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颜揉了揉头,脑子里一片浆糊,但立即想起昨晚临睡前的情形,脸涨红一片,推开他,爬起来:

“胡说,我让你出去睡,一身酒气。”

“那是我昨晚酒醉,记错了。”

辰颜不理他,她从另外一边下床,但那边没有拖鞋,她只能赤着脚,刚想跑到浴室,突然从衣橱的镜子中发现,自己穿的睡衣是这样的暴露不合时宜,窘红着脸,回头瞪他:

“把眼睛闭起来。”

司徒霄看着她早起手忙脚乱的样子,想笑又不能笑,忍住笑意不住点头:

“好,闭起来,你换完叫我。”

她赶紧拖了一件挂在衣橱最外面的衣服,匆匆跑到浴室去换,跑进去才发现,门还没修好,依然不能关上,于是,探出半个头确定他没偷看后,赶紧马马虎虎换上,对着他轻喊: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起床了。”

她闷着头往外走,毕竟他还要上班,而她赋闲在家,理应把浴室让给他。

咚地一声,她又装到一堵“软墙”,她并不抬头,只低着头避过去,但这堵“软墙”显然不愿意她避开,拥住她的肩膀,让她不得不抬起头正视“软墙”:

“时间不早了,赶紧吧。”

“现在几点了?”他声音轻柔。

“你没手机没表啊,自己看。”辰颜没好气地望着他,头有些晕沉,好象有什么东西压着,似乎昨晚发生些什么事,但她记不起来,最后的记忆片段是她拿枕头去砸司徒霄。

司徒霄把手腕的表翻过来,到她的视线范围内:

“都十一点了,再赶也是晚,还不如享受阳光的休息日。”

“自己喝酒喝迟到的。”她嘟赌囔囔,歪过头,对着房门口唤:

“兰月,替先生准备早餐。”

“是,夫人。”果不其然,兰月真的在门外。

“抓紧点吧,太晚到公司就不好了。”辰颜恢复平日冷静的语调,将小女儿家的情态悉数收回,“一会记得让陈洲和我一起去叶氏,还有把合同准备好。”

“你决定,亲自去见叶苍霆。”

“不是昨天你的提议吗?”

他松开揽住她的手,有些黯然:

“合同准备好了,陈洲一点半会准时在叶氏等你,和叶氏约的时间也是一点半。”

她绕过他,才往前走,手臂突被他拉住,她停下脚步,诧异地望向他,他只是,将她背后的拉链顶部的搭扣扣上:

“这里没扣好。”

匆忙换上的是件玫红色的修身长裙,不是辰颜以前会选的颜色,但,刚刚随便拿了,倒没有顾及这些,所以,一并忽略了拉链顶部的搭扣。

而隔着长发,他竟然还能看到。

他对她的细节处,原来都是上心的。

“谢谢。”这两个词,分明又将距离拉开几分。

“今天我送你去吧。”

“不用,青叔就可以。”

“嗯,让何司机送你到关口,再换他开。”他的气息在她身后消失,脚步声往浴室走去,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在昨天有了些许的改变,辰颜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变了。

她的目光看到,昨日插在梳妆台边的白玫瑰已经枯萎,慢慢走过去,才发现,是自己的大意,忘记在花瓶中注水,才让它们这么快的枯萎。

人,其实和花又有几多相近呢,若不细心照顾,也不过是不被重视的生命悄然地腐败,或者死亡。

浴室中响起水声,她的心中,掠过一丝哀愁,曾几何时,她也自怨自怜了呢?

收回思绪,她走到外侧的沙发软椅上,等他出来。

不过十几分钟,对于她来说,突然很漫长,漫长到,他从浴室出来,她已失神了好一阵。

“颜,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

“如果太累,要不明天再去叶氏,我让陈洲另约时间。”

“就今天吧,我也正想过去,顺便回台里收拾一些东西。”她起身,往浴室走去,“你先下楼用早餐,我一会再下去。”

“也好,你有事,打我手机,我稍后会直接去财团。”

辰颜点了下头,逃避似地疾步走进浴室,离开司徒霄的视线,心中,还是有着失落,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她突然发现,没有办法看清一些事,包括,自己心中的所想。

洗漱完毕,走出房门,兰月依然在门边等候她。

“早安,夫人,请跟我到餐厅。”

随着她缓缓走下楼梯,蓦地,昨晚的梦魇一幕幕,支离破碎地涌现上来,然后,拼凑出一种完整,那个房间,那个女子,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话。

她的脊背发凉,颤声问:

“兰月,以前这里的女主人是谁?”

隐隐觉得,那并非是场噩梦,而是关于什么的暗示,或许,那个女的就是以前这里的女主人,所以她会说那句看似很古怪的话。

还有梦里的那间房,也一定存在某种玄妙,她并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但,她相信她现在的直觉同样不会有错。

“夫人,您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如果为难,你可以不用说。”

“司徒大宅,自从我到这里帮佣后,就只有您一位女主人,以前老爷的太太早逝,老爷是一个人住的。先生回来后,也是单独一个人。”

“是吗?”辰颜默默地走下楼梯,转口正看到容德阴郁的眼光。

“是的,夫人。”

“夫人,您好,先生临走前吩咐,如果太晚,过不了关,您可以在鹏城的帝豪酒店下榻。”

“好的。”

连她当晚不回HK,他都不介意吗?

为什么,当她觉得他对她有着绵绵深情时,他又突然收回这种情意?

心不在焉用完早餐兼午餐,她提前让司徒宅的司机送她去去鹏城,到了鹏城才换由莫青开车,抵达叶氏大厦,一点还没有到。

陈洲尚未到,她嘱咐莫青,让他看到陈洲,直接上顶层找她。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来到这栋大厦了?似乎从她求学首都开始,就不再到这里缠着苍了,有些什么,在那个时候就改变了吧。

她平静地走进这座大厦,保安认识她,所以她不用出示工牌,便可以直接登上员工电梯,抵达顶层。

电梯门开,这里的摆设一如当年,唯一不同的,是在这十几年中,人的变化。

“辰小姐?哦,不,我该称你为司徒夫人。”安沐云带着笑意的声音飘来,她一袭黑色的套裙,依然优雅温柔地站在那边,“不知道,司徒夫人今日光临叶氏,有何指教呢?”

“安小姐,今天下午一点半,东远银行副行长应该和叶总有一个会晤,请你查一下。”

她的手略翻了一下台前的备录,继续笑着说:

“确实是有这个安排,但,现在只是一点钟,叶总和叶夫人,正在用餐,还没有返回公司。”

“那我在这等他。”

“请便。但叶总一般会陪叶夫人到她最喜欢的韩国料理餐厅用餐,所以回来的时间会很难把控。”她一再地加重叶夫人三字,观察着辰颜对这个词的反映。

“看来安小姐还没有嫁入叶府,否则,此刻,是否该改一下称呼呢?”辰颜并没有笑,说出的话,仿佛不经意,但带着只有安沐云才听得懂的刺,“啊,想不到叶总的秘书位置,倒真是灰姑娘嫁入豪门最便捷的一个途径呢,以后叶氏HR招聘这个岗位,一定应聘者蜂拥而至。”

“但愿能有司徒夫人所说的效果。”叶苍霆的声音在她身后传来。

辰颜转首,回首间,面上的一丝落寞悉数掩去,反换上得体的笑容:

“叶总,现在不是就有此效果?”

她的眼神落在叶苍霆身边Anna的身上,Anna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在这,有些拘谨地笑:

“颜小姐。”

“你好,多年不见,想不到再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时候,恭喜!”辰颜伸出纤手,象征性地与Anna的手相握。

“司徒夫人今天到这,不知有何事?”

叶苍霆的声音里有着明显的疏远。

“我们能单独谈吗?”

“当然可以。”叶苍霆颔首,“小云,替我把一点的例会延后。”

“是,叶总。”安沐云在公司,并未改变对叶苍霆的称呼。

“Anna,不是说你要去给孩子买衣服吗?让司机先送你去吧。”叶苍霆望向Anna,道。

“嗯,好的。”Anna应声,“颜小姐,我先走了。”

说完,她回身离去,但辰颜却有一瞬的怔愣,孩子?她已经有了孩子?是叶苍霆的,所以,他顺水推舟地,娶了她?或者说,本来他要娶的也是她,不过因为自己当时的赌气之言,才不得不娶自己,也或者,真如外公所说,他是为了沈氏。

脑中转过这些念头,她随叶苍霆走进办公室。

“颜颜,坐。”仅剩他们俩人时,他恢复对她以往的称呼,用着以往的语气。

可,这又能改变他们中间已存着的间隙吗?

“我直接说吧,现在能让你竞到那块地的银行,只有东远银行,我希望你不要拒绝Yanni的这份好意。”

“你这么确定他是好意?颜颜,你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

“我对他不了解,就如同,我对你也不了解,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件简单的事,一定非要把它复杂化,你们男人的生意经我不懂,也不想去懂,现在,我只知道,如果你拒绝东远银行,那么永达地产一定会和东远签署相关的贷款协议,然后竞到沧海东岸边上的地。”

“那就让永达地产得到那块地好了。”

“你不在乎?哪怕他们在你旁边盖小高层,把沧海东岸最美的视野全部挡住?”

“我在乎有用吗?既然没用,那我为何不放手?”

“包括放弃忆梦桥?”辰颜问,眸底不争气地有些许朦胧,一一都落在叶苍霆的眼中。

“那只是曾经的一个旧梦!”叶苍霆闭上眼,将身体倚进椅中,满脸倦色。

“Anna已经有孩子了,对吗?”辰颜没有等他回答,兀自说了下去,“所以,这个孩子,该是你的新梦,但如果沧海东岸这个项目继续保持目前的销售率,你该很清楚,璃和地产一定会被它拖垮,它占用了太多时间去开发,也占用太多的周转资金,在121文件下达后,璃和现在恐怕根本没有能力再去吃任何一块地了吧?”

“哪怕璃和地产失败,叶氏企业还在,永远不会败!”

“你一定要这么固执吗?为什么拒绝Yanni的帮助?明知道这是现在沧海东岸唯一的出路?”

“不是我要拒绝,如果是你,站在我的立场,你也会选择放弃。”

“母亲不会愿意看到今天轻言放弃的叶苍霆!”辰颜蓦地说出这句话,叶苍霆因这句话,神色虽然没有转变,但,却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你是对Yanni不放心,那,我以他夫人的名义发誓,这次的合同,不会存在任何的陷阱,他所做的,只是希望完成我的心愿,我的心愿,也就是替母亲在这世上留下唯一的可以纪念她的东西。”

“颜颜,或许,是我错了。”

“对,你是错了,错在,不该当初,乃至现在,都只爱一个女人,所以,你大错特错!”辰颜说出这句话,她眸底的朦胧迅速的溃散,她把头仰起,直到,有些酸酸的东西倒流回心内,才敢继续正对叶苍霆,“既然,已经大错特错,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弥补的机会呢?完成沧海东岸,完成忆梦桥,然后,彻底遗忘。”

“好,倘若你认为这是一个弥补的机会,我会和陈洲详谈有关合同的细节,但,这不会是遗忘,有些事,是没有办法忘记,一旦忘记,可能,世上的一切都没有意义。”叶苍霆看着眼前这个,当他失去,才发现,自己真的动心的女孩,语意艰涩。

他没有办法忘记她的母亲,同样,他也没有办法忘记她,如果这是司徒霄精心为他设计的另外一个圈,那么,他也不能拒绝,因为,对方让辰颜来游说,就认定,他一一定会同意。

在沈梦璃之后,他,叶苍霆,唯一的弱点,只有辰颜。

所以,他才会那么快,娶Anna,所以,他才会那么快,决定放弃沧海东岸。

源于,当年的一个约定,他无法给出那个字的承诺,所以,亲手,放弃了眼前的女孩,也等于放弃,这一生最后的幸福。

“这不是我认为,是你真的不该轻言放弃。有些事,错过一时,就是错过一世!”

“一世太漫长,而我们看不了那么远。”

“苍,我还可以这么叫你吗?”过了今天,他们见面的机会,都将屈指可数。

“可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这么叫我。”

“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恭喜,希望,Anna是你最后的幸福。”辰颜站起身,“我该走了,陈洲应该一会就到,这是我能为沧海东岸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只想要你能得到幸福,我不能给你,希望司徒霄真的能给你。”叶苍霆的这句话,让辰颜将脸别过,她幸福吗?或许,在昨天,她是幸福的吧。

“颜颜,这,你带走吧。”叶苍霆打开书桌一侧的移门,拿出一个不算很大的箱子,“我送你下去。”

“不必,我自己来。”她伸手接过,有些沉,箱子口关着,无法看到里面是什么,但沉沉地压在她的手心,一如此时她的心情。

回身,不说再见,叶苍霆替她打开门,她没有去看安沐云的表情,也不屑去看,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见叶苍霆出来,忙带着公文包走上前去,见到辰颜,立刻行礼问好,想必就是陈洲吧,她象征性的点首示意,只抱着这箱子,径直走到电梯,然后,心随着电梯,一直降下。

莫青见她抱着箱子,忙上前接过,问:

“小姐,还回台里收拾东西吗?”

“不用了。”

车窗外,景色变转,她不知道是怎样回到HK的大宅,也不知道,是怎样回到属于她的卧室,当莫青帮她把箱子放进卧室时,她将房门关上。

打开箱子,虽然早就有所预料,当看到这一切时,她的泪还是一颗一颗坠落在箱中琳琅剔透的香水瓶上。

里面,大大小小,放满,所有迄今为止,叶苍霆送她的香水,还有那瓶喜悦,这些,都是当时她匆匆离开叶府,没有带走的。

现在,再次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仅代表着离别,仅代表着缅怀。

她的手抚过那一瓶瓶的香水,潋滟光泽中,辉映出的,又何止是曾经的青葱年华呢?

她把它们一瓶一瓶取出,然后放在柔软的床上,看着这一切,她才不会孤独,才会在这个大宅,不惧怕暗处的森冷。

当一瓶一瓶香水取出,最后,才发现,箱底有一张淡蓝的便签纸,她的手在碰到那张纸时,心,一并有种失落,但,最终,她还是将它取出,上面,是苍劲的字体:

“颜颜,从你八岁那年开始,我给予你所有可以给的关爱,也让你在最优渥的环境成长,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把你当作的仅是她的女儿,直到那一晚,酒醉乱心,我才惊觉,我吻的是你,并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你因为赌气,让我娶你,我没有应允,毕竟,我已老去,你还青春绽放。毕竟,你的心中,彼时都是小风。再次的应允,是带着一些目的,但这些目的,绝不是因为沈氏,而是,当年我犯下的错,今日所必要做出的担当。有些事,一旦经历,注定是人生的遗憾,有些人,一旦错过,注定是无法挽回。我不愿放开你的手,但我始终给不了你那个字。当年的承诺,让我失去爱的能力,所以,我仅能看着你披上他的嫁纱,成为他的新娘,原谅我的退出,原谅我的残忍,只要你幸福,我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可,惟独不能付出曾经许给另一人的承诺。”

一直伪装的坚强瞬间坍塌,她看着这几行字泪如雨下,他写的,是她,他写的,却也是他自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这世间有一种爱,就是这首诗所诠释的,哪怕所有人都说叶苍霆是有着目的接近她,但她相信他,一如他曾经对她的信任。

她将脸埋在这张纸上,泪水将纸濡湿,一并濡湿的,还有她的心。

“见了他,你很难受?”司徒霄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没有抬首,还是凝望这手上,这最后的纸张。

“如果难受,今晚你可以不必回来,我说过。”

因为他这句话,她将脸抬起,遏制住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