拂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然后看着男人冷淡拂袖而去,却无动于衷。

嗯,这就是性别带来的好处。

嫡姐看着奚娴进食,思索着,又对身为女人的自己既爱又恨。

奚娴吃完饭,嫡姐才放她自由。

女人出了皇后寝殿,才看见奚娴坐在茜纱窗前,小手捏着花枝,百无聊赖而静默的看着她,远远的看不清眼神。

他却很清楚,那一定是饶有兴味,并且恶毒漠然的眼神。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奚娴从来都是那样的。

不过好在他知道她想做什么。

即便他也是她恋慕万分的嫡姐,见到了会忍不住百灵鸟似的绕着飞,满心雀跃又欣喜的感情不是假的,却也浅薄空洞,经不起推敲,和“欲要谋杀”这样的字眼无涉。

真是令人头疼的小姑娘啊…

站在日光下的女人这样想着,雪白的衣袂飞扬起来,如绸长发微曳,唇边的弧线慢慢弯起,锐利瞥了奚娴一眼。

她沐浴在光晕下唇角微勾,鼻梁顺直而挺拔,落下小片阴影,美色动人且痞气。

还是奚娴从未见到的那种——优雅的痞气,交融男人和女人的特性。

窗边的奚娴愣住了,慢慢歪了歪脑袋。

第93章

自从那日嫡姐走了以后,显而易见的是,奚娴再也没能见到她。

取而代之的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的皇帝陛下,每天早上把她从被窝里拎起来的时候,奚娴总是压抑着莫大的怒气,抱着肚子面上可怜兮兮,恨不得和他吵一架。

可是她敢怒不敢言。

因为她很想再见嫡姐一面嘛。

起码宝宝出生之前,她觉得自己有权能好生享受一番,可惜都被臭男人给破坏了。

似乎陆宗珩找准了她的弱点,知道奚娴盼着能和姐姐在一起,于是便时常拿这事儿吊着她,时时刻刻押着她去御花园里散步,又不准她做这个,不允许她做那个。

总之,没有半点自由,但不得不心甘情愿照做。

这日他恰好抽出空闲来,陪着奚娴在花园里散步。

因着身子太羸弱的原因,大夫和产婆俱十分担忧奚娴分娩时的情况,她生无拘的时候就差点难产送命,更遑论是这一胎,虽则已是第二胎,奚娴骨架子仍旧纤细得很,且本就情势危急,若是再不用心写调理保养,恐怕临盆时要追悔莫及。

陆宗珩再不能够允许她成日无所事事,趴在床榻上吃点心翻话本子,百无聊赖打哈欠,不肯吃药随手乱摔东西发脾气。

他当时就思索着,幸好她是嫁人了。

要是还没嫁人便是这幅模样,恐怕没一个男人敢娶。

不过奚娴也不是很在乎。

走在御花园里,几乎整个人都吊在男人身上,面容苍白两眼无神,似乎外头的蓝天白云,以及莺歌燕舞,对于她而言毫无吸引力。

两人独处时几乎不怎么说话,奚娴对他很不满,所以连个眼神都欠奉,走上台阶时差些要被裙摆绊一跤,垫着脚像是踩高跷,摇摇晃晃的快摔倒,却被男人一把捏住了手臂。

她吓得眼睛都有神起来,捂着胸口喘个不停。

奚娴声音软软,说出来的话毒得很:“都怪你,要是我摔倒了都是你的错,谁叫你日日叫我起来走路,烦都烦死了。”

男人看奚娴小心翼翼提起华贵雍容的裙角,才扯了扯唇线,慢条斯理道:“穿成这般散步,也只你一人。”

奚娴瞪大眼睛看着他,认真道:“你居然还敢顶嘴?”

男人露出一个冷漠嘲讽的表情:“不敢。”

奚娴撇撇嘴,转身就走,手腕被一把捏住,还没反应过来,就忽然被腾空抱起来,她吓得赶紧抱住他的脖颈,气得喵喵乱叫:“你干嘛!吃错药啦!”

男人低头看她,语声淡淡:“穿成这样,也不肯好生走路。回去了。”

他低头时淡色的眼睛看上去很深邃,就像是具有繁复纹理的琥珀一样,和嫡姐的眼眸如出一辙,且还轻微的上调。

冷淡的时候很凌厉,但柔情的时候却十分勾人心痒,像是很快就会吻住她。

被他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奚娴扯了扯他的衣领,转眼就闭嘴不说话了。

他弯了弯唇边,甚么都没做。

只是等放下奚娴的时候,才在她耳边温柔戏谑道:“娴娴变沉了好些。”

奚娴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她抱着肚子瘫在床上,慢慢卷成一团,闭眼嗫嚅道:“不是因为你,我怎么变这么重,臭男人。”

他看着奚娴睡着,才去书房处理政务。

奚娴本以为他知晓自己不配合之后,便不会再来勉强了。

毕竟她还挺了解这个男人的,他并不是那种会不厌其烦教导,耐心友爱平和善良的人,相反,看似有耐性,实则脾气非常差。

心情不好的时候不嘲讽人,只是面无表情,但却放弃了对奚娴的任何教育问题,任凭她随波逐流也毫不在乎。

奚娴破罐子破摔,于是到了快要临盆前的两个月,身体素质仍旧不太过关。

隔天她又一次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人从床榻上抱起来,这人还为她准备好了衣裳,简单雅致,又不至于叫人绊倒,耐心的为她解开衣带,把睡得无比混乱的肚兜带子系好。

期间她万分不肯配合,从喉咙里发出凶巴巴的声音,企图让他放弃,但他不仅没有放弃,还趁机吃了一把嫩豆腐,害得奚娴哼哼个不停。

等她终于清醒的时候,已经整齐穿好了衣裳,呆呆坐在桌前茫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托腮。

对面的衣冠禽兽对她微微一笑,学她托腮,歪头温柔道:“今日继续。”

其实她无甚所谓,即便觉得不耐烦,但时间久了,便也习以为常不再有任何的反应和想法了。

奚娴被他扶着,绕了最近的小片宫墙走了几步,便已经扶着腰气喘吁吁,于是又被抱了回去。

生产在即,她的体力却差得可以,其实就连奚娴自己,回想起上趟生产时的困境,多少会有些不如意。

只是她并没有多少恐惧的感觉,至少对于她而言自己身处险境时的困窘,全然无法令她产生任何害怕的情绪。

奚娴自己也觉得奇怪,记起真正的自己之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格,对于许多事情都麻木而冷漠。

仿佛夜里若是不妄想被人遭受痛苦和折磨,就不能快乐的入睡了,因为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痛苦,对于她而言全然没有威胁性。

本质上,奚娴就是那种不太自爱的姑娘。

等到临盆之前几日,奚娴只会在宫殿里走动几步了,男人始终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令她觉得厌烦而冷漠,可大多数时候都会摆出一副倔强撒娇的小模样来唬弄过去。

其实彼此都知道,那样的感觉干巴巴的像是在嚼蜡,丝毫都无法引起温情的共鸣,也只是在掩饰即将发生的某些事情而已。

某日夜里,蝉鸣细碎而繁复,奚娴坐在床榻之间,微笑着对他托腮:“我都这么听话了,你要不要奖励我?”

男人正在离她稍远的地方习字,其实没有奚娴的时候,他一般都是清晨习,只由于奚娴是个麻烦精,于是他并没有时间处理自己的闲情习惯。

他蘸了墨汁,略笑了笑:“想要什么?”

奚娴眼巴巴看着他:“要姐姐…”

男人闲闲打断道:“不好。”

奚娴气得跺跺脚:“你怎么这样,出尔反尔。”

他冷淡道:“朕何时答应过你了?”

他确实并没有答应过她,但奚娴认为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呀!

她急得开始流眼泪,抽噎道:“你怎么好这样的!”

男人也知道她不是真的在哭,于是语气平平道:“眼泪擦干净,数到三。”

奚娴抖着肩膀呜呜啜泣道:“才不要!我不哭你也不给我姐姐,哭也不给我姐姐,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她哭得可伤心了,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都白费了,于是闹腾得更烦人,吵得人头疼。

男人把笔杆子一扔,再也没来管过她。

他走后片刻,奚娴把眼泪擦干净,没事人似的躺倒在床上。

他是不容易上当的人呀。

从前待她这样纵容,只要她一哭,就能有糖吃,只可惜现在却不同了。

奚娴再怎么哭,只要不是真心的,他都不予回复。

可是她生产的时候,就是想要嫡姐在呀。

奚娴转了转眼珠,又觉得无可奈何。

这段时间无拘被陆宗珩看得很紧,大多数时候都在学习处理政务,又勤勉修习,总之就是没什么空闲。

唯一有空的,大约便是吩咐下去,做些母后欢喜的小点心呈上去。

奚娴早就没那么喜欢这些了。

她爱吃甜食,只是因为自己从前喜欢吃,所以总是不免习惯性的往嘴里塞一些,儿子送上来的,她便更不能拒绝了。

看来找无拘也是没有用的。

后头两天,奚娴都没怎么见到陆宗珩。

她捧着肚子,又觉得万分无奈起来。因为奚娴有种预感,自己很快便要生产了,或许是在什么意外的时候,总之,并不能控制罢了。

若是在那之前,她还没有说服陆宗珩的话

那么,可能下半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嫡姐了哦。

虽然有些沮丧,但其实也并非全然不能接受呢。

奚娴这么想着,又愉快起来。

如她所想,直到生产那一日,陆宗珩都没有再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奚娴破了水,但只是很平静的叫来的春草,并被扶着一路去了产房,从头至尾都从容而优雅。

产婆很少看见皇后这副模样,平日随着大夫为她看胎位,并多加嘱咐的时候,皇后永远睁着一双懵懂茫然的眼睛,听完以后默默看着皇帝,一副毫不知情,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

而现在,就恍若换了一个人。

宁静而漠然,似乎生孩子的人根本不是她。

奚娴转头对秋枫一字一顿道:“去请陛下来。”

秋枫为难道:“娘娘…陛下现下正处理公事,奴婢即便…”

话音未落,却见奚娴似笑非笑看着她,悠悠然吐字道:“哦?”

秋枫只觉背后生凉,面色麻木低头。

她知道,主子早就知道自己是陛下派来的人了,从更早的时候就是,只是总以为奚娴不懂,于是心安理得的想要继续下去。

可惜了…

不过陛下也说,娘娘发觉时,她不必勉强,照做便是。

她很快便听从命令退下,奚娴被服侍着仰躺在床榻上,慢慢合上眼,似乎睡着了一般。

产婆没见过这样的产妇,生孩子便是过鬼门关,皇后却像是事不关己一样,或者说,像是不在乎孩子和自己的生死。

等待了许久,奚娴的阵痛愈发明显,可却只开了四指,还没有等到发动的时候。

产婆叫她忍耐片刻,奚娴笑了笑,温和道:“麻烦你了。”

产婆惶恐道:“哪里哪里…”

她合上眼的时候,便感觉钝痛袭来,由于身子过于柔弱,所以疼痛的感觉在她身上加剧,奚娴的额头汗涔涔的,轻缓有律的呼吸着,却发现自己脑海中俱是一人的样子。

希望他来,又希望他别来,这种矛盾的心里,她不知是怎样产生的,以此为耻,却随着疼痛无暇理智。

很快,她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只是过了片刻,她才听见有人在她身边俯身,在她耳旁不远不近的地方,温柔道:“…娴娴。”

奚娴猛然睁开眼,便见那人微笑的唇,还有淡似琉璃的眼睛。

知道她不怀好意,这人还是来了。

第94章

奚娴仰倒在床上,浑身上下透着无比的乏力感,发丝汗湿而晶莹,她用力攥着女人的手,眼眸有一瞬间泛着水光。

余光中,她看见嫡姐的样子,跪坐在她的身旁,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面容像是冰雪一般冷漠,又似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这一生,都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了。

身材高挑而纤细,貌美而富有情操,没有任何男人可以驾驭这样的女人。

不过,嫡姐也不是女子。

虽非巾帼,却胜过任何女人,拥有恰到好处的容貌,以及一双睿智而冷淡的眸子。比任何男人都刚强坚硬,更比任何男人都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