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没想到,那个女人最后做了他的皇后,并不端庄洁净——长着柔软天真的外貌,内核毒辣不堪,却被他珍之若宝。

贺氏忍不住自嘲,原来利益的维系这样不堪一击。

奚氏可以做错,可以满身污点,但他都会为这个女人仔细擦拭,为她洗尽铅华。

但她不可以。

作为利益合作者,没有价值的话,只会被抛弃,仅仅如此。

人与人的境遇相差若此,实在惹人唏嘘。

第91章

贺太后死了,对于那些从前被她打压的太妃们来说,是大快人心,也是对命运的唏嘘和叹惋。

从前这么强势的一个女人,年纪轻轻爬上了皇后之位,自己生不出儿子,就依附于太子,老皇帝驾崩之后成功坐稳了太后的宝座,怎么看都是处心积虑,挖空心思奢求富贵权势的女人。

还有关于贺太后的一些传言。

老夫少妻,何况妻子生得艳丽美貌,先帝驾崩之后,贺太后穿着打扮上也不若旁的太妃素净,故而背地里也没少被编排。

那几个小太监,还有和继子的传闻,都活色生香,尽管没人敢说出口,但提到年轻貌美的太后,谁心里不转个小九九?

活得淋漓尽致,又高贵雍容的贺氏死了,把她恨得咬牙切齿的太妃们心中大快。

而身为“罪魁祸首”的奚皇后,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只是在用贺氏,测一测那些人对她还有几分恭敬,并且,到底还有多少人活着,又多少人死了。

如果他们都被陆宗珩一网打尽,赶尽杀绝的话,奚娴不认为自己还有几成胜算,毕竟单单凭借着自己,她很难杀死那个强悍的枕边人,而能成功的法子,或许只有慢慢苦熬,静静等待时机的到来。

对于她而言,这并不算是一种爽快的法子。

毕竟,她只是想要看别人痛苦哀嚎而已,这样才能感到快乐,而人类都是为了快乐而活的话,难道她做错了甚么吗?

毕竟要她做一个正常人,是无法得到快乐的,难道要为了旁人高兴,就得压抑自己么?

奚娴怎么也想不通这些道理。

上辈子,她从来都没有因为杀掉了什么人,或者做过甚么坏事,就感到羞愧或者害怕。

可是非常意外的是,这辈子有些不同。

自从贺太后出殡的那日夜里,奚娴便开始频频梦见嫡姐。

那个“女人”清冷而孤高,守候着比旁人都要高尚的道德准则,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会来到奚家。

奚娴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难免会觉得好奇,偶尔又觉得自己有点脏。

因为女人的眼眸永远都像是一块纯净的琥珀,淡而清透,只是那样静静审视她,似是高不可攀的九天神女。

足以令奚娴感到…感到难以自制的热血沸腾!

她想要毁掉这样的宁静中正,想要毁掉自己剩余的一些,因为被秦氏生下,被姨娘教导过,所以残存的羞耻心。

而这个女人,就是她的镜中人。

每一面都和她截然相反,说的每一句话都叫她不以为然。

而与天生柔弱的奚娴不同,嫡姐单手就能折断她的手臂。冷定漠然的神色,还有细长指尖冰冷的温度,凛然正直的模样,都令她颤栗难言。

所以梦里的嫡姐也对她说:“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不是么?”

“况且,非是每个人都为了快乐而活。道德是人类活在世上的最低底线,如果这些你都不懂,便不配为人,又何来高等的乐趣。”

“人类和泥泞中的猪不同的是,我们不会因为在泥地里翻滚而快乐。娴娴,你记住了没有。”

女人的声音柔和却带着冷,坐在高高的树枝上,裙摆坠在开着花儿的枝丫间,可奚娴怎么样都没法触碰到她,于是干脆放弃了。

在梦里,她没有任何怀孕的特征,身形似轻盈的少女,环抱着自己的膝盖,轻埋着脑袋道:“才不是呢!因为你们有道德感呀,所以破坏掉才会难过,因此不开心的话,才会遵从所谓道德。”

“可是我不同,我没有这样的底线,所以破坏了的话,也并没有什么感觉哦。顺便说来,我不信神佛,那都是不存在的东西。”

嫡姐和宁浅笑,对她轻缓道:“你重生了,所以那些都存在,为什么总是逃避这些呢?若是如此,你与那个被我蛊惑的奚娴有什么分别?”

“你重生了,由此可证,神佛存在。”

“故而,你所谓的’世上没有真正的道德’,这样的论调也是不存在的。”

“而若神是伪善并具有欺骗性的,也能证明善恶的存在超脱于万物,哼…所以承认吧,你被自己蒙蔽了那么多年,还想愚蠢到老,万劫不复么?”

女人的嗓音讥讽又怜悯,隐藏着及不可见的柔情。

奚娴从梦中猛地警醒,她的发丝全都汗湿了,浑身上下都像是浸泡在了水里一般,丝毫不得安生。

她抱着锦被坐起身,猛地喘息起来,靠在床柱上闭眼,却难以遏制的想起那个人平静却正直的面容。

所以呢?

——如果我这么恶毒,这样令你厌恶,为什么不早点放弃。

…为什么还要追随我半生又半生,教导我从善,期盼我的一生光明顺遂。

到底是为什么?

假如你这么正直,难道这样的道德觉悟,无法凌驾于爱情之上?

假如你这么正直,却又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恶毒的女人?

似乎爱上另外一个人的话,都是因为隐隐羡慕此人身上,自己不存在的特制啊。

陆宗珩,奚衡,王琮——都是伪君子。

她感到肚里的小生命蹬了自己一脚,带着孱弱而顽强的生命力。

奚娴的双手捂住肚子,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并不能说服自己。

毕竟,她自诩清醒,鄙视为道德规则所困的人,却也爱上了一个正直的男人,或是女人。

用这套说辞的话,他们彼此都会变得很傻。

所以还是不了罢。

陆宗珩常说,要她为肚里的孩子积德,可是奚娴不认为道德是被真正的自然所认可的,于是并不以为然。

可是当她动摇了,却未必不能听进去分毫。

她的手,轻轻捂上被汗湿的布料,感受到自己隆起的腹部下,是一个年幼而脆弱的小生命,是一个与她颇有缘分,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母亲的小宝宝。

奚娴躺回了床榻之上,慢慢用手臂捂住双眼,轻缓的叹息起来。

陆宗珩最近很忙,所以奚娴能见到他的时候,几乎屈指可数。

奚娴倒是不甚在意,再见到他的时候,是太医准时来为她把脉,查看胎儿的情况,和母体的脉象。

这样的事情,其实太过寻常了,奚娴怀无拘的时候便时常有,但因着此番怀孕过于坎坷,故而陆宗珩每次都会坐在一旁听着太医叙述脉象,并提出一些意见和疑问。

奚娴对此无可不可,只是等太医收拾了箱笼离开,她便托腮侧躺在床榻上,眼巴巴地看着男人。

怀孕时候,她比往日还要丰盈许多,雪白柔嫩的面容似是一枚玉盘,一双漆黑柔亮的眼睛嵌着,恍若发着微光。

她的唇角抿起来,双脚踢踏在身后,姿势十分危险,半截丰盈的腰线都露出床外,可却满脸无辜天真,像只年幼的猫咪,试探着主人有限的容忍和底线。

陆宗珩不得不近前,提着她的脚踝,把奚娴扔回被窝里。

他忽尔感受到手臂上被人紧握的重量。

奚娴的眼睛明亮而下垂,显得无辜又清纯,像只小猫咪一样蹭蹭他的胳膊,软软道:“我昨儿个梦见姐姐了,我、我想要姐姐好不好?宝宝也想要姐姐的。”

男人沉默不语,他对于奚娴突如其来的要求习以为常,不准备回复,也不准备回应。

总之就是,日常都对她失望透顶,从来不对奚娴抱有希望,就这么平和无望的处理二人的关系。

奚娴的眼里又转着娇滴滴的泪水,哼哼两声道:“要嫡姐,不要臭男人!你说好的爱我,你居然敢骗我!”

男人不准备搭理她,把她的手缓缓从身上剥离下来,冷淡道:“放手。”

奚娴灵敏的从背后一把抱住他,一边蹭一边道:“我不管,你以前当了那么久的女人,再当一次又不会怎样。”

“我生孩子还疼呢,你变成女人疼不是很正常的嘛!”

男人被她吵得有些脑壳疼,再次对她声明道:“数到三,再不放手抄佛经,二十遍。”

奚娴气得喵喵叫,粘着他道:“你罚你罚!我就不抄!给你生宝宝,还要被你罚抄,你不要脸,你坏得流水,你讨厌你讨厌你混蛋!”

“…五十遍。”

“我不管我不管!”

实则对于奚娴这样的反应,其实他较为意外。她最近几个月都不怎么粘人,反倒是冷漠居多一些,常常要和他打擂台见了面不与他吵架就不开心。

如今又变成这幅孩子气的模样,吵吵嚷嚷着要吃糖,却是他无法应付的。

男人闭上眼,竭力用冷定的音节告诉她:“想也别想,不可能。”

“朕会允许自己的女人喜欢女人?你当朕是摆设?放手。”

奚娴委屈巴巴的放下手,看着他的背影从视线中缓缓剥离出去,不由慢慢舔了舔之前摸到他腹部的手指。

嗯,触感坚硬,非常柔韧,比她软绵绵的肚子不知舒服多少倍。

她身后完全不存在的尾巴摇了摇。

到了傍晚的时候,殿中掌灯了,奚娴倒在被窝里百无聊赖的开始翻书,其实那些话本子对于她而言,实在并没有什么乐趣所在。

普通男女的情情爱爱,哪儿有女人和女人的情情爱爱有趣?真是的。

唔,和陛下的也不错…其实。

她一边想着,又猛然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只怪自己想的忒多了些。

只是一转头,便看见女人高挑纤瘦的身影站在殿前。

年长的女人换上了织金的玄色长裙,满头青丝被赤金芙蓉的头面固定住,脖颈优雅而纤细,整张面容冰白而高华,就这么抱臂看着她。

怎么样看,都十分冷漠且不情愿。

奚娴一下高兴起来,把话本子随手一扔,胡乱趿了绣鞋便扑上去:“姐姐我喜欢你!”

姐姐冷漠微笑:“……”

第92章

奚娴一见到她的姐姐,就变得柔弱而胆怯,却会忍不住小心翼翼的靠近,把自己的心捧出来送给她。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嫡姐呢?

明明嫡姐是个女人,而她也是个女人,嫡姐对她又不好,成天凶巴巴的,一脸云淡风轻的漠然,无论奚娴和她叽叽咕咕说甚么,都会显得幼稚又无知。

可是奚娴就是喜欢她,喜欢黏在嫡姐怀里,喜欢亲吻女人的薄唇。

她知道嫡姐不爱出现,也懒得理会她,更对她这样不听管教的小姑娘失望透顶。

但这个强大的女人一遇见她,便失了分寸。

奚娴扑进女人的怀里,被嫡姐单手搂住之后又想要往上蹭。

她的嗓音中带着孺慕和不舍:“姊姊,我好想你,看见花儿想见你,看见大树想见你,瞧见天上的云朵…我还是想见你。”

哪管她说得比唱的好听,她一抬头,便看见了女人面无表情的脸。

入鬓的长眉,淡色优美的唇瓣,纤细如柳的腰肢,还有玄色的衣冠,女人居高临下看着她时,优雅的眉宇间覆上阴影。

这让她看上去不像个姊姊,盛气凌人得像个女皇。

——面对自己的麻烦精妹妹并没有好脸色。

她来到奚娴的屋子里,所做的唯一一个表情,就是微一挑眉,抱着双臂不置可否,仅此而已。

可奚娴不是别人,比脸皮,她不觉得有人比自己的更厚。

于是还扯着嫡姐细长的手指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骄傲的说道:“再过三个月就要生啦,它可折腾人了。”

这是奚娴怀孕之后,第一次允许她抚摸自己的肚子。

平时要她摊开肚子给人摸,那就像是受刑一般,无论如何都不情愿,甚至觉得很无聊。

肚子有什么好摸的?

可是一到嫡姐那里,奚娴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怀个孕像是献宝,就想让嫡姐开心。

这是她和姐姐的孩子诶!

嫡姐似乎对于她的行为举止十分头疼,摸了摸圆肚子之后,就收了手,平淡道:“你不折腾它,它就不折腾你。”

奚娴有些不乐意,靠在女人怀里咬着唇道:“我哪儿有折腾它啦!你又浑说我!”

女人的手揽住她的腰肢,语调冷淡:“那你记住自己说的话。”

奚娴觉得和她没法聊天,但又忍不住想要多听听姐姐的声音。

冷淡靡靡的中性调,还有一成不变,永远平静漠然的眉眼,这个女人身上的一切都令她着迷。

可是细细想来,奚娴觉得自己其实不喜欢女人。

遇见别的女人,她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甚至还觉得她们很烦很蠢,长得也就一般般,和马车驶过大街时看见的任何一个百姓都没有区别,甭管她们是妆容精致,红唇如焰,亦或是灰头土脸,风尘仆仆。

——那都不能令她在意。

同样的,男人们也俱是如此。

奚娴顿了顿,又踮起脚,就像是小时候那样仰头亲吻嫡姐的下颌。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下巴就被掐得青紫,差点就脱臼了。

这个人对于女孩子,完全都没有怜惜之情,力道大得骇人。

还冷漠刻板的警告她:“六姑娘,身为一个大家闺秀,你如此放浪下去,和青楼楚馆的姑娘没有分毫区别。”

奚娴便捏着裙摆,万分不解的歪着头,手指点着唇瓣,小声疑惑说道:“可是我喜欢你,她们并不喜欢你呀。”

嫡姐顿了顿,仿佛失去了说话的欲望,眼里满是厌恶,利落转身离去,只剩给她一个纤细高挑的背影。

她那时候站在原地,揉了揉自己疼得麻木的下巴,只觉得好奇。

这个女人的腿到底有多长呀?

可是过了很多年,当奚娴再次踮起脚尖亲吻女人的时候,嫡姐却没有再躲避,而是带着些微的无奈,弧度优美利落的下颌,被奚娴亲吻个正着。

奚娴亲了两口,小小扯一扯女人的衣袖,暗示她把腰弯下来,实在太高了。

嗯,她真的亲不着呀!

女人于是略一弯腰,奚娴恰恰好好便能亲吻到她的唇瓣,柔软的,带着似她一般冷淡禁欲的气息,触感便更像是夏日里冰湃过的凉水。

她无动于衷,却万分配合,奚娴锲而不舍的亲吻她,笨拙的舔舐,还有纠缠。

很快,女人就把她推开,沉了沉呼吸道:“你亲够了么?”

奚娴笑着偏头,软乎乎道:“还没够呀。”

她的手触碰到女人的衣角,却被一把捏住手腕,力道恰到好处,伤不到她,却能令她全然动弹不得。

这和从前还是不同,现在她有了嫡姐的孩子,所以女人怜惜她,宠爱她,对她无可奈何,再也不舍得折断娴娴的手腕,叫她从床上滚下去。

奚娴歪头天真道:“哎呀,我们好久都不曾…嗯,难怪。”

因为怀孕的关系,她的皮肤不若从前那样苍白羸弱,倒平添了几份丰盈的白润感,就像是刚及笄的少女一样,一双猫眼透着水灵灵的坏气,却叫人舍不得责罚。

奚娴就是这样,更坏的时候能叫人恨不得杀了她一了百了,可是当她想要取悦旁人,又显得那样轻而易举。

就像是前世,他们年少的时候,奚娴一遍又一遍,带着稚气的奶音反反复复说着喜欢他,尽管那都不是真的,但却仍旧令人晃神。

嫡姐弯下腰,把奚娴打横抱起来,在奚娴的惊呼声中,成熟而冷艳的女人低下头,慢慢亲吻了怀中的姑娘。

她的手指穿过奚娴的长发,又触碰到她柔软的耳朵,一边亲吻,一边揉着她的耳垂,动作暧昧而缓慢,远比奚娴不管不顾的强吻要动人心弦,又酥麻入骨。

奚娴很快就说不出话来了,只有一双猫眼睛泛着朦胧的水光,胸口微微起伏。

女人对上她的眼睛,笑了笑。细想来宅心仁厚的人,耳垂总是圆润的,这话有时很准,偶尔不怎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