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叶发现,他们兄妹相互称呼的时候,都是用“哥哥妹妹”这样在民间很常见的,而云枫月在黎叶知道了云泽天的身份后,提到他时都是用“父皇”,亲疏自然明了。

问云若沫为什么称呼云枫月为“哥哥”,云若沫说,这是小时候皇后让他们这么叫的。

皇后说,有个哥哥,是件很好的事情。而当初,皇后和云枫月的生母淑妃,也是以姐妹相称。

云若沫对黎叶算是知无不答了,黎叶越发觉得云若沫这样坦率的性子在皇宫里是极难得的,对她更是亲近了几分。

傍晚黎叶要走,云若沫不肯。

“上次你找借口跟着哥哥回去了,这回哥哥又不在家,你回去做什么?”

“唔,这个嘛…”黎叶纠结了。一时间想不出理由啊!

“好了好了,别在那里想借口了。需要什么和底下人说声让她们去置备就好,在这里住几天陪陪我,什么时候哥哥回去了你再回府就是。”

云若沫不给黎叶申诉的机会,直接一锤定音。

其实在这里待了几天后,黎叶才发现云若沫说的“陪陪我”是真心的。

虽说云若沫对黎叶很热情,可她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除了黎叶外,她也就会对皇后和云泽天撒撒娇,待其他人,碰上她爱搭理的时候,就彬彬有礼,如果遇到她懒得应付的时候,是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欠奉的。

可总是有那么多人,总往她这里跑。就算云若沫不待见她们,她们都能独自瞎扯好久。

“那人怎么还不走啊?”

这时硬赖在云若沫这里的,是后宫的一个嫔,具体的云若沫不说,黎叶自然也不去问。

“还不是希望在我这里能碰到父皇。”云若沫嗤笑。

黎叶哀叹,那这人得待到什么时候啊!

“不用管她,反正她来找我也只是个借口,让宫人去好好伺候着就行,我们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就是。”

云泽天和皇后感情很好,而云若沫是皇后独女,所以云若沫得到了云泽天最多的宠爱。

原本云泽天和皇后都是经常来云若沫这里的,可由于云泽天的病情加重了些,皇后便让他在政事之外要好好休息,甚至怕他“不听话”,皇后基本上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云泽天召见臣下的时候,皇后也是在云泽天的寝宫等他回来。

原本云若沫待见的就没几个人,现在云泽天和皇后来得少了,云枫月不在京,基本上云若沫也就肯和黎叶好好说说话。

不得不说,她是孤独的。

这天,黎叶和云若沫正一人一本在房里看书,宫人来报,说是方大人求见。

“他怎么来了!”云若沫皱着眉,却还是准了。

黎叶本就觉得这“方大人”在哪里听过,等见了来人,她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是方何致。

太医令,可不就是“大人”么!

方何致快步走进来,经过云若沫的时候步子稍缓了缓,却还是径直地走到黎叶身边,“七皇子让人带了信给你。”

七皇子?

黎叶心里偷偷翻白眼,在云枫月府里的时候怎么没见方何致叫什么“七皇子”给她提个醒?

不过——

信?

黎叶狐疑地接过他手中的东西,云枫月这才走了几天啊,怎么就有信来了?

拆开无字的信封,抖开信纸。偌大的纸张上写着俊秀挺拔的四个字:“安好,勿念。”

确实是云枫月写的。

再读一遍,黎叶发窘。

谁念他了?

甩甩信封,再没多余的纸。翻来覆去查看那信纸,上面也没多余的字。

黎叶搞不懂云枫月这是做什么,想想可能是向府里报平安,可不知怎么的就送到了她的手里。也没再多想,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就准备继续看刚才手里那本书。

这时瞅见旁边两人都在盯着她看,黎叶奇怪:“怎么了?”

“你不准备回信?”云若沫问道。

“干吗回信?云枫月没和我说过要给他写信啊!”将铁证拿给云若沫看,“就四个字,没说回信的事!”

云若沫头都大了,将她朝书案的方向推了推,“赶紧写信。哥哥给你来信的意思不就是让你给他写回信吗?”

有这种事?黎叶半信半疑。

“去写,快去写。”连方何致都催促她。

想想云若沫和方何致认识云枫月十多年了,肯定比她自己了解云枫月多,黎叶纠结了下,也就认命地去写。毕竟,和他一同待了这么久,算起来还是第一次分开,说完全不想念那是假的。

可写什么好呢?

字数太多读起来费劲,肯定影响他做事,可字数少了也不好掰。

想了想,黎叶提笔写道:“也安好,也勿念。”

黎叶写完,拿起纸吹干墨,慢吞吞开始折。

方何致正凑在旁边看她写,这时看她动作,慌忙把那纸抢了过来,跳脚道:“这就没了?”

“是啊!没了。”

云枫月不也就写了四个字吗?她还多了俩!

云若沫坐在稍远的地方看不到黎叶做过什么,于是问道:“怎么回事?”

方何致形容了下,云若沫也纠结了,“你多写点。写什么都行。尽量多写,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黎叶心说你们不早说。其实依着她的性子,要多写容易,少写才难,所以才照着云枫月那封改写的。

这时简直是“文思泉涌”,想到什么写什么,大到皇后和云泽天的到来,小到吃了什么饭菜,哼哼嗤嗤嘻嘻哈哈,洋洋洒洒写了一叠。

写完了发现不知道怎么收尾,迷茫地环顾四周,刚好听到云若沫和方何致在拌嘴,什么“你不让我来的”“我不让你来你就不来啊”“你不让我来我来做什么”之类的一串串,于是黎叶写道:“若沫和方何致关系不错,平时没事了让方何致多来看看若沫,她心情能好很多。”

收笔,落款。

交到云若沫手中时,云若沫掂了掂分量,总算是满意了,转而递给了方何致,“呐,给你带回去吧。哥哥派来送信的人还在你那儿等着呢吧?”

“你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人在那里等着,估计你送完信就立刻走掉了,哪还会在我这里待这么久,甚至等回信写完呢。”

云若沫说话的时候神色平静,黎叶却听得一怔。

总觉得她这话说得刻薄,却听着心酸。

方何致低着头,匆匆告别而去。

黎叶这才反应过来,从方何致进门,一直到他出门,对待云若沫完完全全就不是臣子对待公主的样子,而云若沫也全不在意,可见两人极为熟稔。

但,云若沫性子温婉,对待她喜欢的人,向来是极好的,就算是她不待见的人,也只是不爱搭理罢了,不会像刚才和方何致那样针锋相对,甚至还说出些尖锐的话来。

踌躇了下,黎叶还是问了出来:“你俩很熟?”

“他小时候是哥哥的伴读,经常跟着哥哥来找我玩。长大后入了太医院,给我看病治病就都由他负责。”

“那后来怎么换人了?”前一日云若沫有些咳嗽,来给她诊断的是个老太医。

云若沫气呼呼说道:“谁知道他啊!那人,一点胆量都没的!”

对于怎么扯到“胆量”的问题,黎叶没有问出口。只因说完了那句话,云若沫就唤了宫人在屋中多加了两块冰。

虽然天气很热,可云若沫腿有疾耐不得寒,她待着的屋子向来只放一块冰。此时又让人加了两块,可见是她心里烦躁得很。

这两人有问题。黎叶断定。

她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可又没弄懂问题的实质。

心想,等云枫月回来,问问他吧。知道了原因,也好帮云若沫不是。

我不是故意要看你的

皇宫住久了也会闷的,这是黎叶的最新发现。

这天早晨,云若沫宫里的一个宫女要去外宫办事,黎叶答应了云若沫在云枫月回来之前都不出宫,索性跟着那宫女去外宫瞧瞧。

好歹,也算没出宫不是。

出了内宫后,黎叶眼睛就不够使了。东看看西瞧瞧,就连一旁的侍卫她都喜滋滋多看了几眼。

突然,黎叶硬生生僵在了那里。

只因在转目间,她和一个侍卫正好四目对上。虽然只是刹那的功夫,可看到那双鹰一样凌厉的双眸,她就全身僵硬完全无法动弹。

脊背发凉遍体生寒,就是她现在所有的感觉。

“…黎姑娘,黎姑娘?”

在那宫女轻声的呼喊下,黎叶渐渐舒缓过来。抬起眼,慢慢四顾看了看,早已不见那侍卫的踪影。

“您没事吧?”

黎叶缓缓摇头。

刚才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被一双眼给惊到呢?

“我们…走吧。”

不想那宫女生疑,黎叶赶紧带她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时时回头去寻,却哪里还能找得到那侍卫的影子?

或许,刚才不过是她魔怔了,一切只是幻觉?

回到云若沫宫里,黎叶大概描述了下记忆中侍卫的着装,问是什么人。

“应该是禁卫军。”

“禁卫军?”

“嗯,父皇直属,保护父皇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黎叶避开云若沫直视的双眼,“呃…刚才在外宫无意间看到,觉得,很帅气,很威武,很…很不错。”

她不想云若沫担心,先扯个理由先。

谁知云若沫忽然沉下了脸,“不行!”

黎叶莫名其妙,“什么不行?”

“什么帅气威武的,不准你多看知不知道?真要看帅气威武的,那也只能是我哥哥!”

一向温婉的云若沫偶尔严厉起来也是挺吓人的。黎叶心说,自己就不过是编了个理由而已,她犯得着发脾气么?

云枫月?帅气?威武?

黎叶暗自落汗。

要他帅气吧,也还行。可威武——

想象一下俊美的云枫月换成魁梧身材的样子,黎叶觉得实在是接受无能。

第二天,黎叶独自回到了前一天见到那侍卫的地方,想要找到他,证实下自己当时不是魔怔了而是真的见到了他。可禁卫军人数实在不少,又不能挨个看过来,所以要从中间找一个人出来着实困难了些。

况且,黎叶也不能离得太近、表现过于明显,不然,那些人还不把她当什么贼人给抓起来?

寻了半天都没看到,黎叶正纠结着要不要就这么算了的时候,浑厚低沉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老黑,你过来。”

虽没听过这声音,可黎叶下意识地就顺着声音看过去。刚巧,声音的主人也向她这边瞥了一眼。

这一对视不要紧,直接唬得黎叶呆在了那里。

居然是那双眼!

不对。

居然是有着那双眼睛的侍卫!

四目相交也只有一瞬,时间却好似停滞在了那瞬间,让她挣脱不得。

黎叶双脚死沉,像是被地面黏住了,努力告诉自己要逃走,却迈不动步子。

等她回过神,又不见了那侍卫。

迷迷糊糊地回到住处,黎叶看着地面发呆。

她甚至都没注意侍卫的样貌,只注意到了他的眼睛。

说起来,单看那眼睛并不是非常特别,远不够漂亮,也算不上好看,但她只需刹那的功夫就能认出它们,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被如此的双眼凌厉地瞪视之后,黎叶却都会僵硬片刻。

就好像,好像她在什么时候,也被这样的眸子,这般盯着看过,让她如同被冰冻了一般,动弹不得。

努力回想,记忆中却完全没有线索。

会是怎么回事呢?

当晚,黎叶的梦中,不断不断出现一双眼眸。

它们的样子,黎叶算得上熟悉了,只因她连续两天被这样的双眼惊到。可是,黎叶又不敢肯定自己认不认识它们。因为,她记忆中的眼睛,左眼下是没有梦中这道疤的。

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被它们吓到,可面对着直直瞪视着她,好似要看到她心里的双眸,黎叶仍然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惊恐到了极点。

“不,不,不!”

黎叶挣扎着,想要挣脱那视线的束缚,却怎么也做不到。无论身体如何反抗,她都和它们直直对视。

这样下去不行!

黎叶挣扎下,终于跌倒躺在了地面。看向身边不远处的人,面孔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凌厉骇人。黎叶扭动身体,想要逃跑,这才发现自己好似是在悬崖边上。

她不管,为了摆脱面前的双眼,让她怎样她都肯!

悬崖是吧?她不怕!

于是,她跳了崖…

“咚”!

黎叶迷迷糊糊睁开眼,揉揉被撞得生疼的脑袋,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地上。

怎么会掉地上的?她刚才明明是在悬崖——

想到这里,黎叶开始直冒冷汗,因为她同时回忆起了让她惊恐的眸子。

环顾四周,月光下树叶在风中摆动的样子映在窗纸上,此时看来,更是凭空多了几分鬼魅的感觉。

周围没有人声,只有屋外的树叶在沙沙作响,静得让人发毛。

黎叶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发现衣服已经汗湿。换身衣裳出了房门,恍然间记起,也是这么个夜晚,也是睡不着起了床来到屋外,只是那天那夜有人在她院中舞剑,然后两人促膝长谈许久。

突然就很怀念在云枫月那里,有他相陪的时光,迫切地想要告诉他,她这两天的心情,遇到那个侍卫的惊怕,和今晚做梦时的恐惧。

左右肯定是再也睡不着了,为何不写信告诉他呢?

既然想到了,便回屋去做。

仅仅是这样写着,也好像有他陪在身边一样,能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黎叶到太医院的时候,方何致也刚来不久。

看到她的刹那,方何致就急急跑了过来,“怎么?若沫生病了?”

黎叶挑挑眉。好嘛,敢情这人眼里就只有云若沫了?

将信往他怀里一塞,黎叶促狭说道:“这么关心人家,自己去找她啊!”

方何致看清她拿来的东西,难得不好意思地嘿嘿笑道:“这不是大清早还没睡醒嘛。”也不问信是给谁的,只是捏了捏信的厚度,满意地咧了咧嘴。

和上次云若沫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黎叶眼角抽了抽,这俩人,怎么连动作神情都一样的了?

“难得你有心,还能想着给他写信。他肯定要高兴坏了。”

黎叶撇脸。

云枫月看到这封纯属发泄的信,怕是要郁闷坏了才是真的。

把信送出去后,心情放松的黎叶那逃了一晚的瞌睡虫就回访了。

虽然眼皮沉重,可既然到了外宫,就断没有就这么回去的道理。她壮着胆子去禁卫军那里瞧了瞧。找了一圈没看到那人,黎叶恐怕自己困倦看漏了,硬撑着双眼又瞧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

也罢,不差这一天。等明日再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