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萱不肯,刚要反驳,云枫月说道:“累了就去休息,不要勉强。司蓝,你带她去客房。”

司蓝跳起来,“怎么是我?”

云枫月蹙着眉看他,他便不情不愿地带着闻萱准备起身离开。

哪知刚离座,有人来报,说是庄外有位姓闻的公子求见。

姓闻的公子?

黎叶奇怪,难道是师兄?他不是昨天出京了吗?

来人果然是闻萧。

他进来后,笑着扫了屋内的人一眼,对云枫月说道:“这里居然也有处庄子,他对你倒是极好。”

云枫月正往黎叶杯中倒温水,头也不抬说道:“如果你肯,你也能有。”

闻萧便只是一笑。

黎叶听得摸不着头脑。

闻萱问道:“哥哥,你不是离京了吗?”

“收到你的消息,我又赶回来了。”

闻萱看看黎叶,神色复杂。但既然闻萧来了,闻萱和司蓝便也回屋坐下。

原本黎叶是坐在闻萱和路轻音中间的,此时云枫月施施然走到闻萱原本坐着的地方,闻萱和司蓝则坐到了另外一侧。

“咣当”一声椅子被踢到的声音,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

居然是路轻音,只见她脸色煞白地盯着闻萧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闻萧显然也很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黎叶瞅瞅这两人,心说,都问一样的话,都是只问不答,有什么用啊…

瞥一眼云枫月,果然,那人只顾着自己杯中的茶,根本对屋里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他自个儿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闻萧在司蓝身边唯一的空位坐下,就听路轻音问闻萱道:“你叫他哥哥?”

闻萱见路轻音问自己,便点点头。

路轻音哈哈大笑,神色凄凉,纤手指着闻萧,“萱儿的哥哥名叫闻萧,而你告诉我你叫萧文,你这人,到底是没有心的。”

黎叶将路轻音的椅子扶好,拉她坐下安慰她道:“不用介意,师兄他用‘萧文’这名字骗了我快十年呢。”

闻萧听了这句,神色僵了僵。云枫月反而奇异地轻勾起嘴角。

路轻音倒是渐渐安稳下来,“是吗?”

黎叶肯定地点点头。

路轻音这才重新坐下。

听了黎叶这次催眠是时发生的事情后,闻萧沉默片刻,问路轻音道:“不如,让你师父试试?”

猜测得到证实

路轻音忽然脸色发青,“你让我去找师父?”

闻萧点点头。

刚坐下不久的路轻音又站了起来,吼道:“你明知道我和师父早已闹翻,你也明白是因为谁才出了那样的事情,你居然让我去找师父?”

黎叶头一次见路轻音那么失态,想去劝阻,云枫月轻轻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别管。

闻萧只是温和地笑着,任路轻音在那边死死瞪着他,他自巍然不动。

黎叶佩服得紧。

到最后,终究是路轻音败下阵来,跌坐到椅子上,坐在那里也不再说话了。

云枫月问道:“你师父可以治好她吗?”

半晌,才听到路轻音的回答:“我也没把握。不过,如果师父都治不好,那旁人更没戏了。”顿了顿,路轻音又道:“我可以去找师父,想办法将他请来,但是我有一个要求,”看看坐在那边的温雅男子,路轻音坚定说道:“我要闻萧陪我去。”

闻萧微笑着拒绝得干脆:“我不要。我要留在京城。”

路轻音大声责问:“为什么?当初你拒绝我,说是在你心里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人了。现在几年过去了,我们重逢,你依然独自一人,为什么还要拒绝我?”

闻萧笑得暖如春风:“就算我和她没有在一起,可这种时候,我依然要守着她。直到——她能够不需要我再担心为止。”

云枫月垂眸不语,只盯着桌上的杯子。

屋里闻萱和司蓝齐刷刷看向黎叶,搞得黎叶莫名其妙。

她又没说话,看她做什么?

于是黎叶拼命朝他俩使眼色:吵的是那两人,你们看他们啊看他们啊!

这时云枫月终于开了尊口:“轻音,如果你不愿做,直说就好。”

“公子——”

“你做,或不做,只管和我说声。如果你要用她的事情,来当做你交易的筹码的话,”云枫月看了看黎叶,又垂下眸子,看着桌上的茶杯,“那你可以收拾收拾东西,滚了。”

这话说得极重,屋内的人无不变色。

云枫月却不管不顾,撂下杯子,径自朝外走去。

“月,这,这…”黎叶看着脸色刷白好似站都站不稳的路轻音,有些不忍心。毕竟,路轻音是要帮她的忙,才被这两个人说的,于是就向前去想要扶她。

“过来。”云枫月并不回头,只是伸出手,淡淡说道。

屋内的人却都知道他是对谁说的,于是闻萱和司蓝又齐刷刷看黎叶,而闻萧则抿紧了唇,直直看向地面。

黎叶咬咬下唇,终究还是走向了云枫月,牵住了他向后伸出的手。

徒留屋里两人脸色惨白。

后来几日,路轻音都没在府中出现,而黎叶则老老实实待着休养,没有到处乱走,也就没有见到闻萧兄妹俩。

云枫月将所有事情都搁到府里来做,为的就是看着她,让她好好待着,只因路轻音当初说过,在黎叶醒来后要好好休息几天。

直到云枫月觉得她被养得差不多了,这才出门处理事务。

黎叶在云枫月出府后又忍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他再怎么慢也应该出了城了,赶忙收拾停当揣上腰牌,进宫去找云若沫。

这些天她整天憋在府里不能出门,又闲着没事做——云枫月就只让她好好养着,真的是养着,除了吃饭睡觉,也就只能去他书房看看书,或是风不大的时候在他院中的荷塘边静坐。

问起来,他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是路轻音讲的,而黎叶,只管照做就好。

所以,她就有了大把的空闲时间,而在这些时间里,她想到了一些事。

一些,原本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想要弄明白,可直觉上不想就这么去问云枫月,所以先去云若沫那里问问看。

云若沫那里的宫人和黎叶已经很熟了,看到她后施了礼说道:“皇后娘娘来了,和公主在屋里聊天呢。您自个儿进去好了。”

黎叶笑着应了。

刚进屋,就听到里间云若沫说道:“母后,赶紧把哥哥他们的婚事办了吧!反正是迟早的事,不是吗?”

黎叶大窘,硬生生停住了步子。

这个时候出现,总不太好吧?

“我和枫月提过,他说再等等。”皇后说道:“起码,等到黎叶家的事情查清楚了再说,不然,他无法安心。”

“嗯,也是。她们家那么多人死了,都不知道是谁做的,不查清楚是不行。”

黎叶听到这里,默默退了出来。

院中的宫人见了她,奇道:“您这就走吗?要不我去通报声?”

显然那宫人误以为她是不想打扰云若沫和皇后的谈话才要走的。黎叶此刻思绪纷乱,顾不上其他,便只说了声“不用”就匆匆离开。

出了宫,黎叶不想回府,索性去了城里最繁华的街道,无意识地慢慢闲逛。

原本,她对那猜想就有六七成的把握,在听到她们的对话时,彻底证实了。

可真正确认了,反而心里更难过。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酸的苦的感觉一起涌来。

不知不觉,居然走到了师兄家门口。黎叶想也不想,直接转身走开。

也不知逛了多久,直到手臂被人一把拽住,黎叶才惊觉,天已经成了墨色。

司蓝黑着脸,说道:“你怎么乱跑啊?知不知道公子担心死了?”

黎叶也不驳他,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司蓝发觉她不太对劲,就也没再多说什么。

“你回房休息好了,我去给公子说声,他一直担心着呢。”回到府里,司蓝如此说道。

黎叶叫住了他,想了想,说道:“不用了,我去找他。”

有些话,总要说清楚的。

愣愣地站在院门口,看着灯已经全熄了的院落,黎叶觉得自己的脑袋依然乱哄哄的。

记得那天,是她静养之中很寻常的一天。她坐在荷塘边上,望着池中粉荷,不自觉地就把前些日子经历的事情理了一遍。

云若沫叫她嫂嫂,她遇到了师兄,师兄居然是溪霞山庄闻家的人,他妹妹闻萱是师父师娘的亲生女儿。

其中还有其他的关系,闻萱和云枫月是从小被定亲的,而解除婚约是因为发现闻萱不是真正的闻家小姐。

想到这里,黎叶忽然不自觉地就脊背发麻。

等下,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漏了。

于是,反过来再想一遍。

闻萱和云枫月小时候定过亲,但因为闻萱不是真正的闻家小姐,所以婚约解除。

闻萱其实是师父师娘的亲生女儿。

云若沫叫黎叶嫂嫂。

闻家,闻萱,师父师娘——黎叶她自己——

猛然惊觉的黎叶,忽然就满头大汗。

有些事情,分开来看没什么,可串在一起想,就不难发现其中关键的点了。

闻萱和云枫月解除婚约,是因为闻萱不是真正的闻家小姐。和云枫月定下亲事的,是真正的闻家女儿。

而云若沫,为什么叫她嫂嫂?

皇家的儿媳,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的吗?

这时,一段被她忽略掉的对话,不知怎的,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她听到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那时以为自己当时没有听清,此刻想起,却是分外的明晰。

当时,是第一次见云泽天。而云泽天和云枫月说:“老七,既然不是萱儿,那依你看,是她?”

云枫月答了:“是。”

云泽天又问他:“有几成把握。”

云枫月的回答是——

“十成。”

十成。十成的把握,不是萱儿,而是她黎叶。

那云枫月这个有把握的事情,是什么呢?

心一抽一抽的,好像已经没了感觉,只是叫嚣着让她去问清楚真相。

可那时,她硬生生按捺住了,像是没事般,天亮起床,天黑睡觉,该吃饭时,便吃饭。

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见得就是自己想的那样,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吧?

她不想去找云枫月问个清楚。

可,直到今天,听到云若沫和皇后的对话后,她彻底死心了。

终于下定决心,摊开来问云枫月。

离家出走去

此刻,走进灯已经全熄了的院落,黎叶踌躇许久。

终于,下定决心,她跑到云枫月的卧房前,拼命拍门。

门很快就被打开。

虽然灯熄了,可显然云枫月并没有睡,身上衣衫还是今日早晨出门时穿的那件。

“有什么话,进来说吧。”云枫月看到黎叶,毫不惊讶。

黎叶由于紧张,呼吸有些紊乱。她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盯着云枫月的双眸,“我,是闻家的人,对不对?”

云枫月显然没想到她居然会问这个,明显地一愣,“怎么这么说?”

“你只管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就可以了。”

云枫月深深凝视她,问道:“是或不是,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非常重要。”

和她不发一言对视半晌,终于,云枫月调转目光看向远处垂柳,却依然沉默。

“好,很好。”黎叶当他是默认了,觉得口中满是苦味,快要涩得说不出话,“还有一件事,为什么我和闻萱会被对调?”

清冷的月光下,云枫月侧首垂眸,看着地面还是不开口,黎叶追问:“你说过,闻萱还没出生,你们的亲事就定了,对吧?

“我师父师娘说过,我自小身体弱,因为这个而被父母遗弃,是他们捡来的。你说,为什么我被父母丢掉,而他们却抢走了师父师娘的女儿呢?

“是因为和你的亲事,对吧?”

只有闻家夫人当时生出个健康的女儿,才能嫁给七皇子做七皇子妃。

体弱多病的女婴,能不能长大还是个问题,就算成年,也不见得皇家就会要这么个体弱的皇子妃的。

“叶!”云枫月猛地抬头,打断了她,“很多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云枫月怔了下,静默片刻,却最终是说道:“那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黎叶说不出现在的感觉是丧气还是灰心,亦或是失望,“嗯?‘闻家小姐’的身份不重要,还是说被亲生父母丢弃不重要?难怪…难怪你们对我那么好,不过是因为我的身份罢了。闻萱不是真正的闻家人,就只能和你解除婚约,而且你也就待她疏远了。如果哪天发现我也不是正牌的闻家小姐,你们是不是也就懒得理我了?”

黎叶因为这事,已经憋闷了好多天。加上早晨听到云若沫和皇后的对话后,思绪纷杂了一下午,此时摊开来说,她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听着,”云枫月扶住她的双肩,认真地看进她的眼里,“这都过去了,所以不重要。萱儿是我看着长大的,算是半个妹妹。我疏远她,也是希望你不要多想,你明白吗?”

“好,就算这个是怕我多想,那闻家呢?闻家和我的关系,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非要我自己想明白吗?”

云枫月踌躇了下,说道:“那是怕你伤心!你师父师娘已死,闻家又被屠庄,你怎么受得了?”

“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而已!你根本不知道,没有父母只有师父师娘的感受多么痛苦,你更无法想象,我现在知道了这些,再想到当时路过溪霞山庄的废墟而不去看看,是怎样的难过!”

云枫月也不知怎样辩解,只是抿紧了唇,哀伤地看着她。

而黎叶,就这样和他对视着,半晌,挥开他的手,转身离开。

云枫月一把拉住她,指着四周,坚定说道:“现在住在这里的是你,以前没有别人!以后也不会有别人!”

黎叶只是垂首看着地面。

云枫月看不到她的表情,手下用力不自觉加大,黎叶感到痛了,却仍然不发一言。

最终,黎叶还是慢慢抽出手,离开。

她需要静一静。

云枫月望着她的背影,面上神色喜怒不辨。

京郊往东,有一座山。山不算太高,胜在树木葱郁,空气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