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越脾气本来就不大好, 对最小的徒弟都没什么耐心, 何况是被燕帝与燕后硬塞过来的封月, 就更没有什么怜惜小姑娘即将去国怀乡的一腔愁绪。

小宫女采琴来时便受了张皇后的嘱咐, 知道凌国师脾气不好, 但为着月公主的性命着想,也不能还没离开大燕便被凌子越赶下马车,连忙紧拉着欲赌气下车的封月向凌国师不住磕头:“国师息怒, 月儿不是故意的,国师息怒!”

宫里出来的人,哪怕年纪小,磕头赔罪却是做熟了的。离宫之时,张皇后怕女儿出了宫还摆公主的派头,也知此去生死难料,唯有用水磨功夫侍候在凌子越身侧,凡事要勤勉,跑在采琴之前,以公主之尊做奴婢之事,打动了凌子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故而连公主的称呼也去了,只让采琴以月儿相称,便是连封月也不让自称公主。

杜欢隔窗瞧着她跟一只小磕头虫似的,一边磕着头,还一边不忘死拽着封月不让走,顿时乐了,啃着果子调侃:“老头,这一路上奔波劳苦,路上多两个倒洗脚水的小奴,日子倒还不赖。”

凌子越冷哼一声,也不再提让封月滚下马车之事,皱着眉头斥责一句:“还不烹茶?”

封月屈辱的被采琴拉起来,在她的小声指导之下,重新开始烹茶。

冷阅凑过来道别,凌子越对二徒弟倒还有几分耐心,交待了几句别后之事,车队便启程南下。

两国来使皆离开洛阳,时近年关,又定了端王年后前往封地舒州,而众所周知舒州如今还是个连温饱都不能解决的州府,张大将军自觉解决了心腹大患,加之端王手里抢走的神药效果确实不错,近来在朝堂上对端王态度和缓不少,连带着他手底下的官没都不再没事儿找端王的茬,连燕帝都察觉到了近来朝堂之上一团和气,心情大好。

端王趁势提出不少要求,向朝廷借粮种上好农具匠人,府兵铠甲马匹武器等诸事,燕帝对长子心怀愧疚,张大将军又巴不得他赶快滚蛋,也不曾人中阻挠,连舒州王府的筹建款项都拨了厚厚一大笔,诸事批复的意外顺利,各部也不曾推搪塞责,无论是银子农具粮种等都尽快准备好,有的送往端王府,有的请端王过目之后封存,直等他开年出京就藩。

大燕朝廷办事还从未有如此高效率,封晋不免要向杜欢感慨一二,换得对方一通嘲笑:“张大将军大概怕殿下反悔,巴不得殿下赶紧滚蛋,这才督促各部尽快行事,免得夜长梦多。”她还怀疑:“不会前脚殿下离京,后脚张大将军便要放烟花庆祝吧”

封晋:“……”一腔愁绪喂了狗,这丫头惯会煞风景。

他原本内心复杂,结果被杜欢打岔之后只余一个念头——将来他若是早死,必是被这丫头给气死的!

元宵节刚过,端王府的车队便准备出发。

今上出言挽留:“天寒地冻,皇儿不如等开春天气转明再出发?”

端王如今心系舒州百姓,很是为民着想:“儿臣此时出发,正赶上舒州百姓春种,再迟些耽搁不起,秋天还得等朝廷赈粮过冬,岂不辜负父皇期望?”

父子之间客客气气道别。

封晋从宫里出来,被张大将军堵在了宫门口,他在马车上候了半个时辰,撩起车帘招呼:“端王殿下,不如外祖父送你回府?”

“那就却之不恭了!”

封晋早料到有此一遭,张大将军尝到了五石散的甜头,在他离京之前早晚要找过来,面上却只作不知,东拉西扯谈些京中风物,感叹舒州苦寒,此去不能在皇帝膝前尽孝之语,结结实实在张大将军面前发了一通少年愁绪。

张大将军被迫借了耳朵任端王殿下抒发离情,两人此后暂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看待眼前的少年便宽容许多,一路将他送回了端王府,又腆着老脸进去喝了杯茶,才提起上次抢来的神药:“殿下也知我年纪大了,这些年精力不济,上次从殿下这里拿走的药吃着甚好,可府里的大夫配不出来,往后殿下去了舒州就更是难以相见,不如殿下把那神药的主人介绍给外祖父?你要什么谢礼都好,外祖父必替你弄了来。”只要不是那把椅子就好。

端王殿下却固执得很:“不行不行!那神药的主人说了,那药可不能多服,不然于身体不利,外祖父年纪大了便该好好安养天年,上次也是我的疏忽才教外祖父拿了药去。”死活不肯吐口。

张大将军今日就为着那神药的下落,况且燕王马上便要离京,他近来食髓知味,找到了年轻时候的雄风,就更不会轻易罢手,再三开口,端王殿下“被逼无奈”这才吐口,暗示自己枕边人甚爱宝石。

张大将军知情识趣,当晚回去便让人送来了好几匣子上好的宝石,临离开洛阳之时,经由端王牵线搭桥,朱笙歌与张大将军搭上了线。

端王拖家带口离开了洛阳,先头的车队已经出城,后面的队伍还在王府门口候着,整个端王府除了留着日常照料庭院的仆从,连家底子都被他搬空了,历年赏赐更是全都搬走,大有一去不再回头的架势。

杜欢与端王坐在先头的马车里,两旁是符炎带着侍卫,还有冷着脸想要钻进马车取暖,结果与杜欢吵嘴之后赌气骑马的冷阅。

“真不请你二师兄上马车?”端王抱着暖炉拥着狐裘,暖暖和和倚着车壁坐着,问鬼头鬼脑悄悄掀起车窗帘子一角偷窥外面的杜欢。

杜欢气呼呼放下帘子:“不用!他那张嘴巴利害死了,让他与我坐同一辆马车只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要么我被他气死,要么他被我气死,两人只能活一个。”她嘀嘀咕咕:“凌老头明明知道我跟他不对付,还偏要把他留下来,难道不是故意的?”若是留下的是莫鸿,大家一路相安无事到达舒州,多好

封晋此行虽是自请就藩,但与放逐无异。说穿了在京中难以立足,此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原本心绪黯然,生生被他们师兄妹给搅了,光听他们俩斗嘴就够忙的了,哪还有功夫多想别的。

“你就准备让他在外面冻着?”

“符大哥他们都冻得,他难道就比别人娇贵了?”杜欢裹紧了端王替她准备的同色的狐裘,抱着与端王一色的暖炉,坐着马车一点都不冷:“再说他说话那么刻薄,冻一冻说不定就能笨嘴拙舌一点,也不必那么气人了。”

封晋:“你高兴就好。”

杜欢畅想舒州之事,大有摩拳擦掌大干一番的架势:“等到了舒州,殿下彻底自由了,到时候先囤田练兵,发展民生。”她还特意找宫敬仪查过,本朝藩王府兵建制不受人数限定,大约是连年战乱,若藩王无自保之力,只能任人宰割,故而朝廷并没有如后世那般硬性规定藩王府兵人数,而舒州又距大魏边境只隔着一个翼州,勉强可算是边疆之地,就更要练兵了。

有了张大将军那几匣子宝石,系统也可以再活跃一阵子。

封晋似乎被她提起了兴致:“然后呢?”

“然后……”杜欢也有几分犹豫:“然后我还想探探朱笙歌的路子。感觉他对殿下怀有恶意,不然也不至于想让殿下服食五石散。”他们完美嫁祸给了张大将军:“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既然冲着殿下来的,我们也没道理一味回避,如果能跟着他趟出条赚钱的路子,还能知道他的恶意来自何处,最好不过。”

封晋居中牵线的时候,也没发现朱笙歌有拒绝之意,相反他似乎还挺高兴,便怀疑他的恶意并非只针对自己,而是针对大燕,对他自然更为关注,还留了人在京里关注朱笙歌的动向,而杜欢的建议恰与自己不谋而合,终于有心境开玩笑。

“莫非阿欢想做朱笙歌第二,富可敌国?”

杜欢理直气壮:“钱能通鬼神,若是能用钱开道,谁愿意拿命去搏?”她对资本的力量向来不敢轻视,也拿定了主意让端王殿下未来有机会见识到资本的力量:“将来你总有机会见识到的。”

第六十六章 二更

舒州大乱之后, 百业凋敝,民不聊生,虽有朝廷赈灾, 但也仅仅是果腹而已, 很多百姓还挣扎在温饱线上。

端王的车队带着粮种农具,还有沿途购置的粮食一路到达舒州, 获得了舒州军民的极大欢迎。

元广带着舒州军中大小武官前来迎接端王,还有当初被端王收服的翟虎, 另有舒州官员正发愁春耕, 听说端王自请就藩, 还带了粮种农具, 恰如久旱逢甘霖,喜出望外候在舒州城外十里, 皆翘首期盼端王驾临。

端王从小到大在京中就不曾有过大受欢迎的前例,街市间对于端王容貌追捧的百姓除外,对上舒州军民热情洋溢的脸庞, 还颇有几分意外。

杜欢趁机小人之心向他吹耳旁风:“无利不起早,舒州官员来迎殿下, 可能不是冲着殿下的名声与尊位, 而是冲着殿下带来的粮种农具还有粮食, 殿下可别昏了头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交到官员手里。咱们要靠这些东西笼络舒州百姓, 攥在自己手里, 按照本地民户册子让百姓自己来端王府领。”虽然端王府还未开建, 也不妨碍她作为幕僚尽职尽责。

趋利的道理端王殿下这些年早就领教够了, 只是见她一心为自己打算,心下好笑又感动,在她手背上轻拍了一记:“阿欢聪慧, 本王记住了。”掀帘下车,扶跪伏的众人起身。

广元见到伯乐亲临,不知有多高兴,被端王扶起来之后便热情邀请:“王府未建,末将已经令人打扫房舍,替殿下准备了暂居之处,殿下若不嫌弃,不如暂住军营?”

舒州郡守洪士忠热切的目光扫过端王身后绵延不绝的车队,带领大小官员再三苦劝:“殿下长途跋涉,微臣已经腾出了州府官衙,请殿下移驾。”

封晋与洪士忠不熟,原来的舒州官员已经被撤职,他是平乱之后新上任的郡守,便客气道:“本王当初平乱,有幸与广将军结识,住在府衙多有不便,恐影响洪大人办公,不如就暂地住在军营,待端王府建成之后再挪。”

洪士忠眼巴巴看着端王身后长长的车队,虽然明知这里面有粮种农具,但端王殿下不开口,他也不好说“殿下您去军营要么把带来的粮种农具交给下官”之语,只能委婉旁敲侧击:“殿下行李不少,不如下官派人帮殿下搬搬东西”

端王殿下若是嫌麻烦,说不准便将粮食农具之类需要分配的东西交给他处理了。

可惜端王殿下好像并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极为客气道:“本王手底下的人暂且够用,就不劳烦洪大人了。”

洪士忠:“……”好失望。

他身后跟随的一众官员也眼露失望。

广元对洪士忠的打算大约也窥知一二,但听到端王殿下选择了更为艰苦的军营,发自内心的高兴,笑声朗朗指挥儿郎们帮端王府的人赶车。

翟虎此时才有暇上前见礼,笑声比广元还响亮,透着久不相见的亲近之意:“殿下可带了杜姑娘来?听说末将要来迎接殿下,家中女眷不住念叨,让末将问问。”

杜欢掀起车帘,笑嘻嘻问好:“翟大哥,兰姑跟二夫人近来可好?”

翟虎大喜:“都挺好,兰姑若是知道你来,得高兴疯了。”他家中两位夫人脾性不合,军中又不比山寨之中可以随心自由行事,有时候夹在两位夫人之间也不免焦头烂额,况且眼下的情况是谁都得罪不起:“你是不知道,兰姑也有喜了。”

杜欢也替她高兴:“恭喜恭喜!”

舒州一众官员没听说端王成亲,先时还当他一人赴舒州,没想到端王原来还带着家眷,且家眷跟舒州军中武官家眷很熟悉的样子,心中更是生出了浓浓的危机感,就怕这位重武轻文,将来舒州文官在端王面前没有份量。

本朝藩地直属藩王,无论是税赋还是地方文武官员皆属藩王管束,往后端王便是舒州的土皇帝,而舒州也等于是大燕国中之国,洪士忠等人虽是朝廷命官,也得揣摩端王眼色行事。

洪士忠暗恨今日迎驾不曾带女眷,也不好同端王女眷攀关系,听翟虎以“姑娘”相称,怀疑是端王房里人,大约没什么名份,但能与端王同乘一车,说明应该很是得宠,还是厚着脸皮道:“不知道殿下还带了家眷,待微臣回去之后便命人收拾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送到军营里去。”

封晋笑盈盈瞥了一眼杜欢,用眼神表示“这可不是本王误导而是大家都这么认为你是本王家眷”的意思,端看她如何回答。

杜欢也不怵,向洪士忠做了个拱手礼:“洪大人可错了,小女并非端王殿下家眷,而是殿下的幕僚!”她要替自己正名,自然不能缩在端王身后,以他贤内助的身份立足。

端王殿下不以为忤,笑的很是纵容,仿佛看着她胡闹一般。

洪士忠与一众文官没想到端王殿下身边还有如此特殊的幕僚,当然男人心中观念不改,总觉得女人便是男子附庸,尤其眼前少女娇美难得,只恐端王捧在手心容她玩闹,哪是什么幕僚,必是心头宝。

当然他们也不必说破,顺着此少女便是顺着端王殿下,当即与她客气见礼。

冷阅小声嘀咕一句:“狐假虎威。”

若无端王金面,这帮官老爷谁会陪她玩闹,当她是甚个“幕僚”。

他从小看着小师妹长大,知道她的斤两,小丫头书不爱读,药不爱配,除了玩闹一无是处,若非拖着个解不了毒的病体,早不知道被师父他老人家给打成了啥样儿,何至于四六不着,还妄想当什么“幕僚”,就凭她?

杜欢与冷阅早不对盘,对他的嘀咕充耳不闻,心中憋了一口气,想要打他的脸,等重新上了马车坐定,便在脑子里呼叫系统:“110,给一份舒州全境地图。”想想再次吩咐:“再给一份魏蜀燕三国地图。”

系统临行前才将将吞了一匣子宝石,此刻的心境与杜欢不谋而合,兴奋道:“稍等片刻。”

片刻之后,它果然发了两份地图给杜欢,可惜都在杜欢脑内蓝屏之上。

杜欢:“……就不能打印出来?”

系统:“你见哪个系统还自带打印功能的?”

杜欢很是不满:“你连药箱都弄得出来,各种药材都有,一张地图还能难倒你?”

系统:“难道就不能容许我省点能量?”

“难道你少吞宝石了?”杜欢又想到一节:“你能不能探明地下矿藏?金银铜铁煤炭之类的?对了还有高产的粮食作物,什么土豆红薯玉米之类的,不应该来一些吗?”

系统沉默一刻,艰难的说:“宿主,请恕我直言,你有些……得寸进尺了。”宿主难道不该是系统随机出来什么,宿主就接受什么吗?

“得寸进尺的难道不是你吗?”杜欢嘲讽它:“你不会忘了自己是干嘛使的吧?一个贤臣择主系统,辅佐君王的系统,找到了明主难道不应该从各方面提升明主的战力,才有可能一统天下?粮食种子不过是最基础的东西,矿藏也属于必备,你连这些都提供不了,不如改名叫‘废物系统’算了!”

系统被她批的一文不值,顿时急了:“给你!给你还不行吗?”

杜欢露出得逞的笑意。

端王殿下的车队一路直奔舒州大营,洪士忠带着手下文官将人一路送至军营门口,并请端王殿下改日赴接风宴,这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时隔半年,舒州大营官兵再见端王,列队欢迎。

广元考虑的极为周到,将营区划出一片安置端王府的车队,又将自己所知舒州府之事尽数告之端王,言谈之意替端王设想周到:“舒州春耕在即,殿下能带着农具种子前来,可算是解了洪士忠之困,他对殿下理应感恩戴德。不然他郡守的位子也坐不稳。”

舒州平乱之后,谁人都知没个几年恢复不了,朝廷选派官员,背后有靠山或者背景的无不是各走门路避开了舒州,能被委派前来舒州做地方官的都是朝中没什么人脉的官员,而洪士忠正在此列。

杜欢说出了端王殿下的心声:“百废待兴,正好可供殿下施展拳脚。”

广元喜道:“极是。”他饱受上司掣肘,更盼着端王身边没有居心叵测之辈。

“殿下远道而来,不如先稍事歇息,营中众将干也备了些薄酒想为殿下接风洗尘。”

待广元告退,杜欢热情邀请:“殿下不去瞧瞧带来的东西如何安排吗?”

端王殿下:“此等事情自有幕僚与王府长史代劳,何用本王?”

杜欢:“……”也就是说她要去干活,端王殿下却已经可以休息了?

瞧在从张大将军那里讹来的宝石他一匣子都没留全给了自己的份儿上,杜欢拱手:“殿下说的有道理,我这就与宫长史商议此事,殿下好生歇着吧。”

端王殿下大概从她嘴里听出来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待她走到门口便懒洋洋道:“其实做本王的家眷便不必这般劳累。”

杜欢缘何听不出他的暗示,她道:“我爱劳动,劳动爱我。”大步去了,真有些行走如风的气势。

第六十七章 三更

兰姑后来见到她, 拉着她的手一个劲骂她傻。

“好好的姑娘家,又不是非要同男人争功名,再说殿下待你不错, 他身边也没别的人, 正该趁此机会牢牢笼络住了殿下的心,你傻不傻啊?非要找这些苦头吃!”

杜欢初入军营的当日, 她便准定以为能见到这丫头,结果后来听翟虎说她做了端王的幕僚, 端王殿下忙着吃洗尘宴, 从军营到官衙, 连着吃了三日的酒, 她便与宫敬仪脚不沾地忙了三日,整理端王带来的家当, 连见一面的时间也无。

兰姑见到她已经是三日之后了,端王发散完了酒气,命洪士忠将舒州登记的民户册子都带过来, 另有下辖县村官员保长之类都召来见面,商议如何派发粮种问题, 一帮人坐在厅里吵闹不休, 各自诉说自己手下的艰难, 杜欢坐在端王身后右手边飞快做着会议记录, 还悄悄塞给端王一副羊皮制成的舒州地图, 示意他结合地图更能直观的了解各县官嘴里的话, 在吵完两轮还没有定论中场休息的时候抽空见了兰姑一面。

端王殿下彼时正被这帮人吵的头疼, 莫名想到朝堂之上的燕帝,他生性仁慈宽厚,说的刻薄一点也算是懦弱没主见, 也不知道当初坐在金銮殿那把椅子之上,有没有被臣子们吵的头疼?

朝堂之事,牵扯各方利益,臣下皆有私心,偏碰上君王没有圣心独断的能力,也只有仰赖手握军权的国丈辅佐了。

端王满脑子胡思乱想,接过杜欢塞来的一卷东西,还当她调皮,随手打开便被惊住了。

手底下的羊皮卷地图绘制的极为仔细,山川河流,城镇村县官道驿站无不详细,旁边还注明了比例,难道杜欢还有此等制图能力?要么便是她从哪里淘澄来的?

后一种念头随即被他自己给否定了。

地图不比别的东西,能绘制的如此精确,非大量的人力物力仔细勘测,还要花费一定的时间,他与杜欢同在一处久了,练功吃饭,商议正事,大部分时间都在一处,除了晚间歇息,她也不可能日行千里前去舒州勘探绘制地图,那么这地图的来路——难道来自云梦泽?

端王殿下目光一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杜欢一眼。

杜欢自觉立了大功,得意的冲他挑眉,示意他专注看图,顺便甄别手底下诉苦的官员有没有编瞎话——大约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艺术再加工,夸张点而已。

舒州大乱之后,并没有县城可以独善其身,纵有朝廷大乱之后赈灾,艰难是真艰难,只是端看谁最可怜了。

直吵到半下午,从官员皆饥肠辘辘,就连杜欢也有些吃不住,小声提醒端王:“殿下,要不要歇歇用过午饭再议?”

洪士忠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暗自赞叹:还是女儿家细心。

他倒是说话算话,次日就派人送了两箱女儿家用的东西,也不管端王与他这位心肝如何玩闹,总归巴结端王内眷不能停。没想到吃过了洗尘宴,却在商议正事的时候见到了端王身后坐着的女子,一直低头记着什么,暗暗纳罕:感情这位还真做着幕僚的事儿?

女子为幕僚,闻所未闻。

洪大人以己之心度人,自忖知道了杜欢的身份,这位晚上是枕边人,白天还做着幕僚,身兼两职,想来必有过人之处。

女子再聪慧,必然也要仰仗男子才能立于世间,想来这位杜姑娘也不例外。

不得不说,洪大人的脑回路与兰姑有异曲同工之妙,也许更因为世俗如此,皆认为女子要依靠男子,故而杜欢就算是在众人面前自承是端王府幕僚,旁的官员也先把“端王的女人”这个标签贴在她身上,其次再可有可无的贴一个“幕僚”的标签给她。

兰姑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还未显怀,依旧风姿绰约,恨铁不成钢的戳着杜欢的额头:“我当初怎么教你的?你当时满口答应,结果呢?不过数月未见,你便与端王殿下成了主仆,而非夫妻,你到底怎么想的?”

杜欢握着她的腕脉,生怕刺激到了孕妇:“别气别气,你且听我说。”

兰姑瞪着她:“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杜欢随口胡扯:“我这叫进可攻退可守,进可攻端王妃的宝座,退可守端王身边幕僚之位,总比死守着端王府后院一亩三分地强吧?”

“当真?”

“那还有假?”杜欢按着兰姑腕脉振振有词:“你以为高门大户好嫁?端王殿下秀色可餐是不错,可别人的眼睛又不瞎,没准都盯着端王妃的宝座呢。端王若是一心对我还罢了,可若是我不但赢不了端王妃的宝座,他将来又中意别的女人,我岂不是输的血本无归?”

男人中途改弦易辙喜欢上别的女人,兰姑深有体会,此刻竟从她的话里听出点道理:“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她联系自身,不由便伤感起来:“我家那位当初对我也不错,可是后来喜欢上了二夫人,幸好那位不喜欢打理家中之事,只关起房门自己过,我还要打理家中琐事。我们府里二夫人若是又会打理家事,又会照料夫君,恐怕家中再无我的立足之地。”

杜欢松开了手,提笔替她写保胎的方子,为怕兰姑再唠叨,更是信马由缰胡扯:“是吧是吧你懂我的良苦用心了吧?端王非寻常男人,长的美貌又聪慧,就算是个美貌的小娘子,我总也要教人家甘心情愿非我不可吧?这时候做他的幕僚,替他出谋划策,在舒州扎下根来,将来若是跟他讨要端王妃的宝座,想来他也拒绝不了,对吧?”

“长的美貌又聪慧”抽空想要逮着杜欢问问舒州地图的端王:“……”

她这是……拿我当倾心的小娘子了?

端王殿下唇角微翘,愉悦转回。再听一帮官员扯皮吵架,竟不觉得烦闷了,眼角的余光瞥见进来的杜欢,想来她是打发了兰姑,还奉送了她一个浅笑。

杜欢:“……”

端王殿下果然精神头足,被这帮人吵了大半日,还有心情笑?

直到日暮之时,端王殿下终于松了口:“尔等所说本王已尽数知悉,至于农具种子粮食分配,待王府有了章程,自会通知各位。”吵也吵够了,该滚蛋了。

杜欢大松了一口气,直等众人退下,她伸了个懒腰,揉揉脖子,才有心情与端王闲聊:“殿下心中已有章程?”

端王眉目蕴含笑意:“不知道阿欢有何想法?”

杜欢:“反正近来也无兵事,不如殿下按各县人口分发到村镇,由舒州军协助分发,一则有军队分发防止民乱,二则就怕中间官员再经手一道,不能示恩于百姓,索性直接分发到村,如何?”

端王倒是很痛快:“就按你所说的来办!”

杜欢怀疑他很有当昏君的潜质:“殿下不再考虑考虑?”

端王殿下也不知道吃错了哪门子的药,今日格外好说话:“凡事有你替我思虑周详,安排妥当,本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有一事。”杜欢道:“关于咱们一路买来的粮食,殿下可有想法?”

端王殿下眉梢眼角尽是舒展的笑意,好像心思全然不在公事之上,随口道:“你说怎么办吧?”

杜欢受此鼓励,幕僚责任感上身,更有一番道理等着他。

“种子农具是从朝廷讨来的,分发至各村倒也没什么,粮食可是咱们端王府真金白银买来的。”她很有些心疼,也不指望赚钱,但总要保本:“若是全部白送,只恐舒州百姓都拿殿下当冤大头。养成了白拿的习惯,将来但有天灾人祸,可都指望着端王府继续赠粮呢,我觉得不好。既要让他们感念殿下恩德,也要让他们养成靠自己的好习惯,舒州可不能养懒民,不如就无息借粮?”杜欢生怕这位爷从小金尊玉贵,不知民间疾苦,只知散财不知守财就麻烦了。

她真是为了端王殿下操碎了心。

不过很奇怪的是,端王殿下来到舒州的三日似乎对她的幕僚身份极为认同,不过就是送了一副舒州地图,就让端王殿下都快对她言听计从了。

“无息借粮?”

“待这一季庄稼收上来之后,当初借多少便还多少,借不借全凭自愿,算是端王府解百姓的燃眉之急?”

“阿欢真聪明!”

杜欢得他一句夸赞,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我若是不聪明,怎能当殿下幕僚?!”

端王:“正是!”竟然还说一句甜话:“本王若是没有你在身边,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杜欢:“……”这句就有些过了吧?她有系统作弊,偶尔小得意一下还行,真要说端王离开了她不知如何是好,她还没有自满到如此地步。

大半夜的,宫敬仪得端王召令,连夜分发农具种子,由广元与翟虎带兵从旁协助,并传信于各乡百姓,端王怜悯百姓困苦,拿出沿途搜买的粮食出借,待庄稼收上来之后便还,并无利息,若有愿意借的全凭自愿。

等到洪士忠与各县官员听到风声赶来,端王殿下已经照着民户册子与舒州地图将各县分派的粮种农具等物送出了军营,还有心情与众人打趣:“本王初掌舒州,总也要教百姓知道如今舒州是谁人当家,况舒州军久不训练,正好找点事儿让他们跑跑腿。”

洪士忠:“……”殿下您是信不过我等吧?

他也知道东西分派到各县官员吏胥手中,必会有所克扣,但历来来不都不如此吗?

没想到端王不按套路出牌,不但绕过他这位郡守,连各级县官都不相信,直接派兵前往各村镇分派。

他带头跪下请罪:“是我等无能,不能为殿下分忧!”

身后跟着呼啦啦跪下去一片官员。

端王连忙起身去扶:“洪大人说哪里话?去年本王也来过舒州,当时舒州什么样儿,如今什么样,本王心里头都清楚。诸位能够临危受命,皆是国之栋梁,本王如何信不过?只不过此事乃是本王挑头,也算不得各位职责内的事情,故而就不麻烦各位了。至于舒州境内如何,本王已经心中有数,诸位快快请起。”

往后舒州税赋皆要入端王口袋,他自然也要安抚官员为他尽心做事。

好不容易将一帮人哄送出去,杜欢便来请他:“殿下有空没?跟我去瞧个东西?”

端王起身:“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他跟着杜欢到得一间库房,见她推开门,库房里放着三个竹编的大筐,筐里各放着三样东西,其中两个筐里盛的东西有些奇怪,一种土黄色皮儿圆圆的东西,另外一种土红色皮儿的东西,另外一筐堆满了金黄色的碎粒儿,皆是从所未见的东西。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粮食啊,这筐叫土豆,这筐叫红薯,这筐叫玉米,都是高产粮的粮种。”

杜欢挤兑系统才得了这三筐,不免在心里骂了好几句小气鬼,系统也很无奈,再三解释:“有这三筐足以种出更多的粮食,能量有限,宿主难道不想省着点用?”

好吧,左右有了种子不怕结不出果子。

端王的眼神顿时大变:“哪来的?”

他原来考虑舒州地图之时,先疑到了云梦泽,可是如今这三筐奇怪的粮种却不可能是冷阅带来的,那位从洛阳出发的时候可也只有一个小包裹,带个地图有可能,但这么大三筐粮种不可能。

杜欢盯着他的眼睛,冷静的扯谎:“我如果说是自己变出来的,殿下会不会找人拿火来把我当妖怪烧了?”

端王殿下下意识探头往外瞧,待发现外面并无半个人影,当即推开门窗,以防有人路过,当即牢牢抓住了她的手:“是不是……跟舒州地图一样的来路?”

他现在终于察觉,八成杜欢身怀巨大的秘密,这才不愿意跟凌子越回魏国去。

能拿得出精细的地图,还有闻所未闻的粮种,她要说是自己变的,他还真有几分相信。

杜欢点头,手心里不觉沁了冷汗——有些事情瞒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时。她虽不知自己能活多久,但怀揣秘密也不好受,既然要辅佐端王,便要有能让他信服的本领,系统作弊也算是一种能力,反正他只要知道自己能耐远不止在端王府后院做他众多女人之中的一个,便足够了。

至于端王会如何对她,总要先试探一番,才知结果。

若是试探结果不理想,她也不介意想办法脱身,再寻一位明主辅佐。

第六十八章 四更

从某种程度上说, 杜欢从来不肯轻信于人。

老杜让她看透了人性,连至亲的父亲也可以随意抛弃她,听信小三的话对她诸多责难, 难道还能指望旁人对她有多大的关爱回护?

这便是为何她虽然总算是承认了原主的身份, 却与凌子越依旧别别扭扭的原因。不是信不过他,而是她早就失去了与人建立亲密羁绊的能力。

无论凌子越对原主如何关爱有加, 都不在她的记忆之中,而她与凌子越的师徒之名不假, 可亲密的师徒关系却不容易建立。

小孩子从很小的时候, 假如生活在幸福美满的家庭, 在父母呵护下长大, 亲子关系紧密,长大之后很容易与所爱之人交心, 并且以相互信任为基础,建立亲密的家庭关系。

然而杜欢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这方面的缺陷,她很早就发现自己很难与身边的人建立亲密的联系, 哪怕关系再好的朋友,也总是隔着一层, 可以吃喝玩乐, 可以聊天逛街, 却不能百分百信赖交心, 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

若非系统以性命相胁迫, 而她头顶迟迟悬着一把刀, 迫使她不得不寻找一个可信任交托之人, 她也不至于此刻试探端王,向他坦白。

杜欢盯着他的眼睛,在那幽深的眸子里看到小小的自己, 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脸说:“是,都是我变出来的。”再问一句:“你会不会拿我当妖怪?”

封晋与之相识也有半年多了,从最开始棺中挖出,此后相互试探,到后来的倾心相待,却始终觉得杜欢与他隔着一层,若即若离,有时候觉得她与自己离的很远吧,可她对他的事情又很上心,可说是一颗心在他身上吧,凭着直觉却又觉得她离自己颇远。

也不知道她一颗心飘飘忽忽落在了什么地方。

现在都有了答案。

他没来由的一阵心疼,将人紧紧揽进自己怀中,柔声低语:“你吓坏了是不是?”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心的汗湿便想到了这一层,轻抚着她紧绷的后背再三保证:“我不会拿你当妖怪,也不会找人来烧了你,别怕!”

杜欢对眼前的境况有一点懵。

怎的就到了这一步?

端王殿下的怀抱是很温暖,也很好闻,可是……她也没有占便宜的想法啊。

她只是想试探一下端王的人品,两人来日既为君臣,只有坦诚相待,才不会在关键时刻出岔子,但端王殿下这举动是怎么回事?

“我……”她努力想要从端王殿下的怀抱之中撤离,也想要维护幕僚的尊严,更想看清楚端王殿下此刻的表情,可是腰间被人揽的死紧,抱着她的少年似乎恨不得把她牢牢嵌进自己怀中:“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早发现!”

“这跟殿下又有什么关系?”

“你吓坏了吧?我记得自己看过一本书,里面有仙人报恩之说,也不知道是我上辈子积了什么福,或者无意之中救了你,所以你才来报恩的吧?”

杜欢:“……啥?”

好端端的坦白现场,怎么变成了聊斋志异?

端王殿下的脑回路真是令人猜不透,她只说了一句,他便自行脑补了所有细节,还编的挺圆。

“你先是替我除了蛊毒,又非要说辅佐我,拿出地图粮种,都是助我在舒州站稳脚根。我不管你是妖是仙,也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或者借了云梦泽门人的壳子,总之你就是我的阿欢!我不会烧你,也不会害你,只会将你放在心坎上!”他说了长长的一段话之后,低头注视着她,仿佛是为了让她看到自己的眼睛,为了让她相信自己,低头凝视着她。

含情脉脉的凝视着她。

杜欢在他这样的眼神之下,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竟觉得端王殿下十分值得她信赖,连性命也可交托,甚至在他这样深情的注视之下不觉脸颊发烧——她何尝与人有过这样火辣辣滚烫的眼神对视?

端王殿下双目之中滚烫的爱意如同岩浆一般似乎要喷涌而出,烫的她心头瑟缩,却又有说不出的暖意,竟让她一时生出惫懒之意,紧绷的后背不知不觉间便松懈了下来,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只仰头与他对视。

端王心头好像一树繁花次第绽放,使得他双眸似星辰璀璨,俊美的脸庞更添神采,整个人都要发光了,在这种近距离的美颜暴击之下,杜欢头一次彻底露出了一副被男色击中的傻相,呆呆注视着他,甚至都在瞬间有点忘了自己试探的原意。

封晋平日最讨厌被人围观容貌,但是面对露出一副傻相的杜欢,他却头一回庆幸自己生的俊美,不由笑出声:“就这么……喜欢本王的容貌吗?”

杜欢回过神,只觉心脏乱跳,脸颊发烫,不由扭头便要走:“我我……”

端王殿下从身后揽住了她,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本王以后只许你一个人看,断然不会让别的女子随意近身。”他想起她与兰姑那番言论,只觉心疼。

若是及早发现她心中藏着这样大的秘密,所以不敢靠近自己,何至于两人延耽至今?

杜欢使劲去推他,头一回沉沦美色,颇为丢脸:“你别说了!”眼神左右飘移,赶紧找别的话头盖过尴尬窘迫:“殿下难道不想知道这些粮种该如何种吗?”

端王此刻沉湎于儿女情长,满脑子都是花好月圆,肖想了这么久的美人终于在怀,哪肯耐心听这些,揽着她不肯撒手,更要倾吐些心中情思:“这些事儿回头都交给宫敬仪去打理,你不必为此而烦心。”忽听得外面脚步声近,符炎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殿下——”

也不知是何是,好不恼人!

他只得怏怏松开了怀中之人,整理仪容:“何事?”

符炎刚才隔着洞开的窗户远远仿佛瞧见殿下背身一人站着,怀中好像还揽着一人,近了发现只是他与杜欢都背身站着,身影相叠,便觉得自己多想了,遂道:“建府的工匠带着图纸来了,想见见殿下,听听殿下的想法。”

端王殿下十分不耐烦,极想打发这些人出去:“不如改日——”哪知道杜欢低头便要往外走:“不如殿下过去瞧瞧。”

端王殿下再想想,将来舒州的端王府是两人的新家,自然要用心建造,当即喜滋滋去牵她的手:“也对,咱们是该去瞧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院子?”

当着符炎的面,杜欢尴尬的要甩开他的手:“殿下——”

端王殿下似无所觉,牢牢捉着她一只手不肯松开:“你说说嘛,想要什么样的院子,本王就让人建一个。”

路过呆若木鸡的符炎,还威胁的扫了他一眼。

符炎:“……”

半个时辰不见,殿下与杜姑娘怎么瞧着好像……关系突飞猛进了?

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可惜宫敬仪跟着下乡去分派粮种,少了个人在眼前商议,符炎大憾。

王府建造自有定制,至于内里景致,全凭自己喜好。

端王来舒州之前跟燕帝讨了一大笔建王府的银子,又无工部礼部掣肘,全凭他的喜好,故而他想要建王府,既不缺银子也不缺人手,自然是财大气粗,想怎么建便怎么建。

甚至当着送图纸过来的工匠的面,他还捉着杜欢的手不住追问她的喜好,直恼的杜欢恨不得踢他一脚,最后忍无可忍遣走了工匠,将他按在榻上捶了他一拳,凶巴巴的说:“你往后人前可不许再这样,不然我就……”

挨了揍的端王殿下笑盈盈问:“不然你做什么?”

杜欢思来想去,有了一招:“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给你下一份毒药,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端王殿下竟然说:“不管是补药还是毒药,只要是阿欢给我的,我都愿意吃。”

杜欢红着脸跑了。

——脸皮没有端王殿下厚,还能怎么办呢?!

她身后传来端王殿下的笑声,透着股得逞的喜悦。

土豆红薯与玉米到底在种在了端王府的庄子里,还派了人小心看护。

负责三样农作物的下人还被端王亲切接见,再三交待要用心办差,又及若有不懂之处,务必来问府里的杜姑娘。

杜欢以前假期回乡下镇上也略略见过些农村种植,再加上系统作弊,便将三样农作物需要注意的地方都告诉负责的下仆。

一个月之后,下面人来报,切块发芽已经种下去的土豆红薯都冒出了嫩苗,玉米也已经冒头,她便欢天喜地要去庄子里玩。

端王如今还住在军营里,王府已经选址打地基,图纸几番修改也已经定了,工匠们已经开始照着图纸砌外墙,宫敬仪整日忙的脚不沾地,派人四处采购财料。

不过他如今在舒州可是大红人,跟着广元去了一趟各村镇分派粮种,等各处的田里都有了绿苗,舒州百姓感念端王恩德,他这位王府长史也在舒州百姓面前刷了个脸熟。

端王左右无事,舒州军的训练也看过了,接风叙旧都走过了,该春播的也播完了,王府建筑不劳他操心,自有宫敬仪把关,索性毛遂自荐道:“本王陪你去庄子上玩。”

杜欢这一个月时时要防着端王发疯,好几次与他划线,想要两人拉开距离,但端王殿下的脸皮厚度超乎她的想象,大约是知道她最大的秘密,尝到了坦诚的甜头,动辙要陪着她,还总抱怨她:“你也不来瞧瞧,本王近日都消瘦了。”于是将他那张脸怼到杜欢面前,非要她瞧一瞧哪里瘦了。

杜欢:“……哪里瘦了,我倒没瞧出来。”

端王殿下:“每日想你想的,都瘦了好几斤了。”

杜欢无语:“殿下,有件事情我得说清楚,我是你的幕僚,可不是你的枕边人。”

端王殿下信誓旦旦:“阿欢这是着急与本王成亲吗?别急别急,等端王府建成之后,本王就三媒六聘娶你为妃。”

杜欢郑重申明:“殿下,我无意成亲。”心累,端王殿下恋爱脑,还能不能办正事?

端王殿下:“本王可以等,听你的,咱们再……了解了解,多了解一段时日。”

杜欢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当初认识的谪仙般有着清冷气质的端王殿下,与眼前这个没事就跑来歪缠的端王殿下根本不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