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的常识!”她狼狈地说,“我只是…无法选择,我…”

她想说你知道吗我不是我妈亲生的,我妈对我有天大的养育之恩我不能就这么违背她的心愿嫁给了你。转念一想,这理由不成立啊,天下哪个妈对女儿没有养育之恩?需要分亲生的和非亲生的这两类么?况且她的身份只是猜测,尚无定论,所以她只能选择不提。

“可以了何老师,我们之间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你不可能再伤害到我…”他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她。接着,他伸出手,用冰凉的手指拧了拧她的脸蛋,几乎恶意的说:“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吗?”

“我…我…..”

那是因为我关心你,我爱你,替你可惜…彩虹在心中绝望地叫道。

“你比别人聪明,有理论武装头脑,其实从本质上来说,你和周围你讨厌的那群人没什么两样。你违背了你所提倡的哲学,你不能行动,不能选择,也不敢承担后果,你所谓的常识不过是世俗给你的压力。而这压力,对像你这样一个有理论的人来说,是可以抵抗的。既然你选择放弃,我无话可说。可你不必觉得委屈,更不必跑来告诉我这是无奈之举。没有谁能让你无奈,除了你自己!如果我从小就像你这样相信了无奈,我就没有今天!怎么,你怕我不喜欢你吗?何老师,让我清楚地告诉你:是的,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一瞬间,她被激怒了,比激怒更甚的是她被误解的心灵,“哈!你以为你是谁呀?上帝吗?你凭什么要批判我?哦,拒绝你就是世俗,接受你就是高尚,你就是道德标准啊?还有,我委屈?我委屈啥了?季篁,我对你仁至义尽,问心无愧!我什么都没要你的,为了帮你妈治病我连我家最贵的东西都偷来给你了。生日那天是我妈做的不对,可我妈是我妈我是我,我已经向你道歉了!我说让你给我一些时间,这是很奢侈的要求吗?你一定要跟我妈赌这口气吗?我怕你不喜欢我?笑话!你当我是什么了?争宠的妃子?你以为我是村里的姑娘叫小芳吗?你以为你拿着吉他吼一嗓子唱个《一无所有》我就跟你走吗?季篁,本来我很欣赏你,但你今天的表现令我失望。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我不计较,但对你自己的前程都这么的幼稚和冲动,抱着满腹才华倒行逆施,就凭这个你干不来什么大事业!”

除了明珠,彩虹从来不怕吵架,从来都是伶牙俐齿,越战越勇,上课以问倒老师为了,一度还是这个校园的最佳辩手。不然出了麻烦关烨也不会让她去当家。

“怎么,你恨铁不成钢啊?”他的声音很慢,“我从来不是你心中的那块铁,也炼不成你想要的那块钢。既然一切都已了解,就别再我身上浪费心思了。把你过剩的同情心留给山区失学的孩子吧。

“我妈说的不错,”她真是气大发了,“你果然是心胸狭隘、意气用事!幸亏没跟你在一起,不然早被你洗脑,整成农村小媳妇了!”

“你的脑还用我来洗吗?何老师,不怕你城市小资的阶级身份被无情的暴露了?”

“暴露?暴露又怎么了,你以为多读两本书就能藐视生产资料上对上层建筑的决定性?就能解构他人对你的潜意识?这世界不会为你改变,你可以生活在幻想之中,不过请你尊重那些比你更愿意面对现实的人!”

“比如说你,对吗?我就是你的现实,是你需要克服需要面对的那道坎儿,和我在一起,除了稀薄的物质冷酷的现实你没想到别的乐趣,是这样吗?”

她喘了两口气,紧跟着就叫板:“是!就是!”

他一把揪住她,将她的身子拽过来,他们之间,几乎是脸贴着脸。彩虹感到一股寒意,那刀锋般的目光掠过来,在她的心底剜了一个洞,他们之间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浪漫顷刻间便从这洞中漏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他说,“专程来骂我的?”

“啪”,她反手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你是病糊涂了才这么大脑短路的吧?难怪爱因斯坦说这世上只有两种东西是无限的,一个是茫茫的宇宙,一个是人类的愚蠢!”

他没在听她说下去,将点滴架猛的一拽,也不顾上面吊着的玻璃瓶叮当乱响,大步越过她,卷起一团凌乱的空气,连同他身体里发出的药水气味,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走廊中。

“季篁——”她对他的背影气急败坏的跺脚,“好!你走!你去挖煤!你去种地!你去讨饭!你爱干啥是啥,鬼才懒得关心你!”

从此,他们不再交谈,见了面也不打招呼。

这种日子对彩虹来说真是煎熬,两人的关系从前甜如蜜,如胶似漆的热恋期如坐云霄飞车般从巅峰一直滑到谷底,中间还夹杂着明珠的骂、大路的长吁短叹、系里老师的看热闹一集韩清的一顿夹杂着悔恨与怨念的情感分析,得出结论是她们姐俩犯了同一个审美错误:季篁风光其表,其实就是夏丰地儿,弄得彩虹看见他就恨,不见他又难受,心里还装着数不清的委屈。

其实,这个月她也没正经见过季篁几次,一次例会,两人自觉一东一西坐两个角落;期末大考本当由彩虹改卷,她没接到任何通知,问了办公室才知道季篁已经改完已经交了。她也懒得去质疑理论。一把火在心里。除了导师和师兄打过那次架,彩虹这一辈子也没跟谁有这么大的仇。

月底,暑假来临之前,季篁真的辞职了。听说书记为了留下他,打电话来请苏少白做说客,老师给弟子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也没说通。

彩虹去求关烨,关烨表示已劝过多次,无能为力,“听说他母亲过世对两个弟弟打击很大,他们明年上高二,一直是那个高中最好的学生。季篁担心他们考不上大学,所以想换个工作,离他们的学校近一点,照应起来方便些。”

彩虹表示不解,“高二?那也差不多十七了吧?就不能自己照顾自己啊?”

“说是…其中一个弟弟受的刺激比较大,离家出走了几天,好不容易找回来,精神状态不好。他们母子四人相依为命感情很深的。”

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彩虹半天没说话,末了问道:“那他究竟去了哪里?总不会待业吧?”

“他去了中碧市煤炭师范学院。”

“什么?”彩虹直觉头皮一炸,“煤炭师范学院?煤炭师范学院有中文系吗?”

“有,这个学校不小而且正在扩建。”

“见鬼!”彩虹忍不住想骂人,“浪费资源!脑子进水了!”

“他说他怀念家乡,愿意为矿区的教育事业添砖加瓦。”关烨说罢,扔给她一把钥匙,“他的办公室出来了——我趁机向书记说了你的困难,拿着!你梦寐以求的办公室到手了。

“关老师,您能不能再劝劝他?”她忍不住哀求。

“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的学业吧,”关烨点起了烟,“我要你的改的论文呢?废掉了一个贺小刚,废掉了一个季篁,你若也想废掉,看我不先掐死你!”

第三十五章

季篁走后,彩虹并没有像八点档电视剧里的失恋女主角那样不死不活行尸走肉,她觉得自己与那些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自己经过严格的理论训练,山高高不过太阳,爱情再高高不过事业,没必要因为一个挫折就得停止对人生的向往对事业的追求。当然她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时刻,茫茫然跟着时间的巨轮回归日常,只要循规蹈矩,生活就是轻松的,至少精神上没有压力。

彩虹并不怎么想念季篁,她只怨自己怎么没有一巴掌将他打醒。就算不爱他,作为同行,看见有才华的人做了不明智的选择也会觉得好似粉可以。彩虹曾像,跟季篁在一起,虽不会像东霖那样大富大贵,但开开心心做学问。读书育人,一辈子就在这充满朝气的校园里生活也是相当完美的蓝图,现在季篁小时了蓝图还在,她所要做的不过是找个人填进来,不是说这地球没有季篁就不转了。

她开始全身投身事业,把自己弄得很忙。在职读书要修课,要写论文,要和另一位老师合写专著,要配合教研室编写教材,哪样都不轻松,最最重要的是,因为季篁的缺席,系里命令她去顶他做教过的一门专科书的课: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她不得不硬着头皮备课,被迫看了很多自己从来都是一知半解的理论书。

土生土长二十年,彩虹在F市拥有比外地人更强势的社交网络。具体来说就是心情不好时总能找到消遣。都市生活丰富多彩,今天是同学聚会,明天是朋友生日,后天是同事婚礼。大后天郭莉莉又来约喝咖啡或者东霖约去郊游,只要她点头,空闲立即塞满,哪有时间沉迷往事、伤春悲秋?她无暇想起那位百里之外在某县某煤炭师范学院教书的季篁。同样,季篁很快也会变成某某、某人、某,几年之后也许连名字也语焉不详了。

就算再夜深人静想起了他,最快闪到脑中的还是那天医院里争吵的场景,傲慢的神态,鹰隼的目光、刻薄的讥讽以及那些绝情的话:“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季篁啊季篁,我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不计较你的出身,不计较你的工资,也不问你有车有房,就这么好商量的把一颗少女最纯真的心交给了你!你还对我说这种话!想到这里,彩虹眼睛一闭,在咬牙切齿中睡着了。

季篁不在,彩虹自然又和韩清泡在了一起,韩清的工作固然辛苦,但闺蜜失恋她不能不管。下了班吃了饭带着多多散步,车子拐几弯就到了彩虹家。两人约着去麦当劳吃冰激凌,看着多多光着脚丫和一群小孩子在儿童乐园里玩耍,就这么聊上一两个小时再坐车回家。韩清说,季篁和夏丰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优点是吃苦耐劳、自尊自强、懂得珍惜到手的机会,所以表现优秀非常有吸引力;弱点是情绪脆弱、性情多亿、容易被生活的变故击垮。

“别太难过,分手不一定是坏事,”韩清说,“至少不会像我这样,一直等到结婚才知道一个人的全部真相。不过,夏丰还是比季篁强一点,至少分得清利害,无论如何也不会负气辞职。一路厮杀就是为了进城,哪怕讨饭也要留在城里。”

彩虹表示她想不通的正是这一点。

韩清又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身世,或许他会理解你的苦衷?”

“我不敢说…到目前为止那也只是一种猜测,”彩虹沉默了一下,“我怕一说出来就成了真的。”

说实话,作为季篁的同行,发现他的踪迹并不难,比如在离开F市半年里他没有停止自己的研究,陆叙在学术刊物上发表了两篇论文。除了“中碧煤炭师范学院”八个字让她看的堵心之外——不得不承认——论文保持着他一贯的高水准,而且迅速被重要刊物索引;比如他订的杂志和通讯仍然源源不断的寄到系里,又被彩虹一次次按新地址重新转发。又比如总有人找他开会或讲学,甚至学弟学妹找工作想走他门路的,电话打到办公室,她不得不一次次的说季篁已经调走了,她不知道新的联系号码。

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忘掉了这个人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两件事蹦出来,让她重新想起他。

三天前系里例会,无聊中的彩虹随手翻开一本学报,突然发现季篁的母校将在本月底举办一个“解构注意批评与实践”的学术研讨会。她手头正好有一篇与话题沾边的论文,写了初稿,改了一次,读来读去不满意,便搁在抽屉里了。当晚上网查找会议信息,她看见陆叙上传的三十几条论文摘要中赫然列着季篁的名字。

她忽然一阵激动,热血涌到头顶。

次日,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将自己的论文浓缩成一份五百字的摘要,怕不够好,还缠着关烨反复讨论。那是一个相当高端的学术研讨会,对于会论文非常挑剔,她一直修改到凌晨,在截止日期的最后一个小时提交了上去。

一周后,彩虹收到了会议的正室邀请,而且意外的发现自己和季篁安排再同一个小组宣读论文。

不知为什么,她感到一阵惊喜。

接下来,彩虹话了整整二十天修改论文,每天只睡五小时,每个细节每个论证每个观点都力求最好。修倒最后一稿时,她读起来已相当满意,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向天才迈进了一步。

非但彩虹,就连关烨也节节赞赏,甚至劝她将这个选题扩大,做成她的博士论文。

“目前为止,这是我看到你写的最好的一篇论文。”关烨说,“既有思辩性的探讨,又有原创性的分析。好好干,彩虹,你在这一行很有前途!”

“哎!”她被鼓励了。

“请问你是从哪获得的灵感?”

她做了一个鬼脸,不好意思回答。

关烨喝了一口咖啡,点了点手指上的烟,“那么,替我问候季篁吧。”

“季篁也去呀?”她明知故问。

“听说是的。”

她告辞,退出关烨的办公室。临出门时,关烨忽然说:“彩虹,学术是学术,爱情是爱情,我希望你不要把二者混淆起来,更不要本末倒置。”

“放心,我的爱情已经消亡,现在一切都为学术。”她否认。

“Bad Faith。”关烨轻笑了一声,对着窗外吐了个圆圆的眼圈。

开会的前一天是个寒冷的晴日,彩虹下了火车,在车站排队等了半个多小时的出粗才找到会议安排的大学宾馆。交了会费,领了胸卡和资料,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大摞会议论文。

“请问中碧煤炭师范学院的季篁老师到了吗?”登记时,她一边填表一边问。

“什么学校?”听了校名,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来错了地方。

“中碧煤炭师范学院。”

“这个会是文学院的…”

“请查一下,他应当在你的名单里。”

工作人员查了查,点头,“对的,不过季老师还没报到。”

“他坐哪次火车?”

“不清楚,我们不安排接车…季老师是明天下午的报告,也许明早才会到。”

“哦,那么…请问他的房间号是?”

“207”

“谢谢。”

离吃饭的时间还早,她也没有像同行们那样利用这个机会交流思想,联络感情,交换名片。她独自走出宾馆,去了季篁所在的文学院。

那是百年老校中的一座百年建筑,西洋风格,大理石台阶、气派雍容而典雅。从里面走出的学生眼底都藏着一丝桀骜。她暗暗地想,也只有这样的大学才能熏陶出季篁这样的学生吧。半年不见,也不知他变了没有,长瘦了还是长胖了,变黑了还是变白了,说话还是那么咄咄逼人吗?神态还是那么不苟言笑吗?想到这里,她心中涌出诸多期盼,毕竟她曾占据过这个男人的心,拥有过他最温暖柔和的时段,她与他打过交道别的女人都幸运。甚至医院那次怒目相对、恶语相加也没有当初那样记忆深刻了,毕竟他是病人,毕竟他母亲刚刚去世,毕竟这种爆发也是他们相处那么久以来的唯一一次,谁能没个脾气呢!

路过一家发廊,她进去洗了头,做了个全新的发型。结果对着镜子一看,过于端正,太像民国时期的女人,她回到宾馆又重新洗过,扎成季篁最熟悉的马尾辫。

季篁曾说很喜欢看见她穿紫色的衣服,她预备了两件,觉得传出来过于刻意,又缓下来,只是围上一条紫色的围巾。

对着镜子打扮良久,床上堆了一堆衣服,她才意识到从下火车开始,她的脸就是通红的,红的发烫,心跳的也快,仿佛揣着什么心事。为了保持镇定,她将一罐冰冻可乐一饮而尽,然后跟着其他老师一起去了餐厅。晚饭由主办方请客,客人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多。席间她到处张望,季篁并没有来。

也许真如工作人员所说,他明早才会到吧。于是,她有点儿沮丧的上了楼,不死心地又去敲207的门,开门的是位中年老师。

“请问——季篁老师是住这间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不知道呀,”中年老师倒是很热情,“我这里倒是空着一张床,可能他还没到吧,您是——”

“我是何彩虹,F大学现当代教研室的。”

“哟!何彩虹,你写过张爱玲的时空观,对不对?我很喜欢那篇啊!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张浩昌,S师大中文系,我也搞现代文学。”

“想起来了,您写过一本书,叫做《鸳鸯蝴蝶派研究》,对不对?”

“正是拙著。”

“那是我考研的参考书啊,张老师,幸会幸会!”

“我对民国时期的女作家非常感兴趣!萧红、卢隐、张爱玲、石评梅都很喜欢。何老师,请坐,咱们好好聊一聊!”

盛情难却,她只得和这位张老师聊了一晚的萧红和卢隐。

回到自己房间时已过了十一点。彩虹躺在床上,打开手机中的一段录像,反复的观看。

录像的质量并不好,由于镜头绑在气球上,图像晃得很厉害。可是彩虹觉得自己录下了季篁最灿烂的笑容。

她一遍又一遍的欣赏,看见镜头离自己越来越远,季篁的手臂环着她的腰,她看见自己扬起脸对着镜头大声说:“季篁我爱你…说啊,季篁,快来表白…”然后他们共同对着镜头做鬼脸,季篁的声音渐渐小到难以分辨,可她还是听得见,“没有风,它在直线上升,就像飞船离开地球…不仅能照到我们,还能照到这一整座城市…”

那又如何?她重复的叹了一声,这一整座城市都容不下他们。

次日,彩虹特地起了个早床早一楼大厅吃早餐,趁机瞅了一眼季篁来了没有。

还是没有。

她在心里狠狠地骂:季篁啊季篁,你又不是日理万机的总理,用得着对时间这么精打细算吗?早来半天会死人吗?

这郁闷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宣读论文,会议室很小,听众也不多,满满的作者也不过二十号人吧,季篁没有到。如果到了,他会坐在她身边,因为他是下一个。

她知道自己的论文写的不错,PPT也做得精彩,可是知道这一切都是做给季篁看的。结果季篁迟迟不来弄得她又是神经紧张又是心不在焉,连宣读论文都忍不住中途停下一秒往人群里看。她又怕耽误进度把讲稿念得奇快,十五分钟的报告十二分钟就念完了。听众趁虚而入频频提问,她只得抖擞精神舌战群雄。问答结束,这才听见主持人慢吞吞的说:下一位发言人本来是中碧煤炭师范学院的季篁老师,他刚才打电话来说,由于泥石流冲坏铁路,他今天的车次临时取消,所以不能到会。下面让我们欢迎H大学的蒋济安教授给我们介绍德里达著作在中国的翻译情况…”

一回到家,彩虹就拉着韩清出来诉苦,“唉,今年真是很载,巴巴地赶了篇高质量的论文想去会会季篁,他居然没来。你说说看,他会不会是因为发现了我故意不来的?”

“人都走了半年多,你老提他干嘛?这不是堵心吗?”韩清说。

“一时半会儿怎么能忘呢?”彩虹沮丧至极,“好歹这也是我的初恋呀。”

“那你就跟你妈闹翻,飞奔着去找他呗。”韩清给了叫了一倍冰冻红豆汤,“生米煮成熟饭,老人家早晚得认。“

“她那么不喜欢季篁,简直要跟我拼老命了…我妈可怜,出生在那种家庭,文革以后就没享过福。我觉得我有义务让她过上好日子。”彩虹连声叹气,“而且,我越来越怀疑我不是她亲生的了。上个月我去蔡阿姨家——蔡阿姨是我妈的同事——结果在她那里发现了一张我出生那年我妈的合影照。我妈的肚子一点也不大,而一个月后我已经出生了。你说说看,这算不算是铁证如山?”

关于自己的身世,彩虹只和韩清一人聊过,曾告诉她重重细节和自己的怀疑。两人还就此事的可能性讨论过无数回。

“你真想知道答案吗?”韩清忽然说。

见她的表情如此严肃,彩虹点点头,“当然想!只是不想弄出很大动静,我妈若知道我在查这事儿,非跟我寻死觅活不可。”

“我替你查过了。”韩清说。

她的心猛地一沉,“你?替我查过了?”

“对。”韩清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很想知道答案,我也知道你没勇气去查。所以我帮你查了。”

“你查出来了?”

“是的。”韩清说,“是最近两个月的事。你想听,我就告诉你。你不想听,我就不说话,让这秘密跟着我进坟墓。”

“等等,”彩虹打量她,韩清,你变了!”

印象中韩清极少有果断的时刻,事事不前后拿捏半个月不能做决定。印象中韩清也没有秘密,有点心事都会和彩虹讨论,她擅长分析,分析别人很到位,但轮到自己却总是得出消极的看法。这种盯着被朋友骂的危险去做一件事,绝对不是她的风格。

是什么改变了她,难道是工作?

“人生太短,应当活的尽量清醒,”韩清说,“你觉得呢?”

彩虹硬生生的看着她,思量着这句话,想了想,说:“我不想听,我不想知道。”

韩清摸了摸她的头,“行,不勉强你。”

瞬时间,彩虹又改变了主意,将半碗红豆汤一饮而尽后,她拍了拍巴掌。“好吧,我想知道,你说!”

“你的确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连亲戚关系也没有?”

“没有。”

“那么说,我真的来自花园山育婴堂?”

“是的。”

彩虹掏出自己的钱包,看看里面有多少钞票,“对了,你花了多少钱帮我调查这件事?”

“钱的事你别管,根本就没花钱。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恰好认识几个人,其中的一个在民政局,就顺便走了一下关系。你知道这种事从下往上差,门都没有。从上往下却是一路通畅。当然我也撒了一些谎。”

真相在意料之中,彩虹并不觉得意外。而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说出来,至少比季明珠或何大路的亲口相告要来的轻松。突然间,她的心有种轻飘飘的感觉,一块巨石落了地。一百个气球飞上了天,这个世界其实并不会因为真相的到来而改变多少。

“那么,”她深呼吸了两下,说,“谁是我的亲生父母?这个你有线索吗?”

“你出生不到一天就被人放到街心公园的石凳上。有位早锻炼的大妈看见了你,等了很久,确信无人认领,就交给了公安局,公安局又把你交给了育婴堂。你身上除了一块毯子和一张说明你出生日期的纸条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你的身份。”

彩虹茫然地点点头,“就这些?”

“关于你的就是这些。”韩清说,“你的母亲李明珠曾经怀孕,分娩过程中出了事故,不仅胎死腹中,同时也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所以他们夫妇就在第二年去育婴堂领养了你。”

“死去的胎儿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问。

“女孩。”韩清静静地看着她,“那其实是一次手术事故,你妈妈非常伤心,领养你的时候你刚被送到育婴堂。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李明珠当得起你的亲生母亲,因为她是从你出生后第七天开始养育的你。也就是说,一位母亲为养育自己的孩子所经历的辛苦她全部都经历了。”

彩虹的眼圈立时红了,心里说,我妈怎么待我,还用你来告诉我吗?她甩甩头,用力吞下这个坚硬的事实,“韩清,不谈这个了,咱们说点儿别的吧。”

“那啥,我知道你听了肯定难过,所以要送给你一件可爱的礼物以抚慰你受伤的心灵。”韩清神秘兮兮地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精致的纸盒,从里面掏出一个漂亮的小包,“看gucci,今年的新款,老板当做奖金送给我的。我不敢拒绝,也不敢拿出来得瑟,怕夏丰见了会生气,就送给你吧。”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手袋,柔软的毛皮,熠熠生辉的拉链。彩虹将它挎在腕中,对着镜子从各个方向看自己,“天啊,真漂亮!我好喜欢,你真不要我可就拿了!”

“拿吧拿吧,你喜欢就好。”韩清笑着说,“这工作还是你给我找的呢。一直要谢你,你脸让我请次客的机会都不给。”

就在交接的一瞬间,彩虹忽然发现韩清的手腕上有一道紫色淤痕。

“哎——你的手怎么了?”彩虹疑起心来,捋开她的衣袖,发现手臂上还有一块更大的淤青。

韩清木然的看着她,低下头,没有回答。

彩虹的火腾地上来了,“是夏丰干的?”

沉默了一下,韩清点头,“他情绪不好打我不要紧,现在连孩子都打。昨天我只差跟他拼命了。”

“现在你们的收入应当不少了,经济上应当没什么压力了,为什么他还闹情绪呢?”彩虹越发想不通。